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长:“好!我正靠向11号泊位!”
梁宵严:“11号不行,改靠5号泊位。”
5号泊位侧方停着一艘小型游轮,如果真发生爆炸,还能挡下一部分冲击。
船长转舵,向5号泊位靠港。
梁宵严提醒:“5号泊位附近有浅点,请配合引水的指路。”
“引水还没上船!”船长吼道。
梁宵严皱眉,半秒都没犹豫:“我来。”
他在中控台上点了几下,屏幕上赫然出现一堆各种颜色的坐标点,大的是油轮,小的是浅点。
5号泊位附近浅点很多,一不小心船体触底就会被搁浅困在那里。
他眼睛盯着屏幕,手握着对讲,指挥游轮前进,游弋就用望远镜向他实时报备油轮方位。
“长航131号,预计三分钟后靠港5号泊位。”梁宵严叫舵:“左舵十,前进三。”
油轮向左转十度舵,满速前进,成功绕过第一处浅点。
游弋报告:“距离泊位还有400米。”
梁宵严:“正舵,前进二。”
油轮回正,朝西南方中速前进,绕过第二处浅点后猛然一晃!
“怎么了!”游弋大惊失色。
“没事,可能有隐藏浅点。”梁宵严继续指挥,“右舵十,后退一。”
油轮向右转了十度舵,慢速后退,然后缓缓向前挺进,有惊无险地绕过隐藏浅点。
游弋紧盯船头,屏住呼吸,眼看那艘庞然大物一点点挪进泊位。
最后100米,50米,10米,5米……“船进泊位!”
梁宵严:“停车。”
船长:“放锚链。”
三道声音同时落下。
游弋扔掉望远镜,靠在哥哥肩上长出一口气,手心里全是汗。
然而引出油轮只是第一步。
最难的是怎么清理海上泄露的汽油。
油污带已经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
没人知道汽油泄露了多久,更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炸。
可能十分钟后,可能下一秒。
还有可能……他们深入油污带,正清理到一半时突然爆炸,介时燃烧的汽油会裹满他们全身,只需要十几秒,他们就会被烧死烧熟。
小飞已经带人赶到油污带,停在十米开外等待指示。
韩船长的人也全部出动,穿着救生衣划着皮划艇,其中还有几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孩子,可能累死累活才考到这份编制。
梁宵严对游弋说:“蛮蛮,我们得下水。”
他不可能让这么多人身处险境而自己作壁上观。
守在油污带外替他卖命的那些兄弟,有一个算一个都和他一样拖家带口,是别人的爸爸、丈夫。
他也没再说要送游弋走。
当哥的就得有个当哥的样儿。
要言出必行,说话算话。
如果今天真那么点背,老天爷就是要炸死他。
他不能让弟弟去收敛他烧焦的尸骨,那会比死还疼。
况且,这么多年刀山火海九死一生都闯过来了,他不相信自己会交代在这里。
“学过海上漏油该怎么抢险吗?”他问游弋。
“学过,但没上过实操课。”
没有哪个学校敢找片海撒点油让他们实操。
“那今天上。”
梁宵严俯身,看着他的眼睛,眉宇间并没有要去送死的凝重,只是轻飘飘开玩笑似的说道:“我给你上,上好了万事大吉,上不好,共赴黄泉。”
游弋眼窝一热,忽然什么都不怕了。
“好啊梁老师,听你指示。”
二十多年来,兄弟两个头一次并肩作战。
游弋跟在梁宵严身后,看着他坚毅无畏的侧脸,不自觉将腰板挺得笔直。
他做了二十年弟弟,他以为他这辈子都只能做弟弟,做目送哥哥去冒险而自己无能为力只能哭泣的角色,这是第一次,哥哥愿意将后背交给他。
“突然觉得分开这一年也没有太糟糕。”他踏上快艇时说道。
梁宵严上了另一艘快艇,“什么?”
“这要是一年前,你绝对不会让我下水。”
梁宵严眼底有笑,发动引擎,在苍蓝夜幕下回过头:“蛮蛮,我从没觉得这一年有多糟糕。我讨厌它是因为分别,而不是你的成长。”
“你长大了,哥哥看到了。”
一掌拍在游弋的快艇前盖上,“走!”
两艘游艇冲出港口,最快速度赶往油污带。
海上冷风呼啸,前方灯塔白光爆闪,油污带上空弥漫着滚滚黑烟。
所有人面色灰败,大气都不敢喘,年纪小的被吓哭了,抹着眼泪发抖,但即便这样也没说要逃。
梁宵严将人分成三队,匹配三块油污带。
他和小飞、韩船长各带一队,即刻开始清理汽油。
游弋和梁宵严一队负责最大的区域。
他们要先用围油栏将油污带整个围住,防止汽油继续扩散,然后扯开巨大的吸油毡,就像掀开保鲜膜包住一碗面那样将油污带全部覆盖。
整个过程中不能产生一点火光、静电,更不能搅动汽油。
游弋和哥哥一人一头拽着围油栏,在漏油区域外围分别向两侧开船,将围油栏扯开。
梁宵严的声音在每个人的耳麦中响起:“各位,船速不能超过80,围油栏和汽油外围之间保留50公分的空隙,如果听到‘滋滋’的电火花声……”
他顿了几秒,“请立刻弃船跳海。”
所有人心中落下一记重锤。
没有人说话,海上死一般的沉寂。
一时间只有快艇引擎的“嗡嗡”声。
游弋将围油栏背在肩上,一动不动地开船,双腿灌铅似的发紧。
直到看到前方哥哥的快艇朝自己驶来,两人沉默地汇合,围油栏架设完成。
接下来的吸油毡面积很大而且分量超重,需要好几个人才能扯开,他们这边人手不够,从韩船长的小队借了一个人来。
那人排在游弋前面,和游弋一前一后拽着吸油毡的一个边往前行驶。
吸油毡一放上去基本就安全了。
这东西只吸油不吸水,一接触到汽油表面瞬间就能把它吸起来。
不用再提心吊胆,气氛稍微欢快起来。
几个年轻人小声说是不是没事了,我裤裆都湿了。
众人哄堂大笑。
游弋也跟着笑,边笑边伸着脑袋四处找哥哥。
忽然,耳边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哒”。
他猛然回头,看到前面那人嘴边亮起一点猩红火光。
在无边黑夜中是那么刺眼。
“你在干什么?”
游弋眼珠战栗,不敢置信地嚷道:“你在抽烟?你在抽烟!快灭掉!你想害死我们——”
话没说完,那人回过头,冲锋衣帽下露出阴邪的侧脸:“小游先生,您答应的事好像总是做不到,所以我家先生想给您一些教训。”
游弋如坠冰窟:“是你!”
“记住,如果梁宵严死了,就是被你害死的!”话落,男人转手将烟扔进围油栏。
“不要——”
——砰!
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将快艇尾部撞断成两截,游弋的前胸狠狠砸在方向盘上,男人一个侧翻滚下船,香烟径直落入油污带中。
完了!全完了!
哥哥要死了……所有人都要死了……
游弋的瞳孔猝然缩紧,死死盯着那点要命的火光。
最后一刻,他解开安全带大头朝下俯冲进围油栏里!手指够到烟头立刻在掌心碾灭,火光消失的同时,他的人也不受控制地栽向汽油。
只能这样了吗?
他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自虐似的熬了一整年,就只能走到这里吗?
他不甘心,他好恨好恨,但是他真的没办法了。
他根本停不下来。
他已经闻到汽油淡淡的甜味,那层薄薄的油膜距离他的眼球只相差不到两公分,一旦掉进去他会立刻被烧成焦黑的一团。
浑身血液倒流向头顶,身体失去所有感知,只有脑中跟走马灯似的闪过无数张哥哥的脸。
开心的哥哥,难过的哥哥,流泪的哥哥,几个小时前还和他抱在一起的哥哥,几分钟前掐着他的后颈说“蛮蛮我爱你”的哥哥。
他舍不得,他不想死,他还没和哥哥过够呢。
那双哀戚的眼睛要瞪裂了,后颈生出种临终做梦般的被哥哥掐着的错觉,紧得要命又热得要命。
等等……他猛然惊醒,不是错觉!
咽部炸开要断裂似的剧痛,梁宵严在最后一刻攥住了他的后颈,五指用力到根根泛青,手臂肌肉拉伸到极限,掐得他从脖子到脸憋得紫红肿胀。
但是没办法,梁宵严敢松一点劲儿,弟弟就没了。
两人中间还隔着一艘小艇,他是飞身过去的,整个上身都悬在快艇外面,用身体充当绳子扯着弟弟,完全没考虑自己能不能回去。
“哥……”
游弋喘不过气,流着口水翻白眼。
“坚持住!”梁宵严一手扳着方向盘,一手抓着他,额间、脸上暴起一层层青筋,一百三十多斤的重量就这样悬在一条单臂上,还是他当年被打折过的那只手。
游弋一下就哭出来了。
疼啊……
不是脖子疼,而是手腕疼。
骨头断掉的疼,肌肉撕裂的疼。
被打折的是哥哥的手,他却切身体会着有多疼。
梁宵严胸膛鼓震,满头大汗,深深地看了弟弟一眼,然后咬紧牙关,嘶吼着使出全力!
伴随着韧带拉伤的剧痛,游弋终于被提到半空,稳稳地甩回游艇中。
他趴在方向盘上,大脑缺氧眼冒金星,耳边一阵风声海声呼啸,混乱中看到哥哥驾船和他擦肩而过,去追逃跑的男人,回过头焦急地盯着他:“蛮蛮!”
“咳咳咳咳……”
游弋掐着脖子咳得眼尾通红,挥挥手说:“别管我……抓住他!”
想到男人的身份,他眼神一狠,“杀了他!”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黑夜中响起“嘭!一声闷响,紧接着就是男人扯破喉咙的惨叫。
他连忙把船开过去,刚蹭到哥哥身边,一股腥甜的热流喷溅到脸上。
只见梁宵严手中握着半截掰断的方向盘,直直捅进男人嘴中!
一瞬间鲜血喷涌,下巴断裂,整张嘴自两侧嘴角向下扯开,变成一口血红的大袋子,唯有那双翻白的眼睛向上瞪着,男人大半边身体都悬在水下,只有嘴巴被那根断掉的方向盘塞着,是在跳下水的那一刻被梁宵严逮住的。
游弋被这一幕吓傻在那里。
男人的血顺着他的上眼皮滴下来,掉在唇上,还是热的。
梁宵严伸过另一只手,还因为拉伤震颤着,却温柔地捂住他的眼。
“怕就不要看。”
他双眼被捂着,半边身体都被哥哥拥在怀里,哥哥的手臂在抖,心跳声震得他浑身都麻,用一种劫后余生又近乎冰冷的语调问他:“够了吗?”
游弋哆嗦了一下:“没……没事了吗?”
梁宵严吻了吻他的额角。
“没事了。”
“你救了我们,蛮蛮。”
“梁先生!梁先生!”
韩船长的声音从另一片油污带响起,几道手电光摇晃着照向他们。
“你们怎么样?发生什么事了?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
梁宵严侧身挡住游弋,冷眼看向那些手电光。
所有光柱立刻识相地从他身上移开。
“没事,有人撞船了。”他平静地说道。
“撞成什么样了?人还好吗?”
“昏迷了。”梁宵严攥着断掉的方向盘把男人从水里提出来,就像用鱼叉叉起一条鱼,扔回游艇里伪装成趴着睡觉的样子。
游弋惊魂未定,缩在他怀里紧紧捂着他的手腕,语无伦次地说:“哥、哥!那个是坏人,他不是韩船长的人!有人混进来了!这次漏油肯定也是他们搞的!”
“嘘——我知道。”
梁宵严把溅满血的手臂随便在海水里涮了涮,涮干净后捧住他的脸,和他额头相抵,散淡的语调却有种安抚人心的魔力:“别激动,蛮蛮,缓一缓,你心跳得太快了,你都没感觉吗?”
“可是他们、他们……”
“好了我知道,别慌,不要声张,先把油收完。事没干成别先把自己吓死了,跟着我深呼吸。”
他的手向下滑,覆上游弋的胸膛,让那胸腔随着自己的掌心一起一伏。
“吸气。”他发指令。
游弋大吸一口把自己鼓成一只河豚。
“吐出来。”
河豚放气。
梁宵严无奈地拍拍他的脸:“越活越回去了,喘气还得我教。”
无伤大雅的小插曲后,他们重新扯起吸油毡,把最后一点油吸完。
梁宵严把所有人叫到一起。
韩船长那边十个人,他们这边十五个。
有个吊梢眼鹰钩鼻的男人问梁宵严:“撞船的那个人呢?”
梁宵严挑眉:“你和他是一起的?”
那人闭紧嘴不吭声。
“他受伤了,你去找他吧。”
那人神色一变,当即就要掉头:“不用了,我上岸等他。”
“没问你用不用。”
梁宵严一个眼神过去,小飞跟一道鬼影似的出现在那人身后,“走吧,我陪你去找。”
“梁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船长不解。
梁宵严问他话,眼睛却打量着对面那些人:“韩船长,这是你的船吗?”
“是我的船没错,但这批货是外包,上头叫我带几个人跑一趟。”
他指着自己这边三个眼神清澈的年轻人,“这都是我们单位今年新招的本科生。”又指着对面五个人,“货是曼约顿丰油石化的,他们几个负责压货。撞船的那个和刚才被您请过去的那人,他俩是半路上人手不够,在码头现招的。”
“漏油原因呢?”梁宵严看向压货的五个人,“排查出来了吗?”
几人脸上顿时精彩纷呈。
面面相觑片刻后,掉头就跑!
“哎!”韩船长要追,被梁宵严拦下,“瓜田李下的别给自己添嫌疑,这还有些残留的汽油,你们收尾吧,我带人去查。”
事到如今已经很明了了。
海运这行,给汽油压货是出了名的肥差。
因为一次少说要运上万吨,最后交油时往往会抽不完,留一个舱底,光一个舱底都能卖大几万。
压货的人中饱私囊,途中偷油,被两个别有用心的临时工发现,顺势做局。
油轮上,梁宵严和游弋小飞兵分两路。
他去两处漏油点逮人,让小飞带着游弋去查汽油管道口的铅封。
那五个人那么着急上来肯定就是要销毁证据。
没了证据即便知道是他们干的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游弋和小飞追到油舱,迎面冲过来几个人想要阻拦,原来他们的人没有全部下水,特意留下几个估计就是在拆除偷油管道。
“滚开!”游弋看都不看,径直绕过他们冲到里面,正看到一个人在修复铅封,“住手!”
油舱里还有四个人,纷纷看向门口。
一瞧,来了个小孩儿。
为首那个铁塔似的壮汉轻蔑地嗤了一声:“哪来的小屁孩?哪凉快哪呆着去!”
话没说完游弋当胸一脚把他踹到墙上,“老子是你爹!”
一想到就是这帮人为了贪几个臭钱害得他哥差点丧命,还连累这么多人一起陪葬,他就怒不可遏,踩着那人的肩膀恶狠狠道:“铅封破损,这船油我们不要了!从哪来的给我滚回哪去!”
众人惊骇,脸色大变。
被他踩着的男人怒吼:“上亿的货你说不要就不要了?你算老几!轮得到你做主?给我上!”
四人抄家伙就要冲过来。
游弋从腰后掏出枪,直指铅封,只要一颗子弹射进去,整条船都得炸。
“想和老子同归于尽的,大可以再上前一步!”
众人登时停住,互相对视几眼后,纷纷往后退去。
但显然他们并不想就此作罢。
这可是价值上亿的货,如果只是偷油的事被捅出来大不了就是做几年牢,可一旦货砸在他们手里,他们还有没有命回去都两说。
思及此,其中一个方脸男人微眯起眼,把手伸向裤子口袋。
“干什么呢!手拿出来!”小飞警惕地挡到游弋面前,左右手各一把手枪指着他。
方脸男豁出命去,抵着他的枪口向前,却是看他身后的游弋,看似劝告实则威胁:“这位小兄弟,做人留一线,把我们逼上绝路了你也好不了!”
“你想让谁好不了?”
门外传来一声淡淡的询问。
所有人同时转过脸,就见油舱入口处,一道高挑的人影倚着门框,手里拎着根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撬棍,啪嗒啪嗒往下滴血。
梁宵严没什么表情,目光平直地从小飞、游弋、游弋脚下的男人脸上一一掠过,最后停在和游弋对峙的方脸男的裤子口袋处。
半枚手榴弹的拉环露了出来。
视线并没有在那里多作停留,他问被自家祖宗踩着的男人:“这位先生喜欢躺着吗?”
语气自然得就像问他吃了没有。
男人面色铁青,出栏的猪似的挣扎起来。
小飞连忙把游弋拉下来,怕他被晃摔倒。
方脸男缓缓把手拿出口袋,对梁宵严笑道:“梁先生,误会了!输油管道破损导致汽油泄露,我们修的时候不小心弄破了铅封,结果这位先生一进来就放话说油不要了,您说说这……”
“那确实是误会。”
梁宵严顺着他的话说:“只是铅封破损,货不上岛。这是我的规矩。你们原路返回,等把货收拾‘干净’了再来我自然会收。”
方脸男纠结一会儿重重点头:“好!”
“先出来吧,油舱里可不是谈事的地方。”
几人陆续往外走,被踩的男人是最后一个。
他捂着肋骨都断了的胸口,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指着游弋,阴阳怪气地问梁宵严:“梁先生,请问这位小先生在你们广运集团任什么职?口气这么横!”
梁宵严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他不是广运的职员,他直属我管理。”
那不就是私人秘书?大老板的小秘?
“怎么,他冒犯你了?”
男人一听这话,以为梁宵严要让游弋给他赔礼,瞬间气焰更盛:“原来是梁先生的私人秘书,怪不得性子这么刚烈,上来就要和人同归于尽的合作伙伴,我们也是第一次见!”
梁宵严听完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抬腿,照着他胸口上弟弟踢出的脚印补上第二脚。
“噗通!”男人直接被踹进了海里。
所有人愣在当场,满脸愕然。
方脸男再想去摸手榴弹,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人团团围住。
“你们这还有谁能管事。”梁宵严看着他们。
方脸男僵硬地吞了下口水。
就听梁宵严声色俱厉道:“回去告诉你们唐总,丰油石化的船队往后十年,不用从枫岛过了。”
“上来就把我弟逼到要同归于尽的合作伙伴,我希望是最后一次见。”
说完,并不给他们回话的机会,招手让小飞把人压下去。
耳边终于清静下来。
这一条过道上只剩他们俩。
夜空深远,锈色的月亮悬在船舷。
几只海鸥扑腾着翅膀落下来,踢踢踏踏的小爪踩着他身后的白栏杆。
梁宵严扔掉那根脏兮兮的撬棍,扯下领带擦擦手上的血,边擦边好整以暇地望着里面的人。
“你确实挺横,少爷。”
两个字,把游弋喊得全身过电。
连忙藏起刚才还耀武扬威的手枪,讨好地摆出张笑脸,“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你你,没完了?”
“在外面耍了一场威风回来就连叫人都不会了?”
游弋心里嘎巴一下,有种这把真完蛋了的预感:“哥……”
“嗯。”梁宵严不咸不淡地应了声,把他拽出来,跟提着只小鸡崽子似的一路坐船上岸,拖进办公室,直到这里都风平浪静一切正常。
然后游弋前脚进办公室,后脚就被他掐着脖子扔到床上,翻身想跑又被攥着脚腕拽回来。
“听说你要和人同归于尽?”
“等等!等等!”
游弋被丢到床上,高高弹起又重重落下,急红的小脸压在被褥间,跟只小王八似的手脚乱挣想要翻身,却怎么挣都挣不出来。
梁宵严骑在他腰上,铁掌箍着后颈,字字锥心:“问你话呢,少爷,是要和人同归于尽吗?那你准备把我放在哪儿!”
游弋根本听不见。
满心满眼都是他按在床上的那只手。
“手!哥你的手!别这样按!”
刚那样抻过,他怀疑韧带都拉伤了,现在又毫不顾忌地杵来杵去。
游弋心都要疼死,拼命挣扎出一只手去握他的手。
握上去,梁宵严就把他扯开。
再握上去,依旧扯开。
游弋急得哭,像个小孩子一样委屈地大吼:“你干什么呀!快让我看看!我急死了!”
“你还知道急?我当你没有心呢。”
“谁教你做事这么极端的,张嘴就要和人同归于尽?”
“我刚把你救回来,你就敢这样送死,非逼我把你关在家里哪也不许去是不是?!”
梁宵严算是看明白了。
这小祖宗出去闯荡一年啥都没学会,倒是把性子磨得天不怕地不怕,不管给他多狠的惩罚他都不会长记性,非要让他感同身受了,他做事才会有个忌惮。
“我没有!”
游弋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拱着腰从他身下挣扎出来,满床乱爬找自己掉落的手枪。
找到后退出弹匣给他看:“空的!里面没子弹!我提前退了吓唬他们的!”
随着这一声吼出来,他那两扇睫毛像被狂风吹乱了的小鸟翅膀般颤动,下唇哆哆嗦嗦半天也只是憋出一句:“你冤枉我,我委屈死了!”
倔强的小脸偏向一边,鼻尖眼尾全红了。
梁宵严瞧他这幅可怜样儿,松开手,语气稍微放软几分,但依旧严厉:“我冤枉你?你拿着把空枪就敢和人叫板,以为他们是我,都会怕你这套?”
“如果他们狗急跳墙直接掏枪打你怎么办?”
“他们没有我快!”
“但他们有三个人!一个人打不死你那剩下两个呢?你当能给汽油压船的人是吃干饭的?!”
游弋闻言,有那么点心虚。
“那、那不是还有小飞哥吗,他手里有枪,他可以保护我。”
“我跟你说过什么?”
梁宵严掐着他的下巴,和那双乌黑的眼珠对视,游弋还不服不忿地撅着个牛嘴呢。
“重复一遍。”梁宵严命令。
倔牛不吭声,咬着牙和他对峙。
良久,他叹了口气,嗓音温温沉沉的,“蛮蛮?”
倔牛泄劲了,倔牛变成小牛犊,软声软气地张开嘴:“这个世界上,我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和哥哥,自己要排在哥哥前面,除此之外,不能依赖任何人。”
“这不记得很清楚吗。”
他软乎成这样,梁宵严再大的火气都散了,捧着弟弟有些凉的脸蛋,珍爱地啄了两下。
就像一盘蔫头耷脑的向日葵,被阳光照耀后重新昂首挺胸,游弋半点委屈都不剩了,嘴巴撅得像吐泡泡的金鱼,“啵啵”、“啵啵”地在哥哥脸上放炮。
梁宵严闷声笑着,把他抱进怀里轻轻挤。
兵荒马乱的一夜终于过去,此时此刻的安定就显得尤为珍贵。
两人都没说话,心和心紧紧地贴在一起。
游弋握着他那只拉伤的手,小心翼翼地亲着、揉着。
揉了一会儿听到他说:“我是不是还没有夸你?”
游弋怔住,抬起泪汪汪的眼睛,一个吻轻柔地落在眉心。
哥哥欣慰地、无奈地、惊喜而又心疼地望着他,“你知道掏枪之前先把子弹退掉,很聪明也很果断,做得很好,好孩子。”
游弋的心在狭窄的胸腔里狂跳。
回来之后第一次被哥哥夸,还一连三个“很”,他面上忍着没笑,胸脯却挺得越来越高。
梁宵严:“这位健美先生现在还不是你展示的时候。”
“……”健美先生羞愤地埋起脑袋。
埋进哥哥颈窝里,哼哼唧唧地拱来拱去,像小猪用鼻尖拱地。
“我都长这么大了,哥怎么还老给我起外号。”
梁宵严揽着他不让他掉下去,说完优点又说缺点:“但那些人都是亡命徒,你把他们逼勒得太狠,知道他口袋里有枪还是有炮?做事太莽撞。”
“那我怎么办?”游弋闷闷地问。
“就吃这个哑巴亏吗?他们差点害死你!”
“没让你吃亏。”梁宵严教他,“你要做一件事,首先要明确自己的目的。”
“是想抓住他们,还是想杀死他们。”
“如果你只想抓住他们,没必要多费口舌去证明铅封破损,去证明他们偷油,只需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哄骗他们走出油舱,方便我们的人动手。”
“那如果我想杀了他们呢?”
虽然游弋不会这样做,但一想到他们差点害死哥哥他就恨得牙痒痒。
“那更简单。”
梁宵严说:“直接做。”
“一句话都不要说,在油舱外就动手。”
“有你放狠话的功夫对面子弹都上膛了。”
这倒是,游弋想起哥哥在海上搞定那个男人,全程简单粗暴干脆利落,一句废话没有。
等等!那个男人!坏了!
他一个猛子坐起来:“他同伙呢?那个鹰钩鼻吊梢眼被小飞哥带走的人!他去哪了?”
梁宵严看他这幅生怕事情败露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的小模样:“他又跑不了,你急什么?”
游弋眼神躲闪了一下:“我怕他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哥~”他拽拽哥哥的衣袖,“能不能把他交给我啊,我来审。”
“你认识?”
“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