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并非来自命运的、理所当然的奖赏,往往要通过长久的蛰伏、隐忍、痛苦甚至自我折磨与毁灭来达成。
在那些来自“未来”的片段里,马格纳斯“看见”了早年间更年轻的疯王被一群无聊愚蠢的贵族青年报复取乐,在对方一如既往地再次拒绝了敬酒后,当众一次又一次地将他的脑袋按进酒桶里,后来自鼻腔、口腔中呛咳出来的液体里甚至掺杂着大量血丝——他们差点就这样活生生淹死他。
那一天,撞见这一幕的、未来的“大预言者”难得没有冲人满腹怨气地阴阳怪气,而是待到人群散去后,蹲在地上,想要替浑身被酒浇透、神志不清蜷缩在地上的年轻人擦拭脸庞。
对方明显醉得彻底了,却依旧能够精准地抓住他的手腕,冲他露出一个不管是“预言”中的马格纳斯,还是现在的马格纳斯都浑身寒毛瞬间炸起、令人无比胆寒的微笑。
他们表现得很好,那个人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满意点评道,计划推进得很顺利——至于你,马格纳斯,做好你自己的事,不要让我失望。
那群胆大包天的蠢货的下场马格纳斯都懒得去猜,无外乎被拆开卖了个彻底后死无葬身之地……但是要问现在的马格纳斯对此有什么感想?
——妈的疯子。
于是吟游诗人将苹果嚼得嘎吱嘎吱作响,带了点怜悯意味的、兴致勃勃地看着莱昂内尔·莫尼自顾自地演完了这场找补的戏剧,然后宣布宴会继续,所有人回到了座位上。
罗兰早已老老实实让出了主位,不得不和满眼幸灾乐祸的莱西雅挤在一起,冷眼瞧着莱昂内尔·莫尼带着身边的维多利亚坐在主位上,笑眯眯地招呼大家继续享用晚宴。
莱昂内尔的目光转向幽灵身边的人,眼中闪过一抹深沉的忌惮与隐隐的恐惧。方才他始终规避了与此人直接对话的尝试,对方是幽灵的下属,他不该挑衅的越过幽灵,这是原因之一。还有一点便是他从那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但凡爆发出来便有可能彻底毁灭这里的东西。
——这人究竟是幽灵身边的哪位强者?拥有治愈能力的强大术士,思来想去,最大可能是那位神秘的“龙骑士”。
奈何此人在市面上流通的资料简直少得可怜,哪怕是莱昂内尔这种级别的富商,都无法从王室、教廷那些和此人打过交道的高层口中掏出几句只言片语,这种语焉不详反而令莱昂内尔对这位更加警惕——能混到如今这个地位,莱昂内尔绝不是个迟钝的傻子,他的直觉与敏锐救了他一次又一次。
莱昂内尔·莫尼是个生意人,通俗来讲是个军火贩。虽说“庇护者”公司是借着银鸢尾帝国王室的支持起家的,不过买卖哪有什么国界?战争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容易赚钱的。
更何况谁甘心被难伺候又贪得无厌的王室掌控一辈子?为了天价利润,莱昂内尔并不介意铤而走险做些小动作,或者在王室即将垮台时扑过去撕咬下几块肉。
但若是对战双方中的一方矛头指向了他又算怎么一回事?隔山观虎斗能让“庇护者”公司赚得盆满钵满,可若被一只气疯了的老虎追着咬,那便只能沦落到被撕得粉碎的下场了。
所以不管是单论龙骑士的威胁,还是其背后的黎民党本身,哪怕幽灵只是一个脆弱的普通人,都绝不能死在这里。而幽灵显然也想通了这一点,所以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肆无忌惮——不过对方既然选择潜入了暮星庄园,这足以代表这位“幽灵”对他所掌握的那些东西并非毫无意动,不是吗?有所求便代表能交易。
想到这里,莱昂内尔脸上的笑容显得更加热情妥帖。
“幽灵先生可真是年轻有为,”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欣赏与亲昵,好像真得就像一个欣赏年轻一代的老人似的:“如此胆识和魄力着实令人分外敬佩!”
结果那家伙完全不接这句参杂着软刀子的恭维,而是用一种带了点好奇的眼神盯着他,轻飘飘的、直截了当地问道:“您是指我拿下了奥西里斯城,毁了您的矿洞实验,将您曾经的客户和间谍关在监牢里后,还敢化名潜入您的庄园之中吗?”
莱昂内尔·莫尼:“……”
话说这人说话一向这么……令人眉头直跳吗?
“您可真会说笑,不过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不打不相识嘛。”不过这老狐狸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出现丝毫崩坏,厚着脸皮愣是转移了话题:“今夜我们不谈那些无聊的政治,这只是一场莫尼家族的家宴,而您是我神交已久的贵客。”
“我那不成器的臭小子您已见过了,这是小女维多利亚,今年十六岁,尚未婚配。”他笑眯眯地拍了拍身旁女儿的肩膀。那人偶般精致的少女眼睫轻轻一颤,借着桌布的遮掩,纤细的手指在裙摆上悄然蜷缩了一瞬。
下一秒她缓缓抬起眼睛,带着一种被精心雕琢过的、混合着羞怯与好奇的纯真,柔顺地迎上了那双平静得令人心悸的烟灰色眼瞳。
“这孩子私下里曾央求着我带她出来见识见识世面,想要见见那些改变世界的大人物。”莱昂内尔语气柔和,就像一个万分宠溺女儿的慈爱的老父亲似的:“维多利亚,快些向幽灵先生问好。”
第370章 宣布
莱西雅·莫尼用一种混杂着扭曲的幸灾乐祸与高高在上的、微弱的怜悯注视着她这个年轻的小妹妹,看着她提起裙摆细声细气地向黑发青年问好。
父亲一向如此,这就是个唯利是图、冷血无情的老混账。儿女对他来说皆为资源,对待女儿甚至可能还不如对待一个得力下属豪爽慷慨。等她失去价值,如果这些年她努力经营得来的情人们不愿救她,她的下场恐怕还不如那些实验体。
这小妮子还算好运气,莱西雅满怀嫉妒地想,第一个男人好歹是个样貌出众的年轻人,不像她当年还得强忍着泪水、堆起笑脸去恭维伺候一个脑满肥肠的老富商,天知道那头猪在她身上拱的时候,她有多想拿起藏在枕头下的碎瓷片杀了他再自杀。
不过她这个小妹妹也好运不到哪里去,要知道黎民军在他们这些人中的口碑可不算好,那就是一群残忍暴虐的奴隶、土匪。就算是个英俊的土匪头子,那也是肮脏粗鲁的下等人,真不知道她脸上这幅做作的柔弱纯真还能维系多久。
维多利亚的声音像是羽毛一样,轻飘飘的:“像您致敬,幽灵先生。父亲时常提到您,向我赞叹您的远见卓识,没想到今夜我真能见到您。”
不算谄媚的恭维与仰慕,恰到好处的柔弱与天真,她措辞谨慎,带着少女特有的羞怯,仿佛已经为此排演了无数遍似的。
幽灵先生的灰眼睛终于投到了她身上,没有轻蔑,没有厌恶,没有怜悯……其中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种洞悉般的漠然,以至于女孩脸上的表情慢慢有些僵硬,见父亲尚未觉察,她立即故作羞涩地低下了头。
莱昂内尔脸上笑容更盛,似乎对女儿的表现很满意,就像在炫耀一件被仔细擦拭过的昂贵珠宝。莱西雅相信不久之后——也许就是今夜——她这个小妹妹就会作会笼络讨好对方的手段之一,像是被精心包装的礼物似的送往幽灵的床上。
当然她更有可能会在深夜或清晨被活生生拧断那截漂亮的细脖子。
对方可是个颠覆了奥西里斯城、一举拿下帝国半壁江山的疯子,莱西雅自己才不会选择这种危险的目标……可惜她的小妹妹没有选择的余地。
但她父亲的野心比莱西雅想象中还要大。
“好呀,年轻人就该多交流交流。”莱昂内尔别有深意地说:“请原谅我多嘴多舌,只是不知幽灵先生这般年轻有为可有婚配?”
其实有也没关系,莱昂内尔不屑地想,哪个成功的男人在外面没几个温驯体贴的情人?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晚宴厅莫名有些冷——是那些仆从偷懒没有将炉火升旺吗?
“我有决定相伴终生的恋人。”
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睛,他听见身边人低低笑了一声,那声音就像一条蛇从耳朵里缓缓钻进去似的,轻柔,缠绵,痒得他甚至微微颤了一下——别闹,他不由在桌下轻轻戳了那家伙一下,但是其余人似乎完全没听见那声低笑,依旧全部瞪大眼睛屏息等待他和莱昂内尔接下来的反应。
……说实在的,他并不想和这种恶心人的死老头详细谈论他的私人感情,总感觉会得到一些令人作呕的言论,甚至会玷污他的恋人和那些真挚珍贵的情感。
一旁看戏的马格纳斯不由慢慢眨了眨眼睛——话说神明的过家家游戏居然还没结束?不愧是疯王。
“不知是哪位幸运的小姐?”莱昂内尔略显惊讶道,市面上可不曾流传过幽灵有家室的讯息,否则那些试图报复幽灵的人早该将这些信息在黑市里炒上天价了:“莫非是传闻中的那位艾米莉亚·卡莱顿小姐,卡莱顿女伯爵?”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罗兰·莫尼猛地抬起头来,用杀人般的目光瞪向幽灵,完全忘了掩饰自己的表情,差点想要揪起幽灵的领口质问对方。
但是父亲冷冷瞥了他一眼,顿时令罗兰如梦初醒似的颤了一下,停下了跃跃欲试的脚步。他涨红着脸,下意识张了张嘴想要同父亲解释,对方却早已移开了视线。
傻小子,还是太嫩了,莱昂内尔在心里暗自摇头。女人算什么,只要有钱有权,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他支持儿子狂热追求那个在外面抛头露面、故作清高的“女伯爵”,难道是鼓励儿子勇敢追爱吗?怎么可能!当然是为了对方所掌控的“深绿药剂”!
“我不喜欢女人。”幽灵冷漠地说。
——别害无辜的女孩因此丢了性命。
这一次就连莱昂内尔·莫尼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他瞪着那个满脸理所当然、毫无自觉自己究竟随口说了些什么东西的家伙,不由心情颇为复杂地暗道此人果然是个贵族,喜好都和那群老古董如此一脉相承……
莱昂内尔下意识瞥向一旁同样目瞪口呆的罗兰·莫尼——他从始至终喜好各色美女的好处此时就显现出来了。话说他这个儿子也长得十分俊秀,只是可惜培养这小子耗费了他太多精力,就这么卖出去未免代价太大……难不成幽灵掳走艾米莉亚·卡莱顿居然是这个原因?
……唔,也不是不能谈,毕竟儿子还有很多,但能和幽灵做交易却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瞧见莱昂内尔若有所思的眼神后,罗兰的嘴唇顿时剧烈哆嗦了一下。一种被人当众羞辱的怒火和某种前所未有、诡异陌生的羞愤欲绝直冲头顶。他现在毫无讥讽他的姐妹时的高高在上,游刃有余,甚至下意识惊恐至极地后退了一步。
一旁几乎全无存在感的佣兵,则默默将视线在幽灵先生和他身边那位龙骑士身上打了个转。他觉得自己好像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看罗兰·莫尼做什么?教授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两人演哑剧,周围人脸上加起来几秒钟产生了上百个微表情。哪怕是他,有时也猜不到人类的大脑里究竟都在想些什么鬼东西——等他终于反应过来后,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我也不喜欢男人。”幽灵冷着脸补充道。
罗兰的脸色显得异常难看。
他本该松了口气,暗中安慰自己父亲应该不会如此毫无下限……但又感到自己似乎受到了某种奇耻大辱,怎么论都不对劲。
阿祖卡自兜帽下安静地盯着这群丑态暴露无遗的家伙,指尖忍不住抽动了一瞬。
……好脏。
“有话直说。”教授终于彻底不耐烦了,他毫不留情地刻薄讥讽道:“况且您到底希望我和莫尼小姐交流些什么?该如何忍受您身上那股行将就木的恶臭吗?”
马格纳斯忍不住弯起嘴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莱昂内尔脸上变化莫测的脸色。被人在子女面前如此羞辱,对方脸上那些如蜡像般热络豪爽的笑容终于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那层浮在深棕色的眼球表面的欣赏与亲切,则被一种迅速升腾的愕然与暴怒所取代。
除了一旁冷眼围观的伊森,莱昂内尔的所有子女脸色都变了。他们无比清楚父亲究竟有多么心狠手辣,又多么忌讳别人提及那股每时每刻都在提醒他正在由内而外腐烂的、该死的恶臭气味。
仅仅凭借高瞻远瞩的商业头脑和豪爽大度的人格魅力,是做不到莱昂内尔·莫尼如今这种程度的。可以说他赚下的每一枚金币,都凝结着无数人的哀嚎与血污。
而在此时此刻,这位掌控着庞大的商业帝国的枭雄,终于显露出他冰冷狰狞的本真。
“……幽灵,先生。”莱昂内尔·莫尼缓缓站直了身。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你毫无礼貌地化名潜入我的家中,我没有责怪你,还宽容地邀请你们参与我的家宴,甚至将我的宝贝女儿介绍给你。”
——差点将宝贝儿子也介绍给幽灵先生了,一旁的佣兵在心里刻薄地补充道。
“可是你是怎样回报我的呢?”大富豪的声音变得越发森冷,越发阴沉:“拒绝我的好意,戏弄我的儿女……肆意践踏侮辱我的尊严。”
“第一,您称其为侮辱,我称其为事实。”那家伙却是看不出一点慌乱,交叠着双腿,慵懒地将身体往座椅靠背上一靠,就像倚坐于自己的王座之上似的:“难道您身边所有人的嗅觉都失灵了吗?我不相信。”
还没等莱昂内尔开口,他又接连说了下去:“第二,我可没有戏弄您的儿女,请千万不要污蔑我。”
始终坐在幽灵身边、被兜帽遮掩住容貌的神秘人,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忽然动了。
就像空间本身微微扭曲了一瞬,他甚至没有带起丝毫微风,便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幽灵身后,如同王座之后尽职尽责的忠诚骑士,一只手却轻柔地扣在黑发青年的肩上,呈现出非常明显的保护……以及占有姿态。
“他说,他有恋人了。”
神明清朗悦耳的声音平静而威严地漫过整座大厅,所到之处,却令那些原本因莱昂内尔·莫尼的怒火跃跃欲试的人全部脸色煞白,一动都不敢动。若不是阿祖卡收敛了些,来自神明的威压足以令常人当场吐血昏迷。
就连未被波及的马格纳斯和伊森都因神明隐含的怒火而脸色微变,唯一神情自若的仅有一人,而对方正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似是安抚又似的证明般地抓住那只按在他肩上的手,另一只手则优雅地竖起第三根手指。
“第三,拒绝您的好意。”
“这一点我认,莫尼阁下。”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奈何看起来更像是冷嘲:“黎民党和一个灭绝人性、罪孽深重的无耻之徒确实没什么好谈的。”
更何况结合他所得到的一切信息,现在的“庇护者”公司随时可能会冒冒失失地向全世界放出名为辐射病的恶魔。
幽灵的灰眼睛在烛光下呈现出一种奇异肃穆的明亮。
“——截至目前,我只发现你该被吊死在路灯上,莱昂内尔·莫尼阁下。”
第371章 诗人
罗兰只感到自己被一座高山压在了身上。护身用的防护魔具支撑不住那骇人的力量,齐齐破碎,他难以呼吸,心脏几欲化为脓水,连手指都无法挪动分毫。
也许是错觉,他总感觉其他兄弟姐妹虽说同样脸色煞白,满眼惊惧,但却没有像他这样快要死去般痛苦。
“……我不明白。”莱昂内尔撑着桌子,勉强站直了身,缓缓开口道:“我究竟做了什么,令您如此恨我?”
他看起来居然是真心实意感到分外费解。
“那些在您看来十分凄惨的实验体,全部都是自愿的。为公司效力之前他们全家老小连饭都吃不饱,进入公司之后,他们的家人却能得到这辈子都赚不到的赔偿金。”
“黎民党所庇佑的矿区工人,‘庇护者’公司愿意给出比市面上还要高的价格聘用。至于在矿区蔓延开来的腐烂瘟疫并非我之所愿,工人们如何想我也无能为力,毕竟就连我自己都得了这该死的怪病。”
“我的儿女十分孝顺,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活下去,将会创造更多、更伟大的价值,他们爱我这个父亲,所以自愿为我奉献——”莱昂内尔顿了顿,看向身边的子女,十分痛心疾首的模样:“难道您连孩子们对父亲的孝心都要进行严厉地指摘吗?”
教授平静地看着他为自己辩解,直到他说得口干舌燥,不得不停了下来,黑发青年才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手:“十分精彩的演说,莫尼阁下。”
“只是有一点您始终难以绕过。那就是您明知道煤精是致病的罪魁祸首,您却始终不曾为了您的工人,您的下属,您的客户甚至您的子女做些什么。”
那双烟灰色的眼睛仿佛能够刺破一切花团锦簇的虚伪假象,直面滴血的本真:“煤精很赚钱吧,但凡想到要为了所谓的‘安全’‘风险’拖延生产进度,甚至只是为工人和下属花钱提供些保障,就心如刀割一般。”
他顿了顿,冷漠地注视着莱昂内尔微变的脸色:“暮星庄园设计之初明明拥有由煤精供能的法阵进行防护,内里装潢却连一盏煤精灯都没有,全部依赖最简陋的油灯与烛火——这很可疑不是吗?煤精灯是全帝国上流阶层的必备品,它明亮便捷,造价昂贵,可以很好的和穷人拉开差距与档次……像您这样喜欢夸耀享受的人,我不认为您的生活习惯会如此复古朴素。”
一路上从罗兰·莫尼口中套出来的信息也十分有力地证明了这一点。
“当然,您可以说我捕风捉影。”也许是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有些累了,黑发青年懒洋洋地歪了歪脑袋:“不过我不是判案的法官,也不是听您忏悔的神官,证据也好,辩解也罢,请您去和那些该得到一个答案的人说。”
莱昂内尔脸上的神情变换莫测。良久,他叹气道:“那么您今晚这是要杀了我吗?幽灵先生?”
“动手吧。”他忽而朝向黑发青年伸开了两只手臂:“我知道您身后那位阁下应该是位圣者,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可能与一位圣者相抗衡,是我棋差一着——我只求您放过我的子女,他们还年轻,都是我逼他们的。”
“父亲!”罗兰忍不住惊呼道。
莱昂内尔却不理他,他甚至主动上前了一步,脸上浮现出些许渴望的神情:“请您动手吧,我早就受够这破病的折磨了,让我解脱吧。”
“我为什么要现在杀了你?”教授颇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又不是什么变态杀人狂。”
莱昂内尔的表情扭曲了一瞬:“什——”
“今晚当众杀了你、甚至杀光在场所有人,也只会为黎民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认真地解释道,看起来毫无自己究竟在说些什么可怕东西的概念:“况且这样做依旧无法摧毁‘庇护者’公司的研究,暂缓煤精矿的开采,毕竟它真正的主人是银鸢尾帝国的王室,不是吗?”
众人:“……”
所以这家伙这么大费周章潜入暮星庄园,到底是为了什么啊?遛弯散心吗?!
最后幽灵还是悄无声息地自原地消失了,只留下一只空荡荡的、歪斜在餐桌一边的靠背椅——偏偏一时之间甚至无人敢上前摆正那把已经无人倚坐的椅子。
莱昂内尔背对着所有子女一言不发,余下的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罗兰迟疑了片刻,还是怯生生地走上前去:“父亲,我……”
对方缓缓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当众重重给了他一记耳光,声音格外清脆响亮,在晚宴厅里回荡着。罗兰捂着红肿的脸不敢说话,只能眼睁睁地瞧见父亲阴沉的目光扫过站在角落里的伊森,但终究还是慢慢挪开了。
伊森是我决定庇佑的人,幽灵临走之前轻描淡写地宣布道,因为他欠了我身边这位先生一笔债务,需要他身体健康、神智清醒地卖力偿还。
救命之恩——指的是龙骑士没有当场杀了他——又怎么不算债务。
幽灵这样开口了,于是莱昂内尔一时之间还还真不敢对这个“儿子”做些什么,只是脸色阴沉地带着始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维多利亚离开了晚宴厅,留下其余子女面面相觑。
莱西雅瞥了眼脸颊红肿、狼狈不堪的罗兰,这一向鼻孔朝天的小子现在却萎靡得像一只尾巴夹起来的落水狗,她本想幸灾乐祸地讥讽对方几句,一转眼却发现她带来的那位神秘的吟游诗人,不知何时也自原地消失不见了。
另一边,被众人念叨到几乎要打喷嚏的教授从恋人怀里探出头来,十分娴熟地在人肩膀上蹭了蹭,将那些因高速移动而凌乱的碎发从眼前蹭开。
此时他们身处远离暮星庄园的黑松林里,救世主轻得像一片枯叶,轻飘飘地站在一处纤细的树梢上,仰头望向被树影遮掩着的、苍白而硕大的月亮。
他忽然手指一动,狂风毫不客气地自他身后掀起,直冲着某处阴影尖啸着扑去——
“哎呀、哎呀!别打别打,我没恶意的——嗷!”
从树影中狼狈滚出来的吟游诗人哎呦哎呦地捂着脖子,帽子滚落在地上,头发上都是枯枝败叶。一道血口子出现在他的脖颈,血渗了出来,缓缓滴落,再深一点怕是连动脉都割开了。
“真是的,这样漂亮的人怎么如此暴躁,一言不发就动手……”马格纳斯捡起帽子拍了拍灰,苦着脸嘟嘟囔囔。
见人居高临下地垂眼看向他,一只手将怀中人好奇抬起的脑袋按进肩窝,护得密不透风,另一只手作势又要冲他发难,他连忙带好帽子举起双手投降,正色恳切道:“尊敬的抗争与变革之神,永恒不倒的旌旗,庇佑那些向命运开战的渎神者的不屈之主,请允许我和您说上几句话。”
诺瓦:“……”
他莫名感到有些……奇妙。谁能想到这位拥有一连串听起来很厉害的称呼的神明,今早在浴室洗漱顺便准备凑过来亲他时,鼻尖的牙膏泡沫还没洗干净。
教授再次忍不住想从人怀里挣出脑袋来,便听见了救世主冰冷的声音:“上次见面你还只是一名高级使徒,现在你已是圣者。”
“运气好罢了,”马格纳斯耸了耸肩膀,但他思考了一会儿又有些迟疑地补充道:“呃,也可以说运气坏?”
阿祖卡没兴趣听这家伙的疯言疯语。他保持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吟游诗人只好继续自说自话:“你们没有杀了那老东西是一个明智的选择。那老东西身边的小丫头不对劲,如果他死了,他大概会在小丫头身上复活什么的……反正很恶心人就是了。”
闻言教授立即扒掉了某人的手,兴致勃勃地盯着马格纳斯瞧,眼睛亮得惊人,结果差一点从树上摔下来:“‘庇护者’公司居然有这种技术?”
救世主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他搂紧自家宿敌的腰,干脆从树上跳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将人放开后依旧紧盯着吟游诗人的一举一动,确保对方但凡有异动便第一时间搞死。
“当然有了,我的陛下,或者说他相信自己有。”马格纳斯神秘兮兮、若有所指地说:“从古至今,所有当权者所追求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诸神所渴望的复活不就是如此吗?只是可惜他们一个也不会成功,他们将落得最为凄惨的结局——因为世界与命运不允许他们这样做。”
教授缓缓眯起眼睛,敏锐地反问道:“莱昂内尔和诸神有关——是光明与荣耀之神……不,剩下的三神都有参与?”
……果然,他的猜想与推测依旧不曾出错,没有急于处理那家伙是正确的。
“我可什么也没有说。”马格纳斯眨了眨眼睛,脸上保持那种神秘的微笑。
教授盯着那张被油彩涂满的脸看了一会儿,忽然冷静地问道:“你到底是谁?”
……看在这人率先散发善意的份上,他发誓对方但凡再敢疯疯癫癫故作玄虚,就让阿祖卡把人抓住吊起来打,有些时候简单粗暴也是一种好办法。
“马格纳斯,”但是吟游诗人仿佛预知到了什么,这一次他十分庄重地摘下了他的大帽子,向眼前的黑发青年弯腰行礼:“马格纳斯船长向您致敬,尊敬的陛下。”
“——除此之外,我好像还是命运女神拉莫多的继任者,”他直起身来后挠了挠脸颊,看起来居然还有些羞涩:“未来的命运之神之类的。”
第372章 漫画
见两人神情莫测地一齐盯着他,莫名感到浑身发毛的马格纳斯连忙举起手来强调道:“别这样看着我,我和那群想永生都想疯了的家伙不一样,真的。”
“我可不想做个老不死,”他满脸虔诚地抬起头来,将双手合拢握在胸前:“我是命运的信徒,我选择遵循命运。毕竟你们也瞧见了那群谋害命运女神拉莫多的神明,现在全部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凄惨模样——”
“但是你故意出手试探阿祖卡能否解开命运女神的诅咒。”教授冷冷地说。
“陛下哇,您怎能这样想我?”吟游诗人立即哇哇大叫起来,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您也瞧见了猫头鹰那副被误伤的惨状,我怎么知道等我接手她留下的那些见鬼的神器时,不会被拉莫多那个疯婆娘降下诅咒?我给自己找个保障、留条后路都不行吗?”
年轻些的疯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也不知道信没信,直看得马格纳斯后背一阵阵发麻。
值得讽刺的是,“命运之神”不能操纵命运,而是被世界选中“观测”命运的倒霉鬼。随着实力增长,那些预言甚至容不得马格纳斯看不看,扰得他夜晚的梦境都被疯王那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彻底占领。
噩梦缠身令吟游诗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每天精神恍惚、萎靡不振的,老布朗还以为他天天晚上流连赌场妓院,对他阴阳怪气,还差点不允许他混吃混喝,将他从钟表店里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