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没我得散by寸知白
寸知白  发于:2025年09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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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没说话,只是轻轻将怀里的人放在谢怀瑜隔壁床铺,细心为他掖好被子,全程没有搭理身后的谢怀瑜。被放下的那人一点声音也无,静静沉睡,那人站在床边,看了许久。
谢怀瑜兀自紧张,直到手心出了汗,那黑衣斗篷才动了动,转身朝门口走去。谢怀瑜屏住呼吸,企图假装自己不存在,那人一只脚都迈出门槛,又收了回来。他背着身,朝对面扔过一张纸条,吓得谢怀瑜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
“替他参选。他能带你走到最后。”
说完这句话,那人转瞬消失在门外。谢怀瑜立马赤着脚追过去,跑到门口时,风雪中已经没有任何人来过的影踪,甚至门外的积雪上都没有留下脚印。
如果不是对面床上切切实实躺了个大活人,谢怀瑜只会以为这是一场荒诞的梦。
斛玉垂眸,接过那张纸条。
没什么特别,纸条是普通宣纸。陌生的字迹,墨水洇开轮廓。正面写着斛玉,背面写着谢一。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该说的都说完了,谢怀瑜松了一大口气。他在斛玉这里就这么点秘密,已经全部说了出来。咬着下唇,谢怀瑜很久才轻声开口:“对不起,因为前些年一直给父亲和家族丢人,我……”
他抓着头发:“你听到谢九说的……哦,就是大比白玉牌坊外面来送我的侍卫,他说,我父亲说如果名次太差就如何如何,其实我知道都是吓唬我的。父亲从来没要求我怎样,他对我很好,但我不争气,修为总是拖后腿,所以报名那天……我鬼迷心窍。”
“对不起。”
久久沉默,谢怀瑜在斛玉面前抬不起头。他知道自己利用了斛玉,甚还一度隐瞒了许多可能有关斛玉沉睡的前因细节,如果是他,或许也不会再接受迟来的道歉。
“是挺过分。”
许久,谢怀瑜手心冰凉一片,胸口格外闷堵,但紧接着,还不等他开口,就感觉到额头被人轻轻弹了一下。
那一瞬间的恍然,谢怀瑜捂着那块温热的痕迹,愣愣抬头。
只见前方,斛玉手里掂量着那张纸条,眉眼略微下弯,他嘴角扬起一抹在此时谢怀瑜眼中堪称温润可爱的弧度:“……不过也不是不能原谅。”
谢怀瑜:“……哎?”
斛玉漫不经心:“你若是居心叵测的小人,大可不必在方才歧奴包围我时冲出来,亦不会替我遮掩辩解。且这件事,在我这里算不得什么大事。”
声音轻轻落在谢怀瑜胸口。斛玉侧过脸,因此神色看不太清,他继续道:“……若你实在因此良心难安,可以替我继续保守秘密,协助我查出幕后之人。”
若谢怀瑜抱有恶意,斛玉不会同他走到现在。
是非善恶,自有感知。
世上本就没有无暇的美玉,私心是世人生来求进的本能。
斛玉亦有私心。
那边,闻言,谢怀瑜几乎是立马点头发誓:“我,我一定不会说出去有关你的事!我发誓”
他眼睛重新变得明亮。斛玉觉得他像毛茸茸的大狗,顺手摸了把谢怀瑜的脑袋。
真好哄。
谢怀瑜随便他摸,也不反抗。
“不过……”斛玉举起那张纸条,透过火光,两个名字重叠在了一起,他有些好奇,似喃喃的自言自语:“这又是谁呢?”
“轮班时间到了。”
一道声音生硬插了进来。
斛玉侧目。谢怀瑜身后挤过来一个人,那人体格约等于一个半的谢怀瑜,一下将他挤到一边的位置,斛玉手还没收回来,只能僵在半空。
是望初。
被挤到地上的谢怀瑜敢怒不敢言,出了一场汗,身上没什么力气,他委委屈屈看了斛玉一眼,说开后那股后知后觉的尴尬涌上,谢怀瑜白了大个子一眼,闷头跑到另一边,背对着二人。
斛玉悠闲抬眼,这下,尴尬的人变成了望初。
青年修士抱着胳膊,并不和斛玉对视,只是余光却总往这边瞟。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斛玉心里好笑,在坐立难安的望初不知道哪年哪月开口前,他先一步开口:“劳驾,让让,没事的话,你坐那里挡我烤火了。”
望初:“……”
斛玉整理着自己褶皱的衣摆,懒得兜圈子:“有话直说吧,大少爷。你就这么一遍遍偷看我,不会在指望我能猜出你的想法?”
闭关十年,斛玉觉得自己隐隐有些跟不上现在这些修士的脑子。明明前一刻还对着他怒目圆睁,下一刻又扭扭捏捏,欲言又止。
想到什么,斛玉动作一顿:“难道你也骗我什么了?”
憋了半天的望初一下子泄了气:“……谁骗你了?我和你都没说过几句话。”
斛玉:“那你找我做什么?”
望初下意识否认:“谁找你……我就坐这守夜。”
斛玉:“……”
斛玉点点头,无语地有点想笑:“行,那你慢慢守。我去另一边睡,不碍少爷您的眼。”
“我……!”见他真要走,望初一下子站起来,健壮的身躯成功阻挡住了斛玉前进的脚步。
在斛玉要笑不笑的审视眼神中,他咬牙,最终抹了把脸,低头快速说了句:“你唔唔宗唔唔。”
斛玉挑眉:“?我现在不想吃菜,谢谢。”
又被当成厨子,望初脸上瞬间涨红,又尴尬又羞愤,不一会儿红成苹果,但碍于某种原因,他又忍住了。
斛玉好整以暇地望着他。
实在顶不住那个目光,望初咬牙,磕磕巴巴,索性闭上眼:“不是!我……我在说,你,你箭术这么好,是谁教你的?师承哪宗?还有…出去以后,能,能不能……”他深吸一口气,大声:
“能不能教教我!”
“……”
空气突然安静。
被这句铿锵又真诚的的请求劈头盖脸迎面砸了一下,他气势十足,斛玉反应难得迟钝:“……哦?”
什么……什么东西?
斛玉脑子缓慢转了一圈,眼神慢慢变得复杂。
望初低头,羞愤欲绝。
这次虚境并没有把他的弓也一并送进来,所以斛玉不知道也情有可原,毕竟他以为自己是个厨子。如果是别人说他家是厨子世家,望初早就翻脸了,但是,但是……
望初深吸一口气,既然已经说出来,再说也不会更羞耻:“……箭道于我而言很重要,修真界修习箭道的修士并不多……我想通过这次比,到前三甲,去太初宗求学。”
说起太初,他神情中夹杂着显而易见的向往:“听闻太初宗璇霄仙尊弟子里有一位箭道天才,这次拜天游可能是我此生唯一接触他的机会。所以我才来求你……”教教我。
话还没说完,望初感觉自己的手臂忽然被眼前人攥住。
“?!”
惊诧抬眼,他又被眼前斛玉阴沉的一张脸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问:“你怎么了?不舒服?”
斛玉直直望着他,半晌,几乎是一字一顿:“你说什么宗?”

莫非这人和太初宗有什么仇怨?望初打量着他的脸色,简直是奇差无比。于是他谨慎问:“你不喜欢太初宗?”
斛玉的眼神变得莫名诡异,沉默几息,他再次问望初,似乎是在确认:“数风洲,太初宗?”
“还能有别的太初宗?”望初不明所以,“就是璇霄仙尊微鹤知的太初宗啊。你看我的名字里,就有一个初,我们家……哎?等等,你去哪里?”
斛玉背对着他摆摆手,“……有事。”
踉踉跄跄走向不远处完全没睡着的谢怀瑜身边,斛玉一把把人捞起来,往没人的角落里去。
他的背影起伏,望初伸出的手几度拿起,又放下。
他觉得哪里奇怪。虽然太初在修真界的确有些不好的传闻,但也不至于一听到就变得如此反常?
怎么回事?
另一边,被拎着的谢怀瑜扒拉拎着他的那只手,触碰到手腕骨节时,感到一片冰凉,他心里一惊,忘记挪动:“怎么了?伤口裂开了?”
斛玉一言不发。
他们来到一株枯树下。
不知这树什么品种,在溶洞里竟也能长得枝繁叶茂,将身后睡着的修士挡得七七八八。
确认周围没人了,谢怀瑜才小声叫他:“斛玉?”
许久,黑暗中,斛玉的声音有些僵硬,“今年承办拜天游的不是风止宗。”他不是询问,而是确认。
谢怀瑜眨眨眼:“当然不是。风止宗早就在十年歧奴之灾里就灭门了。如今取代那个位置的是太初宗,这次承办拜天游的自然也是太初。”
“……”
斛玉缓缓将视线落在他的眼睛,谢怀瑜吓了一跳,那双本来乌沉的眼瞳此刻充斥着淡紫色的流光,黑暗中显得妖异非常。
斛玉开口:“……我醒来没多久,对太初还不是很了解。”
谢怀瑜此时简直一点就通,他立马坐直身体:“你想知道什么?”说完,他连忙又补了一句:“不过太初宗弟子我们平时基本见不到,整个太初透露的消息也不多,我只是知道一点皮毛。”
斛玉嘴唇张开,又很快闭合,他这样反复几次,好像有问不完的问题,谢怀瑜以为自己要绞尽脑汁回忆。但最后,他只是听到斛玉轻声问:
“……璇霄仙尊,从北极冰原回来了吗。”
“璇霄仙尊?”
斛玉的眼睛动也不动,只看着谢怀瑜。他清楚看到谢怀瑜说:“璇霄仙尊十年前就回来了……哦,可能那时候你已经闭关去了。”
斛玉不知什么时候绷紧的后背陡然松了下来。
谢怀瑜细数自己知道的消息:“十年前虚境碎裂,歧奴跑了出来,是璇霄仙尊带领太初弟子封印了虚境。”
说起那场恶战,谢怀瑜不自觉抖了抖,当时修真界血流成河,精锐天才的弟子几乎都折损在那场灾祸。所以此次大比,能找出来年轻一代的修士就已很是勉强,更遑论金丹期以上的天才。
“如今修真界,太初宗无论是炼器、道法、符阵、剑道……都称得上登峰造极。听说太初还有数不尽的法器和学不尽的道法符阵,所以大家挤破了头都想进太初。”
他说的所有,此刻对于斛玉来说都极其陌生。
他无法将谢怀瑜口中那个辉煌的太初宗和记忆里的太初放在一起。就连师尊的名字都变得如此遥远。
睡醒到如今,斛玉第一次在心里察觉到微弱的慌乱。
一旁,谢怀瑜努力描述着他眼里的太初,并没有察觉到斛玉的神情的变化:“不过……”
斛玉抬眼:“……不过什么。”
谢怀瑜话语间不无遗憾:“不过太初宗除了璇霄仙尊几个亲传弟子,其他都算外门。想要当仙尊的亲传弟子,或许此生无望。”
斛玉眼神一动:“璇霄仙尊不收徒吗。”
谢怀瑜点头:“不过想来也是,仙尊的亲传弟子不是一般修为够得上的,能去太初做个外门弟子,已经难如登天了。”
坐在水边,斛玉和水中倒影的自己面面相觑。
离开前,谢怀瑜打着哈欠,眼角沁出几滴眼泪,他疑惑问斛玉:“对太初只有一个问题吗?”
斛玉没有回答,他让谢怀瑜回去休息,自己则走到水边坐下,发呆。
很久之前刚到太初时,他也喜欢坐在水边,将水中的自己搅散,再盯着水波的圆心,慢慢看水面变得平静,这时候他的心也往往会随之静下来。
斛玉伸出手,学着之前,搅散倒影,但这次直到倒影恢复如初,他的脑海依旧是一团乱麻。
烂柯人一梦百年,他仿佛也做了一场噩梦,但醒来后消失的或许不是太初,而是斛玉。
十年,凡人寿命不过百年,修士还能再长一些。临闭关前他是如今的样子,闭关之后依旧是,但师门却已全然变成另一幅光景。
对太初只有一个问题吗?其实不是。斛玉缓缓将脸埋在掌心,醒来后的镇静忽然有些崩盘。
他不是只有一个问题,而是只敢问一个问题。他怕知道的越多,越不敢踏上回去的台阶。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好像这样就能暂时逃避不久前听到的所有。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或许最接近的是近乡情怯。
没有问璇霄仙尊的弟子有谁。他怕听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脑海闪烁着微鹤知离去前的浅淡神色。
【天道既命定于我,此去冰原或无归期。】
【同师兄师姐潜心修炼,其余的……莫要执念,溪云。】
【天道如此。】
斛玉闭上眼。
若此时有人来看,会惊恐发现,斛玉手上连同腿上的那一大块的伤痕,竟都已愈合,甚至包扎之下的皮肤都变得光滑如初。
不知过了多久,斛玉感觉一道带着恨意的目光落在他的后背,他放下手,回头。
只见,隔了不远的岸边,那名被他刺穿了手掌的修士正恶狠狠看着他。他支着岸边怪石起身,脸色布满了死气。
心情差得很,斛玉不加掩饰,冷冷回望,但紧接着,他面色就变了。
不知何时,那修士竟将受伤的手掌浸泡在了水中。不知道他泡了多久,那片水面都隐隐变成了粉色,血腥味蔓延在水岸,再深一步,是蔓延到了整个水潭。
斛玉脸色剧变,他立刻起身,大声叫醒所有人:“都醒醒!”
望初压根没睡,听到斛玉呼喊,他随即跑过来。顺着斛玉的目光,他看到了那修士浸泡在水中、已经发白的手掌。
“靠,不是吧……”
望初脑子“嗡”地一声,几乎是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
看到他们如此慌乱,那修士简直又哭又笑,他眼中是和虚境雾气一样的灰沉:“我是剑修,你废了我的手,出去我也没机会再修炼,只能当个凡人……我要,你们都没活路……”
他话还没说完,一只顺着血腥味千里迢迢赶到的歧奴应声钻出水面,一口咬掉了那修士半个肩膀!
“啊——!!”
异变陡生,凄厉的惨叫混着歧奴咀嚼骨头和人肉时的吱呀粘腻声响,回荡在溶洞。
在场的修士浑身像被钉在了地面,他们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是现实,只以为又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呢?他们不是甩掉这些歧奴了吗?
“好痛…怎么这么痛……远之,救救我、救救我……”
之前维护那修士的同门弟子,看到自家宗门修士手脚并用,挪着被啃食得只剩了一半的身体哭号着朝自己爬行,蜿蜒一地内脏、脑浆流了出来都未察觉,整个人要被吓疯了。
地上的残躯嘴里叫着救命,那修士恍惚想,他好像完全不认识这个人了。他不相信这是那个在宗内默默无闻,但十分努力、曾替他受过罚的同门。
为什么,绝境真的会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吗?
可惜歧奴不会留时间给他哀悼。
余光中,平静的水潭慢慢慢慢,冒出了一个阴影、两个、三个……数不清的阴影逐渐浮出水面。这些数量明显比之前洞穴外的歧奴还要多。
是别的地方的歧奴也过来了!
死局,哪里都是死路。
在场的修士,大多数都有死在十年前歧奴之灾的师兄师姐,甚至师尊。他们还没有修炼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地步,就前来参加大比。在凡间,这些年轻的修士顶多算读书明理的年纪。
于是此刻,他们近乎恳求地望向斛玉,眼神里全是对生的渴求。不论斛玉是什么东西是什么来历,只要能获救,是鬼也无所谓。
“求,求求你,你一定有办法……”
“我不想死,求求你……”
谢怀瑜垂着头,神色不明。望初咬破了舌尖。他可耻地发现,自己也是心中呼喊着求救的一员。无论家族里怎么说他是这一代修士的佼佼者,他都不得不承认,此刻的他,不如一把剑的作用大。
歧奴逼近,后面是一群年纪不大的年轻修士。斛玉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又被他很快压下。他很快作出决定。
要活着,至少要亲眼看到微鹤知还好好活在这个世界。别人说的都不算数。
他没那么无私,斛玉恶狠狠想,出去以后他必定挟恩图报。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跑。
溶洞无边无际,一眼根本看不到哪里有出口。本想在这里休整还算安全,却不想此刻成了一座天然的坟墓。
虚境来历不明,但万事万物皆生于天道。
电光石火间,斛玉想,既然虚境存在于天地间,那么……就没有天雷劈不开的道理!
想通这点,斛玉立刻回身,他身上的水坠连同银镯脱落,一并飞向了身后绝望的修士。
空中,银镯瞬息延展,眨眼间变成一个偌大的银笼,水坠化作白玉溪流般的灵力,将那笼子层层包裹。
“谢怀瑜!”
谢怀瑜立刻呼应他:“我要做什么?”
斛玉:“什么也不用想,带着结界跑,跑得越远越好。”
望初用力拍打着白玉结界:“你怎么办?”
手镯和水坠离开不久,斛玉就闷哼一声,似乎有什么极其痛苦的压迫在全身游走。瞬间脸色煞白一片,他咬牙低声道:“放心……我还要活着出去跟你们要债。”
结界带着谢怀瑜一行人迅速冲出了视线范围,斛玉回头,眼底的淡紫色流光再也遮掩不住,瞬间充盈到整个眼眸,然后至全身经脉。
明明没有任何灵力的虚境,此时竟产生了滔天的灵力乱流,嘶吼着冲过来的歧奴突然如雕塑般静止在原地,牠们缓缓仰头,肉泥望向天空。
虚境风云变幻。
感受到一股极具压迫的灵力,白玉结界中,不明所以的修士们仓皇回头。
只见黑雾中,一道占据半边天空的雷电在他们离开溶洞的后一刻呼啸而下,紫白色的闪电同灵力中心碰撞,瞬间将虚境空间撕裂出了一道狭长的裂缝!
望初无力地跪在结界,眼中倒映着一道又一道天雷的光亮。巨大的时空裂缝将虚境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吸了进去,外面传来修真界熟悉的气息。
他们要出去了。
但比起活下来出虚境的喜悦,谢怀瑜心里涌起更多的,是对斛玉那份巨大的担忧。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天雷。
身后,有修士喃喃自语,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又夹杂着诡异的惊喜:
“怪不得,怪不得他不怕死…原来他是…天灵根……”
谢怀瑜眼底布满沉重。他抬眼,对上同样眼神的望初。他们在对方眼底看到了各自的心惊。
天灵根不死灵骨,生来就是众仙家争夺的中心。
近百年来,唯一活着的天灵根,是璇霄仙尊微鹤知。
除此之外,其余皆在年幼时就被围剿,然后……扒皮,抽骨,炼化,夺灵根。
……绝不能,绝不能让这消息传出虚境。

第10章
梦里是一只小小黑猫,蹲在他身上踩来踩去。他听到自己无奈的声音:“别伸爪子,衣服都被你勾坏了。”
小黑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那说明我的爪子很快。”
斛玉瞥他一眼:“那便将你抛去扶桑树晒一天,我看你快还不快?”
小黑猫偃旗息鼓。过了会儿,他看到斛玉手里拿着的信,小猫转过身体,只给斛玉留下一个毛茸茸的背影。
小猫嘴里嘟嘟囔囔:“又要去找他了……他那里黑漆漆的,到底有什么好。”
斛玉拍拍小黑猫的头,淡声:“我喜欢,就哪里都好。”
“切……”
梦断在这里,斛玉睁开眼。
飘动的床纱,白玉的床顶,身下是柔软的布料,身上裹着不知道什么属性的灵绸,风拂过时,有一种淡淡的药材清香。
四周寂静无声,阳光从窗棂跳进房间,落在斛玉的一只眼睛旁。不清楚这是哪里,斛玉尝试着微动手指,背后脊柱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唔……”床纱后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哼。
并不是受伤折断的痛,而是仿佛皮开肉绽后又被人浇上了烈酒,仅仅动了下手指,斛玉感觉掉了半条命。
怎么回事?
天雷落下,斛玉不是没有意识。相反,每一道天雷劈在灵根上,他都感受到了。所以他很清楚自己是怎么逃出虚境,包括下坠时……
斛玉眼睛忽而颤动。
下落失去意识之前,他看到了微鹤知。
一道浑厚的灵力如水般贴上斛玉的后背。
斛玉一抖,感到那灵力透过灵绸,珍而重之地、轻轻地抚平了他身后灵根的苦痛。
“灵根受损,最近不要轻易动用灵力。”
眼瞳颤了两下,斛玉勉强侧过头。
黑色的发丝从上方垂落,带来的是太初宗常年落雪气息。那发丝和斛玉枕后的头发交叠在一起,斛玉抬眼,正对上微鹤知的眼睛。
斛玉手心猛攥紧。
“……师尊。”
半晌,他开口,声音还带着虚弱和刚醒来嘶哑。
静望着那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斛玉几乎能记起来这张脸上做过的每一分表情。
不知道为何,说完开头那句,微鹤知一直没有说话,斛玉慢慢移开视线,竟有一丝少年时的无措。
多年不见,微鹤知已经变成修真顶峰的人。这是斛玉曾经想了很多次的未来,却没想到这一天轻易就来到,以至于他依旧有数不清的不实之感。
原来这次拜天游是太初承办的,斛玉想,他骂了那么多次的宗门,竟然是太初。
他心里忽然闪过很多念头——不知道这次掉进虚境是怎么回事,会不会对太初有影响,那些大宗弟子折损,又会不会来找太初麻烦。
越想,眉头越紧皱,直到轻轻的弹指,落在斛玉眉间那枚鲜红的朱砂痣上。
斛玉一愣,抬眼看向微鹤知。
“师尊?”
替他盖好被子,微鹤知起身,声音沉沉,却带着斛玉能察觉到的劝诫,他对斛玉道:“下次以身犯险,就要抄经十遍,此次事发突然,便算了。”
“……”
斛玉眨眨眼,微鹤知这句话好像一下消弭了那个十年未见、由斛玉擅自构想出的沟壑。
身上痛,斛玉踟蹰一会儿,低着声音:“师尊,我在虚境里碰到一个人……如果不是不坠护着我,我或许就见不到你……和师兄师姐。”
微鹤知垂眼,回应:“嗯,然后呢。”
斛玉眼皮发沉,不舍得闭眼,喃喃:“但他死了……我还遇到了一个挺有趣的朋友…如果有人找来,我可以……”
声音慢慢变低,话语也变得颠三倒四,最终都随着睡意消散在空中。
斛玉又睡着了。
浓密的睫毛覆盖在眼下,没有遮住眼底的青黑。醒来以后,斛玉很久没有睡过好觉,现在回到他最熟悉的人身边,陡然放松,疲倦就接踵而至。
一时间,室内只有清浅的呼吸声。
微鹤知目光落在睡着的小弟子身上,本来漆黑的头发不知何时变得雪白。
他伸手,轻轻抚平斛玉眉心的褶皱,没有看一眼斛玉身上缠绕着用来疗伤的灵绸。
天灵根出世,天道不容。此前微鹤知为斛玉炼化的银镯和水坠,就是为了瞒过天道的障眼法。
此次不得已两件灵器离身,天道便迅速察觉,斛玉以身承接九道天雷,几乎殒命。
但竟也意外打通了多年未解的根骨灵障。
根骨重铸,无异于凌迟抽筋,即使微鹤知再多的灵力承托,也会有无可避免的阵痛。
斛玉自己看不到,其实他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完好光滑的皮肤。就连筋脉都在重新生长。
僵坐在床边许久,微鹤知起身,离开房间前,他布下层层符阵,又命令濯尘:“半步也不许离开。”
漆黑的长剑靠在床边,嗡鸣一声。那嗡鸣中隐含着重逢的喜悦,和他主人此刻的心情大相径庭。
风雨欲来,春浮寒仰头,看着白玉廊外的天空,这么想着。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春浮寒回头,微鹤知一身黑衣,朝着这边走来。随身携带的佩剑不见影踪,想必是守在小师弟身旁。
这十年,春浮寒见过微鹤知太多次这样的表情,他知道这是微鹤知要开杀戒的前兆。
春浮寒不得已躬身:“师尊,小师弟才回太初,此刻若同三洲各宗血战,于小师弟名声不利。”
微鹤知从他面前走过,脚步未停。
春浮寒叹了口气,算了,怎样都无所谓,小师弟能回来已是石破天惊,太初宗能走到如今,本就不靠和各宗联合。
青衣修士走到白玉宫外的某扇窗户下,还未等靠近,就被淡金色的法阵隔绝在外。
春浮寒仰头,护山大阵都未有的规格,甚至天雷也劈不开这精心设计的阵法。即使现在二师妹亲自回来破解,想必也拿这阵法没招。
太初宗直系弟子,大弟子春浮寒潜心无情道,炼器为主,剑道为辅;二弟子辞丹月精通阵法,修真符阵第一;三弟子暮归,号令万鬼,与半个鬼界的势力分庭抗礼。
最后一名小弟子,修真界向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听闻小弟子箭术卓绝,是四位直系弟子里最有可能继承微鹤知衣钵的传人。但这么多年从未出现,修真界对其存在逐渐存疑。
春浮寒没什么意外地想,这存疑,不知道何时或许要被打破了。
太初宗另一边,“你说什么?”谢怀瑜手臂颤抖,他箍住谢九的胳膊,声音都差点劈叉:“没找到?!”
谢九叫苦连天:“洲主已经派人搜寻四次,哪里都没有找到那个谢一,少爷,这人真的存在吗……”
谢怀瑜打断他:“当然!这次若不是他,我们怎么可能出虚境?”他回头,视线扫过各宗弟子,“望初呢,他在哪?加派人手,再找一……”
一道声音打断他:“怀瑜。”
听到这,谢怀瑜一怔,立刻转身:“……父亲。”
身后,白玉宫廊檐下,高大的男人长身玉立,气质儒雅,他的长相平平和善,看起来四十岁左右。或许是此刻面色严肃,眉尾下的皱纹为他增加了不少威严。身着的水纹锦衣低调华贵,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来于溯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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