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今雨:“职业习惯。”
救护车还刚好是长老院医院来的,护士一看见叶今雨,又看了眼这病人喉咙上的临时气道,也是松了口气。
“多亏他在,”男护士说,“你再缺氧两分钟,搞不好会变痴呆。”
当事人吓得哆嗦,偏偏还闭着嘴没法说话,只能靠吸管吐血泡表达心情。
救护车哔啵哔啵哔啵地开走了。
萧吉再一转头,看见夜店里那帮人又嗨起来了。
跳舞的跳舞,聊天的聊天,像是刚才无事发生。
“美国人都这么乐观吗,”他觉得好笑,“我还以为今天就到这了。”
叶今雨找餐吧要了份牛肉饭,表示记账在那人身上。
酒保心领神会地答应了。
“老兄你刚才帅爆了——像是演电影一样,我敢打赌没几个人能做到你这地步!”
叶今雨偏头看萧吉:“你吃吗?”
萧吉:“吃,再加一份炸猪排。”
两人也没打算找这富二代要什么报酬,吃了顿饭又顺了点水果,慢慢悠悠散步回家。
回去的路上,萧吉像丢网球一样玩着柠檬,突然觉得他们有点迷之老夫老妻。
至少这感觉不错。
次日,李梓炫平安出院。
虽然医生表示做个缝合再开个药就能走了,他本人坚持留院观察到明天,加钱就加钱。
他躺在病床上给救命恩人发短信。
[Simon Li]:哥!!这大神怎么什么都会啊!!真是小红书请的吗!!!
[萧]:嗯,但是涨价了,现在时薪二十美元。
[Simon Li]:您也别跟我开玩笑了,以后我就是您和那哥们的小弟,有任何事你们随时喊我,出钱出力出屁股都行!谢谢爸爸们救我狗命!!
[萧]:?把你的屁股拿回去
萧吉聊了几句收起手机,感觉心情很好,去浴室敲了敲门。
水声淋漓里,传来模糊的声音。
“找我?”
萧吉开了门,隔着浴帘道:“那家伙死里逃生,想找你加个微信,回头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帮忙。”
“知道了。”
萧吉听出叶今雨尾音里的一丝忍耐,笑眯眯道:“那又可以蹭一顿饭,吃意餐还是海底捞?”
“对了,我下周三要去打比赛,估计在外面过夜三天,周末回来。”
他临时也没什么话题硬聊,单纯乐得折磨对方。
叶今雨始终不吭声,男人才温柔地说:“哦,你在忙啊。”
哗响声仍未停歇,沾着水珠的一只手抓住浴帘边沿,因为恼火而微微绷着。
指骨纤长,指背白如冷玉。
叶今雨终于探头出来,脸颊被蒸汽烘得泛红,眸色濡湿,声音却像刀子。
“你赖在这不走,是要帮我解决问题,嗯?”
萧吉作势要过来:“想试试吗,包爽的宝贝。”
前者拿沐浴露扔他。
“狗东西!”
再关门时,萧吉听见似有若无的低喘声。
他心里一动,快步走开。
操,真涩。
比赛前,法赫德在学校附近包了两层豪华公寓,方便小组竞赛准备。
准备三天,比赛三天,庆功宴还有一天。
叶今雨勉强松了口气。
房子太小了,住起来并不舒服。
寸土寸金的地界,他的卧室放不下一张大桌子,转个身就是门。
他和萧吉虽然是多年好友,但到底是两个成年男人。
雄性动物都有领地意识,只是迫于生存压力,在文明社会共享着一块儿微小的地盘。
萧吉在家时,偶尔会把长腿架在矮凳上,以舒展的姿势在客厅写论文。
那客厅里一半都是腿。
叶今雨与好友身高相近,但更多时候收敛着自己的存在感,不欲碰撞。
他性格常有独断强势的一面,私人空间的打理也是苛刻如手术室。
如果任何人动了一枚桌上的图钉,他当天都会发现。
终于能收回全部控制权,叶今雨松了口气,心想分开几天吧,都住得宽敞点。
他反正不会想他。
萧吉还在做赛前的数据模型预演。
岑嘉豪给他泡了杯红茶,说话时很客气:“你新挑的耳钉?很有品,好看的。”
李梓炫被酸奶吸管捅喉咙救命这事儿,一天之内传得沸沸扬扬,华人圈子里光是短视频都不知道点赞转发了多少。
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聊了半天,发现这医生是长老会医院的访问学者,家世身份不明,但是看气场都知道是个牛逼人物。
连带着,留子们对萧吉的敬意也上升许多。
家里再有钱,在国外看病也是个麻烦事儿,萧吉既保护了那医生后续不被为难,也保护了同胞不至于过敏丧命,做事得体利落,很让人有好感。
萧吉看了一眼红茶,脑子还停留在函数算式里,在岑嘉豪走了以后才想起来哪里不对。
他连耳洞都没有。
萧吉用指腹一碰,触到扇形的硬质物。
……鳞片。
他走到洗手间,先掬起一捧冷水洗了把脸,然后再看右侧耳垂深黑色的那枚鳞片。
位置在耳垂正中间,没有任何人会觉得有异常。
萧吉定神看了许久。
他清楚自己这段时间的变化。
嗜睡,怕风,听力异常敏锐,呼吸频率变慢,体温偏低。
还有……非常想吃生食,味觉轻微迟钝。
不像阳了,也不像狂犬病。
他再次考虑自己需不要回国一趟。
请个病假,过几天少爷日子再回来,四舍五入算度假了。
……好想吃陶妈做的麻婆豆腐。
到了比赛当天,几队选手碰了个面,互相都有了数。
李梓炫遥遥看见萧吉,心情有点激动。
你们一定要赢啊!!
好运气都给你们!!
他的队长咳了一声:“你能不能稍微演一下?”
李梓炫诚实地说:“我的高数水平,姐,真演不了。”
“……那倒也是。”
比赛即将持续72个小时。
9:30-16:00是美股盘,18:00-次日5:00是原油盘。
如果要拿附加分,还要算上欧股。
窗口时间里要快速盯盘交易,休息时间还得接受高盛摩根的质询追问。
活儿不轻松,主办方放了一墙的能量饮料,还在场外设置了紧急医疗组。
第一轮十二小时过去,各组都开始默契地轮班更替,保持现场人员的专注力。
孙雪英最后校对了一遍数据回测,打着哈欠准备去睡觉。
她看了眼还在看欧股盘的萧吉:“你不困?”
“还好。”萧吉披上毯子,说,“就是空调开太大了,有点冷。”
“那你帮他们监控下杠杆,我休息好来替你。”
“嗯。”
第二轮十二小时过去,萧吉还是没睡。
他本人终于感受到轻微的异常。
真不困。而且思维活跃又清晰。
他刚才甚至披着毯子巡逻了一圈,帮岑嘉豪算了个资金优化方案。
到了第三轮十二小时,其他组员也有点慌了。
“萧哥,这到底是模拟赛,赚的钱都是数字,没必要这么拼啊。”
萧吉:“我真不困。”
很奇怪。
他在家能从上午睡到下午,这会儿倒是超长续航了。
出于安抚大家情绪,他还是简单收尾,回房间里冲了个澡。
在淋浴间里,沾着沐浴露的手掌抚过后背,在脊骨的蛇鳞上一霎顿住。
……真要变美人鱼了。
萧吉皱着眉又碰了一遍,对着镜子转身,看见赤黑相间的鳞片点缀在后腰的正中间。
还是条锦鲤。
他拍了张照,想发给叶今雨问问,指尖在发送键前停了半晌,选择撤回。
半夜发入浴照像性骚扰。
回家再说。
走出浴室时,男人脚步一顿,明显感觉到异常。
他看到的世界多了几种颜色。
不是幻觉,色泽的起伏和热量有关,类似红外线感应。
他为了确认这一点,关掉所有的灯。
黑暗并没有降临。
人类的视觉层面,光线消失时所有的色彩与轮廓都一并消散。
可他仍然看得见。
在没有任何微光的客房里,他能看清桌椅,遥控器,甚至是天花板通风口的位置。
异样感让他不愿独处,转身立刻前往竞赛小组。
大伙儿看到萧吉时,一副‘你怎么还不睡’的表情,但也都叹了口气,纷纷找他聊风投策略。
旁边女同学坐下时无意间碰到他的胳膊,被冰的轻嘶一声。
“你体温这么低?不会生病了吧。”
“没事,”萧吉说,“比赛要紧。”
等这场比完,他要找叶今雨耍赖。
叶今雨在客厅呆了一整晚,把随身音箱也拿了出来。
爵士乐摇摆闲适,让中药般的冗长论文也送服丝滑。
凌晨一点,青年伸了个懒腰,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学习,准备回房间睡觉。
然后才看见自己大半张床都泡在水里。
叶今雨拳头硬了:“……”
他们住在晨边高地区,这一带的大楼普遍建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能支棱到现在完全属于苟延残喘。
铅制水管配超薄天花板,楼上随便折腾两下,楼下就得遭殃。
去年他的半边卧室墙壁被泡成酱油色,上楼敲门一看,犹太老夫妻还没穿好浴袍,显然是泡澡水溢出太多,一路顺着检修管道淌到他的床边桌上,让笔筒压着的自助餐半价券直接暴毙。
叶今雨临时收拾好房间,准备明天刷信用卡请人来弄。
坏消息是,备用的毯子和枕头都洗了,去客厅睡地板都没有东西可以铺。
他深呼吸一口气,先把床上四件套都扔去楼下洗衣房,然后给萧吉发消息。
[叶]:[图片]
[叶]:你房间借我凑合两天?
[萧]:睡呗
已经凌晨两点了。
叶今雨在他的房间门口站定片刻,握着扶手许久都没有拧开。
主动走入另一个男人的领地里,像在打破默契的禁忌。
萧吉很少在他的房间停留,他也亦然,两人其实大多数时间都尊重对方的独立空间。
青年深呼吸一口气,打开整扇门。
潘海利根的深沉气味一瞬散开。
朗姆酒,龙蒿,玫瑰,琥珀木。
叶今雨呼吸一滞,仍是不由自主地往更深处走了一步。
他即刻被对方的气息笼罩包围。
萧吉不在这里。
可雄性荷尔蒙混在沉郁的残香里,反而像是在沉闷的夏夜里骤然撞到对方胸膛。
叶今雨仅仅站了几秒,用最快速度退了出去。
疯了吧,住他卧室?
青年心烦意乱,打开手机搜附近的酒店。
他家管的没有萧家离谱,这种情况能理解的。
偏偏三公里内的每一家都客房爆满,连民宿也已经被订到了后天。
叶今雨骂了句脏话。
怎么,全世界的游客都来纽约过年了吗。
下一秒,他的手机震动起来。
“今雨,你那边卧室全泡水了吗。”萧吉说,“我这边卡里还有一笔应急的费用,要是住我那不习惯,你出去开个房——刚好还能混个早餐。”
他无意识地碰触着耳垂的蛇鳞,但始终什么都没有说。
“没事,我已经睡下了。”叶今雨简短地说,“多谢。”
“行,有事随时喊我。”
电话挂断,叶今雨再次看向那扇门。
他叹了口气,还是走了进去。
萧吉的卧室很简洁,教材文件放一摞,私人杂物放一摞,大衣柜里塞满了高定腕表,以及十几款袖扣领带夹。
叶今雨没有开灯,只是在夜色里扫了一眼,关门以后睡进了他的床。
被子把人吞没的一瞬间,睡意便如同海潮般涌上来,让人四肢百骸都松弛到无法动弹。
萧家到底心疼孩子,挑的床垫被褥都是五星级酒店的顶配。
叶今雨只感觉身体完全陷进柔软温暖的黑洞里,但意识又残留着几分清醒。
仿佛那人就睡在他的耳边。
他觉得烦乱,却也不讨厌这种感觉。
只是,他们的距离不该近成这样。
萧吉睡觉时呼吸很轻,会流露出少许的脆弱感。
去年得流感的时候,叶今雨在他床边坐了半夜,觉得好笑。
平时像狮子一样的人,发烧了跟个狸花猫似的。
他给他换退热贴,偶尔检查体温,更多时候只是坐在他的身边,陪他度过这个难熬的夜晚。
他没想过自己会上哥们的床。
很软,睡起来还不错,就是那人存在感强烈到,像是抱着自己的后背。
青年已睡得很沉了,睡梦里,他的眉头轻皱着,但到底没有推开被子,任由它把自己圈紧。
那些个投行的麻烦人物已经在到处挑事了。
隔壁有两个组被问得支支吾吾,有个学生不知道为什么哭了起来。
那些人扮演着最挑剔的甲方,质问他们的风险决策,皱着眉看他们选择的演算数据,偶尔问一两个问题,压力也堪比论文答辩。
萧吉已经习惯了那些奇异的颜色充盈在视觉里。
是紫外线。
他在关灯时清晰看到的,在比赛场地看到每个人身上变幻的,都是温感色彩。
他不清楚自己怎么了。但这并不影响比赛。
贸然举手退赛,去医院仔细检查一下,反而大概率会被送进实验室,然后成为五角大楼里的无名标本。
萧吉漫不经心地写了一行笔记,侧身拿咖啡杯时动作顿了下。
那个评委的表情不对。
他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法国人,难以言述的直觉开始作祟。
有个秘密在瞒着所有人。
此时此刻,他的代谢速度已经降低到常人难及的低水平,但专注力却还在爆发式增长,犹如黑夜里猎捕的野蛇。
“分两个人去监控隔壁的报价,”萧吉说,“不要拖,现在就去。”
此刻正是交易的高峰期,全组所有人都忙得自顾不暇,听见这个要求时表情各异。
法赫德率先问:“怎么了?”
萧吉拖了两行数据,又把数张截图发到群里。
“这条北海油管泄露的推文是陷阱,能源股价格绝对会不降反涨。”
他已经感受到远处好几组人身上泛着的焦虑性体温上涨,大脑还在处理彭博终端的多个信息预警。
“壳牌石油期权全部卖出,持仓转道达尔。”
岑嘉豪猛然抬头:“你疯了吧?!”
孙雪英摘下耳机:“为什么?”
“岑,你现在去执行,现在就去,”萧吉已经开始说中文了,他的大脑彻底处在信息过载的爆炸状态,“孙,你现在算TTE的溢价空间。”
孙雪英先是一愣,萧吉说:“我用纳什均衡算过了,现在多组算法都在虚拟抢单,策略要改。”
他用最快速度解释了一遍,手写公式的速度快到像是肌肉性记忆。
所有人都在听,可是萧吉讲得实在太快了。
他字句清晰,说话沉缓,但是思路跨越之频繁,让每个句子都像是错序排列。
只有孙雪英一动不动地听完了,看向其他人。
“听他的。”她看着法赫德,语气果决,“他算的完全正确。”
所有组都看见他们在抛售了。
每个组都不得不分心几分钟,相继骂人。
这时候全抛?玩什么?疯了吧!!
如同万军之中,有一支队伍逆流而行。
这场比赛打到白热化阶段,连评委都因为注意力透支揉着太阳穴。
十二分钟后,岑嘉豪怒喝一声:“牛逼!!萧哥!!!”
其他人如梦初醒,在看见成交额时都疯了。
“卧槽——”
“真赚了?!”
他们组狂吞四百万虚拟美金,直接把成绩从第四名干到第一名。
七十二个小时里,萧吉一觉都没有睡。
法赫德做信息监控,岑嘉豪执行交易,孙雪英算对冲风险。
其他人同样分工明确,八个人如同咬合严密的齿轮,拼尽全力耗到最后。
结束铃响起的那一刻,萧吉才终于缓缓站起来。
“我要去睡觉了。”他有些疲惫地说。
岑嘉豪直接过去扶他:“你慢点,喝杯酸奶再睡。”
结果还需要一两天才会公布,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商赛的最终结果是什么。
萧吉陷进被褥里的下一秒,关机一般意识消散。
他终于困了。
其他人也扛不住这样剧烈的体力脑力双重消耗,胡乱吃了点东西,一口气睡到第二天的中午。
期间萧家父母打了好几个电话联系不上儿子,担心是出什么事了,拜托叶今雨过去看看。
纽约正下着瓢泼大雨。
这天气有些反常,叶今雨打了把透明雨伞,一个人去了他们比赛方下榻的Alma San酒店。
岑嘉豪收到消息下楼接人,看见叶今雨时也是一怔。
他出生于美国,比佛利山庄的名流也见过不少。
叶今雨身上有种冷漠又懒散的气质。
他说不出是什么,但本能地不敢靠太近。
“你是萧哥的朋友吗?”岑嘉豪的口吻变得额外客气,“他还在睡,我们是不太放心。”
叶今雨点头,示意他带自己过去。
房门推开时,走廊里的光斜曳散开。
第一眼便是略有些褪色的羊皮纹墙纸,以及酒店标志性的黑胡桃木四柱床。
叶今雨道:“我照顾他,你出去吧。”
岑嘉豪本来一路都在寻思着这个人的出身背景,冷不丁怔了下。
“你是他的……”
“私人医生。”
岑嘉豪像是听到什么荒诞的笑话。
这种谈吐气场的人,会甘心做一个留学生的私人医生?
那萧吉得是什么身份,皇太子吗。
他不敢多问,即刻关门。
叶今雨把台灯调得昏暗,侧坐在萧吉的枕边,用手背碰了下男人的额头。
他淡漠地说:“醒了就不要装睡。”
萧吉低笑。
男人没有完全睡醒,疲倦地什么话都不想说,此刻也闭着眼。
他像岩壁里尚未被凿出完整轮廓的天使,大半身体陷在天鹅绒软被里,呼吸浅到几不可闻。
宁和又冰冷,有着平日里从未有过的陌生。
叶今雨皱眉道:“体温这么低?”
空调开到八十五华氏度,进房间时仍能感觉到一股寒意。
萧吉仍是有些睁不开眼睛,半晌开口时,嗓子是哑的。
“我好像病了。”
“……你帮我脱一下睡衣。”
叶今雨调高空调温度,没有任何迟疑地给他解开睡衣扣子。
做手术时稳定到完美的十指,在解开男人领口时同样动作流畅。
温热指尖不经意间碰到胸口皮肤时,萧吉睁开眼睛,在昏暗里看向叶今雨。
他喉结微动,又静默地闭上眼。
“哪里不舒服?”
“浑身的骨头都疼。”萧吉的声音很轻,“你带止疼药了吗。”
“我检查完再吃。”叶今雨说,“你要给我看哪里?”
他微微侧身,在睡衣完全脱下以后,抱着枕头露出整段背脊。
叶今雨呼吸停滞,指腹触及赤黑相间的鳞。
从第一腰椎到第五腰椎的棘突处,都如同生长着龙鳞。
纯黑如墨玺,深红如血珀。
这不像病,反而……很美。
“这是什么……”叶今雨摸索着他的背脊,低喃般问道,“你是什么?”
萧吉叹气:“一个苦命的留子。”
他虽然在开玩笑,但背对着叶今雨,让人看不见此刻的表情。
暖黄色的灯光里,仅有脖颈肩背暴露在好友面前,再无任何掩饰。
他闭着眼睛,很慢地说:“我看见了很多颜色,哪怕关着灯,也能看清任何东西。”
“这几天体温都很低,不想吃热的东西……我有些不安。”
前面说的那些都是铺垫。
但好像只有说了那些废话,他才能对他说最后一句。
叶今雨的手掌缓缓贴合在他的背脊上,让掌心的温暖能透过鳞片传递到更深处。
“会疼吗。”
“不疼。”萧吉的声音有些闷,“这样很舒服。”
叶今雨不作声地轻抚着他的背脊。
掌心从后腰缓慢向前,划过绷着薄肌的背,不肯放松的肩。
“我也许不是最好的医生。”青年叹了口气,“对不起,帮不到你什么。”
萧吉此刻才缓缓转身。
他看着他,说:“你不怕被传染?”
也许又要出现一场瘟疫了。
人会变成怪物,也可能会变得根本不像人。
活了这么久,什么事也都见过了。
叶今雨望着他,说:“我不介意。”
萧吉突然想对他说点什么。
他的脑子似乎在计算方面变得敏锐深刻,此刻却言不由衷,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只是觉得,被抚摸脊背的那几秒,是这个星期里最放松的时候。
如果以后可以再……
怎么会呢。
他只是笑了笑,说:“来都来了,晚上陪我参加庆功宴吗。”
“这次比赛成绩很好,我连着三天没睡。”
男人坐起来时,熟悉的笼罩感再度扑面而来。
就好像这个单人房是他的领地,这里的每一样都归他所有。
叶今雨独居五天,此刻有轻微的被冒犯感。
可他仍坐在他的床边,没有离开。
“听说海明威住过这家酒店。”
“真的?”萧吉拿过衬衣,打量着房间里的布置。
“我还是喜欢新一点的陈设,这种老房子看起来……像是半夜会有老鼠在管道里跑来跑去。”
他聊起比赛时的琐碎小事,重新穿上熨帖的商务风衬衣。
叶今雨没有移开眼睛,反而是亲眼看着此间的每一秒。
如同黑色的长骨伞骤然收束,衣料覆上他肩线腰身的同时,过于强烈的侵略感也被一并覆盖遮掩。
他穿好衬衣,束上领带,便继续做那个带着少许书卷气的公子哥。
男人重新系上扣子,见对方没有收回目光的意思,问:“在看什么?”
叶今雨只是在笑,不作回答。
在看你的本性。
“不太像,”萧吉说,“会有些眩晕……没什么胃口。”
“可能是之前连着通宵透支太狠,身体还没适应过来。”
“等会颁奖以后,先回房间睡一会,不行回国检查。”
萧吉颔首,象征性抿了口红酒。
“萧!这边!”有同学招呼道,“你这次比赛的临时变向太牛逼了,埃文斯先生很想认识你!”
萧吉托着酒杯,过去笑着打招呼。
不仅是哥大的商科教授,还有不少华尔街的中高层都过来赴宴。
人们交换着名片,聊着虚拟货币的走向,以及贸易战下的应变措施。
埃文斯先生附近簇拥着好几个学生,他们看向他的表情都透露着憧憬敬畏。
“久仰大名,”萧吉过去握手,对着这位投行MD沉稳微笑,“我读过您在《华尔街日报》专栏写的几篇文章,非常惊艳。”
据说前几天新能源政策的颁布,与这个人密不可分。
埃文斯打量着他,表情仅是有少许兴趣,交换名片后聊起比赛里的战略点。
人们似乎连逗哏和捧哏的角色都自发分好了,众星捧月般参与着这个话题。
男人的注意力不太集中。
他的呼吸已经缓慢到让心肺功能感到负担,片刻后骤然一顿,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好几步。
快要站不住了。
“Watch out!!”
“小心,那是——”
他的后背撞到立柱上的某处陈设品,有什么东西一瞬坠地,迸裂粉碎。
酒店经理即刻赶过来,神色复杂。
“先生……”经理示意侍应生过来扫走碎片,“这是Lalique的孤品,恐怕我们要商量一下赔偿的事宜。”
纷乱颜色在萧吉的眼前交融合拢,他双手扶着立柱边缘,被叶今雨扶稳。
“要紧吗,”叶今雨低声说,“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萧吉深呼吸了片刻,视野重归清晰。
“我打碎了什么?”
“Lalique的灵蛇盘,”经理已经接过平板,快速确认价格,“1948年的大师手作,现估价值是……3540美元。”
深红色水晶迸裂如石榴籽,仍能看见若隐若现的蛇鳞纹路。
萧吉皱眉拾起其中一块,忽略它的价格,此刻反而脑海里有什么豁然解开。
是蛇鳞?
他的状态,还有那些奇怪的反应,难道都在接近……蛇?
他重复了一遍:“三千五百美元。”
“是的,先生。”酒店经理用他的法式口音硬邦邦道,“需要您现在支付,不能分期。”
其他留学生露出惋惜惊讶的神情,埃文斯站在旁侧,玩味地看着这一幕。
萧吉深呼吸一口气,忍着还在发作的眩晕感,临时思索对策。
下一秒,一张陨石灰的摩根黑卡被递到他的身前。
“刷这张。”孙雪英说,“我替他付了。”
看到那张卡的时候,岑嘉豪的眼睛都直了。
不是,真的假的,她怎么会——
岑嘉豪直愣愣地看向孙雪英,有种认知都被击碎的慌乱感。
以她的身份背景,来这个酒店当端盘子的服务生都未必能入选,怎么可能有这种级别的黑卡?
光是会员年费,都抵得上她大半年的奖学金,更何况,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成为摩根的高端私人客户?!!
萧吉咬牙道:“我尽快还你。”
“不用,”孙雪英轻描淡写道,“没多少钱,你以前照顾我很多。”
她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刷卡以后径直走了,像是察觉不到其他人对她的任何视线。
萧吉觉得有些梦幻:“刚才发生了什么?”
叶今雨冷静地说:“你被富婆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