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了,你有想法?还是替你女儿有想法啦?哈哈。”
“去去去,你这脑子没点干净的。你也不想想,什么年轻人需要一个家佣一个护工啊?”
“噢,你好像说他刚手术完?什么病啊?”
“心脏的病哦!可怜的,说怕随时可能发病,才叫护工住家里监护呢。”
“快死的年轻人总比快死的老头子强吧?哈哈,上次我跟你说的张姐啊,真的跟那个八十几的意大利老头结婚了!你女儿不是想嫁得很嘛,让她来帮工几天嘛!哈哈!”
“你这嘴贱的!我女儿健健康康的大姑娘,何苦上赶着跟一个病鬼——”家佣嘴尖舌利地点评,在转过身在倒台拿水盆时,赫然看到站在她身后的雇主:“哎呀!?连先生……你,你回来了啊……”
电话那头还在说着碎嘴的话,家佣手忙脚乱把手机摁掉,家里终于只剩燃气灶的声音。
连术冷冰冰地扫视了厨房一圈,家佣只觉得自己像被放进冷冻柜一样瑟瑟得发抖。
“啧,”连术故作被冒犯的样子,假装很生气,“你现在就走吧,明天不用来了。工资找崔小姐结。”
“先生……我……”家佣实在编不出来理由解释。
“走。”
这时护工从这诺大公寓的另一头跑过来看热闹,她没事的时候就在打扫卫生,活也很轻松。
“晚饭你来做。”连术朝护工说道,然后径直回了自己的卧室。
他心里其实暗喜,用这个理由踢走一个人不要太妙,虽说言语上被狠狠冒犯了一番,但连术懒得跟下人计较,倒觉得一开始就没必要听医生的建议嘛。
突然一个人要做两个人的活,护工心生怨气。但这家里放眼就两个人,也不可能主人家做饭给自己吃吧,于是除了原本基础的护理工作和保洁,护工每天还得多做两顿饭。说起来,每天吃药、量血压之类的活,病人自己也能干,她唯一的作用就是关注家里的警报器,如果病人发病了可以通过手环上的按钮触发警铃,然后她就得施展一番急救大法,并及时联系救护车上门。
但这个几率看起来相当之小,主人家平时和正常人完全无异!护工想着反正钱自己揣着,轻松点也不赖。但现在多了两顿饭不说,连采买都是自己在做,于是这份工资顿时显得不够了。
连术是故意的。
他自己也不知处于何种原因,不想仅仅因为自己的任性就把这些人员配置都取消。能积极活着、那还是积极活着吧,万一真的一个人死在公寓里,也枉费Natsu救自己那一趟。
但在这不被关心和在意的地方,他仍是不自觉地滑向了某种黑暗的深渊。在一天晚饭后例行的散步完回家,连术打开门看见只有一盏壁灯亮着的屋子,心里是全然的没有情绪。等他再走两步进入客厅后,刚刚被挡住的画面才进入他的眼帘。
那是何其违和的一幅画面——护工四仰八叉地躺在沙发上,仿佛在自家一样睡着深沉的大觉。连术实在不忍目睹这极其不合理的一幕,甚至在胃中掀起一股呕吐的恶意。
他是要落魄到什么地步才应该忍受如此场面?连术心中的那一点点迷思彻底被打破,他受够了向不知何时来临的死神低头的委顿,好像自己犯了什么羞耻至极的大错一般,不敢与外人道说。
在护工几乎要打起小呼噜的情境中,连术终于想通了,他要像过去那样活,死神什么的,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吧。
家里终于清静了,连术回归了一个人的生活。崔助理怕他真的出事,于是又在公寓里加装了几个联动医院的报警器。
“老大,槟市的家里我也给你装上吧,等医生说可以坐飞机了,你总是要回去的吧?”
“好。……等等,疏乙住那套不用装。他最近有回去住吗?”
“回过,都是槟市有商务或者活动才回。克林达说他们最近忙得很,要一直到五月底才能休息。哦对了,到时候疏乙空出了一周多的假期,说要去巴黎看法网。”
“巴黎……那不正好,我也准备去。”
“从这里直接去巴黎吗?您提前告诉我,我让公司把专机给您腾出来。”
“本来是想回去一趟的,但……这样吧,你跟晁医生联系一下,五月底请他和章院长飞一趟巴黎,我和怀特医生届时一起过去,巴黎那边的医生你也安排一下,三方会诊。”
“……是准备要第二次手术吗?”
“听章院长的意思,最好还是要做。”
“好,您安心休息,我把人员和时间安排好。”
崔助理没有露出一点担心的样子,但却处处带着尊重,这也正和连术的意。
等对方走了,连术继续回到哑巴模式的生活。做饭、吃饭、吃药、睡觉、散步,如此而已。
医生开的药片是匪夷所思的大,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的喉咙是不是比寻常人来得小,不然怎么整个吞的时候老是卡住呢?之前有Natsu帮他切成小片,而现在他已经熟练掌握了这项没用的技能。
了无生趣之时,他一边喝柠檬薄荷水,一边想起了那个面善的黑人大妈。
要去吗?连术在心里问自己。前日他和两位住在洛杉矶的老同学见了面,大家各自都过着让人艳羡的生活,聊起天来充满了普通人不懂的奇趣。
但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连术只觉得索然无味。
他厌倦这些人对高消费和高层次文化产品自以为是的评头论足,对于他们夸夸其谈的远见也满心戏谑。浸淫在这个圈子久了,这些人被腌入了精英阶层的傲慢和伪善,更酸腐的是,他们甚至认真觉得自己是纯良而敏感的。
连术有时候甚至感激自己的遭遇,那些残酷而落寞的童年经历如果被这些人听了去,对方会煞有介事地露出遗憾又疼惜的表情,但除此之外他们未必能感同身受哪怕一点点,然后话题会再度回到他们自己身上。而得益于这些不够光彩靓丽的过去,连术始终认为自己保有一种残忍的清醒,这让他并不将自己已有的事物视作理所应当,反而更愿意相信赤条条去无牵挂的朴素信条。
也许是该看看不同的风景,见见不同的人……连术起身拿起外套,走到玄关处又看了看这件做工考究价格不菲的物件,然后他又折回卧室拿了一件有点起球的羊毛背心,就这么套在衬衣外头,以一副不太修边幅的模样去了周六晚的互助会。
正如他所想的那样,这个地方有一个空旷的大厅,大厅正中间用椅子围成一圈,靠墙的桌上摆了一些廉价的饼干蛋糕和饮料,除非马上要饿死了,他是断然不会吃这些东西的。
黑人大妈欣喜于他的到来,并热情地招呼他坐下。很快参与活动的人就到齐了,大家围着圈坐下,准备接受今晚的心灵洗礼。
连术温和地打量面前形形色色的人,除他以外有八个人,加上黑人大妈一共十位。这是社区里组织的公益活动,就像妇女协会组织家庭主妇一起做作织物、烹饪什么的,这样不痛不痒的活动在任何地方都可以发生。可能出于人类群居动物的本性,总会有人热衷于把大家聚集在一起,听听彼此的问题和困难,在抱团取暖的氛围中度过一个没什么亮点的夜晚。
在听了前两个人琐碎的烦恼后,连术就后悔了过来的决定。他以为能在不同的人群里听到一些发人深省的提点,以为看看别人的苦痛就能缓和自己内心的困顿,结果他只是在心里残忍地评价,这应了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茫茫众生的烦恼大多源自无知和傲慢,有些人连最基本的努力都没有做到就开始抱怨,实在是浪费他的时间。
在第四个人开始说话之时,他面无表情站起来打断,并告诉大家他有急事要走,在所有人愕然的神情中,他起身拍了拍衣摆,仿佛要拍掉会传染愚蠢的细菌,堂而皇之地走了。
在贴满了张贴画和涂鸦的楼梯间,他碰见一个小跑着上楼的人。
“啊?结束了吗?”
此人是个穿着俗气连衣裙的金发姑娘,但开口说话的声音过于磁性,会让人产生些许疑虑。
“没有,刚开始。”连术边下楼梯边回答。
“那你怎么走了?”
连术没有回答,两人错身而过。
“等等,是不是很无趣?那我也不去了,是朋友叫我来的。我早说没什么用啦!”
金发姑娘毫无留恋地转过身,也跟着他一起下楼。
“你是哪里人?日本人?韩国人?”
连术走到路边,那金发姑娘还跟着他,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作者有话说】
最近一直在路上,明天不更,31号更。
往后还有几万字,因为有了些新灵感,在原本的全本上又续了些哈哈。
8月开始随榜单任务更
谢谢关注此文的朋友,欢迎夸夸~~~
"你还有事吗?"无视对方的问题,他问道。
"我猜你是韩国人,欧巴~可以教我韩语吗?我好喜欢你们的电视剧啊!"
连术在对方没怎么打理的头发和潦草的妆容上看出一丝破绽,他看了看街边的车水马龙和在周六夜晚提前喝醉的路人,突然残酷又兴味盎然地问道:"你不是女人?"
"哇哦——"对方夸张地抬起双手,"你这样很没礼貌,先生。"
连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不过你笑起来真好看,可以请我喝一杯吗?今晚我有空噢。当然,如果你很介意的话就算了。"
连术也不知道自己抽的哪根筋,就这么跟对方边走边聊了起来。
"我的天!罐装啤酒?我很久没有遇到这么抠门的请客了!"金发姑娘笑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落魄!"
两人从便利店里走出来,一人手里一罐黑啤。
"感恩吧,有就不错了。"连术道,他可不想坐在人挤人的酒吧里吸二手烟。
"那我们这是往哪儿走?去你家?远吗?"
"你要跟陌生人回家?"
金发姑娘一口气灌进去半瓶酒,满足地叹了口气,"这不是还在聊吗?我可以在路上决定。"
"你几岁了?"
"放心,我成年很久了,喏——"对方掏出驾照,"看,名字、照片,是我吧?不过这是没留长发之前的样子。"
"噢,你确实是男人。"
"不,我是女人。"
"做手术了?"
"做了。就是因为做了,所以沦落至此啊!我爸都快疯了。哎不说这个,我现在叫Lora,你呢?"
连术想了想,说:"Lenn。"
"好的,Mr.Lenn,你可以走慢一点吗?首先我比你矮、其次我这双鞋不太合脚,要是跟上你的步伐,再走一英里我的脚趾就会废了。"
"……抱歉。"
"谢谢,你人真好。"
傍晚海边的火烧云如约而至,这条道路的尽头好像将被喷火的巨龙吞入肚中。连术觉得自己的生活真是天翻地覆,居然和这样一个之前根本不会对上眼的年轻人并肩走在一起。
"我啊,在手术之前就很想穿上裙子、留长头发、化眼睫毛、擦口红……但等我真的这么做了以后,又觉得我好像被自己的幻想骗了。大家并没有因为我是女人就对我更好啊!"
"你是男人的时候大家对你不好吗?"
"我就是新闻里、电视里会被同学欺负的那种倒霉鬼,你看不出来吗?"
连术打量了她,然后摇摇头:"过了中学那个阶段,我们通常就不以外表的不同来区分人了。"
"那通过什么呢?"
"学历、金钱、职业,这些。"
"噢,你说的是大城市里的人吧。可这些我都没有,我生活的街区里的大家也都没有。所以还是在以外表评判呢。"
"……"
Lora穿着她不合脚的鞋子,别扭地走着。客观来说,她的面孔是美丽可爱的,但贫穷无法让她的美精致起来,以至于她身上有种自弃又无所谓的气质,连术觉得她像一部小成本公路电影里会出现的配角,承载着导演残酷欲望的那一种角色,会把所有不堪的、肮脏的、下流的故事强加于人,并让她做出与世无争的模样。
想着她这辈子也许没有获得过多少真挚的爱,同样处于自弃状态的连术决定发发善心,对她好一点。
Lora喋喋不休地讲着自己的故事,有些是骇人听闻的、有些是流水帐的鸡毛蒜皮,好在她没有问连术任何问题,她像一个人为设定的对话模型,却忘记让她对世界产生好奇。
"到底要走多远啊?Lenn,你真的想带我回家吗?还是说你别有企图?我隔壁家的姐姐,之前被人骗去犹他州,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少了两颗肾……唉,我可不想落得这样的下场。"
连术的家并不在他们行走的方向,实际上他把车停在了饮料店附近,为了继续佯装一个潦倒的失败者,他当然不能把那辆豪华的两厢轿车暴露出来。
"走不动了?"
"真的走不动了,我的脚应该起泡了。来之前我可不知道要走这么远的路,要不然我才不会穿这双鞋呢。对了,这是我在二手商店刚买的,店主阿姨说我穿着很好看。"
"是好看。那现在怎么办呢?"连术不过脑子地回复。反正不管他说了什么,对方都能兀自说下去。
"要是能立刻住进这家酒店就好了,"Lora指着马路对面的一座大厦,"天啦,我从小就幻想有一天能住进他家的总统套房。他们的广告可太高级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住进去呢?"
连术抬头看了看,这家是M牌酒店旗下高档那一挂,也就是中产阶级和预算稍好一点的公司差旅会选择的酒店。可这样的酒店,早就入不了连大董事长的眼……他挑眉看了看对方,也不像真的在暗示自己的样子,只是纯粹的向往。
"走吧,现在就去住。"
连术在带她去顶奢酒店和眼前这一栋之间,选择了后者。他想着就像去东南亚或者非洲某些国家,人们会叮嘱你不要送给当地小孩太好吃的饮料或者糖果,接受远超自己能力的馈赠只会让人变得更加贪婪。
"真的?!Lenn,你的钱够吗?"
"你想住总统套房?不知道今晚订出去了没。"
"天啦,这要花掉你多少积蓄?你真的愿意带我这样的人去?"两人穿过马路,Lora兴奋地跳起来,完全忘记脚上的疼痛,"一间看海的房间我就满足啦!"
幸运的是,套房还在。连术拿着房卡,看Lora围着自己激动地转圈,像只被喂了香精烤肠的流浪小狗。
接下来的十来分钟,他忍受着对方在套房里横冲直撞的呱噪,酒店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差,还能接受,但他是不打算在这老旧的暴发户式的套房里过夜的。
等Lora终于安静下来,他坐在沙发上,平静地看着她。
"今晚你让我做什么都行!"Lora感激地说道。
"通常别人会让你做什么?"
"哈哈,你说呢?喜欢我的人都有些变态。"
"那好受吗?"
Lora不自在地说:"一开始有点,后来就习惯了。"
连术有点可怜对方,但因为不熟并且深知人各有命,也谈不上多心疼。
"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啊啊,一开始大家都是这么安慰我的。”Lora解起自己的上衣。
“……停,停。”连术无语。
"啊?真的?不可能吧?"
"真的,我打算回去了,你好好享受。明天的早餐别错过了。"
说完连术就站起身准备要走。
"不是吧!你再陪我聊聊嘛,这不刚在兴头上吗?你要喝点酒不?也许喝点酒你就想做什么了呢。你先试试?这可是我花重金打造的!"Lora抓起他的手要往胸前放。
"……"
"噢,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不行?听说亚洲男人很小……哈哈哈我不会嘲笑你啦!不过听说亚洲男人都很温柔!"
"建议你还是不要有这种刻板印象…坏人哪里都有。"那方面很自信的连术并不介意这种揣测,他继续走到了门厅处。
"Lenn,你真的很好,一定有很多人喜欢你吧?你越这样我越喜欢你了,难道你是想让我死心塌地吗?用这种招式,我真的已经开始爱上你了!天啦,我都湿了!"Lora始终叽叽喳喳的,用词简单又炙热。
连术哭笑不得,但猛然间想起那段不愉快的回忆,于是站定了问对方:
"你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给你开了套房?"
"都喜欢啊,为什么要区分呢?"
连术品味着这轻而易举的喜欢,原来自己曾拿这种喜欢与Natsu的喜欢相提并论。
他进而问道:"那你愿意跟我回去么?”
“回你家?走啊,立刻!马上!我愿意!”
“……我是说回中国,然后照顾我。钱方面你就不用操心了。"
"照顾你?"
"实不相瞒,我生病了,时不时会进医院,需要人照顾。"连术冷静地抛出这些假设,像做实验的科研人员。
"天啦,你是想永远跟我在一起吗?"
"……差不多吧。"
“天啦,从没有人向我告白过!”
“……”
“Lenn,你比我爱你更加爱我吗?!”
“……你就当是吧。”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命题让年轻的金发姑娘陷入了沉思。连术好整以暇地等待她的回答。
一分钟后,Lora不无惋惜地说:"我想恐怕是不行。我自己都还有好多问题没解决呢,邻居家的臭儿子还欠我80美元,我可不能突然就去中国。"
"噢,我可以给你800、8000、80000美元,随便多少。"连术继续加入变量。
Lora遗憾地摇摇头,"你别骗我啦,我还以为你挺正常的。Lenn,把钱留着,去看看医生吧。”
“……”
“哪,你想走就走吧,谢谢你的招待。喏,这是我的电话,"Lora在便签纸上写了一串数字,"你可以随时找我,做什么都行。就当谢礼!"
从酒店出来后,连术又慢慢地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他的实验结果像虚空中伸出的一只手掌,啪啪打了他的脸。他开始反省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天真得可笑,以为那些天赐的温柔和善意是自己随机就能在大街上捡到的。
算了算了,事已至此,他从不后悔。连术面无表情地走在疯狂的周六夜的街道,他什么都懒得想、什么都不再重要,就这样吧,这就是生活原本的样子。
第57章 最好的安排
时间转眼来到五月下旬。连术得到医生许可,先从洛杉矶回国小住一周,大大感慨了一番住自己老巢的惬意。然而一场噩梦于冥冥中警醒,他梦到独自在家时突然发病,那种曾经体会过的痛感在梦中复刻得相当精准,连术浑身冷汗挣扎着醒来,整个人是前所未有的狼狈。他一边惊叹于身体的记忆能力,一边痛定思痛不能再拖延。于是他果断安排好行程,坐着专机飞去巴黎会诊。
同在巴黎的还有杨疏乙和他的男朋友柯让,而柯让正在参加当地举办的罗兰加洛斯网球公开赛。连术打算跟杨疏乙坦白自己的病情,万一三方会诊的结果不如预期,那么也免得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但杨疏乙却在比赛过后陷入了另一场硬战中。
柯让因为误摄入剂量微小的违禁药成分成为了舆论风口浪尖上的人物,杨疏乙挺身而出,对恶意中伤他的人发起强势反击,同时也几乎是向大家昭告了自己与柯让的关系,两人结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局面。作为一个近年来最有号召力、口碑和实绩都已经是顶级电影明星的人,他的背书为柯让拉拢了不可估量的舆论支持。
而在这件事的背后,连术深刻地认识到他不再是杨疏乙第一顺位考虑的人。
对此连术是有失落不假,但跳出来做旁观者的话,他也无比欣赏杨疏乙为心爱之人奋不顾身、力挽狂澜的模样。他最亲近的人在成长、在变化,如果杨疏乙找到了让自己有归属感的幸福,连术就会抛下过去所有执念,送上祝福。
因而他没有在杨疏乙面前过多渲染自己的病情,只说一切尚可控制,接下来他会以治病为主。
"早点发现也是一件好事,可你一个人住没问题吗?万一……"
杨疏乙和连术约在酒店一起吃早餐,大明星在巴黎没有被围观的常态,比在国内要自在很多,偶尔有人上来打招呼,他也可以从容应对。
"试过找护工了。"连术再次把那一对妙龄大姐的故事告诉了对方,如今的他也就这一点点段子可以车轱辘一样说给别人听。
杨疏乙听得哈哈大笑:"阿姨都不想把女儿嫁给你!也太寒碜了!"
"所以啊,为了5%的可能性去损失我的个人自由和尊严,不值当。"
"哎,可是……"杨疏乙又扭起眉头,为连术担忧,"有什么事你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啊。"
"好。"
"突然就面对中年人的课题了!真是猝不及防!"
"确实就是中年人了嘛。"
"知病性空病不能恼……"杨疏乙突然朝他念起来。
"以病苦为良药。"连术接道。
"对,你还记得这句话。疾病也是因果,接纳它、分析它、化解它,首先心态上要调整好。你也不像怕它的人,搞不好也是一种警醒。前半辈子太顺风顺水,现在该渡个小劫了。"
连术听对方老成地说教,觉得很是可爱,便打趣说:"实在哪天要起不来了,你还是要来我床头伺候的。"
这要求连术自己都觉得有些过分,却听杨疏乙放下杯子,一拍大腿,说:"当然了!你看你现在孤零零一个人,到时候护工都欺负你!你就偷着乐吧,我会送你体体面面走的。"
"我不信,久病床前无孝子,你能伺候我?"连术继续逗他。
杨疏乙却认真地回答:"真的,不管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都要看着你走的。你走了,我再安安心心走。"
连术鼻子一酸,嫌弃道:"三十年也太短了。"
"啧,那你加加油。"
两人像聊天气一样随口应下了这巨大的承诺。杨疏乙一边在面包上涂着厚厚的奶酪,一边又说,"对了,你们最近和Dreamland谈得很好?他们的人都拿项目来找我了。"
"找你?直接找你?"连术诧异。
"先找的克林达,她大概跟我说了一下,我挺感兴趣的。对方就说想和我直接聊。"
"什么项目?"
"中日两国年轻人的信仰——这个主题。他们想做一个专题片,探讨这个现象。会涉及到佛教,道教和神道教。很有趣吧?作为一个娱乐公司会有这样的项目。"
"谁找的你?叫什么?"
"叫,我想想……啊,泽野。泽野弘之的泽野!"
连术一脸"果不其然"的样子,心里嘀咕泽野弘之又是哪位。
"我答应了,"杨疏乙眨眨眼,"得花点时间,但没啥报酬,他们也是做来玩的,小成本。"
"……随便你吧。"连术面无表情地品着咖啡,把当中的八卦掩盖了起来。八卦已经烟消云散,现在说起来只怕变成笑话。
"倒是你啊,居然挂了个药师佛?也开始迷信活动了?"杨疏乙指着他手机上的吊坠。
"死马当活马医呗。"
"别人送你的吧?"杨疏乙直勾勾地看着他,好像已经把他看穿了似的。
"这种东西也不能随便扔吧?"连术摸了摸木刻的药师佛,都快被他盘包浆了。
"你啊,总有理由。"杨疏乙意有所指,连术知道他说的是戒指,也不反驳,沉默在两人之间非常自如。
不再有试探、不再有争辩,连术突然觉得一切都刚刚好,他和杨疏乙回到各自的轨道上,曾经深刻的交集变成两人最珍贵的回忆,并将在以后成为他们哪怕相隔遥远也可以互相扶持的感情基底。
六月中旬。
连术在掰着手指过最后的舒坦日子。三国医生都建议他尽快接受第二次手术,治疗方案已经定了,剩下的就靠天意。他那颗看起来正常跳动的心脏存在一个重大的隐患,如果任由其发展,谁都说不好他是两年还是三年就会撒手人寰。好在人类外科手术已经发展到可以介入重要器官的运行机制中,只要控制得当和定期检查,他也许还能像常人一样安享晚年——只是相对来说会辛苦一些。
在手术前他还有一系列事项需要处理,因为医生保守地告诉他,他出现过的两次昏迷是医生最头疼的问题,而他昏迷的时间可长可短,连术作为自己生命的唯一负责人,连个签字的人都找不到,只能提前做好各种准备。
现在他正坐在自己豪华的顶层办公室里,想着这里的一切搞不好他再也无福消受。他的私人律师按约定的时间准时到来,肖律师后面跟着两个助理,一人提了一个鼓囊囊的公文包。
"连董,所有资产都清理完毕,相关文件已经委托银行保管,与信托公司之间的协议也办好了。之前的管理人和委托人都已解除了权限。现在,除非您本人意愿、或者触发遗嘱生效,所有管理事项都会按照委托文件全力执行。
但……我还是想提醒一句,您的遗产管理人和主要受益人都是杨先生,如果存在别的重要关系人来主张遗产的继承的话,容易产生纷争……毕竟他在法律意义上跟您没有任何关系啊。"
连术慢条斯理地摩挲手里的陶瓷杯,冷静地说: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到时候你只要按照我的委托细则,向他解释清楚每一个条例,其余的他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
肖律师叹了口气:"好,我知道了。"
对遗产嘱托业务经验丰富的肖律师来说,连董事长的遗产分配可以说是相当乱来。继承人里既无父母、也无配偶、甚至也没有子女。至于要怎么分配,他是这么要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