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才让律师不要告诉任何人??就这么一直躺着??”泽野夏喜的语气里是难得一见的冲动,他当然没想到等待自己的会是这样的局面。
他预想过连术也许会因为手术变得虚弱、变得不再健康,这些他都可以接受,他甚至会因此而更珍惜、更呵护他,可如果那个鲜活的人从此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他傻乎乎错过的这两个月,会成为他这辈子最难以容忍的错误。
晁医生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现在我们用最好、最先进的护理方式在维持他的体征。那个姓肖的律师偶尔会过来,他说如果三个月还不醒转,他会按照连先生之前安排的计划来执行。”
“什么计划?”
“我也不知道……要不,你去问问律师?”晁医生说完又补充道:“记得说我是被你逼的啊!”
第64章 看头发的心情
然而接下来几天,泽野夏喜在肖律师那里吃了无数个闭门羹。无论怎么死缠烂打,对方只机械地回复说要等连先生约定的三个月期限到期方可公布。见对方是铁了心不见自己,泽野夏喜只好回到医院,他像之前那样,拿着背包入住了病房,准备在这里长期作战。
他仔仔细细检查了连术周身上下,确实是被护理地很好的样子,没有过敏、也没有褥疮,因为他身上没有创口,肢体关节也都灵活,所以时不时换个姿势,也还算轻松。但因为持续的流质营养输入,他的体重在不断流失。两个月的时间里,他尚可以体面地在这里无知无觉地生存着,但如果是半年、一年或更长,泽野夏喜无法想像连术这样一个要强的人,会容忍自己一直这么下去。
从他驻守在病房以后,连术的面部要比之前光洁了很多。泽野夏喜按着这人的标准仔仔细细给他修面、涂抹乳液和面油。手指甲和脚指甲这些容易被忽略的位置,也全部恢复到日常里最完美的样子。
为了避免昏迷的病人出现肌肉萎缩和关节僵硬的问题,医院制订了非常完备的护理计划。有了“家属”在旁敦促,护理人员想必是要比之前无人监管时更加上心。无聊的时候,泽野夏喜也会有样学样地给连术进行肌肉按摩,想着这个严格管理身材的臭美的人,怕是宁肯掉头发都不愿意掉肌肉吧。
照顾一个昏迷成年男性的难度远超泽野夏喜的想象——这还是在专业护理床、护工帮助以及医疗辅助器械完备的情况下。好在连术昏是昏,但没有到彻底的机体失能。这让大家至少还抱有他会醒转的期待。
在护士的指导下,泽野夏喜很快掌握了如何给病人做口腔清洁,想着连术这个洁癖狂,要是醒来发现有一颗牙齿没有照顾到位,估计都会胸闷郁结。
所以泽野夏喜像给幼猫刷牙一样,无比耐心又专注地操作着,一边还对着用开口器被迫掀开嘴唇的人说:“Lenn桑最丑的样子都被我看到了哦。”
泽野夏喜犹豫过是否把连术现在的状况告诉其他人。这其他人里显然还得区分为:杨疏乙及别人。以连术的行为逻辑来分析,他想连术真是忽略了自己这个重要变量——也许等律师把所谓的一系列计划实施完毕后,都不会通知到自己这里。想到可能是这样的结局,泽野夏喜很不甘心地在夜里对病人小施惩戒,这种惩戒实在是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外人道也。
他不是一个容易妄自菲薄的人。连术虽然把他拒之千里,但泽野夏喜客观地分析了两人前前后后的所有交集,就像在毕业论文里把收集到的海量数据分门别类再做实证研究,每一个举动、每一次对话后面的真实意见,他心中统统有数。他能想象“讨厌”和“没感觉”应该是什么样子,而他断定自己没有得到这样的对待。
经过几天深思熟虑后,泽野夏喜决定尊重病人本人的意愿,向所有人隐瞒了他的状况,除了杨疏乙。而对后者,泽野夏喜只说情况在恢复当中,让他无需担心,也不用放下剧组跑回来,总之有自己在这儿坐镇,绝无问题。
杨疏乙对泽野夏喜有种出于直觉的信任,他甚至没有要泽野夏喜提供任何照片或者视频来佐证——也是因为两人都默认连术肯定不想被留下不体面的影像。哪怕情况比对方说的还要糟,杨疏乙也已经在心中做好了准备。他想着,如果连术希望自己等待律师的通知,那他就耐心等待吧。
两周后。
在泽野夏喜孜孜不倦地单口闲聊中,晁医生惊奇地发现连术出现了一些值得庆贺的刺激反应。这段时间病人是维持着不错的状态,倒是照顾他的“家属”虽然精神不错,但变得邋遢得很了。
一天,泽野夏喜正在病房内煮咖啡,突然门口冒出一个老头问他,“你该理发了,要理发吗?”
此时泽野夏喜的两边刘海从原本到眉骨的位置,长到了太阳穴那儿,因为用电脑和做护理都不方便,所以他用在便利店买的发箍把头发全部箍到了头顶,看起来非常废宅。
“在这儿?”他疑惑道。
“在这儿。”
这个老头生得劲瘦,得了准许就大步进来。他的头发已经银白,但皮肤光滑洁净,看人时的目光炯炯如炬,是个精气神大好的模样。
他有条不紊地把理发的一应工具拿出来,然后把泽野夏喜摁在单椅上,披上围布,开始动工。
泽野夏喜心里纳闷,觉得氛围有些奇怪。
“师傅,你不问我要剪什么发型?”
“在这儿的客人可没这么多需求。”
“……”
“那我问你,你是要光头还是平头?”
“啊……平头平头,留一点好。”
“嗯。”
两人在理发的细小声音中,保持着相当的沉默。泽野夏喜是正对着病床坐的,所以他仍然把目光放在病床上的人那儿。这么入定一般坐了一会儿,泽野夏喜突然想起一件自己一直没留意过,如今想想却很奇怪的事。
“师傅,躺了两个多月的病人,头发应该有多长啊?”
他真诚地发问。连术的头发很短,比两个月前见面时要短很多,看起来仿佛是刚剃的似的。
“看头发心情,有的人长得快,有的人长得慢。”
“看头发心情?”
“比如你,再过一周又得找我。”
“为什么?”
“你的头发生长欲望很强。”
留着发型时不觉得,泽野夏喜不知道平头应该是怎样的理发频率。
“那他的头发心情不好?”泽野夏喜指着床上的连术打趣道。
“不好。他的头发脾气太大了,我给他推头的时候,难推,最难推的一个。”
“他也找你推头啊!?”
“全医院就我一个理发匠,当然了。”
“你怎么不建议他剃光头呢,那多方便。”泽野夏喜终于找到个能分享连术话题的人,突然很来劲。
“建议了,他想了想,估计怕头型不好看,不肯。”
“哈哈哈哈哈!!他真这么说了?”
“没说,这人话不多。但我能听到头发的心声。”
“?”泽野夏喜一愣,以为这老头在和自己开玩笑。
“你的头发,一点怨言都没有。我理过这么多头,数你的最心甘情愿。”
泽野夏喜似懂非懂地继续问:“那他的呢?”
“他不想活了,但头发想活。头发长快了,会吃掉营养,营养不够,人就死得快。于是头发做出牺牲,干脆不长了。”
“他不想活了?!他体征都正常啊!”
“大概是不想活了,他让我快到三个月时过来一趟,再给他推一次头,然后他就准备去死。”
泽野夏喜大惊,头也跟着往回转。
“别回头。”理发匠突然正色。
“别的家属来这里,大多是还上辈子的债,你不一样。”
泽野夏喜还想说话,却突然发现自己张不开嘴、也发不出声。
理发匠继续在他身后说话,那声音似乎变得越来越远:“活着既是修行,修行既要接纳悲苦,接纳万物方能成道。失去生的念头,是无能的逃避,逃避便会面临惩罚,下辈子会彻底失去对生的掌控,也许堕入畜生道,也许于地狱中受无尽的折磨……活着的人要帮助他走出困境,不要任其妄性,世间有不灭之法则,千万不要轻慢。”
泽野夏喜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但混沌中又有无比清晰的回声在耳边反复,他感受到体内有种蓬勃的力量在四肢百骸间游走,然后汇聚到他的头顶,这种力量像肥沃土壤里的蕴藏的生命力,从头到脚滋养着他。
是啊,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明晰起来。他短短的二十几载中,像个小太阳一样积极的、乐观的,一日不辍地按时从东方升起。他相信苦尽甘来、相信信念与坚持、也相信勇敢善良的人最终会得正果,这便是他活着的道。
泽野夏喜在一瞬间好像从某个虚空之地被弹了出来,他猛然坐起身,突然发现自己只是躺在沙发上,根本没有单椅、没有围布、也没有理发匠,房内只有病床上纹丝不动的连术,和耷拉着头发的他。
泽野夏喜失神地回味着这一切,他问自己是否感到恐惧,他的回答是否定。奇怪了,泽野夏喜抠抠脑门,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无边的幻想或者梦境,他甚至仍然保留着被启示的心境。
在他整理思绪的同时,虚掩的房门再度被敲响。他应了声,房门从外向内推开,突然那个梦中的老头真实的站在了门前。
泽野夏喜大惊失色,以为自己尚在另一层梦境中。他站起身后第一反映是下意识往床榻跑,摸了摸连术的手,发现那瘦瘦的指节确实带着清晰的触感和体温。接着他又看向门口,只听那个银发老头开口问道:“你该理发了,要理发吗?”
第65章 我说了算
这似曾相识的问句并没有给泽野夏喜带去恐惧,他仔细端详着对方,发现和梦境中竟然一模一样。这是何等的神谕啊!泽野夏喜在心中暗自惊叹。唯一与梦境中不同的是,这次他发现面前这个老头有点面熟。
但尚未等他说话,银发老头后面又出现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晁医生。
“哟,章院长,你来啦?”
章小年,泽野夏喜恍然大悟,这就是第一次在医院里见过的那位章院长,也是连术这次手术的主刀医生。
“来了,这孩子头发也太长了!”章院长笑眯眯地走进来,手里真拿着一套理发的工具。
“哎夏喜,章院长你还记得吧?他呀,爱好理发,你要不要推一个?不要钱!”
接下来,泽野夏喜老老实实地坐在独凳上,接受章院长的推头。他把回忆里的对话又重复了一遍,结果得到了截然不同的走向。
“不是我给他推的啊?”章院长奇怪道。
“他自己推的,用电动剃须刀。你看嘛,剃得可不专业。”晁医生指着连术头上坑坑洼洼的发型,是个看客的模样。
泽野夏喜想象了一番连术对着镜子给自己理发的模样,突然鼻子酸酸的。估计那人觉得头发太长、脏了显邋遢,所以就事先剃掉了。
“他没有说三个月后再理一次发?”泽野夏喜问道。
“没有啊。噢,这都快三个月了吧?”章院长抬头问晁医生。
“是啊,还差几天就三个月了。”
“那他……到底能醒吗?三个月期限,好像他嘱咐了律师要做什么。”
“能醒。”章院长斩钉截铁地说。
“真的?!”
“你看啊,他头发支棱着呢,是个生机勃勃的样子。人只要有活气,就没问题。”
“!?”
“呵呵,这是头发心情理论。当然,换句话说,他一切体征都正常,醒不过来是他不愿意醒,这样的病人我们见过的。再努努力吧,时机到了,自然就醒了。”
“章院长,你对年长的家属可以说这套……对年轻人说,人家恐怕不买账。”晁医生语重心长地教导自己的老师。
“我行医几十年,见什么人讲什么话,要你教啊?”
泽野夏喜听着一老一少的斗嘴,心里突然宽松了许多。没错,他之前老由着自己的想法做事,连术也没生多大气啊。怎么到了这么重大的问题上,他就被连术那悲怨的气势吓到了,对着一个只会喘气的人言听计从,这可不是他历来的风格。
泽野夏喜站在镜子面前,很满意地欣赏了自己那个从废宅变成高中生的平头,突然觉得思路清晰、干劲满满,从现在起他要为所欲为了。
很快,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杨疏乙、萧荷、克林达、崔玺,甚至肖律师,都得到了泽野夏喜的通知,并在三日后齐聚在了连术的病房。
在这些人如约而至之前,泽野夏喜把连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打整了个遍,最后给他喷上清爽的海洋调香水,体面地迎接了大家的到来。
来的都是连术最熟悉、亲近的人,大家一开始忍不住唏嘘,但很快都接受了这完完全全就是连术本人的作风。聚会的氛围并不悲悯,只能说很严肃认真。
肖律师碍于在座众人的压力,将遗嘱的内容提前公布给了大家,原本按照连术的指示,这些人也确实在知情人列中。
首先,所有人听完后先是震惊:“你们真的有一个孩子?!”
萧荷尴尬地挥挥手解释道:“试管试管……所有权属于我!”
其次,每一个人听完都相当义愤填膺。
杨疏乙指着肖律师鼻子问:“什么啊,我同意了吗?就要我当遗产管理人?他不是嫌弃我不懂财务嘛!还要我决定拔不拔管?这不是要我杀人吗?我不!就这么躺着吧!”
萧荷捂住儿子Allen的耳朵:“呵!人走了想着在我儿子面前立人设了,我儿子读书我养不起吗?我缺那点钱吗?赶紧起来留着自己用!”
克林达在沙发扶手上叩着手指:“我说了我只管融世传媒,慈善基金也要推给我管什么意思?我准备45岁退休啊,不是来给他做牛做马的!”
崔玺傻眼地看着不起眼的一小段条文,虽然比起上面的长篇大论她的部分不足为道,但对此她也发表感慨如下:“啊啊啊啊啊这是横财啊,横财容易招来横祸啊,我可以不要吗?”
剩下一个泽野夏喜,听完后面不改色,只像个社会运动领导人似的向大家煽动性地宣扬道:“三个月就放弃什么的,绝对不可能!Lenn桑是个很好的人,第一时间赶回来的你们一定也这么认为吧。这段时间恳请大家每天抽空过来,我们一起陪陪他,只要大家一直在心中想着他、祈愿他醒来,他一定能听到我们的声音,会有奇迹的!”
在座的人面面相觑,并没有发表不同意见,但心里嘀咕着这个人是不是太理想主义了。
克林达观察他很久了,突然问:“你,真的是泽野夏喜?是Natsu?”
“真的是Dreamland的泽野夏喜吗?上次见你不是这样的呢。”杨疏乙摸着下巴疑惑道。
“像个高中生。”萧荷附和,指了指他长着寸毛的脑袋。
“啊?你就是接收那套别墅的SawanoNatsuki?”肖律师后知后觉。
“大家都认识你?”晁医生抠着脑袋奇怪道,“那连董让我保密做什么?”
“啊保密!我会向公司保密的!”崔玺惶恐地自言自语。
最后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从地上传来,“Natsu——”,
在众人面前非常矮小又容易被忽略的Allen突然上前抱住他的大腿,“原来是你啊!差点没认出来,我好想你!”
病房内七嘴八舌的纷扰后,好不容易又回归了正常的交流。大家心想这个泽野夏喜是对连术死心塌地了,一方面心中欣慰、一方面又难免心存疑虑。
章院长来了一趟,看见这里人来人往的,笑眯眯的说“很好很好”,随即又问“有没有人要理发?”,陪同的晁医生很见怪不怪地把他拉走了。
所有人都很自然地待在这儿,聊着闲话,时不时对着病床上的人说上句什么,也不期待对方回复。只有护工过来工作,以及常规的清洁项目时,大家就会做鸟兽散,然后再在第二天合适的时候,又打卡一样出现。
就算临时有工作、有私事,也可以随时离开,这里像个公共大厅一样,成为了这批人临时的据点。
只有肖律师对此非常不理解,他原觉得自己身负执行连董事长遗嘱的重任,如今这重任还没挑起来,就被大家卸下了,于是很是无所适从。
对此泽野夏喜心细地开导他:“肖律师,协议是死的、人是活的嘛。世间之事都有因有果,一个人是决定不了所有事的,你忠实地尊重他的选择,已经很好啦。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放心,他绝对不会怪你的。”
眼中只有法律规则的肖律师只觉得这年轻人老派得很,他印象中的连术是深思熟虑、说一不二的,要是有人敢不执行的他的意见、违背他的意愿,连术报复起来绝不手软。但这些人完全不把他的遗嘱当回事,尤其这个日本人,枉顾他当事人的意愿擅自做了好多决定,实在令人不解。
但不解归不解,真正看到连术现在的样子后,肖律师也体会到,要做下决定去终止维持一个人生命的措施,是一项多么艰难的任务。在工作之外的感性中,他当然也是希望连术能够在所有人的期待中赶紧醒过来。
【作者有话说】
这周的榜单任务重……得连更6天。
第66章 我没诈尸吧
数天之后,三个月的期限早已过去,病房里来往的人多了一个柯让,变得更加热闹了。
“哇?搞得跟展览一样。”柯让放下他巨大的球包,看着室内除了病床以外,其他的物件像众心捧月一样围着连术。
这当中有克林达带来的装饰品,她觉得病房审美太差,必须改造;其次有杨疏乙带来的移动小茶桌和咖啡器具,方便大家品茶聊天;再次有崔玺推来的站立式办公台,为了这些日理万机的人随时处理公务;除此之外,鲜花、零时、电子产品、儿童玩具等,不一而足。
“要不要门口立个人形立牌啊,连术特展?”柯让提议道,觉得自己很幽默,“诶,再把他的视频啊、照片啊、滚动播放,搞不好能刺激他。”
话说完,大家扭头思索片刻,接着只见肖律师擦着汗,摆着手忙说:“可不兴这时候弄照片啊——”
这不成熟的外国人意见被否决后,大家继续各干各的。
泽野夏喜跑了一趟山中别墅,给连术取了些常穿的家居服,这些比医院给的材质更好,好让他舒服一些。
等他回到病房,他神神秘秘地把杨疏乙叫到走廊,说有事找他。结果杨疏乙那个贴身挂件一样的男朋友闻到不对劲,也跟着一起走出来。
“有什么秘密要分享?”柯让替杨疏乙问道。
“不是秘密,是物归原主。”泽野夏喜讳莫如深地笑道。
他双手背在背后,让杨疏乙摊开手掌放在面前,接着他把一个蓝色的小盒子放在了对方手心中。
“啊!”杨疏乙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的正是那枚刻了SHUYI字样的钻戒。
“这谁的?”柯让不解。
“我都忘记了!”杨疏乙惊道。
“哈?”
“被乌鸦叼走过!”
柯让挠着头,不懂年长的恋人又在打什么哑谜。泽野夏喜得逞地咧着嘴笑,他回去的时候看到这个盒子,觉得可以趁这个时候把它送走,于是自作主张地拿过来了。反正在那儿放到天荒地老,屋主人也不知拿它如何是好。
今天外面下着淅沥沥的小雨,把这几日的炎热短暂地赶走了。病房内,众人围着茶几在打“跑得快”,这是杨疏乙教大家的一个扑克牌游戏,但玩起来赢最多的却是泽野夏喜。
正在放暑假的Allen刚刚看完两集动画片,现在是他吃乳酪麦芬的时间。他用嘴叼着麦芬纸杯,手脚并用地从病床一侧爬了上去。他一直觉得这个可以调节的护理床很新奇,床下面的机械构造他认真研究过了,现在他要看看床上又是怎么回事。如果各方面都满意的话,他希望妈妈也帮他买一台放在家里,这样他可以按下按钮就坐起来,吃吃喝拉撒看电视都在床上,那是相当方便的。
Allen沿着床上那具耸起的躯体四处拍打翻找,看看都有哪些机关暗门。然后他骑在躯体身上,一会儿让床左翻、一会儿右翻,自己也跟坐游戏车一样跟着摆动。
最后他整个人都骑在人胸膛上了,他才发现面前这个脑袋的眼睛居然睁开了。
“噢,你醒了?”Allen嘬着手里的麦芬,故作老成地问道。
“……”
“饿吗?”Allen把麦芬递到连术嘴边,上面的口水沾到了他的下巴。
两人之间还未形成一句完整的交流,只听旁边那群人突然爆发出一阵声响,有人大笑有人哀怨,泽野夏喜蹦起来大叫:“一对二!走完了!我又赢啦!”
“哎呀!!他‘报双’了,你怎么能出对子呢!笨蛋!”杨疏乙拿扇子敲了敲柯让的头。
“噢噢,他说了吗??我没听懂!我想着出了对A我就只有一张K了啊!!!”柯让捂着头大叫。
“我看你俩内裤都要输给夏喜了。”萧荷嗑着瓜子点评。
“再来!!”柯让把牌一薅,重新洗牌。
仿佛隔了堵空气墙的另一边,Allen旁若无人地从床头拿过来一只制作很精巧的模型,右腿膝盖还在连术脸上不轻不重的蹬了一记,正好帮人活动活动筋骨。
然后他幼稚的声音埋在屋里的嘈杂声中,用带着炫耀的语气对连术说:“你看,我有破冰船。”
喧嚣大概是生命永恒不变的主题曲,连术面无表情地又闭上眼睛,心中讷讷道:“吵死了。”
当大家围着他开始惊喜尖叫之时,连术一时恍惚自己到底是在灵堂诈尸了、还是真的没死。
可自己现在一定像个鬼一样,根本不想跟众人见面。但一个四肢无力、翻身都难的倒霉鬼,又有什么办法呢?等他搞懂自己的意愿完全被泽野夏喜这个突然杀出的变量漠视了,已经是几天以后。
病人苏醒后恢复的势头相当喜人,章院长站在病床前非常满意地点头:“我早就说没问题的。”
“心脏的功能也不影响?”“不会再昏迷了吧?”“定期复查就可以了?”旁边的人七嘴八舌地问,章院长笑眯眯地一一解答。
“连先生,你的家人朋友都很关心你嘛!祝贺你,再休养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章院长走后,被剥夺权利长达三个月的连术冷着脸提出第一个要求,便是让所有人都滚蛋。
送走欢天喜地的大部队后,泽野夏喜笑着留到了最后。
“你还不走?”连术虚弱地问,毫无气势。
“嘻嘻,我是不是又成了你的救命恩人。”泽野夏喜没皮没脸地撅着屁股趴在他床头。
“……”
“Lenn桑,你这三个月有意识吗?你听得到吗?你真的不想醒过来吗?”连珠炮一样的问题发射过来。
连术不太想说话,一个是嗓子用着还不顺畅、一个是他真信了意识和肉体是可以分开的。
他确实听到了、看到了、也想到了。病榻上的人濒死前,搞不好能听到在座所有人的心声,有些人在祈福、有些人在诅咒、有些人在埋怨,这些情绪会给未来结下因果也未可知。
而连术很庆幸,他听到的都是让自己意外又惊喜的心声。连那个豆丁一样的小家伙,也在自己尚不成熟的小脑瓜里做着独立的思考——比如稀里糊涂地祈祷这个老男人快醒过来,自己有好东西要炫耀。
那些大家没有说出来的心声,他都听到了。
连术突然双眼湿润,努力地忍住了自己不争气的眼泪。
沉默了会儿,连术择重就轻地问:“你把我的戒指送人了?”
泽野夏喜眨眨眼,伸出自己的左手:“没有啊。”
“……家里那只。”
“见鬼!隔着墙壁你都能看到?!”泽野夏喜大吃一惊。
“刚刚蓝盒子就放在桌子上,被他们带走了。”
“噢,我还以为真这么玄呢。那Lenn桑也没听到这些天我说了什么?”
“……没听到。”连术口是心非地说。
“啊……太好了,哈子卡西呢。”
连术自知现在战斗力奇弱,便也不再下逐客令,只专心致志恢复自己的机能和体力。
两人心照不宣地一个继续细心照顾、一个继续安心接受。泽野夏喜在他泡澡的时候,为他好好洗了个头。
“Lenn桑的头发在长了,一定是营养到位了。”
“你怎么也剃成劳改犯一样?”
“夏天凉快么!Lenn桑剪这么短,倒显得年轻了。”
“也年轻不到哪里去。”
冲掉满头的泡沫,泽野夏喜在那湿漉漉的黑头发上“叭”了一大口,浴室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连术故作镇定,不吱声。
第67章 琉璃光如来
一周后,连术穿上久违的日常装扮,在众人的迎接中,光鲜亮丽地出了院。这重生一般的经历并没有让他如释重负,要强如他,反倒觉得自己亏欠别人更多了。
“你赶紧回去工作吧,别在我这儿耗着了。”连术对着泽野夏喜发号施令,后者正背着他硕大的背包站在台阶上,像个刚刚登山露营回来的人。
“噢。”泽野夏喜乖巧回答。
见对方突然听话,连术反思自己可能说的太薄情了,于是又多问了句:“你父亲的病没关系吗?他年纪大了,你要多敬孝。”——别拿出柜惊吓老年人,连术吞进半句心里话。
“嗯,他挺不高兴的。”
“……”连术无语,对方也没在跟他客气。
“他知道我喜欢你,很怕我就此不回去了。”
“……”
连术听完气得想再回医院躺着,意思还怪我?他只是想客套两句而已,谁要听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