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圭微微一笑,道:“借钱。”
蓝云闻言冷静了一些,但赌坊的钱又迫在眉睫,他迟疑着道:“可是……我这是在赌坊里输的钱,钱铺是不会通过的……”
沈圭耸耸肩,道:“钱铺和典当行这些是正规途径,京城这么大,有得是不正规的方法弄到五百两银子。”
“不正规的我是听说过,”蓝云咬着嘴唇,“但那种不是还需要高利息么,到时候我怎么还的上?”
“不瞒沈兄你,我家中不知道我赌博这事,也不敢让家里知道,我怕到时候放贷的找上家里去。”
“我家里也是如此,”沈圭诚恳道,“但蓝兄你放心,那处放贷的是我兄弟,靠谱,而且我可以让他少利息放给你,好操作的。”
蓝云明显听进去了,但还是有些犹豫。
巷口的壮汉等不及了,大声吼道:“还没好么,你是不是想跑?”
蓝云一个激灵,抓住沈圭的手,道:“我们现在去!”
蓝云找了个“身上没钱,要回家拿”的借口,由沈圭在前面带路,身后跟着那几个壮汉,一路向私人钱铺而去。
越走越偏僻,人也越来越少,蓝云四下环顾,问道:“还没到么?”
沈圭停在一处老破小的房屋前,道:“到了。”
壮汉蹲守在屋外,沈圭在院内,只蓝云一人进去。
沈圭双手环胸,脸上带着笑意,食指时不时的敲打在手臂上。
隔了没多久,蓝云便带着一张纸和几张银票走了出来。
沈圭道:“好了?”
蓝云点头,和他一起出门,将其中一张银票递给了壮汉,道:“五百两银子,都在这儿了。”
壮汉看了一眼真伪,确认没有误,便走了。
蓝云叹口气道:“沈兄,这回你可帮了我大忙了。”
蓝云手上还攥着几张银票,沈圭目光落在上面,有些疑惑的问道:“这是?”
蓝云顺着他的目光一看,道:“哦这个,我看了眼他利息也不算高,五百两银子数量不少,我上哪儿去还啊,于是就多借了点,到时候去赌坊赌回来……不就是一次赌输了么,我这技术,迟早会赢回来的。”
沈圭闻言笑出了声。
蓝云问道:“怎么了,沈兄?”
沈圭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蓝兄你头脑很聪明。”
蓝云笑了一下,将银票揣进怀里,道:“走吧走吧,今天先休息一下,明天我再去赌坊。”
沈圭看着蓝云走远,心想道:真是个蠢货。
崔肆归将名字省略,把故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末了,问道:“蓝太医,你觉得他是蠢货么?”
蓝太医不知其然,搞不明白四殿下给他讲这个故事是何用意,只得尴尬地笑笑道:“是吧。”
故事讲完后,崔肆归终于开口让他离开,蓝太医连忙收拾好药箱,走出了四皇子府。
此时快要到午时,蓝太医踏上马车之后,心里却突然一阵不安袭来,眼皮也一直痉挛地跳。
他捂着胸口,那阵慌张感却一直存在。
马夫驾驶着马车向宫中而去,蓝太医忽然道:“等等,宫中帮我告一下假,我身体不适,先回家一趟,劳烦帮我送到我家。”
马夫应了一声,调转方向,向蓝太医家中而去。
快到街口,马夫远远望到许多人围在那里,开口道:“马车进不去了,这街口围了许多人。”
“好。”蓝太医掀开帘子,拿着药箱下去了。
街口人群拥堵,蓝太医揉了揉眉心,正想要往里走,却听见了旁边的议论声。
“哎呦怎么回事呀,上门砸来了?”
“不知道啊,半个多时辰之前就来了,动静可大了。”
“看着像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啊,哪家的?”
“看着……怎么是老蓝那家?”老头望了望,刚好看见蓝太医走过来,连忙招手问道,“老蓝,你家怎么回事啊,来了十几个看着就黑神恶煞的人,手上还拿着棍子,一进去就乒乒乓乓一顿砸的……”
蓝太医听此,连忙挤开身前的人,往家里冲去。
家门前面被几个男人守着,清理出了一片空地,围观的人只能在远远处看着。
男人似乎是认得蓝太医,只瞥了一眼就放他进去了。
“还钱,听见没?”
刚一进院,蓝太医就听到了这句话。
他的孙子哆嗦着靠着墙根,颤抖着说道:“我我我我……现在没钱,能不能再宽限几天?我们出去说行不行,你不要找到我家里来……”
男人手中木棍打在院里的水缸上,“砰”一声响,水缸被砸破了,里面的水汩汩流出来。
男人道:“你签字画押了的,还钱的时候到了,你现在说没钱?”
蓝云尖叫道:“你们一开始说的是低利息,我就只借了七百两,这才几天,为什么我要还快一千五百两银子?!”
一千五百两?
蓝太医老眼一黑。
还没彻底黑过去,男人接下来的话又让他清醒。
“白纸黑字写着呢,你现在想耍赖?”男人将木棍打在蓝云的腿上,“你要是不还钱,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蓝太医丢下药箱,跑过去拉住男人的手,道:“这、这位兄弟,他是我孙儿,我刚才听你们说,他欠你们钱是么?”
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将纸张在蓝太医面前晃了一下,道:“你孙子在赌坊输了五百两,找我们借了七百两银子走,现在到还钱的时候了,该还我们一千四百两银子,你孙子说没钱,你说怎么办吧?”
蓝太医眯着眼仔细看过。
白纸黑字写的很清楚,确实是一千四百两银子。
他的火气“唰”的冒上来,强忍着怒气道:“宽限几天……宽限几天,行不行?”
男人道:“宽限几天是几天?”
方才四殿下讲的故事出现在蓝太医的脑中,这两件事情猛然串在一起。
他终于明白那个故事是何用意了。
蓝太医道:“五天,五天行不行?”
“成。”
男人留下一片残骸,带着手下离开了。
“你怎么就去赌坊了,你不去念书,你为什么要去赌坊?!”
蓝太医转过身,抬手就要打,却在看着蓝云的那一瞬间,又无力地放下了手,疲惫窜上心头。
“阿爷……”蓝云哭着喊他,“我我就是一时新鲜,我不知道会这样……我错了阿爷,我真的错了……”
蓝太医默不作声,将大门关上。
他看着抽噎的蓝云,颓废地坐在地上。
“你爹娘去的早,我一手把你拉扯大,小时候偷鸡摸狗,怎么说都不管用,现在出息了,还敢去赌坊?我怎么就教出了你这混账玩意儿?!”
蓝云辩解道:“我只是去小赌了一下,阿爷,我跟你说,是那个沈圭害得我,他明明说了是低利息,我真不知道他是高利息啊,这都翻了一倍了……那那个沈圭,我去找他……”
“啪——”
鲜红的五指印出现在蓝云的脸上。
蓝太医猛然站起,怒道:“你若是好好在念书,没有去赌坊,怎么会到如今这个地步?!你全怪成别人么?!”
蓝云哭的狼狈:“阿爷……”
“他说你欠了五百两,借了七百两,那剩下两百两在哪?”
蓝云支支吾吾道;“我……这……”
“说话!”
蓝云哭道:“在赌坊……赌输了……”
“你——!”
顿时,深深的无力感涌上蓝太医的心头。
院中满是残骸,屋里的窗户也被砸破。
久久,蓝太医叹了一口气。
他想到了刚生下蓝云不久便撒手人寰的儿子儿媳,想到了没挺几年便也离去的老母亲,又想到了无学不术叛逆的孙子……
……这是报应么?
时隔将近二十年,迟迟而来的报应么?
半响之后,蓝太医道:“你明天给我好好去读书,这事你别管了,我来解决。”
蓝云看着蓝太医,道:“阿爷,可是那么多银子,把我们家里掏空了也没有啊,您怎么去解决?”
“你别管这些,蓝云,你给我在书院好好学,以后要是再被我抓到发现你又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混着玩……”蓝太医狠狠地指了指他。
蓝云纠结过后,道:“阿爷,这件事跟那个沈圭有关系,我等会去找他成不成?”
成个屁!
蓝太医心累,这事摆明了跟四殿下有关,那沈圭说不定就是四殿下的人。
他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黑夜,那个让他不断升职的夜晚。
那装满了金子的包袱……
十九年前他昧着良心收下了好处,十九年后终于还是要吐出来。
“啪嗒啪嗒啪嗒——”
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坐在街头,佝偻着身体,头发满是污垢,不停地用双脚拍打着地面,嘴里不停念叨着:“神,神……”
“什么时候出现的?”崔元嘉皱着眉,眼神厌恶地看着这些人,“查出原因了么?”
“快一个月了,”县长小心翼翼地道,“查不出来,都说像是中邪了。”
老人的面色苍白,面部浮肿,嘴皮干燥,嘴里的念叨声一直不断。
街上坐着不止他一个人如此,十多个人都像这般神神叨叨的。
崔元嘉还想要说什么,突然一个人从屋子里冲出来,蓬头垢面,手舞足蹈的向他们奔过来,手指指着他,嘴里喊道:“神……哈哈,神……你是神仙么?你呢?你呢?你是神仙么?”
侍卫连忙拦下了这个人,崔元嘉猛地往后退了几步。
“中邪?”崔元嘉嘲笑似的笑了一声。
他已经到这里快五天了,看到这些人只觉得恶心。
像一群疯子一样,还经常失禁,有些人还带有攻击性。
县长和县里的大夫看不出问题,只能先把这些人圈在一个地方,避免误伤百姓。
崔元嘉从京城带来的太医也看不出问题,“中邪”这一说法在当地愈演愈烈,但崔元嘉不信这些,就算是中邪,也不可能这么多人集体中邪。
县长拉着个脸苦笑道:“找不出原因,只能看出他们身体越来越弱,但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也不知道。”
“刚开始的时候还只有零星几个人,后面过了十多天,突然几十个人都成了这个样子,现在一个多月累积起来,就我们这个小县,可能都快两百人了。”
“也没有什么共通之处,都是老实本分种田的庄稼人。”
“啊啊啊啊……啊——鬼啊,有鬼啊……”
突然又有原本坐在街上的一人站起身来,尖叫着大声喧哗,在原地里不停用手拍打着身体,疯狂跳动。
那人猛地向崔元嘉扑来,嘴里道:“鬼,你看见鬼了么……你看见鬼了么?!”
那人只差一点就碰到崔元嘉了,被及时拦了下来。
难言的臭味扑面而来,就像是一股臭鸡蛋的味道,心里一阵恶寒涌上心头,崔元嘉视线下移,那人的裤子已经湿了一片。
崔元嘉顿时后悔了来到这里。
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没有一点神志清明的时候,什么都问不出来,周围的百姓也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说中邪中邪。
崔元嘉返回驿站,县长唯唯诺诺地跟在他的身后。
县长道:“现在这几天倒是没有新增长中邪的人了,但之前那些人有死了的,他们不吃不喝的,一天可能就抓着地上泥巴吃,觉也不睡,这可怎么办?”
这个县是小地方,驿站的环境也好不了哪去,房屋甚至还有点漏风。
从小便锦衣玉食没受过苦的崔元嘉,回想起这五天来的经历,只觉得头疼和后悔。
“二皇子,您看……这事怎么解决?”县长讨好地露出个笑,问道。
怎么解决?
要他说,直接把这些人杀了算了。
可他是顶着皇命来的,不能随意草芥人命,何况这些人为何“中邪”都没调查清楚。
****
天空雾蒙蒙的,雨水和着泥土的味道扑面而来。
蓝太医有些焦急地坐在四皇子府的前厅里,他来了许久了,但是下人说四殿下还未醒,便让他在前厅等着。
又过了段时间,久久不见四殿下的影子,蓝太医转身问身后的侍女道:“殿下还未醒么?”
侍女道:“应该快了。”
应该快了。
又是这句话,方才问的时候也是这样说。
蓝太医心里明镜似的明白这是故意让他等着,但他又没有办法,只能等着。
蓝太医放眼望着外面,在心里面又开始琢磨起想了一晚上的说辞。
忽然,他看见灰色的地上落下了几滴雨水。
下雨了。
一把伞向上打开,阿祝钻进伞下,沿着小路疾步而行。
走至练武场后,阿祝站在门槛边儿,道:“殿下,一个时辰到了。”
长刀划过空中,瞬间发出破空声,临着地面而过,挑起地面积累的雨水,水珠向上跃起,又很快落至地上。
崔肆归收起力道,将长刀握在手中,密密麻麻的小雨已将他浑身淋透。
他走了几步,把长刀扔给了下人手中,道:“备水。”
半个时辰后,崔肆归换了一身衣裳,让阿祝将等候已久的蓝太医带到书房。
雨还在下,并逐渐有变大的趋势。
蓝太医走进书房,衣摆已经被浸湿了。
“四殿下。”蓝太医行礼道。
崔肆归带着笑,道:“蓝太医今日求见是有何事么?”
明明两人都心知肚明是何事,崔肆归仍这样明知故问。
在心底憋了快十九年的秘密,哪是一个晚上就能做好心理准备的。
蓝太医抿着唇,不知道从何说起。
崔肆归也不急,慢悠悠地晃动着手中的笔。
蓝太医犹豫了很久,脑海里浮现出了他那不争气的孙子,眼一闭,在再三犹豫之后,他跪地道:“殿下,不知臣那孙子做了何事惹恼了殿下,他已知错悔过,愿殿下赐一补过之机。”
崔肆归闻言笑了一声。
还真是要装傻装到底。
崔肆归道:“我也不想和你继续兜圈子了,蓝余,你知道这事情的缘由,若你不想说,那便可以走了。”
蓝太医张了张嘴:“臣……臣……”
有些事情仿佛就像是心底的一根刺,拔不出去,也不能继续往里扎,不上不下的卡在心里,十几年被血肉浸泡,痛意从未消散。
蓝太医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那天。
他心里明白,四殿下能找到他,必定是先去找过安同和了。
久久,他终于开口了,带着嘶哑的嗓音。
“那天……安同和将装有金子的包袱放在了门外,我……”
蓝余搓了一把脸,继续道:“可能是鬼迷心窍了吧,趁他睡着,我去门外把包袱拿走了。安同和以为是放的人拿走了,其实是我。”
“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安同和回家去了,我一个人在值班,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灯忽然灭了,把我弄醒了,将灯重新点燃后,便看见桌子上的盒子。”
“我正要打开的时候,身后有人说话了,本就在做亏心事……”蓝太医手臂有些发抖,“那人说盒子里有几味药,让人喝了之后会身体虚弱而死。”
“他说我只要办好了这件事,他的主子可以让我往上升,可以给我钱让我给我母亲治病……他许诺的好处太多了……我没忍住,便帮他们给淑妃下了毒。”
“这个人就是皇后宫里的人?”崔肆归突然开口问道。
“对,”蓝余点头道,“我等级不够,起先没见过他,是后面升上去后,意外见到了他在皇后身边伺候,看起来还挺受宠的。”
“那人是不是叫明安?”
蓝太医有些意外地道:“是,他就叫这个名字,不过再后来,可能隔了一两个月吧,他突然死了。”
崔肆归攥紧了手中的笔。
他上一世也查到了这个人身上,只不过是从另一条线索查到的。
明安在皇后身边红了一段时间,后来因为身染疾病,被调离了皇后宫中,结果没几天便死了。
听蓝余这番话,疑点太多了。
崔肆归问道:“你们太医院用药是不是都有名册登记?”
蓝余道:“确是如此,可能就是因为这个他们才单独给我的药材。”
为什么他们要先收买太医,让太医去下毒,而不是他们先下了毒,再去收买太医?
后者明显比前者风险低一些,前者说不定还会在太医手上留下证据。
而且执行这项任务的竟然是皇后身边的当时正红的明安,一点都不避嫌,生怕太医不知道他的主子是谁。
再说事情一两个月之后,明安就突然死了,像是在杀人灭口,但为什么不封了安同和和蓝余的口,反而还让蓝余继续往上升?
就算是皇后为了培养一个太医院的心腹才继续抬高蓝余,可这么多年皇后一直没有用过蓝余做事。
而且明安已经死了这么多年,这条线索又中断了。
刚好中断在皇后这里。
所有一切好像都指向了皇后。
崔肆归皱着眉,神情凝重。
两世不同的两条线找出来的线索最终都指向了皇后,会不会就是他想多了,真正杀死淑妃的,其实就是皇后。
上一世皇后死前的那番话,不过是垂死挣扎?
淑妃在被打入冷宫之前盛宠一时,和锦帝那时十分迷恋淑妃。
会不会就是这个原因,让皇后觉得淑妃危及到了她的地位,哪怕在淑妃被打入冷宫之后也要不惜一切赶尽杀绝,不留一丁儿点淑妃复宠的可能。
毕竟当年和锦帝对淑妃的厌恶是突然而来的,都说是淑妃做了什么惹怒了和锦帝,但淑妃具体做了什么却并没有人知道。
所以皇后认为淑妃仍然有可能复宠,因此收买太医将淑妃毒死在冷宫之中。
见崔肆归一直不语,蓝余便有些忍不住了,他迟疑着开口道:“殿下,我知道的都已经说了,我孙子那事……”
崔肆归闻言瞥了一眼蓝余,问道:“安同和那么顺利就出宫了,他毕竟也算是知情人,皇后的人没有找过他?”
蓝余摇头道:“这个我不清楚,我和同和自坦白之后……便再无联系了。”
蓝余不像在说谎话,崔肆归搁下手中的笔。
“行了,你出去吧,”崔肆归开口打发人道,“把那张纸交给那些人,便一笔勾销了。”
寅时一刻。
暗卫从城墙处不带声响地翻过,匆忙穿过街道,从侧门进了丞相府,而后径直往一处厢房而去。
他在厢房门口敲了三下门,无人应答,于是直接推开门,他将厢房门刚一推开,一阵粉末向他袭来,暗卫像是有预料一般,闪身躲在了门后。
隔了一会儿粉末散后,暗卫在打开的门板上再次敲了几下。
“谁?”终于有人问道。
暗卫道:“梅阁,有事求见尹先生。”
屋内的烛灯亮起,暗卫抬步走了进去。
尹颂打着哈欠,坐在床边,没什么精神地道:“大半夜的有什么事?”
暗卫将一个盒子拿出放在桌上。
尹颂瞥了一眼,道:“什么东西,还要用手帕再裹一层?”
“事关重大,还请尹先生仔细看看这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处?”暗卫没多话,将手帕小心翼翼地打开,摊在桌子上供尹颂观看。
屋内的灯光不太亮,尹颂手持盏灯,凑近了看。
暗卫道:“尹先生,最好不要靠此物太近。”
尹颂“嗯”了一声。
这东西是一颗果实带着短柄,形如球形,颜色为青绿色,表面光滑无毛有纵纹,大小约为鸡蛋样,顶端有扁平的盘状花萼残基。
尹颂坐直身体,一手托着下巴,皱着眉沉思。
暗卫见尹颂久久不语,便道:“尹先生?”
“别吵,让我想想。”
尹颂说完这话,便站起身来,绕着屋内转悠。
这东西瞧着眼生,但他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他在哪儿见过来着?
果实,青绿色……
尹颂站定在暗卫身边,道:“这东西有什么用处么?”
暗卫犹豫着,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尹颂有些不耐烦地道:“你把用处说了,我才更快想起这是什么,再说了你都来问我了,说明这不是常见的东西,后面我还不是会知道的,不然你们这些门外汉去跟丞相汇报?”
好像是这个道理没错?
暗卫道:“此物是在成安找到的。”
“成安?前段时间传出集体中邪的那个成安?”
“对。”
尹颂问道:“你是刚从成安回来的?讲讲成安中邪的那些人。”
暗卫道:“疯疯癫癫的,‘中邪’的大部分是村子里的庄稼人,暴瘦,脸色灰白……”
“等等——”
暗卫还没说完,尹颂脑中一闪,突然一拍手,打断了他,疾步来到了他堆放医书的书架前,从上而下地挨个看了一遍,没有找到想要找的东西。
他又来到床前,从床底拖出了一个满是灰尘的大箱子。
尹颂一把掀开盖子,扬起大片的尘埃,露出了里面的医书。
他随意扇了扇,坐在箱子前翻找着。
一本本书被尹颂看了眼又扔向一边,快要将箱子掏空的时候,终于让他找到了想要找的东西。
那本书上写着“奇奇怪怪”四个字。
尹颂盘着腿,低头翻阅着这本书。
在翻到某一页的时候,他的指尖落在了那页上。
尹颂拿着这本“奇奇怪怪”,坐回了桌前,用书中的图画与桌上的东西对比着。
暗卫也瞧了一眼,道:“这长的好像差不多?”
“不是好像差不多,”尹颂神情凝重,“就是这个。”
暗卫问道:“这是什么?”
“阿芙蓉?”沈原殷披着一层薄衣,有些疲惫地揉着眉心,问道,“有何用处?”
岚梅苑内,暗卫和尹颂急匆匆地赶过来,气都还有些没喘匀,简然奉了一杯水递给沈原殷,竹木将盒子里的果实呈给沈原殷看。
尹颂向前几步,指着书给沈原殷看,道:“阿芙蓉,草本植物,未成熟的果实被割破后会渗出白色乳汁,这些乳汁具有强烈的镇痛、镇静作用,服用的量过大或长期服用会导致人体对其产生依赖,成瘾之后会使人烦躁、失眠、身体疼痛以及出现类似疯癫现象等等情况。”
“它的作用与曼陀罗差不多,都是具有一定的麻醉作用,但阿芙蓉的成瘾性远远大于曼陀罗,一般大夫常用于麻醉的药物都是使用曼陀罗,而阿芙蓉很少被人所知。”
“这本书是我走南闯北的时候在一处破书屋捡到的,里面恰恰记载了阿芙蓉,但根据我这在江湖几十年来的经历,从未在他人口中听过‘阿芙蓉’这三个字,更别说亲眼见到。”
暗卫道:“丞相,听尹先生方才的讲述,以及属下在成安的所见所闻,这书中对阿芙蓉的作用记载与成安那些人的特征基本符合。”
沈原殷摆摆手,没有接过茶杯,他道:“意思是,成安中邪的那些人,很有可能是因为阿芙蓉的缘故,对么?”
尹颂道:“八九不离十。”
沈原殷问道:“这东西在成安哪儿找到的?”
暗卫道:“在成安一处深山的上游水源处。”
“因为下游的村子有很多人都变得疯疯癫癫的,属下没发现有其他异常,便顺着村口的水源一路往上。”
“那深山险峻,本来属下就要返回了,但却意外发现了有人走动的痕迹,便寻着踪迹,最终发现了一片阿芙蓉,看着像人为种植的,地上还有一些阿芙蓉的果实被剥开,明显是被刀划开的,属下觉得不对劲,便采了几朵。”
“下山后属下又在成安转了几天,在那个村庄一户人家的灶台灰烬里发现了类似那果实的果壳,属下便提前带着此物回京来了,在成安还留有两名暗卫。”
沈原殷问道:“只带了一株回来?”
暗卫摇头道:“不止,共有六朵。”
沈原殷想了片刻,而后道:“去抓两个死囚犯来,尹颂,你负责试试这阿芙蓉的乳汁在他们身上会起什么作用。”
尹颂点头道:“好。”
“你方才说的那处破书屋在何处?”
尹颂思索了一会儿,道:“记不清楚了,但应该在偏南方那边,我记得那时正是在收水稻,北方少有种植水稻。”
南方……
会和云常国有关系么?
大萧常种小麦和粟,云常国常种水稻。
阿芙蓉……
沈原殷回忆着,明明上一世没有出现这些东西。
成安没有出现过‘中邪’的人,也未曾有阿芙蓉的出现。
为什么会和上一世不同?
不等沈原殷想明白,暗卫又道:“丞相,还有一事,二皇子提前回京了。”
“殿下,看这路程,约莫明日就能到京城了,恰好后日可以赶上陛下寿宴。”
崔元嘉勒紧马绳,道:“原地休整一会儿。”
他下了马,望着京城的方向。
他在成安待了快一个月,每日时时刻刻都在想回京。
成安“中邪”的那些人为何如此找不出原因,但好在当他到达成安之后,人数就没有增长了。
那些人一开始还只是看着营养不良的样子,到后面浑身皮肤开始溃烂发青,脓包满身都是,让他恶心得饭都吃不下。
崔元嘉是片刻都不想在那儿待下去了。
恰巧那时,有人死了。
看着那些已经不是人样的躯体,以及八月正酷热时尸体散发出的难闻气味,崔元嘉嫌恶地捏着鼻子,心头涌上了一个想法。
让亲卫去把他们偷偷杀了,伪造成他们是因病而死,反正身体都烂成那个样子了,没人看得出问题。
再收买一两个大夫,就说是传染病,这事儿便终了了。
于是崔元嘉紧赶慢赶,就是为了在和锦帝寿宴之前回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