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迷症候群by蒲中酒
蒲中酒  发于:2025年10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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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自缢之人的三魂七魄,都是桂树的食物。
湖心楼做这些动作很谨慎,为了避免引起官府的注意,并不是过来的所有客人都会受到意志摧毁这样的影响,或者说,前来的客人本来就是经过了筛选的,他们往往已经受困于某件事情多时,听闻能够美梦成真就一股脑地扎入湖心楼,在桂香酿就的梦境里,又经过了第二轮的筛选,众多客人当中意志格外薄弱的,才会成为最终的食物。
渡之在交战之时有意识屏住了呼吸,何况在他留心念诀之下,桂香之于他不起任何作用。
可以任意转换形态的缚妖绳被抛起在空中,转瞬间变作了天罗地网,将歌女们一齐笼罩住,她们奋力挣扎,想要撑起这缚妖网,然而无济于事。
个个冷汗淋漓,脸色苍白地央求渡之,“大师,大师……我们是好妖怪,没做过孽啊!”
渡之无悲无喜,听她们信口雌黄的辩驳,脸上亦没有怒气,只是平直的声线沉下来,增添几分压迫感,“苏嘉自缢,难道与你们全无干系?”
见桂花歌女们哑口无言,他又诘问:“好妖怪?”
渡之从小被养在佛像脚下,早晚一炷香,晨钟暮鼓,磬渔梵唱,师父了意的教诲已经伴随着燃着的沉香浸入了他的精神。
世间被截然分成善恶两面,黑白二色,太初寺要护佑的正是凡间的安宁,妖鬼显然站在黑色的恶面。
渡之自八岁起跟随在国僧了意身边降妖捉怪,早就见多了茹毛饮血、草菅人命、伤天害理的妖鬼,他至今的所见所闻,还没有能够逃脱善恶两面、黑白二色规律的。
只不过……
除了那拥有雪白鳞片的锦鲤。
渡之直到现在也无法窥探清楚对方的想法。
在他黑白二色的世界里,辛禾雪好像是特殊的,非但不作恶,反而一路上还在帮忙,他的所作所为让渡之看不清楚。
渡之有时候看他,只觉得这人好似是透明的,非黑非白,只是倒映着色彩。
这也是渡之一直未曾想要将他收进阴阳二气瓶中的原因,渡之甚至还像个脚夫一样背着锦鲤妖从江州一路北上。
他不愿杀他,不愿伤他,退而求其次,那他也本应当将辛禾雪送到安宁塔中。
就连明明已经走到了许州的地界,距离京城不过还有两三天的脚程。
渡之却犹豫了。
他本不知道胸腔中的悸动意味着什么,倒是这场桂香梦境让他拨云见月了。
渡之决意等他降服桂木之后同辛禾雪说清楚。
这样想着,他眼底的情绪显得柔和许多。
只是再看向桂木和桂花时,冷然质问:“许州两年内自缢三人,失踪三十余人,难道不与你们有关?”
桂花歌女们面面相觑,发觉眼前这和尚果真对湖心楼的事情了解得七七八八,再怎样狡辩也无法动摇对方的心志,顿时担忧罪加一等,不顾桂木的阻拦,皆惶恐道:“大师,那自缢的三人是与我们有关不假,但是失踪的人……失踪的人却不是我等所害啊!”
渡之心知他们费心经营湖心楼,又是从木的妖物,原本就没有这么大胆,“那是谁?”
他问话的话音才落,便听到楼上楼下传来惊声尖叫,好似是人们看见了什么十分震骇人心的事物,渡之又听见了豁然推开包房门的响动,以及错乱的重重脚步声,人们拥挤着,惊恐不安地奔逃。
渡之只回看了一眼房间角落被缚妖网缠缚住而无法逃脱的桂木妖和桂花妖,接着大步流星地迈到走廊,扶住雕花栏杆,从顶楼往楼下看。
湖心楼总共有四层,楼梯从一层的中央回环向上,因此从栏杆处俯视,可以将四层楼的情况尽数收进视野。
只见那巨蛇游入楼内,蛇身粗壮若百年榕树,鳞片闪着青光寒芒,蛇瞳尖锐,血红的信子丝丝吐出,嘶哑阴翳的声音似人而非人,“襄桂,还不快滚下来见我,你这半年的上供要拖欠到何时?”
巨蛇口吐人言,不知道是谁先惊惧地喊了一句,“妖怪!妖怪啊——!”
人群惊骇得四散奔逃,拥挤推搡着下楼往侧门跑去。
渡之皱眉,面色逐渐凝重。
一乱起来就容易出事故。
果真有人踏空了楼梯,咚咚咚回旋滚落至一楼的木地板,迷迷瞪瞪地睁眼,接着就见到了巨蛇张开了血盆大口,“救命!”
梭罗杖凌空而落,破空之声烈烈。
原本张开口的巨蛇猛然地一缩头部,那杖头已然破入木板地下,入土三分。
巨蛇警觉:“谁?”
渡之踏地,护在凡人跟前,“离开。”
巨蛇缩起瞳孔,“渡之?”
他早听闻过了意的弟子大名,不过倒从未迎头碰上过,眼下是通过这梭罗木制成的法杖将人认清楚。
渡之平静道:“担生。”
这是在嘉吉年间引起大江一带水患灾害的巨蛇担生,吞噬了十数个村庄,国僧了意曾经将它镇压在洞庭湖底。
如今对方卷土重来,听方才的话语,这两年失踪的三十余人恐怕都是湖心楼主人襄桂对巨蛇担生的上供。
渡之沉声:“大澄不容你胡作非为。”
担生从洞庭湖底破而出,他虽然在数十年前让国僧了意毁损了大半修为,但还不是能被眼前这和尚轻易威胁的存在。
担生:“岁数还没你蛇爷爷零头大,敢吓唬我?”
渡之眸底深沉,他一旦与担生交战,恐怕这湖心楼不保,整片湖也会江翻海搅,他正欲提醒辛禾雪远离此地。
试图探找寻踪镯的方位,却发觉四周无声无息,在他没有留意到的时候,那镯子已经碎裂。
辛禾雪?
渡之即刻像是心脏被迎头浇了一盆冷水,升起空茫而慌乱的感觉。
心底的那道低哑之声幸灾乐祸,“哦豁,你心上人跑了。”
渡之从来是当恨真的话如耳旁风,从不在意,只是眼下的情况,又听恨真一说,本就从梦境中出来不稳定的心神愈加动荡。
恨真轻笑了一声。
这秃驴大势去了,就轮到他的机会来了。
透过渡之的眼睛,恨真眼中恶意森森,落在巨蛇的身上。
冷血动物的担生无端觉得蛇鳞格外发寒,好似谁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葫芦汀旁的湖,青天白日突生异象,翻江倒海,从滔天的水墙中冲出一头巨蛇,绞动着掀起一层又一层浪,高高的湖心楼不过顷刻间坍塌。
艄公摇着载满人的船在翻船之前搁浅上岸。
行人如同见了观潮一般围聚,眼睛都要瞪脱窗了,“蛇妖?有蛇妖?!”
水墙底下再破出一头金龙,闪着粼粼佛光,利爪如钩,像箭一样飞出去,和巨蛇缠斗在一起。
那些人很快看清楚了金龙头顶上的和尚。
“渡之大师?”
“听闻渡之大师的梭罗杖可以化作活龙,今日看了果真不假!”
日影西移,巨蛇在回合中败下阵来,活龙的利爪一勾,现出了原形。
不过是一条比成年男人长一些的水蛇罢了。
渡之踏到葫芦汀上,身上的不知道是蛇的血还是他的,不仅形容狼狈,神色也不复平静,反而心忧惶惶,他甚至无心留意到一缕红光自他额际破出,没入沉底的水蛇躯干中。
他向湖中走了两步,冰寒的湖水没过了他膝盖,沉重地坠在袈裟上,“辛禾雪?辛禾雪?辛夭?”
——在哪?
沉入水底的蛇猛然睁开双目,蛇瞳血色浓厚。
恨真熟悉了一下这幅躯壳,都是水生动物,虽说种族完全不一样,但游动起来也是差不多的。
至于找回他在安宁塔本来的躯壳,如今还未时尚早,需要从长计议。
不知道是担生手底下的哪个小卒妖怪向他传音,“蛇爷爷,不好了,你快些回来不周山!听说渡之到了许州地界,万一来查到我们寨子上,这可怎么好?”
恨真被困在渡之的身躯中数年,已经饿得饥肠辘辘。
蛇瞳阴鸷如阎罗,食欲浓重,赤色一片扩散开整个眼眶。
传音的小妖还在哭爹喊娘。
“慌什么?”恨真去往不周山的方向,冷嗤一声笑道,“你爷爷过来了。”
“先备好大餐吧。”
…………
日光煦暖。
雪白的鱼肚安静地翻回来。
现在是在哪O.o?
报恩O.o?
找谁报恩O.o?
蝴蝶鲤吐了两个泡泡。
辛禾雪花费了一点时间。
先不知道第几次听K将剧本重新说了一遍,再搞清楚了如今所处的时空。
他在新买来的驿图上标记了一处地点。
南方上京赶考的书生,都要经过许州和京城交接的不周山驿道。
他只需要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
他赶往不周山的方向,不知道为何,辛禾雪心中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第62章 失忆(17)
埋在院内已然七载的竹叶清,挖出来之后再揭开宣纸和糯米糊封口,坛内酒香四溢,拂去酒坛的泥巴,拎起来,倾泻而落,如瀑布般淋湿坟头干燥的土地,把枯萎草茎下的黄土都浸湿成一大片一大片红褐色泽。
周山恒将倒空的酒坛搁下。
一旁静静站着的周母拭了拭泪,悲伤让她的口鼻两端多了几道深深的纹路,“这是你爹生前埋下的竹叶清,我同他一起酿的。”
周父离开时,周二郎还没学会说话,他对生父没有多少记忆,但是察觉到了母亲的伤心,便牵住周母的手,拍了一拍,“娘,你别哭。”
“娘不哭。”周母擦干净泪痕,说道,“今年是个好年,你哥争气,考了咱们州的头名,今日就要启程上京赴试了。”
周山恒在坟前上了三柱香,“爹,我走了。”
他穿着双层的青色交领夹衣,外袍则是深得发黑的靛青色,整个人高拔结实,身形如同山崖上的劲松,早已经不是从前恛惶无措的孩童。
周母为他披上羊皮裘衣,普通人家冬日能穿的夹衣都是苎麻、葛布的材质,到了北方,定然不足以御寒,而裘衣普遍是富贵人家才能穿得起的,尤其是狐裘、貂裘、獭裘,普通人家最多不过穿着羊皮、猪皮制成的裘衣。
京城一带必然寒冷,周母卖掉了今年织的布匹,才向同村蓄养牛羊的乡邻买来羊的皮毛缝制裘衣。
周山恒说道:“娘,你要多保重身体,二郎,照顾好母亲。”
周二郎点头如捣蒜。
周母给他检查了一遍文解、家状和结保文书,这些都是届时到了京城,举子报名要用的凭证。
她最后看着周山恒背上沉甸甸的竹笈,离开院子。
这时候才是五更天,天际还未亮起,公鸡叫了第二遍,但是在江州村野的冬天,距离天亮还很远,乡野里是蒙蒙的光,漠漠水田一片空旷,呼吸之间都是来自脚底草茎和屋檐霜露的清寒之气。
苦楝树已经落尽了叶子,枝头上是剩下一串串又黄又瘪的苦楝子。
周母忽然又想到了长子在襁褓中被抱离的那一日清早,也是这样的冬日,这样的光景。
江阔,周江阔,这是周母来起的名字。
长子和二子虽然是双生,但似乎并不完全肖似,或许是刚满月都皱皱巴巴的,无从判断是否一模一样。
抱走长子的僧人说,双子中的长兄生来魂魄不全,没有七情六欲,不可入红尘,否则必有祸事发生,性命不保。
周母原本不信,可对方是大澄的国僧,她不过是一农妇,只在万般不舍的情况下,听国僧的劝告,将襁褓中的长子放到了惠福寺,国僧说,以后万不能再同此子有联络,否则就是害了孩子,而等孩子长成之后,国僧二次游历江州,自会过来将孩子带在身边教养,继承衣钵。
因此哪怕万般念想,周母也没有去惠福寺探望孩子。
但是那一日路过的僧人前来求水喝,周母从卧室的窗向外望,一眼就认出了长子。
江阔确实和山恒长得不像寻常双生那般一模一样,但是眉眼处仍是有一定相似的。
周母看着周山恒的背影,忽而张口念了声二子的小字:“子越。”
周山恒听闻,回首正要往回走。
周母又摇摇头,“没事,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谨慎些,文书莫要丢了。”
周山恒点头,沉默地继续前路。
他攥紧了手中的两根红线,那是从惠福寺的月老树上摘下来的,那时他和辛禾雪一同绑了上去。
辛禾雪没有收他送的玉镯,姑且这红绳线也能算是定情信物。
京城辛氏……
周山恒默默念着。
今年重阳的时候盲雨满城,日阴,疏风冷雨昭示着今年冬日必然多雨多雪。
十月份,不周山上的枫叶经过霜天,颜色赤红参错,夹杂在松杉之间,纵目望去,仿佛珊瑚灼海。
十月初五,是民间所说的“五风信”,从今天之后寒风大作。
五风信起授寒衣,暖阁围炉看雪飞。
雪片飘落到湖心,不过湖水还尚未到结冰的时候。
湖面浮起两个泡泡,白锦鲤搅乱了水纹,鳞片在黯淡的天色里银光闪闪,分外显眼。
辛禾雪变换人形,扶了扶湖岸边的竹子。
他身上披着一件绒毛披风,雪白厚重,宽大地笼罩住修长身形,但内里则是薄薄的单衣,贴着瘦削的脊背。
皎白细长的指节曲起,寒竹相映,仿佛是上好的玉。
辛禾雪缓了缓心神,他记不得这是第几个七日了,一边听着K重述剧情梗概,一边顺着路上留下的标识往一旁破败的寺庙去。
这座破庙坐落在京郊,正好位于从不周山出来后、进入京城外城之前的林子里,四周围松林与竹林环绕,静谧安宁。
若是遇到雨雪天,这里离京城还有那么一段路,又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这么一座破庙,赶路的穷书生就只好在此处歇一歇脚,或者夜里将就一晚。
这寺庙的规模并不大,没有山门、没有迦蓝殿、没有法堂等寺庙的功能建筑,推开木门进入,前堂直接工供奉着佛像,佛像也已经破败不堪了,塑像用的金箔早已经被贼盗偷走,露出底下的陶土来。
也正因为是泥塑像,换做是铜塑像,也会被贼盗一起盗走抵卖。
穿过前堂,左右两侧是曾经的僧房,这两间好像是已经被他收拾出来了,屋内整洁,窗明几净。
辛禾雪指腹捻过桌案,一点灰也无。
他打扫得还真干净。
K沉默不语,只是看辛禾雪的动作,想到了被小猫奴役,还乐颠颠地收拾打扫了房屋的书生。
辛禾雪发现了自己在床边墙上留下的记号。
由于天地缘法的限制,锦鲤妖本来是在重新入水清洗记忆之后,连同任何试图留下的有关于凡人姓名等信息日记也会被消除。
不过这床头留下的记号不是日记,没有姓名等关键信息,算是卡了天地规则的一个漏洞,因此和湖边的指向标记一起留了下来。
辛禾雪端详了片刻,左边的是他画的日历,他应该是每过一天都会划掉一个数字,今日是十月初五。
右边是……
正字写到了第三笔?
什么意思?
他再看那画出来的日历,他是九月二十九来到这里的。
此后在九月三十、十月初一、十月初三都打了勾,还标记了壹贰叁。
辛禾雪垂眸思索了一瞬。
看来他已经送走了三个穷书生了。
而这些数字没有特别标记,应该送走的都不是目标对象。
那日历还标记了春闱何时签名报到、何时朝见、何时正式举行春闱。
报到是有时间限制的,又顾忌到不同地域的举子赴京城的路途距离远近有别,因此报名又分批进行。
为了给南方远地举子多些时间,家离得越远的举子,报到时间越往后,但所有的这些工作,都要在十一月末结束,接着举子要在十二月初一朝见。
之后便可专心准备来年二月份的春闱。
看来现下送走的三个书生都不是目标对象,他们的报到时间太近了,虽然无法排除提前抵京,在入住的客栈中一边备考一边等待的可能性,毕竟十月份越往后气候越发严寒,这种天气赶路必然不好受。
但既然他没有在日历的壹贰叁号进行特殊标记,那就先排除在范围之外。
现在要做的,就是继续等待。
辛禾雪坐到床铺上。
像是小猫猎手盘起尾巴,耐心地端坐等候猎物。
然后在猎物到来之后——
递给他一个爱的号码牌。
K一边冒着酸泡,一边想着。
傍晚凉风四起,平静的天空乍起惊雷,天昏地暗,烈烈风中好似夹杂着硝烟般的气味。
之后便是大雨倾盆落下,甚至带着雪沫。
庙后的竹林簌簌作响。
雨夹雪拍打着。
雨雪雷交加,是一个穷书生会出没的好天气。
辛禾雪敏锐地嗅闻。
他闻到了风里吹进来的轻微血腥味。
寒风里幽幽“吱嘎”一声。
推开木门的同时,那男子轰然倒了下去。
辛禾雪迟疑地上前。
好不容易蛇口逃生,步锦程神志已经不大清晰了,在双目阖上之前的最后几眼,只见到一青年披着厚重雪白的毛绒斗篷,肌肤在烛火的映照下,好似被温暖了的白玉。
乌发柔柔地绕着肩头飘落,扫过了步锦程的脸,有些发痒。
青年蹲身下来,在他眼前晃了晃那只手。
步锦程在最后一眼终于看清楚了青年的容貌,如水月观音一般的美丽,仿佛一场幻梦。
是好心的菩萨吗?
从高高的明镜台走下来。
步锦程脑袋一歪,彻底昏迷过去。
步锦程在一阵剧痛中醒来,因为长时间未喝水,声音嘶哑难听,压抑痛呼道:“啊!”
“别乱动。”
清润如水般的嗓音。
青年垂覆眼睫,眉心微微蹙着,神色认真地把握着他伤重的那只手,“你骨折了,先敷药。”
步锦程眼前的视野还有些不太明晰,他靠在床头,使劲眨了几次眼,适应之后终于看清楚了如今的环境。
床边的火盆烧着炭火,因此室内不觉得太冷,只是窗缝与门缝偶尔吹进夜晚的寒风来,步锦程体质好,即便逃亡的途中失血许多,他的体温还是温暖的。
而眼前的青年,手却是有些发凉。
步锦程抬眸说道:“你手好冰。”
辛禾雪瞥了他一眼。
帮他治疗就已经不错了,还嫌弃他手冰?
辛禾雪没说话,将捣烂的地黄敷到他右手骨折的区域。
步锦程用只受了些皮外伤的左手捂住辛禾雪的,“真的,你手好冰。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辛禾雪觉得这人当真怪异,分明自己才是刚刚被发现的时候都成血人模样了,还反过来担心他身体舒不舒服?
他态度并不热衷,淡声道:“我很好。”
步锦程点了点头,才反应过来似的松开手,“公子,是我冒昧了。”
他扬起浑如刷漆的一对剑眉,笑着对辛禾雪道谢,“今夜要多谢公子你出手相救。”
辛禾雪本来是要静等着钓穷书生的,眼下捡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麻烦。
他将湿了的帕巾递给步锦程,“你自己擦一擦血,脸上也有,很脏。”
辛禾雪有点轻微的洁癖,不大看得惯这人浑身血脏兮兮的。
步锦程拿着帕巾大咧咧地擦了擦脸,剑眉朗目,俊逸端正,左边的眉梢有一道疤痕,因此不像是文质书生,举手投足更是十足的侠客风范。
辛禾雪淡淡扫过一眼,把捣烂的地黄尽数敷上骨折的右手之后,正欲用竹板将右手固定。
步锦程有些因为手上持续传来的痛感,有些紧张,眼睛下意识盯着辛禾雪看。
视野里,青年低下头,原本挽至耳后的青丝飘落几缕,侧颜安静秀美。
屋外雪压枝,屋内烛火微,无限温柔。
【步锦程爱意值+5】
目标对象?
辛禾雪手中不禁力道一重,便听见步锦程压低的嘶声。
他挽起垂落的乌发,眼睫颤了颤,才缓慢向步锦程看去,“抱歉。”
辛禾雪双手交扣搭在膝上,他肩头披着厚重的绒毛斗篷,整个人却愈发显得纤瘦,掀起眼眸,对步锦程说:“你长得有点像我已逝的丈夫……刚刚看清楚了你的脸,我走神了才不小心用力,没有很疼吧?”
步锦程惊讶而哑然地看着辛禾雪。
眼前的青年看起来才及冠的年纪,就已经嫁做人夫,还、还丧偶了?!
天呐,他在和寡夫共处一室……
步锦程磕磕巴巴,“是吗、是吗?我长得像你逝世的丈夫?我、我是说,我未曾婚配,我还是处男。”

为什么第一时间表明自己还是在室男?
步锦程不尴不尬地干笑了两声,这几乎是他条件反射的下意识反应,以讪笑揭过话题,“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想法。”
……听起来更奇怪了。
辛禾雪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也没有用异样的眼光看他,只是为了更好地将竹夹板绑起来,微微前倾了身躯。
距离靠近了,步锦程被血腥气蒙住多时而麻木的鼻腔,忽而闻到了极淡极柔的一股冷香,似雪一般清寒,但并不凌冽,反而十分柔和。
他瞬间意识到了这是青年身上的味道,也确实符合对方带给人的感觉,步锦程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尖,他的左手伤势不重,还能够灵活自如地活动。
辛禾雪还在观察竹夹板上的纱布,手中绑得紧了一点,“这样会好些吗?”
他抬眸询问伤患的意见。
“嗯,还好。”步锦程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他低下视线,这个视角忽而纳入了青年雪白的脖颈,纤细线条延伸进入交领薄衫,或许是帮他包扎时动作幅度变大的原因,肩上披着的绒白斗篷轻轻地顺着清瘦脊背滑落了,露出雪色单衣。
身上的淡淡冷香沾满衣物,似乎浓郁了一些,整个人散发着好似一推就倒的孱弱气息。
步锦程莫名地觉得自己盯着看实在是十分唐突冒犯,撇过了脸,看向窗棂,不知道是不是有风雪扑在糊窗的桐油纸上,发出淅淅飒飒的轻微响动。
“抱歉,让你想到伤心的事情了,节哀。”
辛禾雪的声音淡淡:“低一下头。”
步锦程顺从地倾身低头,却看见辛禾雪靠得越来越近了,令他的视线完全聚焦在那淡得粉色都不明晰的唇。
唇形纤秾合度,不过于薄,也不过分厚,从唇角到中间唇珠的部分微微鼓起,看起来是很适合接吻的唇形。
越来越近了……
要亲上了吗?
步锦程分明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吞咽口水的动作十分艰难一般。
也许对方是看他长得和逝世的丈夫太像,产生了移情,虽然大澄的男风没有前朝那般盛行,但是也绝不稀奇,只是毋庸置疑地,步锦程认为自己会像绝大多数男子一样,未来会和女子成家。
他想说……这还是他的初吻。
所以,他是不是应该立刻、马上义正言辞地拒绝对方?
但是、但是,万一对方误解了他的态度,认为他是看不起人呢?如果他直接拒绝,令人伤心了怎么办?
何况,眼前的青年是他的救命恩人,以一般的道理来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应当以身相许……
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
步锦程盯着对方的几秒钟里,脑子就像是被猫玩弄的毛线球,乱七八糟地想了很多东西。
辛禾雪将包扎用的细布绕过步锦程的脖颈后,重新拉扯出来,最后再在竹夹板的一端缠绕扎紧。
他松开手,步锦程骨折受伤的右手手腕到小臂的部分已经完全吊住了。
“好了。”
辛禾雪用盆中的水洗了洗手,他的手指方才在处理伤口的时候沾上了血迹和药渍,稍微搓洗一下就化在水中了。
他看了一眼耳根涨红的步锦程,“你刚刚在想什么?”
步锦程方才的脸色就像是打翻了朱砂和墨水一样,精彩至极。
爱意值像是一路向上攀的过山车,在辛禾雪帮他包扎完之后,猛然升至顶峰停住了。
步锦程心中说不上是失望还是什么情绪,他摇首道:“不,没什么。”
包扎完成之后,步锦程不自在地转移了话题,两人交换了姓名后,他环顾了四周的环境,“你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说实话,这里荒郊野岭的,即使靠近京城,可也确实还有一段距离。
何况,辛禾雪容貌优越,只身一人,遇到歹徒其实是很危险的。
辛禾雪面不改色地开始编造身世,“我本是江州人士,我的丈夫同我自幼相识,他从前很照顾我,也听我的话,只是后来冷淡了,前年他说要上京赶考,等金榜题名之后就回来同我办正式的婚宴。可惜此后杳无音讯,我追到此处,想到兴许是当年大雪封山,他带的盘缠不多,行囊又重,长路漫漫丧了命也不无可能。”
其实后面的话听起来有些像带着怨气的诅咒,不过青年眼睫垂覆着,脸色苍白,稍稍抿紧的唇角透露出一点情凄意切来,像是风中无依靠的柳枝条。
辛禾雪:【哥哥,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K原本正观察情况,忽然被点名了,【?】
K声音平直,虽不明所以,但赞扬小猫:【很好。】
辛禾雪:【你喜欢就好^^】
K忽然顿住了。
他意识到,他不会就是那个……从前很听话、后来冷淡了的、死去的丈夫?
步锦程全然不怀疑辛禾雪话中有假。
辛禾雪解释了因果来由,“因此,我之后就在此处落脚,等赶考的书生前来,或许能帮上忙,也让举子家中的亲人不必经受我这样的痛苦。”
他才说罢,毫无预兆地开始咳嗽起来,清瘦脊背都在一阵一阵地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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