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的他是……”梁安心里微微打鼓。
“我的救命恩人……”王匡对着梁安,陷入回忆,“我初见他的时候,就惊为天人,他美得不可方物,清高不染尘埃却又让人感到温暖,我当时地位极不堪,望着他只有远远的敬仰羡慕,生怕自己触脏了那圣洁的人,可是他却低下身来,轻轻温柔的对我说:‘你要好好活着!’”
“是他救了我的命……”他幽幽叹道,眼中恍惚的迷上了层雾,“可是我却不能救他的命,在我有能力的时候,在我手握重兵的时候,在我富甲天下的时候,他却已是坟冢中的一堆白骨……”
“所以我要为他报仇!我要让那些逼死他的人血债血还,我要将他们肮脏的头颅祭奠在恩公的坟墓旁!”他双眼的陡然血红的睁大,仇恨冲脑。
梁安怔了怔,望着他,默默的低头轻声低喃道:“原来,还是有人为他的死感到悲哀的……”只是,那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那个人不在,他活在世上,如死人何异?1
只是,现在他要为了那个人报仇!他要将掠夺他天下,侮辱他宗室的人,尽数斩下!
王匡长久的注视着远方,透光帷帐,他仿佛看到了长安未央宫里的那个掌握天下的人,顿时他眼中就被染了血般,充满了杀机。
许久,柴火发出滋滋的声音,寒风掀起了帷帐,又落下,又掀起,两人坐在一起,有着共同的目标,如知己般。待王匡醒过来,他才意识到,对这个才见过两面的人,说了太多,他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敌是友,怎么将自己的藏在心中数多年的时全盘托出?
然后他站立起来,仍然是那个霸气手握重兵的上公,道:“你以后就在我的帷帐里吧。”
他走了出去,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梁安坐在那,苦笑着。
当天晚上,即军情紧急,在定国上公的帐中召开了商议大会。
“我们立新帝的事,已传到王莽那儿,探子来报,王莽已派遣大司空王邑和司徒王寻奔赴洛阳,已在各郡征收精兵百万,号称百万军师!现已南下颍川,定是想要在那里与严尤、陈茂两部会合好来攻打我们绿林军!”王匡严肃的面上透出紧张,双手撑在放着地图的案桌上,紧紧的握住桌角。
百万之师,别说百万,就是折中一半的兵力,现在他们也是没有的!
这个战,未开打,已是败象!
众人也皆是一惊,然后深深的蹙眉深思!
静意异常,紧张的只剩心跳,然后一个清秀的人掀开了帷帐,手捧着一杯茶,怔怔的站在门口,帐中的人皆回头看去。
梁安陡然清醒过来,跪下道:“参见陛下,上公,大司马,大司徒,太常偏将军……”因为人数太多,他以前只是一个连主帐都不能进来的小兵,他只好一股脑的全说出来,其实他对号入座的只有四个人罢了,其他的均是不知。
“平身!”刘玄清朗声音道,看着这个前不久刚见过,破坏人家好事的人,眼中有笑意的扫过了王匡。
手中只有一杯茶,原本是要奉给王匡的,可是现在陛下在这,他未看到王匡微微紧张的眼色,已站了起来,然后走到刘玄身边弓着身子道:“陛下,请用茶!”
顿时,王匡松了一口气,看着梁安眼中有赞赏。
第107章 退敌之策
刘玄闪过一丝惊讶,接过梁安手中的茶杯,温热适中,茶香四溢,他轻轻抿了一口,顿时怔住了,这茶的气味与宫中的宫女奉的茶极为相似。
宫中的茶,向来是繁复精细,不会有一点差错,上好的茶叶,极好的烹茶手艺,温良有序的火候,这些都是经过严格培训的。
他死而复生,在着乱世中,被拥为更始帝,以为在这军营中,再也喝不到这样的茶,现在竟然还能品尝到前世的味道。他望着那个奉茶的少年眼中多了些异样。
“你退下吧。”王匡对着梁安道。
梁安点了点头,刘玄却笑着道:“既然是定国上公的人,在这也无妨。”
他的笑容有些异样,众人看着那个少年清秀的脸庞,再想到以往王匡特别的喜好,顿时有着一丝了解,知道这是更始帝在向上公示好,也就笑而不语。
梁安面上有丝尴尬,埋着头,站在旁边。
经过一番品茶,气氛不减反而更加紧张,刘玄站在众人中间,轻轻用着杯盖拨弄茶杯中的茶水,晦暗的眼眸一眨不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陛下,我们何不与赤眉军联盟?”成国上公王凤道。
“不行,赤眉军远在泰山地区,只怕我们两军还未汇合,王莽的大军已经攻过来了!”王匡厉声道。
这时,一个身长七尺,高挑偏瘦,气质儒雅,却偏偏两双眼睛和顺中透出寒星,说话也是气宇轩昂的男子道:“陛下,兵贵神速,我们何不趁乘敌将严尤和陈茂军滞留于颍川郡一带之际,迅速攻下昆明等地!”
“刘秀,我们现在在商讨退敌的政策,你倒好让我们攻下昆明等地,等王邑、王寻的大军与严尤和陈茂的军队汇合,我们被瓮中捉鳖,不是死路一条吗?!”王凤立刻道,看着那个一直雄心壮志的刘氏另一子弟刘秀越加不满。
他与王匡都知道,当时在刘氏宗亲中,刘秀与其兄刘縯皆是立为更始帝的最佳选择,他们谋略高深,有勇有智,可是就是因为他们太过有谋略,太过有抱负了,绿林军才更不会立他们为新帝。
绿林军是他王凤与王匡一手建立扩大的,虽他们愿意拥刘氏子弟为帝,将打下的江山还给正统刘氏,可是并不代表他们要受制于人,将来要听一个本来已经没落的刘氏宗亲的指挥,甚至在功高盖主时,被忌惮的帝王除去。
绿林军即使没有帝王,大势所趋下,也定是他们胜利,他们不过是为了后世史书上的出师有名罢了,他们需要的是刘玄这样懦弱无作为,易于掌控的帝王。
“陛下,臣自然有想到了后面的计策。”刘秀看了一眼王凤,面上平淡,没有丝毫的生气之色,才更人觉得深不可测,他继续道:“王邑此人刚愎自用,只要我们坚守昆阳,迟滞、消耗王邑军的兵力,定能伺机破敌!”他信心累累,微扬的唇角,配上一双寒星流动般耀眼的光芒,吐气均匀,直似有万夫莫当之势。
“陛下,此计太过险测,不可全听刘秀一词!”王凤立即道。
“那成国上公可有更好的计谋?”他微挑着眉,面带笑容的望着王凤。
王凤顿时哑口不言。
“陛下,臣愿领兵先行!”立刻,刘秀慷慨斗志的声音传来,他跪下双手抱拳。
刘玄望着他,眼中闪过些什么,然后道:“既然众卿无更好的意见,那么便依偏将军所言!”他顿了一下,正色着对着众人道:“王凤、王常和刘秀听令!派你三人统率军队,务必在王邑大军到来前迅速攻下昆阳、定陵、郾县等地!不得有误!”
“是!”三声激昂的声音道。
在众人散去,刘玄被人簇拥着回到了自己的帐中,三三两两的人也离去,帐中只剩下了王匡和梁安。
王匡紧张的神色略微放松了下来,走到床榻上躺下,闭目养神,然后缓缓的道:“梁安,帮我把地图收一下,再给我奉一杯茶。”
“是。”梁安道。
他走到桌边,看着那张概括整个中原的图,上面各种各样的地名和山峰险要,怔了怔,有点恍惚,才慢慢收起,然后掀开帷帐。
这场战争真的很凶险,不知道能不能取胜,他想着有点开始后悔自己前世为什么没有多读点兵书,看的全是政事上的,最后还因为这个和陛下有了隔阂。
其实,他与陛下在一起欢乐的时间真的很少,他们总是会争吵,总是有很多的顾虑,总是以为时间很多,到了最后,他才感概着时间的残忍,就这么带走了那人,还未来得及对那人说出他的心声。
他有点伤感,望着漫天的黑夜,疏星朗月,心里默默的道:若是有来生,若是陛下还活着,他一定不会如前世那般怀疑他,和他争吵,伤他的心,他会毫无条件的留在他身边,相信他,陪伴他直到终老。
他到了厨房,泡了一杯茶,然后迅速往回走,却遇到了王全。
“小安,你调到了主帐啊,恭喜你啊。”王全在寒风中等了他已许久,终于看到他,立刻迎着笑脸过去。
梁安望了他一眼,略微点了一下头,就走过他身边。
王全怔了一下,立刻又跑到他面前:“小安,你看能不能跟上公说说,也把我调到他身边?”
梁安望着他满是笑脸的面容,在他重生刚醒来的时候,他一个人都不认识,他对着这张笑脸,没由来的感到亲切温暖,可是现在知晓了那笑脸下的心思,他只觉得彻骨的寒冷。
他冷冷的对着王全道:“你的校尉没有帮你?!”
王全立刻怔住,他知道了……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梁安看着他陡然沉下惊讶的脸,加快步伐从他身边穿过。
王全望着他的背影,想要喊他,可是他的背影如此决绝冰冷,他几次脱口而出的话,就卡在喉咙处,最后只能怔怔的看着那个人去了王匡的帐中,然后他垂头散去的又回到了自己那个冰冷低下的帐中。
第108章 舍身相救
梁安捧着手中的热茶,到了王匡的帐中,王匡正倚在床榻上闭着眼,一脸安然,在听到脚步声,才睁开眼,接过梁安手中的茶。
“梁安,你泡的茶很好。”王匡轻轻将杯口靠近唇边,立刻一阵溢香而出,飘渺清幽的一缕烟让人精神一振。
梁安道:“谢上公夸奖。”就默默的站在旁边,平淡的面色全无被夸奖后欣喜之色。
王匡望着这个少年,眼中流光溢转,有考究,有疑惑,有打量,有不解,最后他只是道:“梁安,你不像是军营的人。”
梁安清淡的眸子望着他,“上公,为何这般说?”
“军营的人不会这般心细,不会如你般清淡,大多数军营士兵都是穷苦出身,为了讨生活才加入军队,可是你却不像那种为生活所迫的人……”王匡斜倚在床榻上,梁安只是静静的听他说。
“可是梁安你偏偏就是为生活所迫加入军队的。”从第一次感到这个少年的异样,他就去让人调查了,只是调查来的结果显示这个少年真的是极普通的,悲惨的经历与这儿大多数的士兵是极为相似的,没有任何疑点。
“上公也不像是军营的人,不也身在军营。”他反驳道,“军营的人从来不喝茶,上公却极好品茶,上公也太过儒雅,太过俊美,只怕走出去,没有人会以为这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绿林军首领。”
他只是平淡无常的说出事实,王匡却笑弯了眼:“你倒是观察仔细……”然后又是一声轻叹:“实在不像军营中人,像他……”他说到这,眼中露出了戚哀,然后闭上了眼,遮住了一切情绪,冷然无情道:“你下去吧。”
他对自己说:一个少年,再像他,也不是他,他不值得你如此深究。
梁安却未出去,他清冷的面色有着了些愁绪,然后他跪下道:“上公,可否让小人也加入战场?!”
王匡疑惑的睁开了眼,若他没有记错的话,调查过来的消息不是说他是因为去了战场,头部受了重伤,才调去了马厩?!
梁安解释道:“大丈夫应征战沙场,报效国家,视死如归,而不是畏畏缩缩的在帐中看着那些士兵去作战!”
“好!”王匡道,有了一丝敬佩,“你以后就随着骑兵一起训练吧。”
翌日,梁安刚被分到了骑兵部,就随着大军浩浩荡荡的北上讨伐。因为这次北上讨伐,实是要赶在王邑、王寻与严尤、陈茂两部会合前,所以军队行的极快,一日就已达到昆阳,稍作歇息,就立刻开始攻城。
当王匡、王凤、刘秀昂然自意的挥着刀向着昆阳守军进攻时,梁安也随着众骑兵开始进攻。
巨大的木桩撞击着城门下的铁门,发出震天的声响,可是不及战场的血腥呼喊的声音,每个人的刀都染着鲜血,越来越红,原本灰蒙的地面被一具具尸体和鲜血遮盖住,兵器交接,梁安用刀挡出敌军的士兵的攻击,然后条件反射的反击,却在碰到那人的脖颈的时,怔住。
他终究只是一个满读诗书的儒门之后,如此场景大大的超乎他的设想。前世无论多少人因他而死,可他终归不是自己亲手手刃,现在他却要杀一个无辜的人,只是因为他们立场不同。
他怔懵的瞬间,那士兵已经愤然反击,他手中的刀措手不及,立刻被那人强大的力量震掉,那人的刀毫不留情的向他挥来,面容凶狠。
梁安吓的拉着马匹后退躲闪,不消片刻他就从马匹下摔下,险险的从马蹄中滚出,还未喘一口气,那个士兵的刀已又挥至他的面前,染着鲜血的刀锋带着一股强劲的风,撩起他额前的发丝,他认命的闭上眼睛,却听到的是一声兵器尖利摩擦的声音。
他睁开眼事,正好看到那个士兵睁大了双眼和脖颈处喷涌而出的鲜血,立刻梁安的面上染上了那个士兵的鲜血,那个士兵倒了下去。
“拿着刀!”王匡骑在马背上,一派英武,全无往日的温柔儒雅,他的手上、刀上、面上,全是鲜红鲜红的血液,仿佛在这貌美的人身上开出了一朵朵妖艳的花儿。只是他此时看着梁安紧皱着眉头,似十分不满刚才梁安的举动。
梁安个拿起地上的刀,王匡看了他一眼,就又投入战场,只是余光总是会注意那个瘦弱拿着刀微微发抖的少年,他清秀的面上染着鲜血,露出一双剔透清澈的双眼,每次在他挥刀砍向别人时,他眸中总是一紧,会狠狠的咬出唇瓣,皱着他的秀眉,然后微微将视线向别的地方移,任由敌军士兵的鲜血染上他的周身。
这样的攻击方式,实在太危险,让离他不远的王匡总是不能完全放心。其实一个士兵如此,他应该是生气的,根本不可能还去理他的死活,只是他看着那个少年周身的刀光剑影,心就会揪起。
他的一举一动,就连微微的表情都像他……
他当年也是这般善良,也是这般不忍,才将他救下……
整整了攻克了几个时辰,随着一声石破天惊的撞击声,城门已破,胜局已定,王匡一声怒吼,刀指前方,就带着大军冲入昆阳城。
降兵纷纷跪倒在地,王匡还是战场上的盔甲,血迹半干,就登上了城头,欢呼声一阵阵而来,聚集在城下。
晚上,众将领聚在一件房中,明亮富丽的室内让众人的连日赶路作战的疲劳略略逝去,有的只是胜利的欢喜。
“这次大胜,应该趁胜攻击,明日我们在昆阳休息一日,整顿下城中事务,在攻定陵!”王匡言简意赅的道。
在众人点头,纷纷又离去后。王匡略显倦容的脸才转向身后的人,他低着头,一脸平淡,只是眉头轻轻的皱起,仿佛还在想今天攻城的事。
“你不杀别人,别人就杀你!”王匡望着他道,“像今天这般心软,以后不可再有!”
梁安抬起双眸,点头:“谢谢上公今日的救命之恩!”
“不用!”王匡道,“你回去歇息吧。”
梁安走回自己的房中,春风凉夜,他怔怔的抬起了自己的双手,眼中又是蓦然一紧,仿佛那里还有他洗了好久才洗去的鲜血。
翌日,他在修养一日,又随着大军攻城,定陵、郾县,一举而胜,只是他仍然克服不了那种杀人的恐惧,甚至越来越严重,他受不了一个与他无冤无仇完全陌生的人,死在他的刀下;他看着那些士兵睁大无声的双眼倒下的身影,会自责愧疚;他每次看着自己身上的鲜血,默默的将他们洗去,会觉得自己是一个恶魔;他的梦中满是那些倒下地上无力的躯体……
他一次比一次出手慢,一次比一次多了犹豫,一次又一次心软,可是他仍然极其幸运的在那个无情的战争上活了下来,甚至在伤亡最多的战役中,他都一点伤都没有。其实,他能次次虎口脱险,皆源于他的相救。只是每次他救自己,他的脸一次比一次黑,一次比一次冷,让他都以为他下次绝对不会救自己。
他真的不是一个合格的士兵,非但没有立下战功,反而一直拖累主将。
这天,他在整夜的不眠后,清早来到王匡的房中,想向他道谢,只是他走到房门,听到了里面的略微大的怒气声。
“大哥,你喜欢那个士兵?!”极其霸气的声音,梁安听出来了,是与他有数面之缘的成国上公王凤,只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王凤看着他目光越来越不豫。
“二弟,你说什么?”王匡倚在床榻上,后背垫着一个枕头,面色有点苍白的笑了笑。
“大哥,你不必骗我,你我结拜这么多年,我虽知道你喜欢男子,可是从未看过你对哪个男子如此上心,甚至三番几次的在战场上救他,还为了他受了如此重的伤!”王凤说着略有不满。
王匡没有说话,清亮的双眸染上了层迷惑。
“大哥,你若喜欢那个男子,收了即是,将他安在自己身边,也省的你上战场每次都分心,大哥,你知道一个主将在战场上分心的后果吗?!你想要将你身后的成千上万的士兵的命也要搭进去吗?!”王凤气愤的道,气他向来明事理的大哥,现在竟然为了一个男宠置大军于游戏!
他们讨伐王莽本就是极危险的事,现今他还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受了重伤,以后若是在战场上遇上强敌,定是难以克敌,若是让敌军有了空隙可钻,只怕会全军覆没!
“二弟,你说的有理,大哥以后不会这样了!”王匡笑容有着歉意。
王凤望着他,冷声道:“大哥,最好你那个男子视你也如你这般,否则你有了软肋,将来他再出卖你,我为了你,为了绿林军,定是第一个斩他!”
王匡只是唇角弯弯,他喜欢那个男子吗?不——!他喜欢的是多年前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那个已然离世的男子,他救梁安只是因为他像他……
王凤望着他神游的双眸,无奈的微叹,就打开了门,然后看到了门外的人。
“好好照顾他!”他冷然的对着这个少年,肆意的双眸打量着梁安,这个少年明明这么普通,真不知道大哥喜欢他什么?!
梁安走进了屋内,看到房中的人,苍白面色,无力的躺在床榻上。
“上公……”他唤道,然后床榻上的人睁开了眼,“属下是来谢谢上公的救命之恩的。”
王匡望着他歉意感恩的脸,虚弱的扯起唇角的笑容无奈道:“你若真心谢我,就不要在战场上犹豫,不要每次对着我的面应予,上了战场还是下不了手。”
梁安双眸怔了下,染上层淡淡的薄雾,片刻后,他才抬起双眸,有着坚定:“上公,我还是调回原来的职位吧。”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想要上战场吗?”他问道。
“属下不会杀人,属下甚至还连累上公相救……”梁安心中自责不已,长长的睫毛在白皙干净的皮肤上投下阴影,如他心中也被蒙上阴影,不得解脱。
王匡望着那个少年的脸,又一次心软的叹气安慰:“其实,我以前也不会杀人,也像你现在这般纠结,但是后来不得不杀人,最后杀人杀多了,也就麻木了,再也不能在心里掀起一丝涟漪,你会心软下不了手是正常的,你才上了几次战场而已,以后多磨练就是。”
他轻声安慰,梁安面上有丝感动,却摇了摇头,“上公,我不适合在战场,也不想去磨砺了……”前世,他投身于朝政中,将自己磨砺的圆滑光润、四面八达的处在臣子当中;今世,他还要违背自己的心,将自己磨砺成一个自己不愿成为的人?!
他要为他报仇,不代表要再一次牺牲他的本性。
王匡望着他,眼中有疑惑,却也只是随他:“那好,以后你跟在我身边吧。”
“谢上公。”他拱手道谢,然后站直了身子,看着那个人,几次舍命救自己的人,脑海中倏地又想起那个曾在他短短生命中出现过的少年,曾经是那么瘦弱,那么不谙世事,现在已是手刃仇敌的将领。
他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可以让一个人改变如此之大,只是他能看出他眼中的无奈隐忍悲哀,如他前世站在高处,却不胜寒的孤处一般。
“上公,其实也不适合战场……上公肯定也是有着许多无奈吧……”他望着王匡道。
王匡身子怔了怔,看着那个少年哀怜的目光,陡然好笑的笑起:“我有什么好无奈的……”说着,他的笑声渐渐淡了下去,眸中已是言不由衷的无奈,他幽幽的叹气,闭上眼,眉头微微皱起,让他没有任何血色的脸更加脆弱。
“我一生的起伏陡转也抵不过他死时的无能为力感……”最后,他轻轻吐出这句话。
梁安望着他这般,猛然颤了下,他知道他在说谁。
“上公,其实……”梁安微微迟疑的道。
王匡却已睁开了星光四射,自信霸气的双眼,然后对他道:“梁安,你帮我上些药吧。过几日,王邑的大军就要到了,这是一场殊死战斗,我要快些好起来,决不能有任何差错!”
梁安点了点头,随着王匡的目光,拿起床榻旁矮桌上的药瓶,轻轻为王匡除去里襟,只是衣衫在滑到他肩部时,梁安怔住了手,他如多年前第一次为他除去外衣上药时一般震惊,因为不管是多年前,还是多年后,他身上的伤一样恐怖,有增无减。
梁安只是稍怔,就赶紧将他的衣物除去,将药瓶中的粉末倒在自己的掌心,他就开始抹在那人的身体的四处,他抹的极缓,极轻柔,心中丝丝屡屡升起的是心疼。
命运就是如此戏弄,当年他是因为他而受伤,现在他亦是为了他而受伤。这个恩情,他又一次欠下,却没有能力如前世般偿还。
无论前世今生相差多少年,可是在他的意识中不过只是短短的数月而已,而他的印象中,身旁这个人还是当年要他保护的少年,未有丝毫改变。
梁安认真的摸着药粉,指尖划过那个后腰凸起已经愈合的大块伤疤,他记得这是当年他从祭台上摔下时的伤疤。而王匡感受到身后人的温柔怜惜,他转过头,可以看到梁安的侧脸和颤抖的睫毛,心立刻软下来了,任由身后的人的侧影和心中那个一直支撑他的记忆重叠。
“玉怜,这个伤疤一直没好……”梁安缓声道,也有一刻迷惑,仿佛回到了曾经那个时段,最单纯最善良的时光。
身前的身子却猛然一怔,他只是将那个小兵短暂的视为他日夜思念的人,可是他还出现了幻听吗?!
不!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他也许还以为是他太想念那人,所以才会在刚遇到梁安这般性格形态极为相像时,在强迫他欢好时,幻听成他的声音,这一次绝对不会错!
这个声音分明是从那个少年口中而出!
王匡猛然转过身,梁安手半抬在空中,淡淡的白色粉末沾染在那个白皙的指尖,他还不不及疑惑,手已被人紧紧抓住。
“你是谁!”王匡厉声问着,口齿间不自制的颤抖,双眸也紧张的聚集。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以前的名字?!”他再一次问着,眸孔却睁大,仔细的观察着梁安的表情。
梁安望着他的眸子,慢慢的垂下。
再骗他一次?看他升起的希望再重新接受自己已死的事实?
他做不到对现在唯一对自己关心的人如此残忍。
“玉怜,从那么高的台上摔下,你一定后来没有好好养伤,所以才溃烂成这样,结了这样丑陋的疤……”梁安笑着抬起头,眼眶莫名的有些湿润,只是他却是一直以来压抑从未有过的舒畅,终于这个陌生的世界不是他一个人了,他可以将自己骇人听闻的秘密告诉另一个人了。
王匡随着他的话,眼中蓦然睁大,唇瓣颤抖了下,立刻就将身旁的人拥入怀中,不顾自己已经受伤的身躯和崩开的伤口。
“你是董贤?”他仍是不敢相信的问道,紧紧抱住的双手透出紧张,双眸一下就湿润含泪欲滴。
梁安点了点头,倚在他的怀里,感受那个身躯心的跳动,将他长久的冷漠微微烫热。
后来几天,王匡无论什么会议都带着他,也不避嫌,一直温柔的笑意终于达到了眼底,令的一些将领看着他的目光微有异样,他曾和王匡说过,可他停息了几日,又是如此,也就随他了。
这世间的口舌流言,只有经过生死,才知道根本不算什么,若不是心爱之人的想法,何必花时间力气去在意无关紧要之人的言论?!他对这世间的所有事,经历过波折险阻后已然淡到了虚无。
他唯一在乎的不过是心爱之人的生死,是否如他一般死而复生?!可是他不敢想,怕有了希望又破灭。
最近几日,王邑大军已经向昆阳赶来,王匡忙着与将领商讨应敌之策,他终于有了悠闲,坐到了自己房前的前院中,看着那些含苞待放的花朵怔怔的发呆,眼中宁静的如死了般。
“梁公子。”有人叫他的名字,自从军中开始传他与王匡的关系,别人看见他都会尊称他一下梁公子,而他以前整日的活计也全都有人包办了。
他恍惚了下,就循声望去,立刻就站起来,要对着那款款而来人下跪,那人却虚扶他一把,笑道:“梁公子是上公的人,朕可不敢让你下跪。”
梁安随着他的手臂站起来,毫不在乎他的打趣,低头简单道:“参见陛下!”
刘玄点了点头,坐在了刚才梁安坐在的地方,然后又招手让那一直站着拘谨的人坐下,梁安不明的望着刘玄,刘玄只是淡淡笑着,目光极清淡悠远。
梁安不得,也只好依言坐下。
只是,他以为刘玄会有话对他说,比如军中的流言,比如对他“勾引”上公的警告,可是他只是静静的抬着头看着远处的清河柳絮,侧颜有点像他心中的人,毕竟两个人流着同是刘氏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