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禾雪静静地看着他,好笑道:“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步锦程蓦然顿住了来回行走的步子,僵硬地站在原地,看向对方。
青年理了理衣领,那双手拨弄过靠近锁骨的领口,是极好看的洁白无暇,原先只有圆润指甲覆着浅粉,如今连那细瘦的指节边缘也残余着仔细盯着后能够看出来的狎昵牙印。
步锦程听见对方轻声而和缓地反问:“我已然及了冠的年纪,有些越界的活动也很正常。难道要叫我一直为亡夫守贞吗?”
青年分明是清冽柔软的气质,说这话的时候,眼尾飞红,像是引人沉溺堕落的水妖。
与此同时地,步锦程心中升起一个冒犯而大胆的想法——
既然是这样,那他可以吗?
辛禾雪说过的,他长得和那亡夫兄有几分肖似,其实不论是亡夫兄是真死假死,辛禾雪都应该要走出来的,不能蹉跎岁月一直守在这破庙里折磨自己。
步锦程又想到了昨晚荒唐的梦。
因此才在第一眼看到辛禾雪身上的痕迹时打起万分的精神,就怕是自己昨天夜里梦游,做了乱七八糟的事情。
很难想象,他在那个风雪雨夜里,对旁人一见钟情了。
而一见钟情的对象,是个独守破庙的美丽青年、男性。
【步锦程爱意值+10】
步锦程:“我……”
辛禾雪没有多在意这个太便宜的男人,步锦程的爱意值提醒也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的视线被另一件事物吸引了。
步锦程不解地看着他的脸色,问:“怎么了?”
辛禾雪侧过身,绕过步锦程,在床边蹲下,他捻起那陌生的小块碎片,有着针织般密密匝匝的网格状,同时布着暗褐色的条纹与斑点——
辛禾雪回头,神色冷下来,对步锦程道:“你今日就进城,去太初寺报案。”
辛禾雪:“那不是普通的蛇,是蛇妖。”
步锦程面色诧然。
又听辛禾雪说:“不过,你到了太初寺,若是见到一个叫渡之的和尚,他若问起,你不要提起我,任何一字半句都不要,就当你从未见过我。”
步锦程不太明白,“为什么?”
辛禾雪也暂时没有理清楚,他去顺着腕中红线的单向感应寻找过,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把红线系在秃驴身上。
在那个叫渡之的和尚发现他之前,辛禾雪连忙离开了。
辛禾雪只能回答步锦程:“我同他有过节。”
兴许是夺了这和尚的元阳也说不准。
步锦程整理了行装,在离开前劝辛禾雪跟他一同进京。
但辛禾雪执意要留在破庙当中,步锦程好说歹说,口水都说干了,完全不管用。
辛禾雪牵住他的衣袖,放缓声音,“你若是担心我,就快些和太初寺的僧人回来,尽早除了那蛇妖。”
他像是一段柔软而有韧性的柳枝,凉风拂拂,轻偎依傍到步锦程身侧,帮步锦程理了理宽袖,抚平衣领隐约的褶皱。
就好像……
就好像妻子在送丈夫远行。
除了性别不对,这一幕和步锦程曾经憧憬想象过的美满家庭全然重合,他的脑子就和被猫爪拨弄的麻线团一样,一团乱。
【步锦程爱意值+3】
没有理会毛头小子心鼓如擂,辛禾雪说:“我就在此处,等你回来。”
步锦程放心不下,神情显得凝重,沉声道:“此处离不周山太近,你要多加小心。”
辛禾雪:“嗯,我会多提防的。”
他叫步锦程放宽心。
不过……
蛇的主食是鱼吗?
辛禾雪眉心浅浅蹙着,瞥了一眼院中水缸里的鱼,这条草鱼先前被步锦程用铁叉扎中了鱼尾,伤口被辛禾雪用草药附加灵力处理过,早就好全了,正在缸中充满活力地来回游。
辛禾雪垂手,指尖碰上冰凉的缸中水。
那草鱼接触过他的灵力,已经初步具备了灵识,见辛禾雪探手下来,就乐颠颠地摆着尾巴,一边吐泡泡,一边浮向水面,鱼嘴轻轻碰了碰那白皙如玉的指腹。
触感微凉,夹杂着痒意。
辛禾雪指尖滴着水,他回到卧房中,做好墙面上的记号,“正”字添加上第四笔,并且将十月初五的日期着重圈起来。
不周山崎岖险峻,层峦叠嶂,正是易守难攻的地形。
林木生得参天,葱葱郁郁,浓翠蔽日,因此也将一切都笼罩在层层阴翳之中。触目所及,皆是阴气森森的景象,风雪从林中过,树梢头摇曳生出一阵阵幽咽之声,凄神寒骨。
恨真摧毁了原本属于担生的意识,夺取了这副巨蛇之躯。
担生早年或许是个能够搅动水灾祸患、吞噬村庄的大妖,但是在数十年前,自从与国僧了意一战,大败之后被镇压在洞庭湖底,实力早就不同以前了。
自今年年初地龙动荡,海沸山崩,天下不安,担生才有可乘之机,挣脱了湖底的禁制,得以重见天日。
担生势穷力竭,没有一开始就选择闹水患这样的方式,那将会迅速引起朝廷的注意,而是选择另辟蹊径,盯上了许州湖心楼的生意,当起地头蛇,底下的小妖,尤其是像襄桂这样的树木成精而实力微弱的,不得不想办法上供凡人血肉当做保护费。
有了初步的积累,担生胆子壮了些,更是径直在不周山上落草为寇,建起了土寨当山贼。
底下听命于他的小蛇妖,自然也就成了贼寇。
在担生前往湖心楼的时候,土寨没有大妖镇守,这些小蛇妖们各个担惊受怕,不周山毗邻京城,明晃晃地就是在天子脚下嚣张动土,时刻有被太初寺的高僧剿灭的危险。
年轻的蛇妖们终于等回了作为主心骨的“蛇爷爷”。
但是没有想到担生的芯子已经换了一个人,只觉得对方出去一趟之后,修为大涨,同时也性情大变,血淋淋的森寒蛇口一张就吞噬了两条最弱的小蛇。
小蛇妖们在担生回来时,还天真地以为今岁时节能够安心冬眠了。
然而恨真在这蛇窟里建立了比暴君还要残忍的一言堂统治。
他坐在黄花梨木圈椅上,风从竹帘下撞入,火烛晃晃。
前来的小蛇妖“扑通”一声跪伏在门槛前,瑟缩发抖地禀告:“大、大人,你说的穷书生捉到了,从竹笈里翻出来的家状上书写的,就是周山恒,籍贯是江州许寿村……”
恨真的面目将近有一半掩在黑暗之处,侧方的火烛打出光影,映出眉骨沉压的锋锐轮廓。
黑暗中一双赤色竖瞳,在跪着的下属抖如筛糠时,他的眉豁然松开了,扯唇笑了两声,“做得不错。”
小蛇妖却愈发觉得后脊发寒,好像下一刻葬身蛇腹的就要轮到他。
恨真漠然道:“将周山恒关押起来,至于此前捉到的两个书生,既然一个已经逃了……另一个现在就放出去,装样子装得像些。”
小蛇妖揣测着恨真的意思,大概就是让他们假装无意间不慎放走囚犯。
可是……
为什么呢?
那书生放出去,必然会去官府报案的,届时太初寺的高僧上前围剿,他们当中,除却如今修为大涨的大人,剩下的都不成气候,就是一盘散沙。
小蛇妖退至门外,忽然脑中火石电光地一闪,心中升起一个念头——
大人不会是根本不在乎这个土寨,哪怕剿灭了也无所谓?
这个念头令他顿生鸡皮疙瘩,感觉就像是脖子和脑袋俱在刽子手凌空的刀下。
不、不会的。
小蛇妖勉强安慰自己,将恨真的命令传达下去,新捉获的江州书生被关押进土寨底的水牢。
恨真猜想的没错。
蛇瞳在竹林里幽幽窥视着,新的受伤的穷书生捡起装着文书的包袱,早就在夜里从土寨里奔逃出去,半途只能歇脚在破庙里,辛禾雪果真对穷书生又是嘘寒又是问暖,还帮忙处理了伤口,赠送了盘缠与行囊。
恨真的魂魄此前在渡之的身躯中,不仅了解渡之的记忆,自然也借着渡之的眼睛观察过一切。
七日失忆一次的锦鲤妖,却还记得要报恩,只是忘却了恩人的姓名,因此正在今年赶考的穷书生当中广撒网。
真是知恩图报的菩萨小鱼……
他眼看着第二天,逃出生天又在破庙当中休整了一夜的书生,在辛禾雪送别时,千万分感激地扶住了辛禾雪的双臂,正在诉说着什么真情。
恨真沉沉地眯起双眸,面庞森寒锐利。
他盯着那双碰了辛禾雪的手,呈现攻击状态的蛇瞳血色翻滚,令人胆寒发怵。
“咔”地一声骨裂产生脆响,使人心间一抖。
浓厚的赤红搅动之中变成了墨色,恨真面无表情,骨折的右臂没有支撑,轻飘飘地垂落。
在那书生走后,他自竹林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来,看起来伤势严峻。
倒在破庙前。
在辛禾雪上前蹲身推了推他的肩膀时,那道他不会忘却的诱人冷香萦绕在侧,恨真鼻尖翕动,动作微小极难察觉,他面上仍旧佯装昏迷。
辛禾雪又救了一个穷书生。
他沉静的视线扫过床铺上的男人,发色偏棕,剑眉凤目,五官有种接近域外人特征的深邃锋锐,身量高大,躺下那足底几乎能碰到床尾的隔板。
骨折的右臂他已经帮忙包扎起来了。
如果从步锦程开始算,那么遭遇山贼而受害的穷书生就有了三个。
三是一个神奇的数字,出现在“事不过三”、“一而再再而三”的俗语中,辛禾雪心中的警觉已经竖立起来,他觉得这是一个杀鱼盘。
不过他处理伤口时,暂且还没有从对方的身体找到属于蛇妖的非人特征。
辛禾雪只能尽量怀抱善意的猜想,这只是一个遭遇贼患的倒霉书生。
醒来后男人也没有表现出异状,对他表达了感谢,至于对不周山贼寇流窜的说辞,与步锦程以及前一个书生的说法也能够重合上。
辛禾雪同他说:“外头天快黑了,你身上有伤,就先在此处休息一夜吧,明日再进京城报案。”
男人没有表现出拒绝的态度,十分顺从他的安排。
辛禾雪询问:“你叫什么?”
“恨真。”薄唇牵起,他紧紧盯着辛禾雪,重复地回答,“我叫恨真。”
由于恨真伤的是时常活动的右臂,不能够下厨。
辛禾雪佯装要准备晚饭,进入后堂的灶房中忙碌。
恨真还在僧房当中。
灶房的柴门被辛禾雪虚掩了一半,他站在灶台前,【K。】
K:【……请不要请求考官帮忙做饭。】
辛禾雪反问:【职员的厨艺不在考察的范围内吧?】
K:【对。】
辛禾雪眼波流转,笑了笑,【所以你可以暂时不是考官。好吗?哥哥?】
撒娇的小猫最好命,不撒娇的小猫也好命。
这个小世界只有K受到了伤害。
透明的无能丈夫不得不现形,为了给宿主准备一餐热乎的饭菜,甚至外面等待着的,还有领着六号号码牌的第三者。
在恨真往后堂这边过来的时候,K立即消散了身躯,辛禾雪顺利接手,将锅中的豆角炒肉铲起来,装到盘子里。
看起来K的厨艺有了点进步。
辛禾雪侧过脸,看向舀起来的饭,对恨真道:“你可以把饭端过去吗?”
说罢,他先端着菜盘子回到厅堂中。
恨真在他放好盘子之后,才缓步端着两碗饭进来,右臂在纱布包扎后悬吊在胸膛前,端稳碗显得有些困难。
辛禾雪刚坐下,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你先开始吃吧,我忘了拿酒来。”
没等恨真表示什么,他步履匆匆地回到后堂,瞥了一眼,院中屋檐下的水缸空空如也。
贪吃蛇果真把他养的草鱼吃了。
辛禾雪从灶房的木柜中取出一坛雄黄酒,在步锦程离开后,辛禾雪悄然来去了一趟京城,雄黄酒是那时买的。
其实在恨真开口道出姓名的时候,辛禾雪就知道他不是什么穷书生。
他去京城的时候,顺道潜入了礼部堆放文书的架阁库中,也翻过了今年春闱主考官礼部侍郎的书房,已经阅过了各州州试举荐上来的乡贡名册。
没有一个名叫“恨真”。
辛禾雪为他倒了一盏酒,眉眼微微一弯,温声道:“喝些酒吧,舒筋活络。”
恨真和他的视线对上,薄唇牵起了不明显的弧度,手上为辛禾雪夹了一筷子豆角炒肉,“你辛苦了,要多吃些。”
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间,早已对双方各自的算盘心知肚明。
油黄的豆角夹在筷中,辛禾雪送至唇边,轻启含入,咀嚼的动作慢条斯理。
酒盏举至口前,恨真一口闷入喉咙,酒液淋漓,热辣辣地滚过食道与胃部。
辛禾雪知道雄黄酒对这样的蛇妖没有效果,否则那夜院内院外都是雄黄粉,恨真也不会潜入他房中。
恨真察觉到了辛禾雪在试探。
他没在豆角里加任何料。
不过,他知道辛禾雪会主动入局——
为了那个穷书生。
恨真悬住右臂的纱布松散开,轻飘飘落地,他双手托住了佯装昏迷的青年,拦腰穿膝地将人抱起来。
让他看看,知恩图报的锦鲤妖,为了恩人,能够做到哪一步?
可以吃到胃吗?
辛禾雪假意装作昏迷,但是在恨真怀中,他竟然生出了几分睡意。
对于向来警觉如猫科动物的辛禾雪来说,这几乎是一反常态的,尤其当他如今还是锦鲤妖,蛇类亦是鱼类的天敌之一,面对天敌,就算是全凭本能反应,也不会在如此境况中开始犯困。
恨真拦过腰背的大手往上托了托他,辛禾雪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不那么僵硬,身躯柔和地顺着力道贴得更紧,脑袋偎依到恨真肩膀前,上半身也全然依靠着对方的胸膛。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反应取悦了面前的神经病,辛禾雪能够明显地感受到来自恨真胸腔当中闷闷的震动,他覆合着的睫毛幅度轻微地颤了颤,扫过恨真身上衣衫交领部分的布料。
辛禾雪闻到了来自对方衣袍当中的气味,薄寒微苦,极轻极淡,在正常社交距离是无法觉察的。
安魂香……
这人偷偷熏了香。
当他意识到自己真的落入了捕鱼陷阱时,已经摄入了足量的安魂香。
辛禾雪的脑袋偏了偏,失去意识地一歪,乌泱泱的发顶,软软抵住恨真的肩窝。
恨真薄唇边的笑意扩大,语气幽幽道:“好乖……”
他的手环过了辛禾雪腰间,隔着衣衫,掌指陷在温软柔韧的触感中。
青年的腰身相当窄瘦,毫不夸张地说,恨真几乎两只手就能够将这截腰严丝合缝地扣住,此刻仿佛是栖息在他手掌心的柳枝,柔顺而安静。
不过,恨真还是更喜欢辛禾雪死死掐住他脖子的冷淡模样,眼中流出对他的情感——
虽然是厌恶,但是真实。
恨真眼眸当中的血色涌起,赤红越从瞳孔向外扩散,眼白被吞没的范围越大,他越是头痛欲裂,理智也在不可控地逐渐沦丧,濒临土崩瓦解的边缘。
他揽着辛禾雪腰肢的手渐渐地、渐渐地开始——
用力掐住。
大约是不舒服了,青年在昏睡中也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哼。
突然,悬崖勒马一般,赤红控制住了外扩的趋势,缩回瞳孔之内。
恨真缓缓低下头。
如果能死在辛禾雪手里就好了。
最好像那时一样,光洁的大腿用力一绞,他会幸福地死去的。
不过也有一点遗憾,如果绞断脖子而死去,因为呼吸困难,他就不能说一声“谢谢”了。
【恨真爱意值+5】
辛禾雪意识回归,再次睁眼的时候,入目是宫殿般的室内景象,布置与陈设精致。
梨木作梁,白玉为柱,理石铺地,夜明珠作烛。
四面明窗各角以珍珠为帘幕,珠帘垂垂,日光影影绰绰地洒进来。
辛禾雪撑着从床上坐起来,他抬起眸,鲛绡罗纱帐挂在架子床两角的银钩上,随风飘动。
忽而,殿内隐隐闪烁的光亮吸引了他的视线。
辛禾雪重新穿上鞋履,步子踏过理石地面,几乎无声无息,悄然而动,他顺着径直走向殿中央的温泉池中,乳白的温泉蒸出丝丝缕缕的雾气,池底皆是白玉铺就。
恨真在这里当土皇帝吗?
辛禾雪不了解对方的详细身份,这巨蛇难道积累了如此至多的财富?
那应当有成千年的道行了,老而不死……
难怪在这里当山贼。
辛禾雪见到了池中的草鱼,蹲身探出手去,那鱼果真是他破庙里水缸养伤的那只,见他的手一凑过去,就乐颠颠地游过来,打着转地示好。
他重新站起来,在殿内逛了一圈,殿门似乎是未曾锁上的。
辛禾雪搭上门后,正使力气拉开,缝隙已经能够让日光照入半身的宽度了,却听闻一道似男又似女的尖锐声音,“你就是担生大人的心上人?你可不要妄想从这里出去,我是担生大人的千里眼、顺风耳,你一出去我就会同大人禀告。”
“到时候,你指定没有好果子吃……!”
辛禾雪蓦然回首,黄昏的霞光在他身后四散,染透那一头披散而未束的泼墨长发,发丝随风拂起,再软软地绕落腰后。
说话的石屏妖突然看清楚了那清逸绝艳的一张脸。
石屏妖吞吞吐吐:“好果子吃……吃……”
石屏妖话锋一转:“你饿了吗?”
辛禾雪此前并未发现室中还有一个妖怪,即使那石屏妖突然木若呆鹅,他仍旧没有放下心中的警惕。
他缓步上前,“你叫什么?”
听他一问,那石屏上高兴地露出数十对眼睛,同时一开一合地眨眼,画面瞧起来格外渗人,石屏妖却没有自觉,而是语气羞涩地回答:“小妖名叫窥察。”
还真是名字和功能本领一致的妖怪。
辛禾雪蹙起眉,方才捕捉到了一个关键信息,“你说的担生大人是谁?”
窥察回答:“担生大人就是担生大人。”
辛禾雪:“带我回来的那个蛇妖?”
窥察提高音量:“你怎么能直接称呼担生大人叫‘那个蛇妖’?听到你直呼蛇妖,我心中都咯噔一下,你是怎么想的呢?他是千年巨蛇、一世神蟒、水灾化身、国僧了意的劲敌、洞庭湖底的水怪、曾经一夜之间倾覆大江沿岸十个村庄……”
辛禾雪:“……”
几乎可以肯定,恨真和石屏妖口中的担生不是同一个人。
如果恨真是对方给他的真实姓名,辛禾雪觉得可能性最大的猜测,那就是恨真实际上夺舍了这具蛇躯。
辛禾雪:【可以查恨真的爱意值吗?】
K顿了顿,【目前恨真爱意值为85】
看来恨真是真名,甚至对方是目标人物,目前爱意值已经很高了。
辛禾雪却对他没有任何印象。
不过,他试探出来了考官K的规则漏洞,尽管不可以提供额外的剧情提示与帮助,但爱意值提醒与查询,完全是基础功能。
辛禾雪可以一个一个试自己已知的名字是否是目标人物。
辛禾雪:【渡之的爱意值?】
K:【目前渡之爱意值为100】
辛禾雪下意识地摸了摸埋在手腕脉络内侧的红线。
全无印象。
他不会真的夺了这和尚元阳吧?
辛禾雪忽而想到从不周山中脱逃的穷书生,难免寨中不会有其他仍旧受困的书生,他向窥察旁敲侧击地试探。
窥察的智商不高,很快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什么都向他交代出来了。
辛禾雪:“江州许寿村的书生……名叫周山恒?你说的可都是真的?”
窥察数十对眼睛同时开合,傲然道:“小妖可是土寨的千里眼、顺风耳,决然不会有错。”
辛禾雪环抱双臂,他持保留态度的模样,让窥察颇为不服气地道:“小妖还知道这穷书生此时就关在楼底的水牢中!”
见辛禾雪的注意被他吸引过来,窥察像是开屏孔雀,更加得意他骄傲地对辛禾雪一一解释自己的各个眼睛,“小妖的每只眼睛能监视土寨里不同的位置,各司其职,只要小妖的眼睛坚守地睁着,哪个角落都逃不过小妖的法眼!”
原来是监控摄像头啊。
辛禾雪若有所思。
他如果想要趁着恨真不在,去往楼底的水牢里探查周山恒的情况,必须得避开窥察的眼睛,避免这石屏妖及时向恨真通风报信。
“既然如此,那我相信你了。”辛禾雪缓声道,“不过这土寨里哪里有浴堂?我身上沾了灰,正想要沐浴。”
见辛禾雪有出去找浴堂的意思,窥察立刻道:“不成!你不能出这扇门,担生大人吩咐过小妖的!你就在这殿内的温泉玉池里泡一泡澡吧,浴堂、浴堂人多眼杂……”
那些乱七八糟的妖怪,鱼龙混杂,都在浴堂里洗澡,肌肉虬结,皮肤黝黑,哪里比得上眼前人一根手指好看?
听说纯正血脉的锦鲤化作鲛人后,落泪会生出珍珠,一想到青年长成这样仙姿佚貌,又是福泽绵绵的锦鲤,掉入妖怪堆里,绝对会被吃得鱼鳞都不剩。
辛禾雪假装退一步,顺着窥察的意,声音放轻说道:“你都这么说,又为我着想,那我就留在殿内沐浴,不过……”
“窥察大人,我沐浴的时候,你可否闭上眼睛?”
他一开始就已经将窥察的思绪带跑,既然是窥察自己提出来要让他留在温泉玉池中清洗,那么辛禾雪紧接着提出的条件,窥察也不会第一时间觉得奇怪。
石屏妖果真没有觉察到他真实的意图,而像是人格尊严被侮辱了格外生气地反驳:“小妖才没有窥探旁人沐浴的坏癖好!”
窥察闭上了数十对眼睛当中那只用来监视这间宫殿的眼睛。
还不够。
辛禾雪垂下眼睫,语意悠长道:“窥察大人,你真身在此,我怎么知道你的其他眼睛不会偷看我?”
窥察只会又怒又苍白地辩驳:“小妖不是这样的妖!”
“窥察大人,我倒是愿意相信你,”辛禾雪不急不缓地同他周旋,尾调微扬,已然带着点轻悠悠威胁的意味,“不过,带我过来的大人可不一定。”
辛禾雪:“你不闭眼,回头我就同大人说,你视奸我。”
他怕窥察听不懂,到后面还一字一顿地缓缓吐词。
石屏妖没听说过这个词,但他还能听得懂“奸”字。
辛禾雪原本想要装得像模像样一些,于是干脆在玉池边褪去了鞋履和足衣,谁知道那窥察直接受了刺激,数十对眼睛尽数闭上,“我没看!我没看!你不要告诉担生大人,小妖还想再活五百年……”
辛禾雪:“……”
还真好骗。
辛禾雪:“窥察大人,你可不要中途睁眼,须得我说可以了,你才能够睁眼。知道了吗?”
窥察:“哼,小妖不会耍这种不干净的小心思!”
被辛禾雪点化了灵识的草鱼,配合地在池中搅动水声,模仿人入水的声音。
他脚底未着一物,因而悄无声息地闪身出了殿门外。
只是才掀起眼,视线迎面撞上了恨真,这人好像一直在回廊外立着,不曾远离。
男人身量颀长高大,自肩膀往上的部分,被回廊的半卷湘妃竹帘挡住光,黄昏暗昧,面容看得不清晰,反而透露出格外危险的意蕴。
恨真不再伪装,他从廊边走到辛禾雪跟前,赤红色的竖瞳特征分明。
扫过辛禾雪裸白的足和手中提着的鞋履,恨真幽幽道:“……去找情郎?”
辛禾雪果真在水牢里见到了周山恒。
四周环境漆黑潮湿,稻草沤出阴冷的潮气,整个水牢只有高高的墙顶上开了一口窗,昏黄的光从窗户的栏木当中照进来。
周山恒估计是在保护行囊时,挣扎反抗受了伤,辛禾雪看见了他肩部和臂膀的伤口,血肉翻卷,因为环境恶劣,又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已经开始溃烂了。
面容缺乏血色,唇部干燥起皮,听闻有脚步声前来,才缓缓睁开眼睛。
分别许久,再次见到心上人,又在如此境况之下,周山恒还以为是自己眼前产生了幻觉,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痛感却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周山恒下意识地想要靠近水牢那木椽围成的栅栏,一挣动向前,手脚处锁链就碰撞着更加勒进了血肉里,忽然瞥见辛禾雪后方跟着的人,周山恒哑声提醒,“禾雪,小心!”
恨真从胸腔中挤出一声轻讽的冷笑。
辛禾雪攥住了手中的文书,从文状上看,对方的身份确实就是江州许寿村的周山恒。
辛禾雪:【查周山恒的爱意值。】
K:【目前周山恒爱意值70】
其实几乎不用查询核验,辛禾雪已经瞥见了眼前这人手腕上系紧的两根红线,不是月老树用术法埋入脉络中的,而是真切的本应挂在树上的两根红线。
辛禾雪转头,“找医官给他医治,放了他。”
恨真轻悠悠点了点头,又笑道:“那么,作为条件交换,你就在他眼前吻我,如何?”
没听过这么变态的要求。
辛禾雪匪夷所思地看着恨真,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如果我不愿呢?”
恨真好整以暇地环臂,仿若事不关己,“那么……正好要过冬了,土寨里既缺柴火,也缺灯烛。我便令人将这穷书生烧了,骨制柴,身熬油,也算是叫他发挥这辈子最后的余热了。”
自杀戮而生出来的妖,是没有良知与同理心的,至于怜悯,那更是天方夜谭。
恨真神情浑不在意地说着残忍异常的内容,他还询问辛禾雪的意见,“你觉得这样如何?”
辛禾雪垂落身侧的手,细瘦指骨微微蜷起来,藏在大袖当中。
男人声线低哑沉缓,慢声问:“还是说,善良的菩萨有更好的法子?”
辛禾雪语气稍一松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