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鸟之吻by青律
青律  发于:2025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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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父母都出去上班以后,秋璐一个人去了白水泽。
已经下雪了。
整夜的漫天大雪让整个公园如同披着灰白绒布,积雪厚实,踩上去有沙沙的轻响。
深冬里,水泽上都是漂浮的碎冰与残雪,再无鸟类的痕迹。
少年一个人坐在雪丘般倒伏的芦苇前,双手呵气,捂住冻得发红的脸颊。
许多情绪挤压着往外冲,却又好像从未存在过,他深呼吸着想笑一下,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坠。
别哭啊,他对自己说。
可是一旦开了头,所有压抑的痛苦都如决堤般汹涌冲荡。
秋璐双手捂着脸想要控制自己,只是肩头耸动着,泪痕不绝。
他还要高考,还要大步离开这里。
他只是允许自己在这个冬天的无人角落里发泄完。
大滴泪珠落在雪地上,开出浅灰色的花,没有一点声音。
他忽然听见有什么踩碎雪粒的轻微响动。
秋璐维持着哭泣的样子,只是松开了遮住眼睛的双手,在指缝里看见了近处。
雪光与湖色之间,一只白鹭缓缓向他走来。
它逆着日光,冷白的长羽披上麦芒般的金丝。
如雨云,似苔原,瞳眸剔透干净,泛着春日来临前的暖意。
那只高挑的鹭鸟,走向他的每一步都缓慢笃定。
仿佛可能被惊扰的,是双手脸颊都冻到发红的,还在不自觉流泪的秋璐。
它站定在他的面前时,彼此的呼吸便如同磁场相遇一样,须臾里深入契合。
秋璐定定地看它几秒。
他已有难以言喻的直觉。
“季予霄,”他问,“是你吗。”
白鹭缓缓点头。
秋璐觉得自己疯了。
下一秒,他张开怀抱,把那只鹭鸟抱在怀里,把脸深深埋进它的羽翼里。
他发疯一样的想,这是个多好的梦啊。
再也不要醒过来了,再也不要。
羽毛上有雪的浅淡味道,像薄荷。
还沾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香,与巢穴里的水烛草如出一辙。
他的手指触碰着它,从脖颈,到额羽,从长翼到尾翎。
“那天救我去OAC的人是你?”
“哥,那是你的巢?”
“你一直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
他慌乱又无措地抱着它,抚摸它,像是确认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处锚点。
你一直在看着我吗。
你还在我的世界里,我不是怪物。
鹭鸟安静地陪伴了许久,直到秋璐情绪平静些了,才从附近的鸟巢里叼来备用的毯子。
秋璐接过毯子席地而眠,仅是几分钟里,便化身为又一只白鹭。
它纤细可爱,与哥哥相比身形较小,乌黑的眼睛像沾着露水的黑珍珠。
仅是清鸣一声,它便挣脱开那身校服,纵身飞入长空。
另一只鹭鸟放声同鸣,振翅同随。
下过大雪的晴日,天空旷明,好似最澄澈广袤的湖泊。
小鹭鸟破空而去,踏着冬风振翅长飞,白羽径自裁开缥缈雾气,从湖畔到穹顶,骤升骤落,如同白日里绽着辉光的长尾彗星。
长羽鹭鸟紧随其后,与他作交织的风,是伴生的星。
他振翅,便踏着他的轨迹。
他坠落,便有他一起跃向沼泽与水野。
彼此都快要分不清,谁是影子,谁是灵魂。
一并交叠飞去时,绒羽与长翎的落影交织,如同云影落在无尽的水野之上。
秋璐几乎要忘了自己是谁。
他只是畅快地穿行而过,如同再无任何束缚的野鸟。
掠过低矮的芦苇从,穿过成片的水杉森林,还有高如尖塔的枫杨树。
翅羽点着水面,划出长串涟漪,又随着高飞泛着霜色,一个旋身便扬起骤雨般的雪粒。
它并不回头,只一声又一声地鸣叫着。
遥远的水泽林间,陆续有不同的鸟鸣遥相呼应。
但长羽鹭鸟的回应始终在他身侧,温和从容,带着笑意。
他们之间再无秘密。
最后一次下落时,小鹭鸟玩闹般滚到芦苇丛上,打滚几下便沾了一身的雪。
长羽鹭鸟站在不远处,漫不经心地叼起一尾活鱼。
它走向它,侧着头,如同询问。
小鹭鸟还滚在雪堆里,它不太熟练地晃落周身的雪,凑近了看那条还在甩尾的小白鱼。
它张开长喙,一口叼住,尽数咽下。
小鱼是腥的。
细小的鳞片刮过食管,咽下时,如同饮了一口野湖里泛冰的水。
所有野性在今日都尽数释放,再无禁忌。
崔雪梅在整理文件时,接到季予霄的电话。
“阿姨,我是予霄。”少年礼貌地打招呼道,“化学老师给我单独拿了套押题卷子,让我保密自己做,我想私下和小璐讲讲,您看,方便让他今晚来我家住一夜吗。”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再接到这个电话时,崔雪梅反而松了口气。
现在秋璐天天呆在家里,她却浑身都不自在。
像是把一块错的拼图硬安进某个位置里,看也不对,碰也不对。
潜意识地某一处,她也不太想再看见他。
那孩子沉默着,像没有任何轮廓棱角的死石,根本不是她熟悉的那个璐璐。
崔雪梅立刻道:“当然可以!辛苦你一直还想着我们小璐,他确实化学不好,你给他讲讲,阿姨回头请你吃饭!”
“您客气,这卷子确实不方便复印,我明天就要还回去。”季予霄说,“那我等会上楼喊他,晚饭可能就在我家吃了。”
“好的好的,没问题!”崔雪梅客套道,“辛苦老季了,我明儿过来给你们送水果!”
挂断电话后,季予霄拎起浴巾一角,给怀里浑身湿透的小鹭鸟擦脑袋。
“好玩?”
秋璐完全不想变回人形,索性用脑袋蹭他的手心,耍赖不认。
电视里放着球赛,季予霄随便换了个台,听着综艺的背景音给他擦羽毛。
他早已知道自己控制欲强,占有欲高,哪怕秋璐生活在清教徒般严苛的家庭里,也会不留痕迹地一点点带坏。
只是把秋璐抱在怀里时,他突然发觉,自己想一枚一枚地擦净他的羽毛。
他没有洁癖,只是此刻在想。
如果你就这样,一直睡在我的怀里,也很好。
没有卷子,没有呵斥指责,也不用考虑任何虚无缥缈的前程。
做我最好的朋友,最亲近的弟弟,是我同样也深刻依赖的,无法离开的你。
你只是你自己。
季予霄果真这么做了。
小鹭鸟窝在毛巾上,依旧睡姿不太像鸟。
它半睡半醒,任由他擦拭自己的每一枚翅羽,偶尔会看一眼电视里在演什么。
指腹掠过它淡粉色的羽管,偶尔轻轻挠一下。
他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整洁,指尖泛着温热,实在很适合照料这样脆弱又漂亮的鸟。
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小鹭鸟。
防盗门一响,季骏哼着歌拎菜回家,看见季予霄时刚要习惯性打招呼,一眼看见他怀里的另一只鸟。
亲爹吓得一抽。
“嘶——”
“他睡着了。”季予霄轻声说,"今晚住我这。"
季骏头皮发麻:“真是小璐啊?”
“小璐长得跟你这么像??”
季予霄心情很好地点头,亲了一口睡在自己手腕上的小鸟脑袋。
季骏用力揉脸,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转头去厨房做饭。
综艺声被调小了,厨房传来剁虾仁的声响,白鹭睡得放松柔软,像一握雪团。
季予霄低头了许久,轻声开口。
“下次换你抱我。”

他一眼在梦里看见秋璐卧室那扇被封死的窗户。
热熔胶与焊枪共同吞噬着所有缝隙,一丝风都逃不出去。
他梦见秋璐被锁在那间屋子里,有许多双监视的眼睛,盯着任何异变的动静。
接近十天没有化形以后,秋璐开始长羽毛。
一开始是额角,然后是眉尾。
拔不掉,一碰就痛,让他一进教室就被所有人都惊讶地盯着。
但他的父母还是执意不肯让他化形哪怕一晚,以至于睡觉都守在旁边。
他的手肘,膝弯,腰侧,都在不断冒出细密羽茬,终于在某一天蓦然失语。
“抱抱我,好不好。”
他在梦里听见他问。
“哥,我说不出话了,也许还有你能听见我,但是……”
秋璐早已睡成一团,在季予霄的怀里躺得愉快满足。
变成小鸟的感觉很好,毕竟哥哥的被子是又暖又香的软巢。
感觉到梦呓与颤动,白鹭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发觉是霄霄哥在做噩梦。
他本来贪恋变鸟的感觉,此刻顾不上那么多,在对方的被子里化作人形,支起身去碰那人的额头。
“醒醒,”秋璐轻声说,“梦都是假的,眉头别皱那么紧。”
季予霄被倏然唤醒,一瞬间抽了口冷气,看见月色下的秋璐。
后者眨眨眼,问:“还好吗,要不要给你倒杯水?”
话还没说完,他被猛然抱进怀里,五指探入柔软的碎发,用力揉了几下
秋璐被抱得哭笑不得。
“我还没穿睡衣,不好吧。”
不过他并不介意这样。
哥哥的纯棉睡衣贴在身上,有一丝凉意,很舒服。
而且,他们很久没有这样抱着了,上一次好像还是小时候。
季予霄心乱如麻,他的指尖碰过秋璐的眉梢鬓角,确认梦里的那些异兆从未出现,此刻才缓过一口气,却仍然紧抱着,不肯松手。
“明天给你讲物理。”他冷静地说,“你至少要考580,最好到600。”
秋璐本来在惬意地享受着哥哥摸头。
“……?”
季予霄仍然觉得不够,在黑暗里强调道。
“我会帮你估分和填志愿,以后我们去一个地方读大学。”
某人做完决定,终于觉得安全了一点,这才松了手。
“好了,睡觉。”
“……季予霄,”秋璐凉飕飕道,“你别告诉我,你梦见我高考出分三百八。”
前者强行装睡,不吭声了。
秋璐没再问,心里想,这些话听起来根本没有在商量。
他反而心情很好。
季予霄很会演,在任何人面前都一副沉稳大度的样子。
五岁那会儿,他跟隔壁单元楼的小胖吹泡泡的时候,愣是被季予霄牵回家看了半个小时新闻联播。
——那个点,所有台都是新闻联播,哪有放动画片的。
十几年里,秋璐心里明镜似的。
他偏偏乐意。
早上十点半,崔梦梅过来接孩子,瞧见秋璐在埋头做题。
季予霄像教培主任一样,走出卧室交代了一声。
“他化学基础补差不多了,物理题型还是没做熟,等这套做完出分,我给他带两本参考书,画了重点回去看。”
崔梦梅心想难怪别人家小孩考得高啊,这比那些1对1的老师都负责,说话都变得有点敬畏。
“不急,你看着安排,我等半个小时再来接他。”
“你先别走。”季予霄顺手拿了纸笔,带上了书房门,“他目前的失分区间,还有生活习惯问题,您了解吗。”
崔梦梅被摁着讲了四十分钟的课。
从不能逼着人疲劳学习,到怎么给秋璐从五百四提分到五百八,愣是讲得事无巨细,中间还带重点提问,随时识别走神了没有。
秋璐拿着卷子出来时,看见亲妈被讲得头皮发麻。
他晃了晃手里的题:“季老师——”
崔梦梅如梦初醒:“噢,不早了,璐璐我上去做饭,你好了自己回啊!”
说完就快速道谢告退,门关得飞快。
季予霄瞥了一眼,又看向秋璐。
“你的英语能力已经够裸考六级了,不用写那些作业,以后直接抄我的。”
“语文写不写随意,数学我会给你额外布置。”
秋璐小声道:“学委还教人抄作业啊。”
季予霄拿卷子敲他的脑袋。
“学委还天天请你吃鱼。”
虽然不太守规矩,但有些因循守旧的作业被抛开以后,时间管理明显变得轻松许多,再上课听讲时也能快速跟上老师的进度。
生物老师讲到2021年的真题,用指节敲了敲卷子。
“关于这个性选择理论,还是有些同学没答出来——这不是讲过很多次了吗?”
“孔雀,鸳鸯,白鹭,自然界都是雄鸟在求偶时常用外形来传递健康基因的信号。”
“雌孔雀的灰尾巴很短,雌鸳鸯干脆像只野鸭子,平时都见过吧。”
“老师,”有女生好奇举手,“前面两个我都知道,白鹭不都是白的?”
秋璐本来在转笔,动作停顿。
他一时间有种被点名的不自然。
生物老师随手上网搜了几张图给大家看,恰好在沉闷的试卷里穿插点科普。
“白鹭、朱鹮、孔雀,都会在求偶期间换上婚羽,很多婚纱的设计也明显参考了这一点。”
秋璐抬眸一看,耳朵尖有点烫。
求偶期的白鹭会长出更为纤长飘逸的软毛,如流苏般装饰着脖颈尾翼,连眼周皮肤都泛着特有的蒂芙尼蓝。
繁殖羽犹如婚服,两枚长翎缀在脑后,尾羽上疏散如软罗银纱,好似盛开的白昙花。
他本来想看一眼季予霄此刻的表情,但始终都没有回头。
他别扭地想,那家伙居然梦见我考不上一本,王八蛋。
小插曲一晃而过,等从题山卷海里扎个猛子回来,便已经是深夜里晚自习的结束时刻。
季予霄依旧拎着包等他一起走,两人在校门口满是油香的轰炸大鱿鱼摊位前停留了一会儿,只买了一串,回去的路上轮流啃一口。
快走到小区时,季予霄把竹签扔进垃圾桶里,随口道:“如果我长了婚羽,到时候给你摸摸。”
秋璐正在喝水,冷不丁被呛到。
季予霄一脸自然地看着他:“你上课的时候盯着屏幕看了半天,在寻思什么?”
秋璐道:“不告诉你。”
很难想象你这么花哨的样子,像穿了花裙子。
……但到时候我肯定要摸摸。
好在他们最后几个月的高三生活,便一直这么宁静了下去。
毕竟关系着家庭的未来,秋军伟也怕孩子考砸了没面子,平日里恨不得天天端茶送水,还会主动给秋璐关门。
家里不吵架,不亲近,不太熟。
所有人都在等最终的结果。
从考场走出来的最后一天,学校大门外人声如沸,秋璐走出考场时,有种由衷的解脱。
不管考得怎么样,终于要走了。
他没有笑容,但是双肩终于彻底放松。
出分,录取,然后走向新人生,再不回头。
像是一群高三孩子用十八年制作了一场盛大的烟花,砰砰砰轰炸三天,生活里的一切又陆续回归寂静。
父母们都不敢多问,但也会看报纸,竖着耳朵听其他人议论那些他们早就看不懂的卷子。
“听说这回数学好难?”
“数学?最难的是作文!那题目好多孩子看不懂,一旦写偏了就少几十分!”
“哎哎,之后升学宴你们准备在哪儿办啊。”
“听说老范他们家可舍得花钱了,说不管孩子考多少分,肯定要狠狠庆祝下,让大伙儿都热闹热闹!”
秋家夫妻也盼着这一天,再去上班逛街打牌时,没少明里暗里地提,自家儿子终于高考完,准备好好庆祝。
崔梦梅在打麻将时,笑着邀请朋友们到时候都来。
秋军伟在回老家时都跟亲戚们吹嘘了一通,等着喊他们过来喝酒。
亲朋好友都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虽然互相未必认识,但说辞完全相似。
“到时候看吧,最近工作还挺忙的。”
“呃,我肯定愿意来,但是我婆婆住院呢,真不一定有空。”
“好好好,哦不对,我那时候陪我闺女旅游去了,记得帮我恭喜小璐!”
秋军伟在回家的路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事。
凭什么别人家办个谢师宴就十几桌二十几桌,他们家像是凑不齐几个亲戚朋友。
中年男人一跺脚,面露嫌恶。
还能因为什么!
一帮只能吃肉的货色,看不起他们的全素宴!
喜欢吃动物尸体也不嫌晦气恶心!
他加快脚步,朝路边啐了口唾沫,像是嫌弃这小区里连空气都污浊可笑。
秋军伟猛一推开门,一抬鼻子就闻见浓烈的肉香味。
他变了脸色,看向厨房里在煎鱼的秋璐。
“你在做什么?”
“做饭。”
“老子早就说了,”秋军伟抬手就扇巴掌过去,“也就考试之前容忍你犯浑几天,还真以为——”
秋军伟连掌风都没挥出来,手腕瞬秒便被钳住,力道反而更狠,被掐得骨肉生疼。
秋璐笑起来,声音幽冷。
“来,打死我。”他温柔地说,“到时候给我上坟的时候就说,你们的儿子是个废物,居然每天想吃肉。”
秋军伟怒骂一声,想把手挣脱开,却被掐得痛嘶一口气。
男人居高临下地管教着儿子十几年,早已习惯了对方毫无反抗的能力。
今天再想反制,竟才发现自己根本拧不过他,反而痛得只想大叫几声赶紧求饶。
“你——你把手松开!放开我!”
秋璐再度用力,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都扭曲得不成样子。
“怎么了,爸爸。”他和蔼地问,“你也有不喜欢的事情吗?”

秋军伟已经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了——
他的儿子在多次肢体冲突里,变得不可思议地矫健,灵敏,以及力量惊人。
他绝不肯承认自己体能太差,只能把这种事归咎到秋璐像外星人一样变异上。
表面什么都不说,每天进门吃饭看电视,出门上班打牌打台球,不和秋璐再有半句废话。
这倒是考700分都未必能换来的认可,倒是很丛林法则。
高考出分的那天,两位当事人都没有守在电脑前,而是结伴去白水泽晒太阳。
雪野的记忆已经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现在是盛夏,阳光炽烈,水波荡漾,到处都是清越婉转的鸟鸣,芦苇如飘浮在草野上的成群绵羊。
一只白鹭窝在无人的猫爬架上面,另一只则站在水野里啄小虾,任由粼粼湖光晃着眼睛。
听到脚步声,长羽白鹭率先抬头,看清是自己的父亲。
季骏一时间还有点没分清哪个是儿子。
他以紧急做题般的谨慎左右看了看。
大个儿的是儿子,小巧的那只是璐璐,哎,没错。
他走向长羽白鹭,招呼道:“予霄!跟你商量一下,你要是乐意就叫一声,不乐意就摇头。”
后者懒洋洋地叫了一声,把小虾仰头咽了。
季骏一时间有点恨铁不成钢。
“家里罗氏虾基围虾要啥有啥,你出来吃这,公园的水多脏啊。”
季予霄:“……”
要你管。
爹也没功夫废话,看了眼附近没其他人,说:“你妈妈想见见你们,可以吗。”
“她这一年虽然没直接参与你高考,其实你也知道,背后那些水果海鲜,补剂资料,哪个不是她仔细准备的。”
“以前她怕鸟,也不买化妆品了,天天去看心理咨询,现在已经做好准备了。”
“但她也说了,如果你生她的气,她完全明白。”
长羽白鹭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小鹭鸟也听见了,轻轻叫了一声,凑过来给叔叔摸头。
季骏很喜欢亲儿子和干儿子,但摸头时仍然有种冒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紧张感,很怕被保安指着鼻子骂。
他摸小鹭脑袋时还是有点父爱泛滥。
“真可爱啊,怎么长得像小精灵一样,眼睛也好看!来,叔叔再跟你合个照!”
季予霄凝神想了想,走到镜头里,叫了一声。
季骏当然明白意思,顺手给兄弟两拍了好几张,小鹭鸟还歪着头看他。
季骏把照片都发给了季予霄微信,心想夏天真好啊,鸟活得都滋润,这羽毛养得像银缎子一样。
“你同意了?”
季予霄颔首。
“行,”季骏给妻子打了个电话,“来吧,你准备好了就过来。”
几分钟后,夏茗芸一步步走了过来。
她是个腼腆又温柔的女人。
在走过来时,明明是自己还有点害怕,但表现得却像是怕惊扰到那两只鹭鸟。
秋璐阴差阳错地见证了这一幕,重新见到夏姨时十分高兴,仰头叫了两声。
难怪之前好久没有看到她,原来是……
他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夏茗芸没想过儿子会变成如今这样。
霄霄第一次化形时,狼狈痛苦,哪怕她和丈夫都在尽力安抚他,也仍在毫无头绪地尖声唳鸣。
此刻的予霄,确实站在雪色芦苇前的成年白鹭。
平静,飘逸,眼神里流露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疏离。
她看着他的羽毛,他的长喙,缓缓地跪坐在他的身边,视线与之平齐,任凭长裙被泥泞沾染。
“是你……”夏茗芸的声音颤动起来,“对不起,那天……那天是我吓到了。”
“我该知道,那天你也没准备好,你其实也什么都不知道。”
她试探着抚摸他,又去触碰较小的另一只。
她的手指抚过它们的额头,又去帮忙梳理它们的长羽。
柔软的像一朵云,像漂浮在山水之间的气雾。
是澄澈的,毫无杂质的——正如两个孩子的本来模样。
“霄霄,璐璐,”她发自内心地赞叹道:“真好……你们现在就像天使一样……”
也许这不是什么彗星的诅咒,而是命运的礼物。
这场重逢变得平和安静。
季骏没怎么参与,更多时间在外头放哨,怕哪个钓鱼的老头过来打搅。
深拥过儿子以后,夏茗芸说:“我想和你爸爸复婚,如果你也同意的话。”
季予霄克制地点了点头,眼睛在笑着。
夏茗芸看向小鹭,由衷地说:“特别要谢谢你,小璐。”
秋璐眨眨眼:“……?”
女人揉了下眼睛,垂眸笑起来。
“还好有你在。也还好你一直陪着他。”
秋璐呆了几秒,觉得阿姨说反了。
明明一直是他在依赖霄霄哥的照顾。
不过被摸头的感觉真好,管他呢。
季家很快回归了完整的模样,夏姨搬了回去,没事开车带他们去郊区的水田里玩。
她其实是很活泼的性格,还会拜托他们多捉点泥鳅鳝鱼,晚上叫季骏做顿大餐。
季予霄有次一不留神,被泥鳅抽了一尾巴,当即大怒,飞回车里变成了满身泥点子的十八岁男孩,拎着抄网就冲了过来。
秋璐笑得不行。
他们的高考志愿陆续落定。
季予霄考了六百五十八,去了浙大。
秋璐考了五百八十四,去了浙江理工大。
两者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西溪湿地的附近。
还有很多个春夏秋冬可以放纵飞翔,掠过溪流,拂过柳稍。
他们会一起高飞。
似乎一切都画上了尾声,但并没有。
秋璐在家里独来独往,虽然没有刻意听过什么,倒也猜出了父母的打算。
秋军伟好面子又抠门,崔梦梅凡事想赢一头,两人算了又算纯素升学宴能来多少人,最后一合计,干脆别办了。
还得劝那帮人过来,爱来不来,红包能有几个钱。
夫妻两清高了一辈子,拉不下那个脸。
——再说了,考的能有多好?六百分都没上!
夏茗芸和崔梦梅打牌时听见这消息,大概能猜出来他们两口子是怎么想的,转头婉转地和丈夫说了。
季骏感觉不太好。
“到底是一辈子难得一次金榜题名,要不咱们两家一起办了?”
“合办感觉会委屈两个孩子……”夏茗芸说,“我先问问小璐的想法,他愿意再跟他爸妈聊。”
秋璐反而轻快地拒绝了。
“没事。”他说,“他们会办的。”
“哎?真的吗。”夏茗芸以为是他们家私下商量好了,松了口气,“你要是有什么要阿姨帮忙的,也尽管说,毕竟你和霄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嗯,谢谢阿姨。”
秋璐不好面子,但单纯不想让秋军伟好过。
他只做了一件事。
简单,但完全戳中要害。
他去参加了季予霄的升学宴。
季予霄当然要他来,还留了最近的位置。
来的都是街坊邻居,生活圈子和秋家的重叠大半。
大伙儿看到秋璐,都显得有些心疼和过分热情。
“小璐今天也来啦?听说你考的很好哎!”
“浙江工业大学?哦哦,很棒!啥时候办升学宴,阿姨给你包个大红包!”
毕竟是讨厌他爸妈,这孩子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一直懂事又招人喜欢。
开席时,季予霄随手给秋璐夹了一筷子鲈鱼。
有同桌的宾客脸色登时变了,张口就要拦下来,生怕秋家人知道以后和季予霄拼命。
下一秒,秋璐吃得干干净净。
别的桌子都说笑喧闹,主桌一瞬间寂静到掉根针都听得见。
不是——不是?!
小璐肯吃肉了!?
没看错吧,还是说他偷偷在吃,咱们都装没看见就行!!
一众睁圆的眼睛前,秋璐倾身上前,夹走一大块椒盐排骨。
“这个好吃!”他咬了一大口,满足道,“好香啊。”
季予霄道:“没校门口那家给的油足。”
“小璐啊,”有个婶子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你现在敢吃肉了?”
“也不是不敢,”秋璐笑道,“高三读书那会儿,身体实在撑不住,家里就让放开吃了。”
大伙儿简直是同时松了口气,生怕他被那对爹妈打个半死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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