“不!不要!你不能动他们!”
男人朝他爬过来,抱着他的腿哀求:“求求你别伤害他们!他们什么都没做,祸不及子女!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求你——”
他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砰地一声砸到墙上,咣当一下重重摔向地板。
梁宵严踩着他的脑袋,一下一下砸进地里,声音阴狠脸色发青,“祸不及子女?你动我孩子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这句话!”
“没、我没有……”
男人抓住他的鞋底,被踩得双眼暴突,口鼻喷血:“我什么都没做,我没伤害游先生,昨天我只是……我只是……”
“谁说昨天了。”梁宵严碾着他的脸。
“一年前,他失踪一个月后突然出现在北海湾那天,是你把他压过去的。”
没有任何猜疑,完全肯定的语气。
男人的心凉了半截,一动不动地瘫在那里。
梁宵严拿出电脑,调出自己截取的游弋出现在北海湾时的海滩监控录像。
录像有两段。
分别是游弋出现前一天,男人去海滩上踩点。和游弋出现当天,男人在远处遮阳棚下伪装成卖游泳圈的商贩,监视着游弋的一举一动。
摄像头架在码头上,距离海滩很远。
录像中几乎看不清男人的脸,只有模糊的五官轮廓,但仔细对比能看出来就是这个人。
为了找到他,梁宵严把那两天的监控一帧一帧地翻了个遍,终于被他发现藏在最角落的这个“商贩”,两天都没有开出一单。
单凭这点本来并不能确定他有问题。
直到昨天上午,梁宵严被游弋勾得起兴,躲去浴室抽烟,从游弋的裤子口袋里翻出他的打火机。
小孩儿爱漂亮,打火机上都镶着钻。
一根长短粗细都酷似粉笔的黑壳打火机,上面镶着一条粉紫色的全钻斗鱼,梁宵严用完拿在手里把玩,阳光照进来穿过小鱼尾巴,反射的光居然是粉紫色的。
他立刻想起海滩监控中,那个“商贩”抽烟时用的打火机,同样反射出了粉紫色的光。
“他有洁癖,不可能把自己用的打火机给别人,是你从他手里抢走的。”
“他才二十岁,还是个小孩子,你连一个打火机都要抢!你到底对他做过什么?!”
随着这一声失控的怒吼,梁宵严一脚将男人的脑袋踩进地砖!
地板霎时炸开几道狰狞的裂纹,男人嘶声大叫,口吐白沫,两个眼球要掉出来似的向外凸着,梗着脖子疯狂地向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梁宵严眼神冰冷,无动于衷。
“不需要道歉,你去死就行了。”
“我给你两个选择,你把你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我,我保证你家人的安全,或者我现在就把他们接过来给你陪葬,你选吧。”
话音落定,他抬腿往外走。
皮鞋踩过一地黑血,从里间走到外间,他脚步越来越快,喘息声越来越粗,垂在腿边的拳头握出“咯吱咯吱”的响动,不断有血从指缝间流出来。
一滴、两滴、三滴……啪嗒啪嗒砸在地上。
他从口袋里掏出根烟,又去拿打火机,可他的手颤得厉害,手背上青筋鼓起,好不容易拿出来了,看到上面那条镶钻的小鱼,情绪骤然失控。
“啪!”打火机被猛地掷到墙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他一拳拳砸向墙壁,指节破裂,鲜血飞溅。
砸到两只手背全烂了,肿了,被血染透了,血顺着手腕淋漓地往下滴,他喉间溢出几声痛苦的哽咽,垂下头去,像只困兽般把自己抵向墙壁。
他满脑子都是游弋那天突然出现在北海湾时的样子。
很瘦、很呆,眼睛里没有一点光彩。
就连看着他的眼神都充满恐惧。
他那时以为弟弟是要和他分开又不敢开口才怕成这样,却不知道他正在被人监视,不知道他在外面受了委屈吃尽了苦头。
他好不容易回到哥哥身边,回到安全的地方,可那三天里,自己连一个好好的拥抱都没给过他,一直在逼他,审他,折磨他。
别人欺负他,他哥哥也欺负他。
“严哥。”小飞从里间探出头,“……招了。”
审讯室里,男人被放在一张椅子上,小飞在外面守门,梁宵严独自审他。
“我知道的不多。”男人说。
“都是六哥和先生单线联系。”
“六哥是谁?先生又是谁?”梁宵严问。
“六哥就是昨晚被你捅裂脸的那个人,先生是谁,我也不知道。我第一次接到任务,就是六哥把小游先生抓回来,让我看着他,酬劳一百万。”
梁宵严红着眼,连呼吸都觉得痛:“所以那27天,他都被你们关着。”
男人点头。
“你们把他关在哪了?”
他找遍了那座下雪的城市,都没有找到一点踪迹。
“不在国外,就在枫岛。”
男人边说嘴里边流血,努力回忆着:“我们把他关在一个寨子里,里面有很多小河,还有石头林,那是一个很破旧的小院,院里有秋千,有木马,还有一截被砍断的枫树根……”
梁宵严迟缓地愣住了。
嘴巴微微开合,眉心深深地拢起。
他坐在风口当中,望着窗外凌晨三点的晨雾,层层叠叠白得朦胧,卷着微凉的风,仿佛他无数次在那个城市醒来时看到的飘雪。
“那是我家……”
他声音嘶哑,心口被一刀捅烂。
他怎么都想不到,他疯了似的满世界找弟弟时,弟弟就被关在水寨老家。
“你们把他关在自己家里。”
一帮凶神恶煞的坏人,抓了一个软弱可欺的小孩子,还把他关在自己家里,把他关在他曾经认为最安全的地方,让他对着自己的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你们全都该死。”
梁宵严的拳头砸在桌上,眼底瞬间爆出殷红,“你们有几个人?都是谁?对他做了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做!”
男人对天发誓:“我也有孩子,我不可能对他做什么!先生交代过一根头发都不能少他的,只要按照他说的那样关着——”
话到这里戛然而止,男人猛地闭住嘴,被梁宵严一把掐住脖子:“按照他说的哪样?!”力道大得差点把男人的喉咙掐断。
“三天!三天一个周期,禁食水,用黑布蒙住眼,不准他见光,不准和他讲话,不管他说什么都别理,等他崩溃的时候,问他想好了没有……”
梁宵严脑中“嗡”地一下。
全对上了。
全都对上了。
游弋为什么知道这么多整人的招数?
因为他被这样整过。
他为什么清楚两天不会把人搞疯?
因为他撑到第三天才崩溃。
在他的家里,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被一群歹徒用这样的方式关了三天又三天。
那一瞬间,梁宵严觉得自己的心被通上了电。
每一次心跳都仿佛全身被电击。
密密麻麻的疼痛迅猛地朝他袭来,像是用一把生锈的刀将他凌迟,他浑身上下的每一片肉都被割下来,骨头和筋全被斩断。
他疼得想呕,想喊,他试着呼吸,他试着吞咽,可喉咙口却堵着一团烧红的热炭。
除了疼,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自己的呼吸,窗外的嘈杂,还有男人快要断气的喊叫,他统统都感觉不到,只有疼。
无穷无尽的疼。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发生这些事?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弟弟?
那是他一点一点养大的小孩儿,从刚生出来还吊着半根脐带时就来到了他怀里,他一口奶一口饭喂大的,他宝贝得看都不愿意给别人看的,他恨不得把全世界所有幸福都捧到他面前的孩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人这样折磨虐待。
“你们到底要他想什么?嗯?”
“你们想逼他干什么?有什么事不能来找我!为什么要去欺负一个孩子!”
梁宵严掐着男人的脖子,悲痛和愤怒到头了就是平静,平静得像个疯子,像只恶鬼。
男人说不知道,“先生只让我们问他这句话……”
“为什么要这样关着他?”
“先生说他、他小时候就是这样被他爸关着,这样能让他崩溃,他崩溃了可能就答应了……”
梁宵严站在那里,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
他抓着男人的头一下一下往桌上砸,机械又狂暴,砸一下就问一句:“那他答应了吗?他想好了吗?你们满意了吗?”
男人奄奄一息,血流了满桌。
“没有,他一句话都没说,一直一直哭……”
“哭了十多天,我们把他放出来,他就去院子里抱那截树根……”
梁宵严像听不懂话似的,眨了眨眼。
大火吞噬了他的肺叶,让他连呼吸都伴随着灼痛。
那个刹那,眼泪夺眶而出。
他想起那棵枫树,想起树下埋着的小猪被的残骸,想起小时候每一个他去上夜班留弟弟孤身一人的晚上,等他回家时弟弟都蜷缩在小猪被旁边。
那是除了自己以外,唯一能让他感觉到安全的所在。
他在求救,向一截断掉的树根。
但树不能救他,小猪被也不能保护他,他是不是想过就那样死在树旁,融进土里,幻想小猪被能够像小时候那样包裹住他的身体。
所以他偷偷回来时看到小猪被的墓没了才会那么绝望。
而自己是怎么跟他说的?
挖了,扔了。
梁宵严自虐般的用手去扣砸烂的指节,扣进肉里,扣到再次流血。
“你们为什么把他放出来?”
打他了?欺负他了?还是对他用刑了?梁宵严甚至都不敢问。
昏暗中,男人的话像一支箭,洞穿他的颅腔。
“他失声了。”
“先生怕把他关傻了,就放了……”
他失声了……
这四个字如丧钟般在梁宵严脑中回荡,死去的是他身体中所有珍爱游弋的那部分血肉。
是他99%的血肉。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梁宵严听到这句话的耳朵和那半边身体全部陷入麻痹。
疼痛如流水般浸透他的身体,干涸不了的不是潮湿的水痕,而是皮开肉绽的伤口。
人在痛苦到极点时,会开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刹那间,梁宵严失去了对外界的所有感知。
脑海中忽然插播了一段咿咿呀呀的旧色记忆。
那是他教游弋学说话的时候。
游弋说话晚,走路晚。
翻身、爬行、坐起来,学得都比一般小孩儿要慢。
他似乎在身体力行地证明着自己就是个拥有畸形脑瓜的傻孩子,别人都不要的傻孩子。
他五个月时才可以发出“啊、啊”的声音,七个月时可以念一些模糊的单字,将近两岁时,都无法完整地说出超过三个字的短句。
梁宵严带他出去,有大人逗他让他叫人,他就只是咧开嘴巴朝人家笑,从来都不叫。
大人们并不会当着他的面说什么,就只是可怜地看着他,然后长叹一口气,就足以让游弋小小的心脏,感觉到理解不了又无法承受的疼痛。
他把小脸埋进哥哥怀里,两只小手圈着他,小小声地抽泣一会儿,然后吐出一个字:“笨。”
我是个笨蛋,给哥哥丢脸。
梁宵严揉揉他的脑袋,说不笨,当天晚上就买回来一本识字的图画书教他说话。
院里的枫树下,哥哥倚着树干,弟弟坐在他腿上,小豆丁和大豆丁面对面,一句一句地学话。
梁宵严:“啊喔额。”
游弋:“喔喔喔。”
梁宵严放慢语速:“啊——喔——额。”
游弋张开嘴,露出一口小豁牙:“啊——喔——喔。”
三个字,教了半个月都只能说对两个,还是漏风版本的。
梁宵严挫败地垂下头。
不是觉得弟弟笨,而是后悔自己教得晚。
小孩子哪有特意学说话的呢?
都是在和爸爸妈妈相处的过程中一字一句耳濡目染渐渐学会的。
可他们家没有爸妈,只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哥哥,他有时候三天都不说一句话,要游弋去哪学呢?
游弋见状,也垂下脑瓜。
圆圆的脑瓜顶上扎着个像小喷泉似的小揪儿,此刻也和他一样萎蔫地耷拉下来,他两只小脚和两只小手都并在一起,中间拱着个圆润敦实的胖肚子,像只羞愧得抬不起头来的小猪崽。
小猪抹着眼睛,用破碎的奶音说:“我是笨蛋……”
梁宵严想像往常那样说不是,而后猛地反应过来,四个字!
他惊喜地捏住弟弟的嘴巴,“刚说了四个字,再说一遍。”
“我是——”
“不!不说这个。”梁宵严想了想,“说我是宝贝。”
游弋眨巴着乌黑的眼珠,小胖脸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很不好意思地念:“我是宝贝。”
念完一头扎进哥哥怀里。
梁宵严欣喜若狂,把他挖出来趁热打铁:“再说,说,说我是弟弟。”
游弋:“我是弟弟。”
梁宵严:“我是小孩儿。”
游弋:“我是小孩儿。”
梁宵严:“你是哥哥。”
这句念完,复读机迟迟没响。
梁宵严还以为难度太大,耐着性子又教了一遍,却不想弟弟扬起脸,突然凑到他面前。
小猪的鼻头被冻得有些红,眼睛亮汪汪地看着哥哥,慢吞吞又认真地说:“你、是、宝、贝。”
宝贝教宝贝学说话,学会的第一个复杂词语就是宝贝。
这一幕在梁宵严脑海里记了很多很多年。
无数次他被这残忍的世道折磨成一根卑贱的杂草时,都会在心里默念:我是宝贝,我很珍贵,我要活下去,我要给我弟弟最好的生活。
养大一个孩子需要二十年,教会他说话要半个月,给他最好的生活要用梁宵严满身伤疤和被打断的左手去换,而毁掉他的宝贝,只需要二十七天。
二十七天,把他的孩子折磨得不会说话,呆呆傻傻。
“你还知道什么?”
他在问男人,眼睛却空洞地盯着别处。
男人的脑袋被他按在手掌下,剧烈挣扎:“没有了,但是梁先生,我保证!我绝对没有伤害过小游先生!求您放过我的老婆孩子,她们是无辜——”
话没说完,砰一声闷响。
男人被他一脚踹到桌子底下,哽着脖子吐出好几股血。
黑红的血溅得梁宵严满身都是,冷白的指骨间喷上去两道刺目的红线。
他眼皮都没眨一下,挥挥手将血甩到墙上,垂眼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男人。
门口忽然传来喊声。
“严哥!”小飞快步进来,“他下来了。”
与此同时,审讯室外的楼道里传来游弋的声音:“哥,你在这吗?”
他似乎是刚睡醒,一声哥叫得特别黏糊,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就晃荡过来了。
梁宵严早就知道他会来。
谁带大的孩子谁清楚,他刚才阻止游弋来看尸体的意图太过明显,游弋肯定会起疑。
他和小飞对视一眼,后者连忙将烤箱盖子打开,让香味尽可能的飘出去,又拿过拖布将地上的血迹全部抹掉,最后将打火机碎片踢到窗帘下。
做完这一切,他出去拖住游弋。
梁宵严则按下墙上的隐藏按钮,墙壁凹槽处,一道落地玻璃墙瞬间弹出,缓缓地滑向对面墙壁,严丝合缝地嵌入凹槽,将整个审讯室一分为二。
内间是鲜血淋漓的刑房,外间却是个简易厨房。
中间的一整块玻璃和他们家忏悔室的一样,都是单向的。
他能清楚地看到外面,但外面的人看不到他。
擦干净身上的血迹,梁宵严把男人提起来,男人半睁着眼睛,艰难喘息,一条腿在桌子上磕了一下。
“啪嗒”什么东西掉了出来滚到地上。
黑乎乎的有小拇指长,看起来是枚U盘,似乎是从男人的小腿肉里掉出来的。
他皱眉放进口袋,拖着男人,穿过审讯室内间的暗门把他放到仓库。
刚从暗门折返回来,游弋就进来了。
“小飞哥,你在这啊。”
他醒盹了,声音也清亮起来,像只叽叽喳喳的小百灵鸟似的,从黑暗的楼道飞进光里,调皮地将脸扒在厨房门边,朝里面嘻嘻笑着,“我哥呢?”
那一刻,屋里的灯光和窗外的晨光全都照耀着他。
蓬松而亮闪闪的白发在头顶梳成只丸子,乌漆漆的眼珠透出股小孩子般的纯真。
他还乖乖地穿着睡裙,外面套着一件哥哥的黑色西装外套,不好意思给小飞看,就把大半个身子都藏在门后,几根粉白的指尖压在脸旁。
那么纯净美好,那么无忧无虑,仿佛一只没有裂纹的精美瓷器,而不是一团被打碎过又靠自己一点点粘起来的陶土。
那一刻,梁宵严只是看着他都觉得绞痛。
他第一次失去了处理事情的能力。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不知道要怎么把自己的娃娃修复好。
他只有这一个娃娃,他用自己的全部去呵护的娃娃,他长到这么大吃再多苦受再多罪都没吭过一声,他贱命一条他认了,他只要他的娃娃好好的。
可就这么一个愿望,老天爷都不答应他。
那二十七天的囚禁,三天又三天的崩溃,缺失的安全感,还有……哥哥给他的二次伤害,梁宵严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从他的心口抹去。
窗外响起长航号的鸣笛,呜呜咽咽宛如痛哭般响彻海面。
海鸥惊飞,天光大亮。
风是冷的,光也是冷的。
只有梁宵严的心像只热血淋漓的困兽,被锁进缠着铁链的水箱,不断沉降。
他沉沉地阖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满是血丝。
他把那枚U盘擦干净插进电脑里,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全长40分钟,点开后是全黑的,什么画面都没有。
他戴着耳机心不在焉地听,玻璃对面,游弋正和小飞说话。
“小飞哥,我哥呢?”
小飞拿掌根快速揉了揉眼睛:“严哥被韩船长叫去了,有一会儿了。”
“嗷,这是什么地方?”他好奇地四处张望。
“码头的员工厨房,盖好后你还没来过呢。”
“好吧,我哥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和他一起吃饭。”游弋说着像小狗一样嗅了嗅,眼前一亮,“好香!我的烤全羊!”
小飞心疼得差点落泪,“快好了,洗手等吃吧,哥给你撕块大的。”
“等等等等!我还想去看看那个同伙的尸体。”
“在仓库呢,一会儿我陪你去。”
“别一会儿了,现在就去呗。”
“现在去你看完还吃不吃了?”
“咦~”游弋恶心得一缩脖子,“那倒是。”
小飞拿了两个小马扎,拉着他坐到烤箱边,给他撕了一整条大羊腿下来。
游弋哈哈笑:“这我也吃不了啊!好沉!”
“吃不了我吃,别沾手,我给你拿着。”小飞举着羊腿,送到游弋嘴边让他咬。
小时候就是这样。
他和梁宵严去稻田里捉鱼,捉到后架火就烤,游弋在旁边馋得直流哈喇子,围着烤鱼来回转磨磨,两只小手合十在那做法:“鱼啊鱼啊你快点好,我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了。”
一条鱼三个小孩子吃,鱼肚子上没刺的肉全都是游弋的,两个哥举着鱼来回往他嘴里喂,剩下的头和尾巴他们吃。
那时候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就想着长大后一定要努力干活,赚很多很多钱,每天都吃饱饭。
最起码,要让这个弟弟吃上饱饭。
却没想到长大了,有钱了,这个弟弟还是吃不上饱饭。
三天一个周期,三天给一次食水,他得饿成什么样啊,他从小就那么怕饿。
游弋都这么大了,不好意思再让别人喂,要自己把羊腿接过来。
小飞不让,还给他吹吹,“吃吧。”
游弋盛情难却,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鼓着腮帮子嚼嚼嚼,竖起大拇指,“天呐太香了!”
小飞猛地转过脸,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把水汽眨散。
玻璃后面,梁宵严垂着头,两只手紧攥成拳,气到、疼到整个人都在发抖。
“还是那个味吗?”小飞问。
游弋边嚼边点头,注意到他眼睛有点红,咽掉说:“小飞哥,你偷偷哭啊?”
“去你的,我这是让洋葱辣的。”
“哈哈,哭还不承认。”游弋把脸凑过去,没有取笑,是真的在关心他,“怎么啦?交女朋友了?让女朋友甩啦?”
他越是这样小飞越绷不住,脑袋快扎进背心里,“没,我就是,就是……小游。”
“嗯?”
“小飞哥不好。”
“瞎说,小飞哥哪不好?小飞哥天下第二好!”
第一好的是他亲哥。
“你刚回来的时候我老凶你。”小飞话尾带了颤音,恨不得穿越回那个时候扇自己一巴掌。
游弋满不在乎,“害,这有啥的,那不是因为我犯错误了嘛。”
“我太气人了你和我哥才凶我的,我都知道,别哭了啊,再给我咬一口,我馋死了。”
小飞索性给他撕下一大块肉,让他拿在手里啃。
他吃着饭还不老实,嘴里赛满了东张西望,望到身后有一大面玻璃墙。
“那怎么有块玻璃?和家里的好像。”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引着他似的,起身走了过去。
小飞说这里原本想弄开放式厨房的,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没弄上,玻璃修好就停工了。
“也是单向的吗?”
游弋站在玻璃前,脸贴上去,敲敲敲:“哈喽哈喽,里面有人吗?”
咚咚声穿透玻璃,落到梁宵严胸口。
一下一下,击碎了他。
隔着一层冰凉的屏障,他和弟弟脸贴脸,双手捧着弟弟的脸颊,颤抖的指尖描摹着他的五官。
明明近在咫尺,却怎么都触碰不到。
就好像他在国外找人找到出现幻觉,结果弟弟就被关在家里,关在他自己的地盘。
游弋凑得更近了些,眼睛瞪得大大的,嘴里的肉都忘了嚼。
梁宵严贴着玻璃亲了亲他的眼睛,想问他怎么了?羊腿不好吃吗?怎么不开心了?
就见他忽然撇下嘴角:“小飞哥,我哥呢?”
他突然觉得好难过。
没来由的难过,莫名其妙的难过。
好像胸口被人打了一拳,然后那个地方就空掉了。
心慌、不安、难受,血管里有一条线在牵引他,脑子里有一万个声音在告诉他,虚无缥缈的心电感应在这一刻犹如警铃大作:哥哥不好了,他要立刻找到哥哥。
“我哥到底去哪?韩船长那吗?我去找他。”游弋肉也不吃了,抬腿就要走,
小飞眼见要拦不住,拼命对玻璃后面使眼色:“他们在开会你过去干什么。”
“我想他了,我想见他,他是不是出事了?”
游弋尾音发颤,急得眼圈通红。
小飞忙说:“没有没有,瞎想什么,你要是不放心你就给他发个消息。”
游弋想了想,掏出手机,要给哥哥发语音。
梁宵严也把手伸向口袋。
突然,耳机里传来一声抽泣。
很小一声,轻得不能再轻。
但他立刻听出来,那是弟弟的声音。
他惶然地看向电脑屏幕。
那个全长40分钟的全黑的视频,播放到五分半时,突然有了声音。
梁宵严抖着手,把音量调到最大。
那个瞬间,电脑里的声音和玻璃外的声音重合了。
一年前的弟弟,和一年后的弟弟也重合了。
“哥,你怎么还不来啊……”
游弋只发了这一条。
但电脑里的弟弟还在叫。
“哥……哥救我……救救我……你怎么还不回家啊……李守望来了,李守望要来打我了……这好黑……哥,救救我……哥……”
“放我出去……求求你们,放我出去……我要我哥……求求你们帮我找找我哥……”
“你想好了吗?”
“只要你答应,我们立刻放了你。”
视频里安静了半分钟。
“不要……我不……”
玻璃外,游弋捂着心口,骤然脱力跪倒在地。
一滴泪毫无预兆地滑出眼眶。
他用手贴着玻璃,头抵上去,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小飞哥,小飞哥……我、我……”
“我听到里面有人在哭……”
“我哥是不是在里面?”
亲人之间的心电感应是很神奇的。
游弋二十年来曾有两次和哥哥之间产生过非常强烈的心电感应。
第一次是小时候,梁宵严独自一人上山割猪草,不小心摔下山坡,腿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伤口沾到有毒的草,让他失去意识昏迷了。
一直昏迷到晚上,梁宵严被冻醒。
那个季节早晚山里雾特别大,能见度低还又湿又滑,基本不会有人上来了。
就在他意识昏沉地等死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声,随着哭声由远及近,一坨灰头土脸的小胖蛋子,骨碌碌摔到他身上。
游弋鞋子跑丢了,开裆裤也跑扯成没裆裤了,半边肩膀都露在外面,小模样滑稽又可怜。
他一见到哥哥就哭,扯着嗓子嘴巴张得像只小碗。
梁宵严本来挺害怕的,愣是被他哭笑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他走时说割完猪草还要去隔壁寨子的小卖铺买胖鼓糖,要很晚才能回家。
游弋捂着自己的腿忒喽忒喽说:“我做梦,梦到哥哥流血,然后我的腿好疼好疼……”
他捂着的地方,就是梁宵严划口子的地方。
第二次是他大三那年平安夜。
他去小河湾广场等哥哥,忽然听到老奶奶叫卖红糖粿。
好多年没吃了他馋得厉害,但老奶奶车骑得太快,他跑着追都没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