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没我得散by寸知白
寸知白  发于:2025年09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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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得到消息的守夜弟子来不及再看一眼被雨水浸透的窗户,连滚带爬得朝着山顶跑去。
“大师兄,大师兄——”
呼喊声回荡在山林间,守夜弟子透过树林缝隙,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身后急行。他呼吸更加急促,脚下灵力四溢。
今日是太初主持的拜天游大典首日,此刻三洲、鬼、妖界各方大能都在太初山上,若出此时了岔子,后果不堪设想!
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背后的影子愈发靠近,黏腻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守夜弟子不敢回头,他知道虚境出来的会是什么,于是只能用尽全力奔跑。
落雨打在脸上生疼,就在那影子马上要追赶上小弟子之时,突然,一把长剑从天而降,裹挟着浑厚的灵力,力道之大,竟直接将那影子穿透。
“咔!”
“轰隆隆——”
凄厉的惨叫连同砖石碎裂和落雷的声音,最终湮没在这瓢泼雨幕中,小弟子踉跄之中回头,缓缓瞪大双眼。
只见那剑的主人独自站在雨中,一手抽出长剑,他身边的雨水仿佛被什么挡住,从一侧滑走,半滴雨水都没有落在那人身上,在他身上形成一层淡淡的轮廓。
察觉到视线,那人转身,狭长凌厉的双眼上抬,露出还没收好的一点威压。
小弟子“咚”一声摔倒在地。
翌日清晨,太初宗为拜天游专门腾出的白玉殿外,吵嚷声如同闹市,闻讯赶来的各洲修者乱作一团。
人群中心,“你说什么!?”
水纹长衣的男人一把抓住通报弟子的衣领,目眦欲裂,眼中红血丝弥漫:“你再说一次!?”
没人上前阻止他的动作,众人皆注视着这边。被半拎起来的太初通报弟子木着脸,机械重复:“昨夜天雷撕裂虚境,导致歧奴逃窜。拜天游大比演武台就在裂口旁,其中参选弟子不慎全部坠入虚境,生死未卜……”
暴怒的男人手下猛然用力,将那弟子掐着脖子拎起来。
“你……!”
暴怒的灵力威压之下,通报弟子很快因为无法呼吸而脸色涨红。眼见要出人命,一只手突兀出现在虚空,抓住了男人的胳膊,一扭。
“咳咳……咳……”
小弟子落在地上,剧烈咳嗽呼吸着。余光中,不知何时出现的青衣的修士腰佩长剑,挡在了他的前方。
“大,大师兄……”
捂着手腕,男人咬牙切齿,他目光从那人身上狠狠片过,最终在扫过他腰间的剑时收回:“春浮寒!”
大殿外,青年手按在佩剑,神色自若。他将小弟子从地上扶起来,用灵力将掐痕抹除,全程没有将殿外的吵嚷放进眼中。
春浮寒眼睫微阖:“回去通报其余弟子,守好护山大阵。”
说罢,他一挥手,一道符阵轻轻落下,将殿外修士隔绝在了大殿门口。
霎时寂静。
白玉大殿内,“天雷撕裂虚境?”
声音在空荡荡大殿顶回旋,高台之上,妖界纱幕后,第一个作出反应的,是现任妖界妖主。
影影绰绰,春浮寒只能看到白色滚毛边大氅落在一侧。站在大殿中央,仰视高台,春浮寒神色淡淡。他周身气势太冷,手握名剑也无,岿然不动。
妖族领地这些年被虚境蚕食得所剩无几,大多数妖族居于修真界,同修士交好,因妖族天生吸纳天地灵气,修为精进远超凡人修士,故三界之中,妖族地位一向不低。
不太在乎坠入虚境的大比修士如何,反正又没有妖族弟子,妖主声音里有些百无聊赖的讥:“太初宗可真是风水宝地,天雷哪里也不劈,就劈虚境交界。”
他刚说罢,一旁鬼界顺势插了进来,讥笑两声:“若这次大比各位修士不幸殒命,鬼界随时欢迎各位宗主前来赎回弟子的三魂七魄;若魂飞魄散……嘿嘿……嘻嘻,那就没办法喽。”
鬼界高台,要镇压万鬼,鬼主并未亲自前来。来的是其身边副手判官。
若换做其他宗承办拜天游,鬼界同妖界并不参与。但这次太初宗承办,两界之主不知因为什么原因,竟都派了人来,甚至妖主亲自到访。
对二界各自之言,春浮寒只是道:“璇霄仙尊已着手修补虚境裂缝,太初也派了大量精锐弟子准备前去虚境搜寻。”
妖主打了个哈欠,没意思地躺回去了。无趣,太初宗没有那个人,还是这么无趣。
那边,春浮寒淡淡道:“天雷之事并非我宗所愿,太初会对此次参选的所有宗门按情补偿,无论是符阵,法器,还是灵力,不知各位宗主能否接受。”
大殿下各位宗主脸色铁青,也不敢说什么。毕竟高台之上,除了两个看热闹的非人族类,其余两个洲,都没有表态。
只是他们不说话,春浮寒却不会停下。他说完,等待几息,待无人出声,才说起今日他前来大殿的另一件事。
“十年前曾爆发过一次歧奴之灾,想必各位宗主还记得。”
结界笼罩的大殿之内,不明白春浮寒为何提起那件事,众人神色各异,听春浮寒继续道:“璇霄仙尊和太初弟子将歧奴送回虚境,重设法阵,十年来,修真界没有一日出现过歧奴的影子。”
“这次虽说是天雷撕裂虚境,但短时间内能跑出来如此多歧奴,不说各位仙长,太初宗亦十分费解。”
结界缓缓扩大,一直将大殿外的三洲弟子也包裹进来。
有散修察觉到不对,慢慢后退,却发现不知道身后什么时候多了几道剑意围成的阵法。那人脸色一变:“春道友,你这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你怀疑我们之中有人暗中捣鬼?”
春浮寒淡声:“哪里的话。”
“各位都是名门正派的修士,放出歧奴,于修真界没有任何好处。”
春浮寒:“只是此事的确蹊跷,于是昨晚我特意去寻到了此次拜天游大比的全部人员名单。”他一挥手,一张名单卷轴在上空铺开,保证所有人都能看到。
泛着金光的名单中,有一个名字坠在溯霭洲名单后,被标记成赤红的颜色,春浮侧了下脸,“查探之后,竟意外发现了这样一个人。”
“谢一。”
念出那个名字,春浮寒目光随之慢慢落在属于溯霭洲的高台一方,望着那水纹,他问:“谢一此人,在大比名单的前三轮都未出现,可最后却出现在了名单里、谢怀瑜的名号之后。”
“谢洲主,”万众瞩目,春浮寒将名单递给溯霭洲主高台下的弟子,道:“我记得,谢怀瑜似乎是洲主的三公子?”
“什么?三公子?”有大殿外溯霭洲某个小宗的弟子,刚被扩进结界,慌得不行,闻言,他瞪大眼睛:“你说……”
“禁言。”
水纹之后的高台,一道淳厚的声音落下,与此同时,春浮寒长剑出鞘半寸,瞬间,大殿内被覆盖上一层全新的灵力威压。
属于出窍期铺天盖地的灵力若笼般落在肩膀。确保所有人都笼罩在剑意之下,春浮寒缓声,抬头,再次询问:“谢洲主?”
太初演武台此时乱成一锅粥。
整个白玉圆台,此刻连带着外面的苍蓝镜湖,都被一层透明的结界包裹。周遭是几十个弟子维持阵法运行。
随着时间流逝,本来干净的结界上面慢慢密密麻麻贴满了黑色的血浆,血浆掉落在地面,不多时,又重新聚集成型,朝着结界中央的修士扑过去,不死不休。
就连修为尚可的弟子远远就能感受到整个演武台散发着的滔天灵力碰撞,寻常修为连靠近的能力都没有。
此时结界内正上演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千年前,万星陨落,天道崩塌,灵气枯竭,一片可怖的雾气在不久之后迅速吞吃了三界领土,进入其中者无人生还,如入传说中的虚无之境。
后来三界众叫它虚境。
虚境此地,死气冲天,于是生出了许多不属于三界的东西,其中数量最多的便是歧奴。
歧奴从虚境生,不痛不死不灭,源源不绝。超脱人鬼妖三界之外的东西,亦无法根除。
各洲虚境边界都设了法阵防止歧奴逃窜,法阵作用显著,只是偶尔依旧会有歧奴闯出,而这次显然不是法阵漏洞能出来的歧奴数量,更远超大多宗门能处理的范围。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出窍,化神,大乘,飞升。修者逐级而上,但歧奴最差也是修者金丹期的修为。几百只歧奴同时出手,足够覆灭半个洲。
“吼——”
又一只歧奴被甩飞在了结界壁上,化作黑色的肉泥,好半天重组不能。
偌大的演武台,此时已经变成一个绞杀场,几十个大型符阵光华流转,牢牢将虚境裂缝和演武台固定其中。维持结界的宗门弟子看似镇静,实则已经冷汗直流。
裂缝太大,雾气渗出,形成了天然的屏障,这样的缺损,多方合力修补也要几个时辰。可如今除了微鹤知,没人能靠近虚境,只能靠微鹤知一人之力修补。
白玉圆台漆黑一片,站在中央的修者黑衣上鹤纹已完全被歧奴乌黑的血覆盖,只有剑穗上的白玉坠还洁白如初。
歧奴铺天盖地涌来,如同蝗虫涌成墨色的骇浪,那修士抬手,手下长剑在结界外弟子还未看清动作时已然挥出,千百道剑意和歧奴相撞,骇浪瞬间发出凄厉的惨叫。
黑衣修者一甩长剑上的污泥,侧脸上溅到一缕残血。
感知到灵力波动,他朝结界外看了一眼。
这一眼,完完整整被结界外的符阵收录,并全部投放在白玉大殿的正中央。
溯霭洲修士脸色不太好看。
修真界唯一化神修为,剑道第一,微鹤知已超出其他宗门顶尖修者数个层次,站在三界顶峰。
而前方的春浮寒还在逼问他们洲主:“谢宗主?”
高台帷幕内,谢己缓缓起身。
虽为一洲之主,但谢己修为平平,修炼百年,不过元婴巅峰。比不上春浮寒几十年修为,更差微鹤知十万八千里。
放在修真界其他宗门,谢己的修为还算过得去,且溯霭炼器鼎盛,谢己为人谦和,很好说话,故不多面临这样被人逼到角落的场面。但此时春浮寒骤然发难,谢己不得不站到台前。
本该是太初宗的劫难,此刻落在了溯霭洲的头上。
“春道友所说之人,我的确毫不知情,”思索片刻,谢己道,“不若待三洲弟子从虚境出来,查明因果,再做定论?”
春浮寒手腕微动,并不想留余地:“若出不来,又该如何是好?”
隔着帷幕,谢己抬眼,和春浮寒对视。没有人看到这位温和洲主是什么神情。
剑拔弩张,只听谢己开口:“那便以……”
“啊啊啊啊啊——”
尖锐的悲鸣搅散了白玉殿内的死寂。闭口不言,谢己皱眉,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啊啊啊啊!救命,来人接住唔唔唔唔爹爹爹啊——”
谢己瞬间挥开帷幕。
只见白玉大殿中央,符阵投放的演武台画面中,其侧后方的天空,一道巨大的缝隙出现在了所有修者的眼前。
“这是……”有宗主不禁站起身。
忽然嗅到一股再熟悉不过的气息,高台帷幕后的妖主脸色剧变,他坐起来,红色的眼瞳难以置信地望向某个方向。
鬼界判官此刻亦正色,不过,他灼灼目光是落在那条透露着死气的裂缝。
画面中,那黑沉沉的裂缝愈张愈大,直到某一刻停滞,下一瞬,近百名修士从里面相继坠落!
“我靠——”
“啊啊啊啊——”
迟疑一瞬,春浮寒收剑回鞘,威压消失,他随手撤去剑阵,谢己先一步冲向结界,消失在了原地。他消失后,妖主不知道为何,也冲出了结界,快到模糊不清。
漫天修士如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剩下各宗主接连飞去演武台一探究竟。
白玉大殿峰外半空,春浮寒缓缓跟上。没有和众人一样凑上前,春浮寒只站在不远处,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道突兀出现的裂缝。
太巧了,偏偏这时候出差错。
果然,如春浮寒所料,就在裂缝将要闭合,一个炭黑色的人影方姗姗来迟。细看,那黑乎乎的小人身后,竟跟着数万张牙舞爪的歧奴。
裂缝边缘,千钧一发,那身影不曾回头,他孤注一掷,用尽最后一丝灵力,纵身一跃,整个人从裂缝冲出!
下一刻,裂缝如同钢刃闸刀般铿锵闭合,将无数歧奴关回了虚境——
这些事发生在一瞬间,不仅春浮寒没有反应过来,微鹤知亦没有料到。
那黑糊糊的东西冲得太快,从空中坠落的位置远于其他所有修士,看清他下落的位置,春浮寒瞳孔一缩。
结界内。
厮杀未停,一道气息忽然闯进结界,随着那人的落入,整个阵法如突然被人撕裂一个豁口,歧奴一股脑朝着那个方向涌动。
压力陡增,微鹤知祭出长剑,横扫出一片清净之地。被他扫出去的歧奴几个翻滚,飞到了下坠的结界处,仍旧张牙舞爪,随时准备继续攻击坠入结界的修士。
长剑莫名嗡鸣,微鹤知身形未动,死寂的目光略扫过坠落的方向。
“……”
几丈之隔,歧奴的嘶吼、结界外的嚷嚷,和结界破裂的碎响,此刻好像都被隔绝在外。
一切都慢了下来。
被雷劈得焦黑的斛玉,隔着歧奴飞溅的血泥,同微鹤知眼神相触。
微鹤知动作瞬间顿在原地。
下落的斛玉眼睛缓缓睁大:
“师……尊?”

一片荒凉,冷风卷着残叶,半晌,小院外,一只彩羽公鸡终于从栅栏上下挣扎来。它爪子慢慢踩上干枯的树叶,发出“卡擦卡擦”得脆响。
躲在鸡冠,谢怀瑜小心环视周围,他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着这里,可这是斛玉的梦境,除非斛玉允许,不然没什么人能进来。
谢怀瑜内心忐忑:“你说我们不会要在这梦境里待到天荒地老吧?”
这荒凉的坟头……荒凉的山中村死气沉沉,要找到出去的路简直难如登天。
斛玉:“当然不会。”
他淡声道:“我既能给你留下进入上一层梦境的入口,自然也能找到出去的生门……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
谢怀瑜面无表情在识海里劈里啪啦鼓掌:“好厉害好厉害。”
因为斛玉的清醒,谢怀瑜又回到了不用动脑思考躺平位置,他感慨:“要不是小时候的你看了好几眼鸡翅的位置,我还真注意不到你什么时候给自己识海扒拉道口子出来。”
梦境没有痛觉,是因为睡着的□□没有受到实质的伤害。谢怀瑜之前咬舌尖会痛,是因为他咬的是自己的识海。
对修士来说,识海约等于半个肉身,修为都在识海,于是痛觉也和识海相连。这梦境只是将他们的识海带入一层又一层的梦,但这多层的梦境会一直削弱识海,到修士自己也分不清自己是在现实还是梦境。彼时修士再想醒来,外面已经是重重梦魇,或许就会那么死在梦境也说不准。
斛玉用的就是识海这痛觉的特性。
识海寄居在这只鸡身上,通过不停拉扯翅膀,将这只鸡的翅膀连带着识海一起扯开。谢怀瑜就是从这裂口进入斛玉的下一层梦境,但……
谢怀瑜想想还是有些后怕:“如果我没发现呢?”
斛玉:“不会。”
生来种种经历既然注定会让他多疑,那儿时的斛玉即便在梦境里也定会注意到这只鸡的反常。
与其说信任谢怀瑜,不如说斛玉相信自己。
但这些没必要解释。斛玉重新捡起来此刻的困境,他道:“要想出去,其实也不一定要自己去找生门。”
谢怀瑜:“?”
斛玉声音四平八稳,脚步却摇摇晃晃。因为他正在操控着这只鸡艰难下山,他问谢怀瑜:“曾经有没有做过那种一直在向前跑,但是怎么也跑不动逃不出的梦?”
谢怀瑜摇摇头,突然想起来斛玉看不到,于是连忙回答:“没有。”
斛玉:“……”
斛玉叹气:“没有就没有吧,只是梦境多荒诞奇怪。”
跑不出,跑不掉,一个场景碎片连着一个场景,总是断断续续……
总之梦境是没有一条直线能走到底的。
斛玉要找的就是这条线。
他飞身一跃,终于从荒山上下来。回头的一瞬,身后的高山消失了,变成了一片灰蒙蒙的雾气。斛玉仰头看着那里,久久没回神。
在谢怀瑜要出声询问的前一刻收回视线,斛玉道:“走吧,我带你出梦。”
谢怀瑜不知道他想要怎么出去,但对方语气笃定,听起来有十足的把握。
他们走到了一条平坦的小路上,斛玉身体在原地蹦了两下,确认没什么问题,他提醒:“识海跟上我。”
谢怀瑜听话地扒拉着。
斛玉深吸一口气,下一刻,它如同离箭之弦,猛朝前冲去!
随着他的奔跑,不一会儿,面前突兀竟接连出现了无数高山、房屋,烈焰,数不胜数的高墙阻挡他们前进,诡异荒诞,如同截杀。斛玉看也不看,闭着眼从万千可怖的场景中穿过去。
一直向前,斛玉踩着心里那条直线一直前冲,周围的景色逐渐变得扭曲,它们如同鼓起的皮袋,朝着中间碾压,直到最后合成一条线,然后汇聚到一个点。
生门躲无可躲,被斛玉逼了出来。
找到了!
“咚!”
“啊!”
谢怀瑜捂着掉下来一不小心撞到的脑袋,哀嚎。
有痛觉,是身体的痛觉,谢怀瑜痛并喜,这是出来了?他兴奋抬头,下一瞬,笑容凝固在那张娃娃脸上。
“……”
谢怀瑜磕磕巴巴:“这,这是哪里……”
斛玉皱眉。
这是自醒来后谢怀瑜第一次见他做出这样的表情。显然,情况比斛玉想象中还要棘手——
大雾弥漫,死寂空旷的荒原,灰色黑色的虚空交织在一起,斑斑点点的雾云笼罩在整个天幕,覆压数百里,无边无际。脚下是黏人的褐土,发出腐烂的臭味,掉落的烂树枝和枯叶横插在土层表面,上面爬上了密密麻麻黑色的小虫。
回荡的风声刮着死去百年的枯树,和满地的人骨。
更可怖的是枯树上吊着的修士。
离得最近的修士闭着双眼,眉毛死死皱在一起,身上的火纹金袍和不久之前在演武台上所见没有任何不同。
是那个听昀洲宗门弟子。
谢怀瑜手脚发软,不用再仔细数了,这里吊着的修士,应当全部是演武台上进入第二关选拔的那些人。
他们被看不见的麻绳吊在树上,有几个人已经脸色青黑,气息微弱。谢怀瑜颤颤巍巍抬头,发现那拉着他和斛玉的“绳子”已经断裂。
是那些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
因为黑沉的雾气,所以看上去好像不存在,但凑近看,每个修士身上都有这些小虫的踪迹。
就是这些东西将他们送入梦境,待他们沉入梦境后,就会被这些虫子啃食,最后悄无声息地死去,渣也不会剩。
谢怀瑜打了个冷战,要被吓哭了,他忏悔:“早知道会掉进来,当年学堂就该好好听听虚境这课,不然好歹能记得怎么驱赶这些尸牙。”
斛玉:“尸牙?”
谢怀瑜艰涩答:“这些虫子生于虚境,引人入梦然后吞吃……”十年前,有几个城镇就是被尸牙吃得骨头都不剩,近十万民众覆灭,极其惨烈。
但这不是现在的重点,谢怀瑜抖着声音:“我们现在好像就在虚境里……我们怎么会掉进来虚境呜呜。”
风声如哭号。
斛玉道:“站起来。”
谢怀瑜:“……?”
斛玉拍拍他的头顶,声音轻松如常:“虚境而已,出去就好了。”
谢怀瑜:“……”
天大的事在斛玉那里似乎也变成了很简单的问题。
深吸一口气,谢怀瑜抹了把脸,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修士没有不怕虚境的。
虚境无法使用灵力,修士在这里呆久了,甚至还会被虚境损伤识海和灵根。歧奴和尸牙是虚境最常见的产物,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周围此时没有一只歧奴。
讲课先生曾说过,虚境出现和天道崩塌有关,不论是鬼界、修真界,还是如今已经被吞噬的差不多的妖界,虚境都会侵染。被虚境扫过的地方会消失在三界,也没人能进了虚境再出去。
但心态要好……
斛玉琢磨:“得先把这些修士摘下来。”
谢怀瑜:“……”也不用这么好,听上去好恐怖。
走近才发现,尸牙密密麻麻爬满了修士的脖颈,根本无从下手,谢怀瑜扭着脑筋,想要从里面榨出当年听课时关于尸牙的知识。
尸牙怎么驱赶来着?精力都放在炼器课,对这种常识简直一无所知。
斛玉:“行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既然这东西出自虚境,那解药说不定也在虚境。”
他随手捡起来一段枯枝,从一边坑坑洼洼的水坑里挑起一捧水,泥水溅在挂树上的修士身上,下一刻,黑色的小虫一哄而散,钻入地底。
修士劈里啪啦从树上掉下来。
斛玉:“……”
谢怀瑜:“……”
谢怀瑜双手指着他,控诉:“你原来知道怎么驱赶!?”
斛玉举起双手,无辜:“凑巧,我真不知道,我连尸牙是什么都不懂。”
谢怀瑜显然不信:“你不要骗我,我虽然笨了一些但是怎么会有人一试就试对了!?”
斛玉:“……”
很难解释。
总不能说他试之前想的是毒物三步之内必有解药。
运气这么好,斛玉警惕。
有这么好的运气简直天方夜谭,他更倾向于被救的修士里有气运之子之类的存在。
谢怀瑜还在惊讶地望着他,斛玉挥挥手:“好吧,你就当我知道。”
“那个……”
谢怀瑜:“你这话显得我无理取闹。”
“你们……”
斛玉瘫着一张脸:“我可没这么说,但你硬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请问……”
谢怀瑜:“我知道了,你是……”
“我说!!!”
斛玉和谢怀瑜身躯一颤。
从地上爬起来爬一半满脸泥浆的修士咬牙切齿:“能不能听人说话!”他身后,陆陆续续,修士们接连醒来,个个一脸懵地左顾右盼。
斛玉和谢怀瑜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出声。斛玉伸手:“说吧。”
以为他要拉自己起身,修士忍住怒后叹了口气,刚伸手,看到那只全是泥的手掌,斛玉就收回了胳膊。于是起来一半的修士又坐了回去。
修士:“……”
斛玉:“我只是递给你一个发言的机会。”
那修士难以置信地望着斛玉那张平平无奇的路人假脸,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财富和地位受到了轻蔑。他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八卦万事通谢怀瑜小声提醒:“数风洲望家二公子,虽然是散修,但据说望家和几个大宗有不少往来,元婴以上修者似乎有好几个……”
斛玉也学着他小声:“有钱吗?”
谢怀瑜咂么:“还行吧,但是应该没我家有钱。”
斛玉恍然,抱拳,转头对那修士:“望二公子,久仰。久仰。”
望初:“……”
当他是聋子?

修士们一番查探,方知虚境并不如书中所写,是纯粹的荒原,其不同地势之下竟还有不少湖泊和矮山。只是由于常年的风化腐蚀,矮山大多已经成了小土包,而湖泊也被不知名黑绿油油的水藻覆盖。
坐在山洞为数不多的干净石头上,望初脱了外袍,努力擦干净自己的脸。
手边就是洞穴内部的水潭,但虚境内的水连尸牙都可以驱赶,他是不愿沾水擦拭的,只能使劲搓,搓得半张脸发红。
不远处,斛玉懒懒靠在石壁,虚站着,他身形颀长,衣服在腰肢处收拢,显得劲瘦。
听着耳边鬼哭狼嚎的风声,斛玉视线不动声色地从望初那张写满正义凛然的英气面庞中划过,倒想起来些关于望家的印象。
数风洲的第一大宗风止宗,入山门有一座刻有宗名的界碑,那界碑大若小山,上书着铁画银钩的三个大字。
热浪滚滚,打着伞的三师兄不停用手扇风,嫌弃:“什么破名字?数风数风,它这宗名叫风止,不会太狂了些?”
替师兄遮着太阳,斛玉擦擦眼睫上的汗珠:“太初就不狂了吗?”
太,初,哪个字谦虚?
快热得消失了的三师兄对小师弟摇了摇头,神秘莫测:“不,不不,不一样。”
三师兄小声:“小玉啊,你晓得,我们宗很穷,就算说出去自己叫太初,别人只会以为我们在立志发誓勇争上流,但其实没人会在意咱们死活。可大宗就不一样了,他们狂,可能就是真的狂。”
“你相信乞丐说自己想当皇帝是真,还是相信那个野心勃勃的皇子想当皇帝是真?”说罢,三师兄拍拍斛玉的背,一派老气横秋。
斛玉若有所思,半晌,他才慢吞吞道:“哦……所以意思是我们宗又穷又横,主要是因为没人在意。只有有钱才能让别人相信我们是真的横……”
“……”
三师兄一把捂住斛玉的嘴,眼角的裂纹疤痕隐隐约约要重新裂开:“好了好了,理是这个,但以后不许说这么直接。”
“……唔唔唔。”
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斛玉眨眨眼又眨眨眼,扑闪扑闪地朝师兄讨了个饶。
三师兄严肃纠正他:“而且我们哪敢横,我们明明只是又穷又穷。穷得揭不开锅就不用考虑名字了,那都是下阶段的问题,懂了吗。”
斛玉:“唔唔。”
他如此听话,三师兄颇找到一种为人师的乐趣。
微鹤知走过师兄弟二人身边,带来了一股冷气。
其实他没做什么,只是侧目,目光从被捂得脸颊红红的斛玉脸上擦过。刚还为人师的三师兄立马就缩回了手,他躲在斛玉身后,朝着微鹤知讪笑:“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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