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瘦男子就哼哼笑了两声,甚至嘴角的笑容越咧越大,“因为啊,她们唱这第一段的时候,还指望人能活着自己回来呢。”
花娘背后一僵,明晃晃从这人眼中看到了享受的恶意,他甚至有一种直觉……这直觉令他头皮发麻……
即便眼前这清瘦男人同老是跟在秦善林身边的斯文男子有天差地别,可花娘竟觉得眼前这人就是那斯文读书人!!
第54章 惊世文(一)
花娘一时僵在那大气也不敢喘一声,他自小在来春楼里长大,也算是人精堆里爬出来的,可是被眼前这人看着的时候,他却只觉得背后发寒。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银环的声音:“秦大人,人来了。”
屋里所有人这才把视线转移到门口,花娘隐隐松了口气。
只见那从外头最先踏进来的是一双蓝面白底的纹鹤靴,来人带进来一股热风,一身素净的青色长衫显得人格外的挺拔,那身资气势如玉如竹,随着人打起帘子身子探进来,漏出来的那张脸更是俊秀,五官端正轮廓分明,当真是芝兰玉树。
那人:“干爹,是我来迟了。”
秦善林一见到这人顿时就笑得满脸都是褶子,甚至还站起身来迎接他,“行了,快坐吧,就等你一个了。”
花娘经不住多看了这人两眼,这人他从未见过,竟然还唤秦善林做干爹?
席间一时热闹起来,也没人再顾着花娘唱没唱错曲了。
秦善林举杯:“我今儿个邀大家来,是为了商量圣上寿辰的事,礼部说圣上的意思是不办,可这孩子自幼是我看着长大的,一口一个‘叔父’叫了我这么多年,他现如今是过一天便少一天了,怎么可能不办呢?”
席间立马有人附和,“首辅思虑得是,天子寿辰哪有不办的道理。”
秦善林等的就是这句应承话,他点点头:“是嘛,我就说嘛,那倒时候还麻烦各位在朝堂之上,多劝劝圣上。”
他说完举杯示意,席间之人也纷纷举起酒杯来。
这话题既然已经谈到圣上寿辰了,后头自然而然就纷纷商议起该给圣上送什么贺礼合适,席间一时间觥筹交错,交谈甚欢。
直到有一个人问那水蓝长衫的男人:“齐大人,我看啊,这圣上寿辰,你也不必要再挑什么贺寿礼了,趁着现在还有时间,你抓紧写一篇文章!容我想想……要不然这文章名字就叫《贺天辰》。”他说完“哈哈哈”大笑起来,只觉得是个精妙绝伦的主意。
有不少人点头赞同,“这个主意倒是不错!齐大人妙笔文章,这写出来又得是第二篇惊世之文啊!”
“唉,齐大人便应了吧,就算圣上不期待,我们可都是期待得很,谁人不知奉先城的齐大人是文曲星下凡,科举考试里的一篇《治国论》叫满朝传阅!只恨不得裱起来,逐字逐句背诵!”
“是啊,我有幸拜读过,当真是惊世之文!那一字一句、内里思想,全然不知是怎么想到的!就是因为这篇文章,我至今还想拜齐大人为师呢!”
齐大人坐在那,席间那些人的话明明是在夸赞他的,他却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他只是看着自己面前杯中的酒水,似笑非笑道:“我已经想好圣上生辰送什么礼物了,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那样好的文章怕是再难有第二篇了。”
一时间席间皆是叹气惋惜之声。
这个小插曲本来就要这样聊过去了,可那清瘦男子突然出声道:“是么?是难写出来,还是写不出来了呢?”
此话一出,整个屋子里气氛安静到诡异,所有人看看齐大人,又看看那个清瘦男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齐大人却丝毫没有在意,他坦然地点头承认,“是,怕是写不出来了,文章憎命达,我此时此地的心境,确实写不出来那样好的文了。”
这般坦然,倒是叫人无话可说了。
秦善林敲了敲桌子,“好了,这才华文章本就像缸里的水,你再怎么拼命舀它也就缸里那一点,可等时候到了,水满了,自然就从缸里溢出来了,到那时,这笔搁纸上,都能自个写诗作文了。”
“哈哈哈,首辅大人说得是!”这席上惯会察言观色的人精立马打起了“哈哈”,顺着秦善林的话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等席间散场,齐大人从秦府出来的时候,方才提议让他写文贺圣上寿辰的人,正在外头等他。
一见他来便连忙道:“齐大人,方才席间提起写文一事,确实是我不妥。”
齐大人摆了摆手:“不必放在心上。”
“唉,也不知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说话浑然不顾及,秦首辅都把你当亲儿子似的,竟也还由着那人说些混账话。”
“不是多大的事。”齐大人示意了一下,他身后的小厮立马懂事地替那人打起轿帘,“外头太阳大,大人上去吧。”
那人觑了一眼齐大人的脸色,这说话架势分明就是不愿意同自己多聊,他疑心对方还是生气,可那么一张端正俊秀的脸上,却瞧不出任何多余的神色,只有淡然一片,便只得点头上去了。
两辆轿子自秦府分道而行,各自回家而去。
另一边轿子里,甘衡细细问起了当今圣上的病症。
韩宁摇摇头,“具体的确实不清楚,只知道是圣上很小的时候便发了病,他这儿……”
韩宁说着指了指自己背后,“长了个巨大的瘤子,那瘤子甚至比脑袋还要大,坐下去的时候,都还高出脑袋一截。”
甘衡皱着眉,“瘤子?”
“是,听宫里的御医说那瘤子吸血,是靠蚕食圣上精血长大,听说……那瘤子竟还咬人!当真是怪病,宫里宫外议论的不少,圣上也就越发抗拒起治病来。”韩宁袖着手长叹一声:“当今圣上也是个可怜人,刚生下来便没了母亲,年纪轻轻又拖着这么一个瘤子过活,在那吃人的皇城里,也没个能依靠的人。”
“这咬人的瘤子我倒还是第一次听说,说得如此怪异,我倒是真想看看了。”
“甘兄进了宫可千万不要莽撞,圣上很忌讳别人盯着他背后的瘤子看,估计到时候老老实实让你看病都难。”
“圣上这是讳疾忌医。”
“哈哈哈哈,可……”韩宁话还没说完,轿子一阵晃动竟是停了下来。
“到了?”甘衡从窗子里探出去看了看,很显然还没到。
外头的人说了声:“掌柜的,是遇到官轿了,这儿路窄得让行。”
甘衡看过去,只见前头确实停着一辆轿子,只是他也瞧不出什么官轿不官桥的,便缩回脑袋问韩宁:“外头是谁的轿子?”
回话的是外头的人:“回爷的话,这轿子看着像是从秦府出来,往川街去的,应当是齐大人的轿子。”
韩宁同甘衡解释:“是礼部尚书齐大人,秦善林的干儿子。”
甘衡挑眉:“这么大来头?”
“确实来头大,年纪轻轻便入了内阁,这秦善林无儿无女,便是将他做亲生儿子对待的,而且当年也是轰动了整个奉先城的人物。”
甘衡看到那轿子被抬着缓缓从他面前走过,明明不是多张扬奢华的轿撵,却因着里头坐着的那个人,连带着轿子都好像高人一等了。
甘衡随口问道:“怎么个轰动法?”
韩宁笑了一声,“他科举考试写了一篇《治国论》,我虽然没看过,但是听人说,那文章得是仙人拂顶、文曲星下凡,才能写得出来,被传为惊世之文,看过的都是赞叹,没看过的都觉得遗憾。”
“这么神?”甘衡又忍不住多看了那走远的轿子两眼。
“可不是,确实是个神人,只是很可惜跟秦善林搅和到一起,是秦善林一手提拔上来的,还认了人做干爹,沆瀣一气罢了。”
那轿子越走越远,他们的轿子也便动了起来,彻底看不到那轿子的影子。
甘衡实在是忍不住好奇,“这人叫什么名字?”
“齐述,听说是穷乡僻囊里来的穷小子,混到如今这个地步,也算是祖上烧高……”
“你说他叫什么?!”甘衡大惊,甚至在轿子里差点弹起来。
吓了韩宁一跳,“甘兄,你这么激动做什么?好好坐下吧。”
“你说这人叫什么名?”甘衡瞪大眼睛,呼吸都有几分急促。
韩宁莫名其妙,“齐述啊。”
甘衡死死地盯着他,“哪个齐,哪个述?”
“治国齐家的齐,继志述事的述。”
甘衡:“靠!停轿!”
韩宁皱眉,“甘兄别闹,马上就快要到了。”
甘衡这回是真想要跳车了。
韩宁连忙拦了他一把。
甘衡拽着韩宁的衣领,“那轿子上坐着的那个什么狗屁秦善林的干儿子,是我裤子都没穿就开始一起玩的朋友,你说的那个什么穷乡僻囊的地方,是我的家乡南堤!”
韩宁算是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激动了,“现在停轿也没用,你追不上了。”
甘衡泄力地坐回去。
韩宁理了理自己的衣领子,“那这荀大师也算是背景调查没做好,这样的事竟没有提前调查清楚。”
甘衡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不……他或许什么都知道。”
韩宁一愣,动了动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甘衡抬起头来,眼神幽深,他问韩宁:“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甘衡这人平日里看着嘻嘻闹闹的,好像不管天大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能变成玩笑话,可此刻韩宁对上他的眼睛,才发现这人其实生了一张清冷疏离的样貌,现下这般瞧着自己,好似生了寒冰。
韩宁竟无法再同他对视下去,只得垂下眼看着自己手上的同心铃,他同甘衡说了一句实话:“你若是要问我,我也无法回答你,我只能跟你确认一件事,所有人想要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
甘衡就这样稀里糊涂进宫了。
到宫门口已经入了夜,韩宁只能送他到这了,剩下去圣上殿里的路是一个打着灯笼的小太监领着他去的。
这宫内又大又宽阔,两扇门之间隔了很远,几里远外都悄没声息的,实在是安静得可怕,那小太监一声不吭地往前面带路,什么话也不说,就连走路落地都没有声响。
甘衡还特地看了对方的脚一眼,确定脚跟落地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一路弯弯绕绕,终于是到了地方,小太监领着人进了殿门,细声细气同他道:“你便在这等着,等圣上唤你了,你便进去。”
说完合上殿门,又悄没声息地离开了,独留甘衡一个人在这空荡的殿内。
这皇城内修建的宫殿实在是高大,屋顶深深,更显得寂寥空旷,仿佛甘衡张嘴都能荡出回声来。
就让他这么干在这等着?
甘衡蹙着眉,盘腿坐在殿里,他晃了晃身子,“苛丑。”
腰间系着的玉佩没有回应。
甘衡眨了眨眼,又唤了一声:“苛丑。”甚至还伸手荡了荡玉佩。
那鬼却还是没有回应。
甘衡有点急了,他慌忙就要解开玉佩看看,是不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身后突然有黑雾缠绕过来,一个声音低低在他耳边笑道:“我还想着等你唤我第三声呢。”
甘衡:“……”
那黑雾亲昵地蹭在他颈边,“怎么了?害怕么?”
甘衡挑眉,“你把我当什么呢,我怕什么?”
苛丑:“不知道,但是总感觉你以往是从来不会主动找我的。”
甘衡一噎,莫名有点尴尬,还真是。
他环顾了一眼这幽深无尽的大殿,只有两旁冷金属质感的灯座上点着温热的烛火,在这燥热的秋夜里,整个大殿都透露着孤寂的寒凉。
甘衡明明没有在这样的大殿里生活过,他的童年是赤脚在南堤乡里长大的,后又跟着荀樾走街串巷,这样贵气又空旷的大殿他只在入丹丘子的梦时才见过,可现如今他坐在这,被这无边的孤寂笼罩的时候,他却莫名觉得有一股熟悉感。
就好像这孤寂感是与生俱来的,伴随他出生、刻进他骨子里,哪怕他变成什么样子、成为什么样的人,都无法摆脱掉。
甘衡深吸了口气,“苛丑……你同我说说你的事吧,我想知道三百年前关于你的所有事情。”
他指尖缠绕着黑雾,似玩闹般弹着指尖动了动,“好的也好,坏的也罢,我都想知道。”
苛丑半响没说话,而后空荡的大殿里传来他的声音:“我三百年前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任何地方也都没有去过,一直一直都是陪在大人身边,从未离开过大人一天……”
“我最开始应该是十分惹人讨厌的,灵智未开的恶鬼,天天就跟在大人身后捣蛋了,那时候他还很小,我所有的恶作剧,他们都以为是大人弄的,他们训斥他,他从来不会辩解一句……”
甘衡垂下眼,一时间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这一路走过来,所有人都在告诉着他这位大人的高贵,甘衡从未羡慕过,可此刻他听着苛丑温柔的声音,心下却难以克制地泛起酸楚,他无论如何也去不了三百年前,无论如何也不会比他们先一步认识苛丑。
这样漂亮又讨厌的艳鬼,可却又时时能顾及到他的情绪。
就比如现在苛丑意识到甘衡走神了,他隐隐化出身形来,从背后轻轻地贴着甘衡问:“是我说得太无趣了么?”
甘衡笑了笑:“不……”他只是羡慕,可他说不出口。
他想要是苛丑还未开化的时候在南堤乡被自己遇到就好了,灵智未开的恶鬼,他带着他在湖边打水漂,嘲笑他荡不出几圈,那石头便沉了底,再带着他爬树偷鸡,拿他来吓隔壁村的小孩。
他们都是彼此最先认识的人,一路从南堤到奉先,再从岐山来,相伴很多年,他会当一个称职的夫子,什么都教会他。
甘衡也时常在想,他怎么就对同苛丑的关系期待到这一步了呢?
“甘衡……不要这样……”苛丑突然悲伤地靠过来,从背后将甘衡抱得紧紧的。
甘衡一怔,不知道怎么了,“苛丑?”
苛丑难过地将头埋在他脖颈处,“我不要大人了,我只要你,甘衡。”
甘衡一瞬间哭笑不得,虽然这话确实受用,可又觉得那位大人对苛丑来说意义非凡,苛丑实在是不能说这样的话。
“苛丑,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
苛丑声音沙哑:“刚刚……一瞬间,真的太像大人了……三百年前的大人也是这样坐在大殿里,无论我说什么,他都不给与我回应……有时候不吃不喝,就是这样子一坐就是一天……甘衡,我真的很害怕……”
甘衡安抚地拍了拍苛丑,“你告诉我,那位大人究竟是怎么死的?我从丹丘子的梦里看到他是从高楼上坠下来的。”
“我不知道……我之前从来没有离开过大人的身边,可就那一次……那一次大人抛下了我,等我再次回道晏都的时候,那些恶鬼早已将大人啃噬殆尽了。”苛丑说到后面,语气里都带着恨意,眼睛里幽光闪烁,这么多年过去,他每每提到这个事,心中都还带着恨意。
“所以你就杀了他们,替大人报仇呢?”
苛丑闷闷地应了一声,“我知道我做错了,大人还在的时候,从来不让我做这些的,他说这是错事。”
甘衡将黑雾拉到自己跟前,直直地透过黑雾看着苛丑的眼睛,“不,你没有做错,苛丑,你家大人一定也不会觉得你做错了。”
苛丑垂着脑袋,“若真是这样,大人肯定会哄我的,甘衡你也哄哄我吧。”
甘衡微微一怔,“怎么个哄法?”
苛丑拉过甘衡的手,先是放到了自己的胸口,“大人会这样……”然后一路顺着脖颈,摸到了下巴。
“他会摸摸我,然后告诉我,没关系的。”
甘衡指尖微颤,他看着苛丑那在烛火的映照上仿佛透亮到晶莹的皮肤,一时间喉间都有些发涩。
“然后……”苛丑将他的手往上抬,没有任何预兆地就含进了嘴里,然后他眼尾上翘地瞧着甘衡,眼底带着坏事得逞的笑意。
他原以为按照甘衡的性子,知道自己被骗了,肯定会跳起来骂他。
可此刻的甘衡却只是坐在那,眼底晦涩不明。
苛丑以为是自己玩笑开过头了,正准备挪开甘衡的手替他将手擦干净时,却不想甘衡猛地捏住了他的下巴,叫他没法将嘴合上,那手指甚至伸进嘴里还往深处探去,夹着他的舌头肆意地把玩起来。
苛丑陡然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发展,他合不上嘴,那涎水从他嘴角流下去,分外色气。
甘衡一张脸一半被烛火照映着,一半脸被打下来的阴翳遮蔽,整个人浑身都透露着一股不同于往日的气息。
他哑声问苛丑:“是这样么?”
苛丑伸长了那漂亮的脖颈,犹如濒死的天鹅,嘴里“噫噫呜呜呜”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甘衡一惊,瞳孔瞬间放大,这才像回过神来似的,猛地从苛丑嘴里将手指抽出来,那手指头上的湿润感,明晃晃昭示他都做了些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甘衡手都有点抖,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真就跟鬼迷了心窍一样。
“咳咳咳……”因为手指探得过深,即便抽出来之后,苛丑也有些难受地咳起来。
甘衡太阳穴突突直跳,“苛丑……你没事吧?”
哪成想,苛丑抬起眼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甘衡,“好爽,甘衡,我还想再来一次。”
甘衡:“……”
就在这时,大殿里间突然传来东西被砸到地上的声音,声响之大,很显然砸的还不是什么小物件。
甘衡被惊了一跳,连忙起身,他冲苛丑道:“苛丑别闹了,回玉佩里去。”
苛丑这才不情不愿地钻进玉佩里。
里头砸东西的声音更大了。
“圣上……”甘衡轻声唤了一声,他一时间摸不准里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可如此大的巨响,又疑心是里头出了什么事。
甘衡慢慢走过去,那殿内里间晦暗,竟是没有一丁点烛火,又或者说方才那烛火早就在方才巨响之下被砸倒扑灭了。
甘衡站在内殿门口,不敢再轻易往里头走去,他又唤了一声:“圣上?”
里头是死一般的安静。
“我是来给您看病的。”甘衡正准备自报家门。
“嘭”地一声,一方砚台直直地朝他砸来,吓得甘衡慌忙躲避,那砚台硬生生将地面砸出一个坑来。
“滚!”少年人嘶哑稚气的声音里带着破音的愤怒。
甘衡悻悻地缩了缩脖子,他到是也想滚。
“所有人!所有人都盼着朕死呢!!”他沙哑的喉咙里仿佛字字泣血,“他们一个个的,都要来恶心朕!谁都不把朕放在眼里!谁都不把朕放在眼里!”
甘衡松了口气,猜着自己今天大概率是要在外殿过夜了。
他回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外殿,连根针落到地上的声音都没有,他心想如此宫墙深深、漫漫长夜,确实容易让人苦闷无助啊。
让甘衡没想到的是,第一天没见到圣上、第二天没有见到圣上、第三天还没有见到圣上!!
他在这宫里都快要发霉了,而且人一被憋狠了就容易有病……他现在唯一的乐趣就是玩苛丑……
甘衡觉得用“玩”这个字真的挺对不住岑夫子对他的教育,好好一个人……怎么就成这样了……甘衡你真的是堕落了……
现在是每天白日的时候,甘衡一睁眼就是反思自己,他虽然没有同这艳鬼做更进一步的事,但是不该做的事情也做了挺多了……可他能怎么办么?这艳鬼已经死死地拿捏他了,现在每天夜里就乖乖巧巧地蹲在甘衡身边,伸长着脖子,一副任甘衡宰割的模样。
之前推开苛丑,甘衡还是觉得自己太装了,主要是苛丑一旦强势起来,他就有一种事态不受自己掌握的失控感,甘衡害怕这种感觉,所以他会挣扎会抗拒。现在好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苛丑直接敞开了告诉甘衡: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甘衡从来不觉得自己会是底线意识这么差一个人,可能是这个压抑的深宫真地拥有能将人逼疯的能力,总之甘衡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这玩意就跟有瘾一样,不论甘衡白天对自己说得有多好,理论阐述道德制止得有多成功。
可一到夜里,那披散着一头秀发的艳鬼,肌肤如月色流淌、嘴唇似朱砂丹红,就开始敞着衣襟明晃晃勾引他,还一勾一个准。
先是握着甘衡的手同他十指相贴,说甘衡的手好小,然后说一些有的没的,每次都是甘衡还没回过神来,那手就被他牵着不知道摸到哪去了……甘衡想抽手,他就装可怜;甘衡眉头一皱,他就开始装委屈;甘衡一拒绝,他就……
甘衡想得老脸一红,今儿大早一睁眼还没开始反思,反倒是先回味起来了……
苛丑探过头来,笑意盈盈地瞧着甘衡:“早啊。”
甘衡越看越觉得这艳鬼是不是真能吸人精气啊,苛丑看起来倒是越来越精神万分,而且甘衡还觉得他又漂亮了……反观甘衡,又享受又内耗,白天做完心里建设,晚上又开始克制不住自己,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颓靡下来。
他现在就是那画本子里被艳鬼吸食了精气的可怜人,贪欲心重,明知不对但又惦记……
甘衡缓缓闭上眼睛,看到苛丑这张脸就来气,也不知道是在气苛丑的撩拨,还是在气自己的不坚定。
外头突然传来敲门声,甘衡猛地从床上惊起。
外头公公说道:“太后请你过去呢,麻利点收拾收拾跟咱家过去吧。”
“诶,好。”甘衡应了声,连忙前去洗漱。
甘衡来了这宫里,真就没有一个人在乎他,那门外敲门的太监连他叫什么名字都还没搞清呢,每次给甘衡传信喊他都不带名带姓的。
甘衡也没想到,自己来这宫里第一个见到的竟会是温太后,也就是那个美娇妻。
太后宫内。
甘衡还没进门,就闻到阵阵熏香,隔着朦胧的纱帘,甘衡没敢细看,俯身就拜道:“小人见过太后。”
一时间纱帘里头无人应声。
甘衡皱了皱眉,正准备抬头朝纱帘里看去,却听见“喵”的一声,一只身手矫捷的狸花猫从里头蹦到了他的跟前。
那猫生得细长一条,一双猫眼盯着甘衡,里头仿佛有幽火在闪,这要是甘衡在夜里瞧见,指定会被吓一跳。
“咪咪。”甘衡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唤声。
“喵。”猫一跃而起就跳进了女人的怀里。
那女人从甘衡身后款款走来,满头朱钗,雍容华贵,额间还点着殷红的花钿。
她抱着猫一笑,“听说你上承乾殿几天了,连圣上的面都没有碰见?”
“太后。”甘衡冲她俯身一拜,“圣上对看病一事十分抗拒。”
这太后属实要比甘衡认为的年轻很多。
“坐着聊吧。”温太后哼笑一声。
她一边逗猫,一边同他道:“是韩宁推荐你来的,说你医术不行,但擅长奇异诡谲之事,我们请不到荀樾大师,也就只能退而求其次来找你了。”
甘衡想,这老头倒是会把自己摘出去。
“圣上这病,是打小就有的,哀家看着他这一日不如一日的身子,实在是忧心。”温太后叹了口气。
“若圣上这病是鬼怪阴气缠身所致,在下必定竭尽所能。”
温太后点点头,“你怎么称呼?又是哪儿的人?”
“回太后,小人姓甘,甘甜的甘,名衡,衡量的衡,老家是南堤那边的。”
“南堤?这倒是巧了,礼部尚书齐大人也是南堤人,他与你年纪相仿,说不定你俩认识。”
甘衡被她说得眉眼一跳,“小人……未曾见过齐大人,兴许……兴许是认识的。”
温太后抬起眼冲他一笑,那涂着豆蔻色的唇咧起来,“无妨,找机会,哀家可以引荐你们二人见面。”
“那小的,便先谢过太后了。”
温太后又拉着他聊了一会儿家常,从家里有几口人聊到现如今多大有没有成家,一通下来把甘衡的情况摸了个遍。
甘衡也是捡着模棱两可又不太过于诓人的答案答复,他摸不准温太后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行了,退下吧,等过几日了,哀家再来问你圣上的情况。”温太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猫,不再看甘衡一眼。
“是。”甘衡正准备退下,却不想温太后又叫住了他。
“对了,今日你便不要再去打搅圣上了,他怕是心情不好,改天哀家再同他说说,叫他认真瞧病。”
“是。”甘衡又应了声。
从太后府出来,明明没有聊很久,可甘衡心里却是乱的,一片乱麻,忍不住开始复盘自己的所有回答。
想了一圈,刚松过一口气,却又想到了“南堤”这个答复,那口气又提起来了。
在所有人眼里齐述是秦善林这边的人,秦善林现如今同温太后两相对立……若他真同齐述认识……
甘衡一颗心绷紧,不知道在这温太后眼里,自己到底又是个什么立场……
他想着想着无奈仰头望天,他大爷的,这人比鬼都难对付,荀樾还不如叫他捉鬼去算了,困在这宫里,天天说一句话都要翻来覆去的品。
烦死了!
人果然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变态。
甘衡觉得自己变态了……至少在对待苛丑这件事上……
等甘衡回承乾殿的时候,人还没进门,那小太监就先拉住了他,甘衡正想问他怎么了,话还没问出口,小太监便冲他摇摇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下一秒,甘衡就听到内殿传来“哐当哗啦”的声音,一声还要比一声响。
甘衡明白过来,这是圣上又在砸东西了,只是这次砸得尤为的狠,好半天了声音也都还没有消停。
等内殿终于安静下来之后,几个小太监轻声走进去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