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面的气氛登时快活起来。
“好啊好啊!”
“我跟你说人活着就要吃肉!”
“难怪气色这么好,人也长得出挑!”
秋军伟和崔梦梅坐在侧桌,冷不丁碰到一群朋友亲戚过来敬酒。
“嫂子,不瞒你说,看见小璐吃肉我才松了口气——”
“他这么大了,蛋白质,脂肪,那肯定都得有啊!”
“你两也别对自己要求那么高了,我跟你说,女人身上那些胶原蛋白,那苹果肌,吃了肉才好看啊,嫂子你现在太清瘦了!”
“哥!你是不是早就开始吃了,哈哈哈哈哈哈!!”
秋军伟和妻子对视一眼,此刻才有股毛骨悚然的恐惧。
来不及了。
再解释什么都来不及了。
算天算地,没算到那混球小子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干这种事情!!
秋军伟几乎要尖叫出声。
我没有,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一筷子肉都没吃过。
我单身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同样吃素的媳妇,生了胎里素的儿子,我本来跟你们这些人都不一样!!!
崔梦梅的僵笑已经快绷不住了,机械性地应和着众人的话。
“对,我们肯定要给小璐办的!”
“欢迎你们都来,都来啊!”
只是指甲都快掐断了。
他夹起一筷子醉虾,想起去年的自己,只是笑了笑。
秋军伟被架到高处,最后不得不办了一场升学宴,肉菜想法子删了又删,餐厅经理直接呛了过去。
“您要是还没想好,也不用急着下订金。”
“这段时间生意太好了,确实不缺客人。”
“急什么!”秋军伟恼道,“又没说不在你这里办!”
到了设宴的那一天,一家三口还是齐整和气地上台致辞。
崔梦梅临场有些激动,诉说起自己这些年对孩子的爱护照拂,以及即将送别他去外地读书的不舍。
秋军伟对着稿子洋洋洒洒地读了五分钟,尽是些冠冕堂皇的废话。
宾客们早已习惯了这套流程,都在玩着手机等开饭,没有几个人真的在听。
轮到秋璐,只说了几句话。
重点在最后一句。
“高三上学期,我都只考了四百八十三,如今能以这样的成绩顺利毕业,我要感谢爱我、照顾我、保护我的每一个人。”
台下照拂过他的老师亲友都遥遥举杯执意,而半生不熟的客人们则是登时坐直,显然对这件事有了更大的兴趣。
半年前还是四百多分,现在直接提分一百?!
尖子生考七百都不奇怪,脑子一学就会,本来也是极少数的佼佼者。
但是差生怎么能快速提分——这事太关键了。
秋家是终于考完了,今儿到场的还有多少要高考的家庭!
秋璐放下话筒时,许多视线才终于凝聚过来,带着诧异,与炽热的求知欲。
果不其然,宾客们比初时单纯来混个饭的态度要热情太多。
给秋崔二人敬酒的不在少数,好些人直接凑过来问,还特意要现场加个微信以后常联系。
“你们是不是认识特别好的老师啊!提分这么高!”
“军伟哥,咱都是老同事了,分享一点教育心得,别藏着啊,我多敬你几杯!”
“是怎么补课的,唉我家孩子也是四百多分,快急死我了。”
秋璐几乎没吃几口,就坐在父母的中间,也被无数或羡慕或惊叹的询问包围。
秋军伟俨然是他的新闻发言人,以仅有的文化水平硬扯。
“高考嘛,说到底,还是心态。”
“我跟你们说,有时候,真不是老师的问题,也不是要补课才有用。”
他很少被追捧到这样的高度,姿态模仿着那些侃侃而谈的教育家。
崔梦梅虽然笑容羞涩,也没少发表高见。
秋璐又被问了几圈,没听亲爹在说什么,有些青涩地笑了一下。
“半年前吧,我没忍住吃鱼了。”
围在秋家父母旁边的人们一瞬安静。
他笑起来落寞又愧疚,说:“确实在补充营养以后,感觉思维变快了,记忆力也开始恢复。”
“但是我还是辜负了爸妈长期以来的期望,也很感谢他们容忍我到现在。”
人们面面相觑,眼神彻底变了。
哦,症结在这。
这孩子差点被养废了。
难怪这个爹半天放不出一个屁。
他们家连肉都舍不得买,还肯给孩子报什么名师冲分班?也是想多了。
周围的气氛全然变了。
秋家两口子本来还被簇拥着,追问着,俨然是成功养育孩子的优秀父母。
刚才那些让人飘飘然的热情问候一刹那都中止消失,有人直接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崔梦梅不自然道:“不,不是什么大事。”
“也不用道歉的,璐璐……”
方才还想借用笔记的黄姨直接笑了一声。
“你家孩子,搞不好本来能上浙大啊。”
其他几个经常打麻将的街坊也没法昧着良心说话。
“崔姐,别人家的小孩都是小学开始补营养,肉蛋奶,那中医西医都提倡多吃,你纯吃素菜让孩子长这么大,大脑营养能跟上吗,就靠那点维生素片?”
“是啊军哥……你家孩子搞不好也能上浙大的,他小时候跟霄霄不是一样聪明吗。”
秋军伟方才还被众星捧月,此刻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急于找补道:“孩子以前是偏科,英语拿过好几次奖呢!我们从小就给他补数学!”
“那是,”又有个哥们乐呵道,“多吃点排骨搞不好早就补上了。”
大伙儿哄堂大笑。
秋军伟心急如焚,急得什么话都憋不出来。
他和妻子刚才还是被所有人羡慕的对象,怎么突然都一副可怜他两的脸色了。
怎么,肉就是灵丹妙药,你们家孩子吃那么多肉也没上清华北大!
秋璐此刻才意识到气氛不对,轻轻道:“是不是我说错话了,爸。”
他显得柔弱又低微,垂着脑袋说:“我给叔叔阿姨赔不是了,今天希望大家都吃好喝好,不要不开心。”
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
人们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相继明夸暗贬地损了几句秋军伟,回自己位置上专心吃席。
什么菜啊,真抠。
秋璐没吃几口,照例和季予霄出去吹风。
季予霄递给他两粒香草薄荷糖,瞥了一眼:“情绪很投入,不像演的。”
秋璐还维持着低眉顺眼的小可怜模样,轻声喊了句霄霄哥。
两人同时沉默两秒,没忍住一顿狂笑。
他们约好了很多事。
要一起考研,四年后去一个大学读书。
他们会一起去OAC打工,季予霄攒点出去旅游玩乐的钱,而秋璐不打算花家里的一分钱,自己慢慢还助学贷款。
每一项都在缓慢兑现。
杭州是个很适合水鸟舒展灵魂的地方。
入学没两天,两人甚至没在学校里逛两圈,摸清楚有几个食堂,几个篮球场,在OAC登记完信息就相继飞去了西溪湿地。
绿水清波如上好的琉璃仙境,被日光映得光华流转。
乌篷船略有摇晃,两岸樟柳繁盛葱郁,织罗成青绿色的梦。
游客们藏在观鸟亭里,远远望着那些纷飞的鸟群。
白鹳,水雉,杜鹃,黄鹂。
数百种鸟类栖息在这片天堂般的湿地公园里,享受着接近十万公里的清澈河流。
撞入那结界般的湿润水汽时,秋璐就已经想天天睡在这里了。
比起大学六人间的拥挤不便,这里简直是自由到——
他被某只白鹳瞪了一眼。
某人一秒躲到哥哥后面,抱怨性质地叫了一声。
几只高大的红嘴白鹳无声地看了过来,像不会眨眼睛的怪物。
季予霄催促了一声,两人掉头就飞,发现这公园里的地盘真是被瓜分的干干净净。
好些白鹭都有公用的群聚区,他们也不算熟。
秋璐拿翅膀拍了下哥哥。
安心做人算了,毕竟食堂也很好吃。
他们的大学生活陆续开始。
两人最后都选了建筑系,一来方便互相蹭课,二来写作业时还能凑在一块,对这门学科都很感兴趣。
只是从此刻起,想要每天再见,便没有从前那么方便了。
新朋友,新的社交圈子,新的不同见闻,让距离一点点变远。
打工一个月后,秋璐约季予霄去西溪湿地散步。
两人都穿着牛仔裤和宽松外套,走在垂柳长桥前,像什么小美人鸟偷偷上岸做人。
糕团又软又糯,很是好吃。
“我给你带了一个礼物。”秋璐把系着缎带的盒子递给他,“谢谢哥陪我。”
季予霄咬了一口糕团,没有接。
“需要这么客气吗。”他问。
“你接不接。”秋璐说,“不接我送上铺那哥们了。”
季予霄看他一眼,这才擦干净手,当着他的面把盒子解开了。
盒子里放了两样东西。
新款的电动剃须刀,和一支做工漂亮的羽毛笔。
秋璐本来想笑着说几句漂亮话,见他先拾起的是那支羽毛笔,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们都是鸟。
他们都分辨的出来,这是谁的羽毛。
季予霄没说话,拾起笔轻轻嗅了一下。
秋璐盯着他,不自然道:“干嘛。”
“怎么了?”季予霄问,“不是你送给我的吗。”
秋璐想说,可是你明明知道那是我的翎毛。
你都没有帮我梳过毛。
虽然鸟类之间用长喙做这种动作,跟亲来亲去也没什么区别。
他一时间有点羞恼,词不达意地说:“收起来吧,我们去吃葱包桧。”
季予霄说:“我会每天用这些礼物的,我很喜欢。”
“知道了。”
青年看着他笑起来,有些无可奈何地纵容。
“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没有。”
“想要什么回礼?我也给你做一支羽毛笔好不好?”
秋璐心想我送你才不要任何回报呢,但很诚实地点点头。
那以后……上课可以摸哥哥的羽毛了。
他已经是一副被安抚的样子,季予霄反而走近更多,问:“那回头,我变成白鹭,你自己挑要哪一根?”
秋璐仔细想了一下,摇头拒绝。
“我舍不得。”他低声说,“我会翻来覆去地挑,舍不得拔,也舍不得剪。”
季予霄从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羽毛钥匙扣,递到他的面前。
“行了,送你。”
秋璐怔住几秒,用力亲了一下这个礼物。
“霄霄哥最好了!”
季予霄看在眼里,心里叹了口气。
知道亲羽毛,不知道亲我。
也是个没开窍的笨蛋。
季予霄在宿舍做作业时,被舍友看见了。
“羽毛笔?这么文艺吗。”舍友凑过来看,“这淘宝买的吗,瞧着羽毛好漂亮。”
“自家养的鸟。”青年蘸了下墨,继续算受力分析,“也是他的心意。”
他很少在课堂里用这支笔,但在宿舍时,有时候会看很久。
指腹抚过冰凉笔身时,像在牵秋璐的手。
季予霄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秋璐发消息过来。
[璐]:我今年过年估计不回去了
[季]:留在OAC打工?
[璐]:嗯
[璐]:帮我给叔叔阿姨问好。
季予霄不打算在杭州陪他。
他清楚,秋璐看起来柔软温和,其实骨子里有股倔强。
他要留给他独自面对人生的必要时间。
再回小城时,生活从大学生特有的明亮灿烂变得温馨普通。
季家父母本来以为秋璐会回来,听说他留在杭州过年时还有些担心。
“不打紧,”季予霄说,“他现在已经很独立了,他有自己的生活。”
秋军伟上门问过两次,想从季予霄的口中套出点线索。
“不好意思,叔叔,”青年说,“上大学以后太忙了,我们平时不联系。”
崔梦梅反复给秋璐打过电话,但到底没法劝他回来。
再和父母一起看电视时,夏茗芸犹豫了许久,还是暂停了节目。
“予霄,是不是有人告诉小璐了?”
青年剥芒果的动作一顿,问:“告诉什么?”
夏茗芸是小城中心医院的妇产科医生。
她已经见过崔梦梅好几次了。
有时候秋军伟会来,但绝大时候只有崔梦梅一个人。
“这种事也许不该和你说,”夏茗芸想了又想,考虑到秋璐,还是说出口,“你崔姨,他们打算再要一个,但是很多指标都不好。”
“我怕秋璐是知道这件事,心里难受,索性不回家过年。”
季予霄沉默许久,说:“这种事,迟早都会知道的。”
“也许从小璐变成鸟的那一刻起,他爸妈的态度,就已经能让他明白一切了。”
“你反复叮嘱过我们,所以我们也没他们讲过,咱们两家人的情况相似……”
“不相似。”季予霄平静道,“一点都不。”
“秋璐从小就被掐着喉咙长大,不允许说错一句话,吃错一样东西。”
“他能想明白并且逃出那个家,才是他迟来的福气。”
夏茗芸看着他的眼睛,问:“你喜欢他?”
季予霄略一皱眉:“妈。”
“你根本不带演的。”夏茗芸揉着额头道,“他爸,你怎么想的?”
季骏本来还在吃芒果,临时动作卡在那。
“啥?”
“啥啥,”夏茗芸说,“你儿子承认了,听见了吗。”
季骏觉得好笑:“怎么可能,他两是从小长大的竹马,感情好也正常,我们那会儿……”
“爸,我喜欢他。”季予霄说,“想接吻想一起睡的那种喜欢。”
季骏:“儿子,你爸的心脏也就那样,你能不能稍微婉转点。”
夏茗芸并不太能接受同性之间的关系,然而她的儿子早已经历过更出格的事情。
是白鹭,是人类,还是她诞育的儿子。
有些事早已超乎预料很久了。
季骏半天说不出话,半晌道:“我不知道说什么,但是,也不会很激烈的反对你们。”
“如果你是认真的,对他好点,要做好措施。”
夏茗芸叹了口气,伸手揉他的头发。
“好好过个年,回学校时带点好吃的给璐璐。”
与此同时,有只小鹭鸟在OAC员工的单人宿舍里蹦来蹦去。
它跳到落地镜前,看着纤长飘逸的纱羽发呆。
好像纯白的孔雀翎。
很好看……而且很暧昧。
秋璐自从读大学以后,补充营养的速度水涨船高,连带着个头和第二性征也终于开始快速生长。
——但是婚羽!他以为至少还要两年!
小鹭鸟试探性啄了两下裙摆般的尾羽,又梳了两下翅羽。
如果白鹭也会脸红的话,他已经把脸埋进翅膀里了。
恰在此时,手机响了起来。
秋璐匆忙飞回毛毯里,变回原本模样。
“喂,霄霄哥。”他动作太急,说话声音有点喘。
对方明显停顿了一会儿。
“你在……做什么?”
“你以为我在做什么,”秋璐觉得好笑,“背着你夜跑十公里吗。”
两人都是明知故问,倒也逗乐了对方。
“你们那边应该听不见烟花的声音,”季予霄把手机对准窗外,“虽然还没到大年三十,我们这边开始放了。”
隔着轻微的电流声,秋璐听见有呼啸破空的哨音。
一瞬飙升,然后轰隆震响,迸裂后化作噼里啪啦的骤雨声。
“真好啊。”他说,“我在杭州也很好。”
“这些天还有OAC的老师教我一些飞行技巧,以后说不定就不会撞到树枝了。”
季予霄犹豫片刻,说了崔姨秋叔的事。
“我妈说,毕竟是大龄妊娠,有些指标没达到,不太建议强行备孕。”
秋璐听完,轻笑一声。
“随他们折腾去。”
他已经不关心那些了。
烟火声还在接连不断的绽放着,他们如同在隔着电话分享一段起伏的雨声。
两人聊起最近的琐事,兼职工作的收获,以及一些毫无营养的废话。
季予霄在旁的话题里不断打转,亲昵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有没有想我?
下次过年,要不要留我在杭州,陪你一起。
他只是偶尔笑一笑,聊起春节时家里备的年货,商量着返校时带哪些给他。
秋璐握着手机,脸颊被屏幕贴得发烫。
他已经想不出新话题了。
他其实很想轻轻说一句,哥哥,我长婚羽了。
你是不是早就有了。
可以给我看看吗。
但这些话都太唐突了。
也不像是弟弟该对哥哥说的。
他只是一边听着电话另一头温润低沉的声音,一边在脑海里想着那只白鹭如今的模样。
是高挑的,泛着疏离贵气的,但长颈,尾羽,都披着流雪一般的华丽羽毛,如同有意的招惹。
“秋璐,”季予霄说,“怎么停了很久?”
“有什么心事吗。”
“唔,没有,”秋璐强行打了个哈欠,“白天打工有点累。”
对方没有戳破,想了想说:“等过完年,我来帮你梳理羽毛吧。”
“好像很久没有和你去过湿地了。”
秋璐下意识说:“不太好吧。”
“为什么不好?”
秋璐握着手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最终选择如实说出想法,但说那些字眼时,显得生涩又局促。
“好像……有些暧昧。”
季予霄反而像是没有听懂,依旧像包容又成熟的兄长那样笑起来。
“怎么会。”他温声说,“不是每次长新羽毛的时候,羽管那里都会泛痒吗。”
“用十指也好,鸟喙也好,璐璐喜欢哪一种?”
秋璐反而更加说不出话。
他忍不住想,我心真脏啊,总在想些纠缠不清的事情。
“确实是这样。”他听话地说,“听哥哥的。”
“是吗?”季予霄看着窗外的烟花,低声问,“那为什么会显得暧昧呢。”
因为我想亲你的手。
还有你的羽毛,你的脖颈,你的嘴唇。
秋璐放弃抵抗般笑了下。
他早已习惯了,季予霄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不撒谎,也绝不隐瞒。
“毕竟都是男生。”
“当我是白鹭的时候,你抱着我,我全身的重量便都悬空在你的掌心里。”
“你的手掌可以轻易笼罩我的背脊和后颈,十指探入羽毛的时候,像探进衣服里。”
“哥,我也成年了,难免会有点反应。”
“原来是这样。”季予霄仿佛只是在询问生活里的琐事,平淡道:“如果暧昧的话,你还希望这样吗。”
秋璐蜷在软毯里,不自觉地喉结滚动。
他终于隐隐约约发觉了对方的恶劣。
他许久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有那么一秒,像是小鱼吐掉饵钩,飞快地游远了。
季予霄低声催促。
“嗯?”
“霄霄哥。”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柔软带笑,“很喜欢带我做坏事吗。”
“带我逃课,喂我吃鱼,接下来是什么?”
季予霄有一瞬,隔空看见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乌黑明润,在夜色里都发亮。
“但你每次都选择听我的。”他慢慢地说,“秋璐,你的默许,我一直很清楚。”
秋璐没有回应,电话里能依稀听见笑起来的轻浅气音。
季予霄几乎被勾得想抱着他亲,呼吸完全乱了。
“所以,是你想要摸摸我,对吗。”秋璐问。
对话全然翻转,钩子就晃在青年的唇边。
他微不可闻地叹气,任由心跳躁得发烫。
“……璐璐。”
“是哥哥借着要照顾我的借口,想让我变成鸟,被你多抱一会儿,是吗。”
“你明明知道,如果用喙来梳理羽毛,和把全身都亲一遍也没有区别。”
秋璐躲在被子里,语气虽然显得从容,其实尾音有轻微的抖。
他同样心口发烫,脸都完全埋进被子里,声音都显得有些闷。
像是居高临下,又像是青涩到束手无措。
“哥,你承认吗?”
季予霄轻嗯一声,隔着电话亲了一下。
“好想见你。”
他放弃抵抗与伪装,嗓音微哑。
“璐璐……新年快乐。”
哥哥爱你。
寒假其实很短,但季予霄选择提前一周返校。
秋璐提前半个小时到了高铁站,在角落里玩手机等他。
他不自觉地咬了一口咖啡吸管,仍是心虚。
那天在电话里都在说什么啊……
五点五十,他起身前往出站口,脚步轻快。
人流如洪水般倾泻而出,可他一眼就看见了霄霄哥。
轻松到像在夜空的繁星里找到一弯月亮。
二十几天没有见,两人变化飞快,都能察觉到微小却又独特的变化。
十八岁迈向十九岁的年纪,正是荷尔蒙大幅度提升,男人气质久愈发明显的时刻。
不仅仅是季予霄,秋璐的少年气质也蜕变殆尽,从下颌到肩背,柔和的线条变得清晰利落,眼眸如浸水的墨蓝色宝石。
白衬衫清爽修身,领口解开了两颗纽扣。有长风吹过,能看见隐约的腰线。
季予霄走向他,风衣被吹得下摆微扬,犹如长翼。
两人俱是高腰线的长腿身材,靠近时便如同模特碰面,让一些旅客频频回头,不由得多看一眼。
等哥哥站定在自己面前,秋璐不自觉地看着他的纽扣,没好意思抬头。
“走吧,去哪吃饭。”他尽可能地表现得轻松又自然。
但是异样感太清晰了。
季予霄甚至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站在他的面前。
可是他闻得见他身上清浅的水烛草气味,与只有白鹭之间才能意动的那种同类链接。
“怎么不看我?”
秋璐仍然垂着目光,投降般拂了一下哥哥的衣角。
“走吧,”他不肯承认自己在害羞,“我给你带了咖啡。”
季予霄揉了揉他的头发。
两人从地铁站再坐去紫金港,一起去吃先前就种草很久的日料。
座位很挤,秋璐不得不贴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在臊什么,但始终在漫无目的地翻着手机。
微信弹出来一条消息。
[哥哥]:在生气吗。
秋璐下意识抬头,正对季予霄的双眼时连呼吸也哽住。
他忍不住想,真像偷偷出来约会。
即便没有牵手,也贴得太近了,像是一侧头就可以亲到。
他明白自己已经被哥哥身上那股浅香搞得意识混乱。
理智好像一直都在,但本能只想像化形时那样,整个人都蜷进他的怀里,脖颈磨蹭着贴紧更多。
秋璐只是规矩端正地坐着,手指握紧衣沿。
“我没有生气,”他有些苦恼地说,“好像二十天没见,都不知道要怎么聊天了。”
又有新的乘客挤进地铁座位的缝隙里。
季予霄侧身一动,右手的边缘碰到了他的指背。
秋璐长睫微动,有不切实际的渴望。
要不要牵着我,哥哥。
已经好久没有抱过我了。
今天晚上可以和你一起睡着吗。
什么都不做也好,什么都做也很好。
他仍然在翻看班级群的拜年消息,季予霄抽回了手,微小到几乎不存在的肌肤接触也完全断开。
秋璐有些失神地等待了一会儿,问:“晚上有什么打算吗。”
要不要去看电影。散步。或者……
他不想承认自己在期待什么。
人类的惯例是循序渐进,礼貌克制。
可是繁殖羽……已经很长了。
他如同独自被困在迟来的春夜里。
季予霄想了想,说:“有点累,改天再安排吧。等会吃完饭,我送你回宿舍。”
秋璐很想瞪他。
那还吃个屁,我现在回学校更快。
表面上,倒是懂事听话地答应了一声好。
日料的色彩搭配很是养眼,小包间里隐约能听见婉转的和歌,三文鱼饭带着微腥的清甜味,软滑可口。
秋璐白天在研究所翻译了一天的资料,此刻半饱就困了,靠在桌边捏了下鼻梁。
季予霄随手把软枕拿近,方便他靠着。
“累了?”
秋璐轻嗯。
“靠着我一会儿。”季予霄说,“还有两道甜点。”
秋璐靠向他的肩,终于把所有疲倦都交付在最信任的人身边。
青年不作声地抬手覆上他的手背。
温热的,柔软的,触感细腻又让人想躲开的掌心,轻握着他的左手。
秋璐抬眸看他。
他们的手在日式矮桌下交缠紧扣,指节刮过指侧最轻薄的皮肤,又一寸寸地握紧。
他有些想逃开他,却又好像半醉半醒,明白自己早已渴望这样许久。
贪欲还在滋生蔓延,他喉头干渴,只是更加直白地看着季予霄,有些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下一秒,服务员敲了敲木门。
“您好,甜点可以上了吗。”
秋璐一瞬坐直,下意识要松开手。
可对方没有半分允许他离开的意思,仅是开口道:“可以,都上了吧。”
服务员端来一大杯巧克力芭菲,说了声稍等,还有一份栗子蛋糕。
秋璐一动不动地坐着,被桌布掩住的左手却被握得更深。
犹如露骨的紧拥,要穿过他每一根手指的间隙,要扣紧到温度都显得赤//裸。
服务员的动作有些缓慢,还在收拾桌上的空置餐盘。
秋璐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停了下来,都忘记了点餐时提议过,要一起在奶油喷泉般的芭菲前拍照。
季予霄拿出手机,把相机调回前置摄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