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声音,何权青吓得手机差点飞出去,他连忙黑了屏幕,没让第三张照片暴露出来。
他强定下心,回头一看,“哦,海哥。”
“你过来……找信号?”海哥晃了晃手机问。
“额,嗯,是。”何权青还有点惊魂未定在,“你也是?”
“嗯。”海哥也坐了下来,“看我儿子有没有给我发信息要钱。”
两工友坐着各自耍了一下手机后,海哥又拿出烟问他抽不抽。
“我不烧烟。”何权青干脆收起了手机。
“不烧烟多闷啊这日子,一整天就这一个解闷项目。”海哥给自己点了火,并猛吸了一口。
何权青揪着地上的干草玩,“我不闷。”
“年轻人真是。”海哥嘁笑了一声,“你跟刘阳是一个地方来的吧,怎么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何权青挺老实,“差钱。”
“彩礼啊?娶媳妇?”
何权青抿了抿嘴,不好意思的低垂下头:“嗯。”
海哥哟了一声,“来这么久了第一次见你笑呢,我还以为你上工不高兴呢。”
“……”何权青摸了摸脸,把酒窝抹不见,“没有的事。”
“上这来一天不如一天的,什么时候才能娶上老婆,珍惜年轻的身体啊老弟。”海哥意味深长的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
何权青干脆把头扭到了另一边去,又仗着天辽地广人烟稀少的,说了句大话:“回去就娶。”
“又堵车,我都说了要早点过来,你非不听。”
“哎呀,我们也不急这一时候,堵也是没办法的嘛。”
裴居堂坐在车后座上,听着前面两口子讨论这堵车问题听得有点困了。
已经放寒假一周了,但是他今天才正式离校,因为他最近在参与个社会实践来着,所以没有马上离校。
裴居堂已经大三了,两年前他如愿转到了政治学专业,从大三第一个学期开始,课程量就明显少了很多,裴居堂下学期的计划就是把生活和学习重心转移到研究生备考上,以及争取到参加中l央选调生的选拔考试名额。
其实他今年都不怎么想回去过年的,从前年开始,老裴就换了第一工作地,去往了距离白螺镇一百公里外的另一个镇子监工,水电站则作为第二工作地,有一部分是由他二叔在负责,而杨桃也跟着老裴去了第一工作地常住了,现在白螺镇上只有他二叔和爷爷还住在那里。
但是裴居堂只去过那个新家两次,去年过年一次,以及上个暑假去住了一段时间,裴居堂觉得那里怎么也住不熟,他宁可假期都留在北京去学点东西。
这两年间,其实一切都还挺顺利,他们一家三口的关系也没有出现什么真正的裂痕。
但裴居堂又觉得哪里不太一样了,可能是因为他长大了太忙了,没有那么多心思放在家庭情感里,他感觉得到自己确实是沉默寡言了很多。
车好不容易挪了一点,没走多远又堵上了,杨桃又开始抱怨老裴非要在家里赖那一下亲热耽误时间,裴居堂却感觉还好,他最能忍耐的就是等待了。
裴居堂想到今晚还要坐飞机,不由得觉得有点累,他靠在车窗上叹了口气,哈出的热气蒙了车玻璃白白一片但又很快消失了。
他看到车流外的人行道上,有一队人正在经过,走在最前面的是两头面相严肃狮子,它们头顶分别顶着一朵红绿头发,是一对红男绿女的北狮。
裴居堂来到这边第一次在公园里看到北狮时其实是被吓了一跳的,他觉得南狮的外形俏皮可爱又不失威武,狮套做工更为精细,而北狮比较注重写实,脸谱较为古朴简单,没见过的人多多少少都觉得有点凶煞吓人。
北狮的表演风格很注重力量表现,表演风格靠近杂耍形式,动作难度也比较大;而南狮的表演方式主要是在马步和面部神态上下功夫,并且需与鼓乐相配,不同于北狮的重形,南狮更重意。
这两者都各有看点,不过就裴居堂的了解来看,北狮的传承和流传度并没有南狮那么可观,他觉得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地域问题,以及北狮的表演形式比较考验技艺水平能力。
不知道何权青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还在继续传承这一行,裴居堂忍不住猜想。
有时候他都不能相信他们竟然已经快两年联系和往来了,而日子就这样淡淡的、冷冷清清的、不留痕迹的过去了。
而分开的这两年里,除了他心里的声音,裴居堂再也没有听到过何权青这个名字。
老裴和杨桃从来不提这件事,只当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一样,而他也没有再回过有何权青气息的那片天地,以至于这两年里,他常常会有很多错觉。
比如“这天上地下好像只有我认识何权青”。
又比如“会不会是我做梦了,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我和他其实只是南柯一梦”?
总之人和人分开得越来越久时,证明对方的存在,好像是会慢慢超过想念对方的时间。
“何工,你今年也不回家过年?”
“应该不回了。”
何权青从墙上拿下帽子戴上,他们昨晚刚刚到一个居民点落脚,这会儿刚刚吃过早饭,他正准备出去找找手机信号的。
毕竟还有两个礼拜就过年了,他得提前跟班里交代一声今年也不回去的消息。
“今年给假了,十七天呢,你确定不回吗?”
“嗯。”
何权青说完就出门去了,他倒也不是不想回,而是他怕回了就不想回来了。
整整24个月,七百多天了,他都没有离开过这片高原一步,长期的风吹日晒已经把他风化成一颗难以移动的岩石,不到该滾那一刻,他绝对不会挪一步。
去年年初开始,他和裴远又回到了同一个工程队,并且在阿里待了整整一年,不过裴远两天前出去了,他要去陪佟静过年。
不过裴远计划做完开春就不干了,何权青还没决定好,虽说这两年是攒了不少钱,但是跟他缺的那个数字比,简直就是……九牛一毛。
去年清明后不久,梁晖和师妹的孩子就出生了,是个男孩,那时候他就挺想回去看看的,但最后也忍住了。
何权青往远往高处走了差不多一公里,还是没有摸到半格信号,距离上次收到家中讯息已经是半个月前了,因为他们刚刚从一个水电和公路都没有通的地方出来。
终于看到手机上多了一格信号,何权青立马钉在原地不动了,他静心等候了一会儿,慢慢的手机页面上就跳进来了好几条信息。
不过向来报喜不报忧的三哥,这次却给他传来了最坏的消息:师父病重时日不多,速回。
三哥一连发了十几条,每天发三遍,最早一条已经是一周前了。
何权青握着手机,看着这一条条同样的内容,浑身冷得无法动弹。
因为春运,他没买到机票,就连直达火车票都难求,最后只能买到了中转几个城市的硬座票。
这长达40个小时的返乡行程里,何权青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他每隔几个小时就要问一下师父情况,心脏紧绷得他根本没办法歇息一秒钟。
终于回到桐林站时,何权青已经腿软得差点走不动路,得知他要回来,祝骁已经提前在出站口等他了。
“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祝骁看到人时不由得眉头一皱,“你这是去打工了还是去受虐待了?”
何权青现在没心情回复这些关心,他筋疲力尽的摇摇头,弱声而急切的催促说:“先回去吧。”
祝骁接过对方的行囊随便往后座上一扔,接着又叹了口气,说实在的,刚刚何权青过来时,他差点没认出来,整个人糙得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原来他俩一样高的,但是这会儿何权青似乎又长高了一点,好像在高海拔地区是有一点促长效果。
不过祝骁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毕竟他可没有在何权青身上再找到一点健康的影子,但他希望这只是舟车劳顿的一时假象而已。
熟悉的山林土地和公路挤进视野里,何权青切切实实才有了回到家的感觉,同时他也有点后悔,他很怕这是和师父的最后一面。
车子驶进走过千万次的巷子,最后停在了后院,何权青看到了自己的车停在旁边,也是觉得亲切无比。
他快速做了一下心理准备,然后马上就往中院赶去。
一踏进中院的门槛,他就看到了坐在堂屋门槛上的梁晖和二哥,两人看到他并没有什么太激动的情绪,脸上更多的庆幸和欣慰。
他叫了人,又问师父在哪。
梁晖抬起下巴往楼上一指,“在内屋里躺着,昨天没醒,今天早上醒过,现在半醒吧,估计……就在等你了。”
何权青听完这话,再迈进门槛时,眼泪就啪嗒啪嗒的开始掉了。
堂屋一楼有左右两个内屋,平时不睡人,但门也开着,何权青看到左内屋里的那口棺材,更是喉咙痛得发酸。
这口棺材好多年前就摆在里面了,是他们师叔给师父打好准备的,以前一直用毡布盖着的,这会儿毡布已经拿下来了。
一进右屋,何权青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师父,以及守在床边的三哥。
三哥叫了他一声,没两秒,床上的老人也动了一下。
何权青来到床前,双膝崩溃落下在地,他一抽一抽着哭腔禀报说:“师父,我到家了。”
空气中多了一声放心的叹息,紧接着叹息的老人才慢慢睁开眼睛,扭过头来看向跪在地上的幺子,他大概看了足足五秒钟,才哼出两个无力的:“瘦了。”
“嗯……”何权青本想说没有的,但是喉咙实在打不开,要是一打开,估计蹦出来的就是哭声了,最后只能勉强嗯出这声。
何师父接着又闭上眼,他润了润嗓子,然后轻轻拍了两下被子,三哥立马就靠近了过去。
“去,拿我的卦箱来,再把其他人叫来。”何师父声音语速很慢,“我有话,交代你们。”
三哥想说什么,但忍住了,并也用喉咙闷出一个苦苦的嗯。
三哥出去后,屋里的抽泣声也慢慢大了,何师父半睁开眼,先交代了一句:“为师半道一生,膝下无子,现在起,你叫我一声爹,明日我西去了,你给为师披麻戴孝吧。”
何权青强咬着牙关,对着师父立马嗑了三个响头,然后又从哽咽里挤出一声感激不尽的:“爹。”
屋外的重叠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梁晖和老二老五两个师弟挤进门来时,不约而同的高喊了一声师父。
他们喊得很是激动,甚至听不出有什么悲切情绪,何权青回头,看三人那脸色,好像是来报告什么好消息的。
这声师父刚刚落下,三人就立马自觉在门边分开,将屋门让出一条路来。
紧接着,一只锃亮的皮鞋迈进门槛,何权青眨了眨朦胧的泪眼,才看清了来人是谁。
这人徐徐向床榻走来,他摘下头上的军帽抱在手里,又脱下背上鼓囊囊的迷彩行装包放到地上,接着就在何权青身侧利落跪下,声音干哑道:“师父……”
何权青震惊得整个人完全冻住了一样,喉咙里的那个“四哥”吐都吐不出来。
床上的老人手动了动,他不自觉抓住了被褥,继而再缓缓转头看向床外,足足过去了三秒钟后,他发出今天第二声放心的叹息,又喃喃道:“是长东啊……”
“师父。”林长东又叫了一遍,“我回来了。”
突然“哐——”的一声,屋里几人纷纷向发出动静处看去。
他们先是看到了砸在地上的那只铜绿色卦箱,继而才看到三哥愕然的脸。
第63章 久违的来电
这天傍晚,水街街尾突然响起一串炮仗声,这周边邻居都留了个神,却又迟迟没有再听到那象征着灵魂归天的鱼雷声。
周通听到炮仗声时便跑了过来,不过他在何家班大门外站十来分钟了,却也没有再等来什么声响,他吊着颗心靠在墙边,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吱呀——
这时朱红色的大门打开一扇,接着出来了个人。
“流……”周通有点意外,“流玉。”
三哥提着个菜篮子,也是没想到门外会站着个人,“你怎么来了?”
“我……听见炮仗声。”周通恢复冷静,“师父他,还好吗,我爸他……备好被子了。”
“师父现在还好,醒着。”三哥把篮子换了另一边手提着,“你回去告诉师伯,师父他再活三年都不是问题。”
虽然听得出来对方没说实话,但周通也暂时放心了,至少他现在确定了师父还在,“哦,那就好。”
三哥说完就准备继续先前走,但周通又叫住了他。
“你想进去就进去,没人会拦你。”三哥说。
周通垂头说不是,然后又摸了摸鼻子,“流玉。”
“听说……长东回来了。”周通抬起眼皮看了对方一眼又垂下,“是真的吗。”
三哥淡淡的嗯了一声,然后就走了。
没半分钟,门里又出来个人,两人对视上后,双双沉默了一下。
“你是来看师父的,还是来给师伯要匾的?”林长东问周通说。
“师父还好吗。”周通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人。
“还行,醒着的,你想看就进去吧。”
“哦。”
话毕,林长东就没有再顾周通了,而是快步追上了前面的人。
周通仍是在门前站了很久,最后犹犹豫豫的还是进去了。
第一个看到他的是祝骁,祝骁先是有点意外,周通敏锐的捕捉到了对方眼里闪过的些许不太欢迎,但祝骁开口却说的是:“师父在屋里,醒着的。”
周通进屋时,何权青也在屋里,看到师父能坐着了,他松了口大气。
“你爸让你来的?”师父问他。
周通说不是,又说是自己想来的,话停了一会儿后,他又老实补充说希望对方还认他这个门徒。
而何师父也很是宽松的直接用一句“都过去了”瓦解了所有的旧事旧怨。
不过他没有答应留下来吃晚饭,何师父让他过年再过来也行。
何权青听梁晖说师父原本已经躺床一个礼拜了,气力虚得进食都困难,现在突然精神得有些过头,他们很是担心这是不是回光返照了。
冬天天黑得早,吃晚饭时已经七点多了,何师父进食不济,喝了点汤就撂筷子了,不过他并没有马上离桌,而是坐在龙头上听着徒弟们的“年度报告”。
师妹食量不大,她吃饱后就去接过了梁晖怀里的儿子,让对方赶紧吃,他们的儿子还没满一岁,正是最难带的年纪。
“我的希望全押在你身上了,你今年也好,明年也好,你必须得把那个老师追到手,我女儿还指望着你这个二伯呢。”
被点到名的岳家赫呵了一声,“你说得倒是容易……”
祝骁的女儿快要上幼儿园,他想把孩子送直属幼儿园,但这个幼儿园不外招,只有内推名额,然而岳家赫去年在杂志社上班时就认识了里面的一名老师……虽说两人怪暧昧的,天天写信写个不停,但是女方家里不怎么看好他,所以他现在跟师父报备的来年计划就是把先专后本的函授学历拿下来以后,再试着考去事业单位,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破局方法。
问到何权青时,他还没想好今年的打算,就说先继续干着。
后面师父准点由三哥扶上楼休息了,剩下一桌人才放开了喝酒,林长东见何权青有点惆怅,便过去问前面祝骁调侃他那个“白富美千金”是什么回事。
两人坐在堂屋前的台阶上,正迎着冬日的风口,不过因为喝过酒的缘故,他们没感觉到冷。
何权青其实不太想说出来的,但是他又觉得自己和对方也算“同病相怜”,于是就避重就轻说了事情原委,且叮嘱对方不能再告诉别人。
林长东听完先是缄默了一下,他用难以置信的目光在师弟身上扫了两遍,最后冷不丁问了句:“师父没打你?”
“打了。”
“打了就行……”林长东侥幸嘀咕说。
“什么?”
“没。”林长东咳了咳,“我说,哥理解你。”
何权青丧着脸又垂下头去。
“那你的生意现在做到哪一步了?准备做的什么?”
何权青有点尴尬的说自己还没开始,这两年都是在积累启动资金,他的计划是开一家电工培训机构,主营项目有两个方向,一个是技术培训,另一个是考证指导和职称评定。
“你怎么会想到做这个?”林长东挺意外。
何权青则说因为县里目前还没有这一行的培训产业,就算是区里顶多也就有一家技术培训公司,他认为现在很多行内人人在考证这一方面还是比较行外的。
毕竟就理论学习和理论考试方面,很多电工的文化程度很难支撑他们一次性通过考试,甚至大多数人连机考都没见识过。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更偏向于将机构的发展方向往教培行业靠拢,因为这世上就只有三种人:想入电工行业的、有技术但没有证的、有证但是想升级证种职称的。
林长东觉得对方的想法完全可行,甚至大有前景,他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那你现在手上有多少钱了。”
“80万。”何权青提不起什么劲儿来。
“80个?”林长东诧异不小,“你两年挣了80个?你跟师哥老实说,你没贪赃没卖肾吧。”
“没有,这是加上了以前的积蓄,我不休假,就是……多劳多得而已。”何权青淡淡苦笑,苦笑是因为这八十万,也就刚刚够那套房子的零头。
林长东又默念了两遍80万,脸上慢慢严肃了一点,“八十万够了,你要注册公司用不了多少资金,十万就行,另外设备和场地的话,可以再慢慢筛选,场地成本价可以压一压,现在你应该考虑的是设备和用人成本问题。”
“场地我准备好了。”何权青说,“我之前买了一块地皮,后面租出去了,上个月合同已经到期收地回来了,占地挺大的,应该没问题,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我不打算直接搭临时棚子,可能要建楼,审批的话……”
“审批多大的事。”林长东打断对方,“明天我给你写个推荐信,你就趁着这几天去城建部门提交申请,你只管去申请,我保证让你赶在年前拿下审批文书,这样年后就可以马上开始了。”
何权青丧着的脸这会儿终于多了点精神劲儿,“四哥,你是认真的吗?”
林长东将胸前的领带解开再叠好装进口袋里,“我怎么看起来不认真,你先说你计划的规模是多大?”
何权青不能马上回答上来,因为他还没有完全下场实践考察,以及他现在还不敢动这笔钱。
毕竟做生意挣就是挣,赔就是赔,一上来就赔的话,那他这两年不就白干了吗,何况他从来没有做过生意,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宁可直接把这八十万转给裴居堂当零花钱。
“你都敢想到这一步了还怕什么,放心大胆去做,不要再等了,不就是为了一套房吗,才几个钱,钱不够……不是还有我吗,钱我先给你补上,你放心去做你的生意就行。”
“不行的。”何权青不同意,“我不能借。”
“借什么借,借了还不是得还。”
“那你给我,我更不能要了。”
林长东无奈笑笑,“我没说直接给你啊,我就不能跟你投资吗?”
“投资?”
“嗯。”林长东点头,“你见过几家大企业是完全单打独斗的?我投资你,我算股东,你挣了钱,你再分红就我,这还算借算给吗?”
何权青似懂非懂的,他不是不懂对方在说什么,而是不太懂这种做算不算违反自己和裴居堂父母的约定。
林长东看出了对方的疑虑,他拍拍师弟的肩,又语重心长说:
“工人阶级不会退出历史舞台,但就当下现实来说,一个人能完全靠自己越过他的出身阶级其实是一件概率很低的事情。”
“我不否定个体的努力,但是捡便宜、撞大运、遇贵人也不是什么可耻的捷径,你不要觉得师哥今天帮了你,你就是不努力了,恰恰相反的,你就是太努力了你明白吗,你值得有人拉你一把,但是拉归拉,能不能站稳、能不能翻身还是看你自己的努力,我说这些,你都能听懂吧?”
何权青嗯了一声,又点头:“我懂。”
“师哥只是跟你举例子,我没说我不帮你的话你就成功不了。”林长东补充,“我明说了,有没有人帮你,你也迟早能翻身的,只是情况摆在这里,你很急,所以你需要提前的成功,你也必须马上成功,你也不能……让你的那个白富美一直干等,是吧。”
何权青被说服了,他确实不能再等了,裴居堂也不能再等了,他已经过够把自己当做岩石来忍耐孤独的感觉了。
“不过我还有一个要求。”
何权青心里正烧着斗志呢,差点没听到对方的话,“四哥你说。”
“就是……等到你的机构开始运行了。”林长东顿了一下,“到时候让你三哥去给你记账吧,他数理化好,你们一起共事也放心,另外就是,我的分红以后你给他就行。”
“没问题。”何权青听着又觉得哪里不对,“四哥你……还要回去吗?”
“嗯。”说到这,林长东又脸色微变,“我还没复员,这次只是请假出来的,年后就走。”
“哦。”
何权青正想问三哥知道这件事吗,这会儿兜里的手机却响了,他伸直左腿,才从裤兜里成功摸出手机来。
然而看清手机上的来电人是谁后,他却定住了。
林长东余光里瞟到身侧人手机上的来电人名称叫“果果”后,他再瞥了突然失神的何权青一眼,似乎意会到什么了,于是马上起身离开了。
对方走开有好几秒钟了,何权青仍是愣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
他看着这个已经两年之久没有再联系过的号码,身体里骤然生出一股难以控制的剧烈紧张张。
砰砰狂跳的心声甚至让他都有了耳鸣的错觉,何权青倍感头晕,好像呼吸被截断了一样急需大量新鲜空气。
经过短时却又激荡的挣扎后,何权青到底也没抗住诱惑,终于还是按下了接听。
第64章 你让我看一下
电话两头不约而同道了一声“喂”以后,继而就短暂的进入了一下沉默环节。
约莫两秒钟后,裴居堂那头才率先开口说:“是我。”
何权青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声音,他心头一震,嗓门有点干:“我知道。”
“你还好吗。”
“好,挺好的。”何权青越说越小声,“你怎么,突然打电话……”
“我听说了。”裴居堂语速很慢也很轻,好像也有些紧张在里面,“听说你师父……不太好。”
“有一点,年纪大了。”
“人……没事吧。”
“没事。”何权青说,“还在的。”
裴居堂说了个那就好,接着又说:“要我过去看看吗……看,看看你。”
何权青没有马上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先问:“你回来了?”
“昨天回的,回的七化这边,我家司机今天从镇上过来……他跟我们说的,说……你们师父……”裴居堂斟酌了一下用词,“情况不太好,我担心你……”
“我挺好的,师父也好了。”何权青说,“真的。”
“是吗。”
“嗯。”
裴居堂哦了一声,又说:“那没事……就不能见吗。”
何权青紧握的手热汗猛生,他心里激动着,然而说出口的却是:“现在还……不能见吧。”
“没事,我问过我爸了,他说去看看你何师父也是礼节,可以去。”
但何权青还是说不行,裴居堂有点生气:“你不想见我?”
何权青并非不想,只是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和情况都太糟糕了,他不是很想用这个样子和对方见面。
“想的。”何权青老实承认,“但是……就是不能见,人不能……出尔反尔,这是原则问题了。”
裴居堂挣扎了一下,只能放弃了。
也因为这个缘故,这通电话并没有打得很久,挂完电话以后,何权青再思考了一下,接着就给裴远和远在藏区的主工发去了离队报告信息,好在他年前的工作都做完了,也没有什么遗漏问题,所以离队还算顺利。
第二天何师父竟然靠着自己起来走了几圈,精神气看着还挺不错,他们几个徒弟看着,心里也是高兴得不行,之前大夫说能撑过这两天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但目前来看,他们觉得过完今年都没问题。
师父看着好了一些后,何权青当天上午就拿着四哥给他写的推荐信去了县城,下午的时候,他就拿到了建地审批的通过文书。
趁着还有时间他又去市场监督管理局询问了一下注册公司的流程和所需要的申请材料,他想着能不能在年前先注册下来,但是工作人员却很是决绝告诉他暂时来不及了,他们过两天就放假了,可以年后再过来。
回去后他就和四哥报备了一下进度,但是四哥不怎么满意,然后又给他写了个手信以及地址,让他重新去办。
何权青没敢耽误,就照着对方的嘱咐回县里找到了四哥自己口中的“好朋友”,对方看过手信后,直接带着何权青去了市监局,给他先把注册申请提交上了,不过后续工作还是要等年后才能办理完成,但进度肯定要更快一点。
很快就到除夕了,因为四哥的归来,何家班时隔多年,谁都没想到过他们还能再过一回团圆年,年三十早上,一班人早早就起来打扫卫生张罗里外了。
祝骁的老婆没来,但是女儿来了,搞得他一直用“带孩子”的理由推脱着各种清洗任务,和当年用带女朋友回来不干活的理由一样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