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浮寒从微鹤知身后笑眯眯探头:“三师弟啊三师弟,小玉可真是被你带坏了。咱们宗是不太富裕,但也没到真穷得揭不开锅?这么说,可毁了太初名声。”
二师姐附和举手:“就是,这样,小玉,这次大会你跟着我,师姐带你去听昀洲那席面吃好东西,他们惯会做饭,那风止宗做的饭味道差远了。”
春浮寒:“……”
春浮寒拍拍斛玉的头,无语:“你三师兄不靠谱,但也别听你二师姐的。”
斛玉点头:“可是我也觉得听昀洲的饭最好吃……”
背后忽一人大喊:“你胡说!”
台阶上,太初宗几人脚步一顿,斛玉回头,看到一名浓眉大眼的散修站在台阶下,正仰视太初一行人。
因为身后站着微鹤知,斛玉难得在大太阳下感觉到一股驱散暑气的凉爽,不禁眯了眯眼。
斛玉问:“你说我瞎说什么?”
见他们一齐回头,那人满脸通红,憋了半晌,他终于正义凛然地斥责:“……风止宗做的菜肴都是选用珍稀灵果,加之不同修士不同灵力烹饪,色香味俱是天下一绝,怎么,怎么会比不上听昀洲那群只知道按分量做饭的古板?”
“……”
左右看看,没人接话,二师姐眉毛跳了两下,颇感莫名:“额……哦,所以?”
那人叉腰,拇指指着自己:“我叫望风,数风洲望家的修士。”
二师姐:“望家?”
三师兄一拍斛玉的脑门:“哦——就是那个,每次负责给风止宗做饭的后厨!”
斛玉摸摸脑门。
“……”
完全被羞辱,望风气得跳脚:“什么后厨!那都是我家精锐修士!这也是一种修炼!”
二师姐:“哦……那你家厨子什么时候修炼好了,记得做点好的送给我尝尝,让我品鉴品鉴?”
望风最后硬生生被二师姐气哭跑了,跑之前还背了一遍家里的特色菜单。
回过神的斛玉:“……”
都什么跟什么。
捂着额头,斛玉突然开口问:“望风是你什么人?”
他忽然出声,吓了一旁打盹的谢怀瑜一跳,对面擦干净脸正闭目养神的望初勉强睁开一只眼,轻蔑:“现在想起来攀关系?晚了。望风是我师兄,如今是我们望家最出名的……”
斛玉:“厨子?”
望初:“……”
捂着脸,谢怀瑜忍笑:“别生气别生气,大家现在都没灵力,只能互殴。你还要回去颠勺呢,别伤了胳膊。”
“……”
好像受他师兄影响颇深,听不得厨子这俩字,望初眼神空洞,喃喃:“士可杀不可辱,我要和你们同归于尽……”
所有修士基本都醒了,稀稀落落分布在山洞各处。有的蜷缩在角落里面色灰白,觉得自己必死无疑,有的就如赌徒,一遍遍尝试调动灵力,联系外界,但杳无音讯,没有任何回音。
斛玉视线从这些修士身上缓缓略过,许久,他问谢怀瑜:“拜天游这些筛选上来的修士里,谁的资质最好?”
谢怀瑜偷摸打量周围一圈:“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确实是望初,就那个厨子。”
斛玉:“……”
如若不是身上还没什么力气,望初简直要上去咬斛玉一口:“你这是什么眼神?你知道我什么修为吗?”
斛玉猜测:“金丹?”
按照望初表现出来的年纪,宗门精锐大抵是这样的修为。
犹记当年参加拜天游时,近百宗门精锐的弟子各自站在演武台下,意气风发,堪称仙门盛景。
但没想到,他话音落,斗鸡一般的望初竟倏地沉默下来。
连谢怀瑜也难得沉默,过了半晌,望初指着他,眼神狠绝:“你等着,出去了我要找人……不,我要亲自和你决斗……”
斛玉漫无边际地想,这也要生气,挺像只河豚……河豚能吃吗?他们家给不给烹饪?
只有谢怀瑜见状不妙,赶紧把斛玉拉到一边,小声快速对斛玉道:“祖宗,你是不是睡傻了,二十几岁就金丹,那不是天才,那是天灵根!”
“……”
拜天游大比难,但对于资质高的修士,修为越高,能感知到的东西就越多越准确,不说轻而易举,过关的几率必不会如此之低。但此刻,洞穴内的修士,没有任何一个的修为,能对斛玉产生当年拜天游时跨大境界天才所带来的压迫。
资质能力怎么会都如此之差?
他垂眸沉默久久,读懂他的未尽之言,谢怀瑜灵光一闪,忽然想到一个一直被忽略的可能:“……等等,你可还记得睡着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
斛玉脑海里如闪烁的星点般现了两个字。
“……闭关。”
闭关冲破灵根法障。
对了,他是在闭关……斛玉识海一瞬神思清明,紧接着立刻又乱成一团,有什么东西在识海里互相倾轧,压制。
两方博弈,斛玉眉心轻皱,那点朱砂红痣愈发鲜艳,他面容一时间变回了原貌,又很快被遮盖。眨眼间的变化让人心惊肉跳,谢怀瑜踟蹰望着他,小心追问:“闭关…你什么时候闭关的?”
“赫曦……三十九年。”
那一年,微鹤知动身前往数风洲北极冰原。
谢怀瑜:“赫曦三十九年!?”他低头伸手数了又数,依旧不太敢相信:“赫曦三十九……到如今……”
谢怀瑜瞠目:“你你你你睡了……闭关了十年?”
他知道斛玉是大比之前沉睡的,但是没有想到竟如此之前!出窍修为以上才需要闭关十年甚至更长,斛玉迅速转头,抓住重点。
他的眼神从来没有这么认真:“现在是十年后?”
“啊——!”
山洞外一声哭嚎,洞内的修士纷纷站了起来,面色铁青。
发生什么了?
洞口亮些的地方出现了一道人影,是在外面查探放风修士。
连滚带爬跑进来,那修士摔在地上,吓得声音都含混不清:“歧奴……不知道哪里的歧奴朝这边来了!有一大批!”
被打断,斛玉闭了闭眼,心里不知为何烦闹非常。
这虚境果然影响修士。
在场的修士,无论绝不绝望,此刻都应当无比绝望了。
灵力在体且不说能不能打得过歧奴,如今他们在虚境和凡人无异,面对歧奴比凡人遇到山间的猛虎还要无力。
有些精于武道的修士尚且还能抵挡两下,修符阵之流只能依靠灵力的修士完全不可招架。
谢怀瑜手里的法器和那些修士一样,此刻一件都拿不出来。
洞外奔腾的响动越来越近,甚至有五官灵敏的修士已经可以听到歧奴爪子爬过时的剐蹭声,那声响诡异至极,在安静的洞穴中回荡,让人头皮发麻。
“都愣着做什么。”
斛玉忍耐的声音将众人的注意拉回:“歧奴破开洞穴外壁需要时间,先把洞口堵住。”
“……”
诡异的安静,他目光扫过,洞穴内修士仿佛脚底黏在地面,一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脸色灰白。
角落里有人抽泣着:“最后不过都是个死,就算出去,我们也无法逃离虚境,等到大比的人发现再打开虚境,或许我们早就已经……”
斛玉转头,他漆黑的眼瞳锁定那修士的眼睛,直到那怯懦的男人不再讲话,才淡淡开口:“那就要现在立刻去死?如果你是这样想,是不是可以把你先送出去,至少拖一会儿歧奴的爪子?”
那修士显然之前是个金贵的主,从来没被人这么攻击。他瞳孔颤抖:“你,你……”
斛玉回头,面对那群修士:“你们都是这么想的?都如此大公无私?”
他声音冷静,没有什么起伏,好像如果他们点头,斛玉下一刻就会把所有人扔出去喂歧奴。
“……”
谢怀瑜适时出声,招呼:“还愣着干嘛,都去搬石头堵洞口啊!真想死啊……反正我还不想现在就死,都没查清楚我们怎么掉进的虚境呢,我才不死!”
谢怀瑜先冲去洞口,紧接着,望初狠狠剜了说迟早会死的修士一眼,又看了一眼斛玉的背影,转身就走。他一走,陆陆续续,修士渐渐都跟了上去。
那抽泣的怯懦男人躲在最后,也磨磨蹭蹭跟在众人身后。
整个洞穴容纳近百的修士,大约还有一半的富余,不论是石块还是水潭边的泥土,此时都被迅速运往洞口。好在洞口并不大,最近一只歧奴爬行赶到时,洞口已经被石头加上一部分修士的法器堵得严严实实。
“吼——”
歧奴的声音隔绝在外。
“呼……”累瘫在地上,顾不了地面干不干净,灰头土脸的修士小心翼翼松了口气。
歧奴虽为人形,但并没有五官四肢,只是腐烂肉泥的糅合。对于修士的感知,大多来自于移动时带来的空气流动,灵力的热源,以及血液的气息。
此时众人皆无灵力,躲在洞穴,只能一动也不动。虽然没什么作为,但至少会让歧奴暂时失去目标。
头顶歧奴爬过的声音让人浑身发抖,有些胆小的修士用力捂住嘴巴,不让自己有气息的泄露。
时间慢慢走过,大约一炷香后,瞄了一眼和洞口的距离,斛玉隐秘敲敲镯子,示意谢怀瑜挡住自己。他躲在众人背后,缓慢朝着洞内水潭边移动。
洞穴内此时黑暗一片,谁也看不到斛玉的动作。
几乎全封闭的山洞,存在着一个看不清底部的洞内水潭,必然不会是死水。
但这里是虚境,不能以外界常理推测。
力气较大的修士守在洞口,歧奴就在石头外逡巡,寻找着修士的气息。他们都知道这挡不了多久,随时会殒命的威胁让人冷汗直流。
终于退到洞穴最里的水潭边,斛玉蹲下身,一条胳膊试探触碰了那水,没有什么异样,他半个身子整个没进了水潭。
向下看,水底漆黑一片,只有手腕银白的镯子在水中发出荧荧的光。盯着那光圈的外围,许久,一点微不可察般的波动荡开,斛玉眉心一动。
果然,是活水。
“所有人听着。”
确定有路,斛玉嘴唇轻轻开合,压低的声音跑过每一位修士的耳畔:
“水潭是活水,虽然不知道通向哪里,但最坏的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差。
我会给你们信号,接到以后,立刻用最快速度朝水潭这边来,不要犹豫,跳进水潭,往水流流动的地方游……接下来活不活命,全在你们自己。”
无人出声反驳,就如斛玉所说,最坏的结果已经是现今的境地。
即使有人对斛玉这个从未见过的神秘修士擅自移动却没有被歧奴察觉心生疑虑,但此刻能多活一时,就多一寸生机。其余的,此刻可以暂且放下。
一枚发着强光的水坠被抛在了洞穴正中央最上空。
一时间,洞内恍若天明。
“跑!”
斛玉声落,洞壁身影霎时交错穿梭,随之而来的便是歧奴愤怒撞向洞口的嘶吼——
这辈子没到过极限的体力此刻爆发到了极致,人群之中,一道身影逆向而行,他手中银镯幻化为长弓,身后土石凝聚为箭,在第一只歧奴怒吼着破开洞穴冲进来那刻用力射出,一箭将一只歧奴碎裂成肉泥!
“跑快点!”
“啊!”
肉泥溅在跑在最后的修士脸上,他大叫一声,正是角落里抽泣的怯懦男人。顾不上擦干净脸,男人惊恐踉跄前行,他看到斛玉又用同样的手段再次斩杀一只歧奴,并将想要帮忙的谢怀瑜一把推去水潭。
男人心中不禁陡生出寒意。修真界怎么会有人不用灵力就碎裂歧奴?
他不禁回头,忽然发现斛玉侧过脸时,水坠的照明下,他的面容竟变成了一张和之前一点也不一样的脸!
那修士瞪大眼——他,他究竟是什么东西?!
扭着头看斛玉,没有看到脚下的东西,直到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那修士才发现自己掉队了。
此时大部分修士已经通过水潭消失在了山洞。早就在水里的望初看了他们好几眼,嘴唇抿到发白,纠结几分,他看了一眼斛玉的背影,想要留下了帮帮忙,但最终还未做出选择,就被谢怀瑜按下,咕噜噜沉入水中。
最后只剩谢怀瑜扒在水潭边。
他努力伸长胳膊,朝着斛玉喊:“快来!已经差不多了!”
甩开手上攀附过来的歧奴碎肉,斛玉迅速后退,他的手背被歧奴啃得一片血肉模糊,血腥气瞬间蔓延在洞穴。
正在往里挤的歧奴闻到血腥味,重新发出一轮令人头皮发麻的狂叫。
“救,救我……”
路过跌倒的修士,听到求救,斛玉忍痛,提起正努力爬起来的男人后领,带着人朝水潭边缘冲去。
“废物!”
男人不敢吱声。血滴滴答答顺着男人的脖子落了一路,斛玉手腕上镯子嗡鸣不停。
就在快要到达水潭时,忽然,“咔嚓”。
头顶洞穴石壁传来碎裂声。
斛玉脸色一黑。
上方洞穴终于还是被剐破了!
水潭倒映着头顶洞穴裂缝源源不断钻进来的歧奴。
“啊啊啊啊啊!”
陡然对上一张布满蠕动肉泥和碎脑浆的脸,斛玉手下的那修士要吓疯了,歧奴拼了命朝着他蠕动,张开血盆大口。
“啊啊啊啊救我!”
“闭嘴!”斛玉攥紧拳头,很快瞥了一眼和水潭之间的歧奴数量,计算着过去的可能性。
修士被他说得身体一抖,浑身冰冷。余光中,看到斛玉那只血肉模糊的手背,那修士忽然目光一凝。血腥吸引歧奴……
一声惊呼。
斛玉迅速回头,在谢怀瑜惊恐的眼神中,他感觉到自己被人一把推向了歧奴的方向。
“!”突然后退,斛玉后背直接迎上歧奴的利爪。
“你干什么?!”
谢怀瑜大叫,想也没想就爬出水潭朝着斛玉冲了过去。
但为时已晚,头顶歧奴的肉泥已经完全落下,它们无孔不入,几乎是没有任何反应时间,巨大的阴影从上空扑来,将退后几步的斛玉整个包裹其中。
谢怀瑜亲眼看着斛玉的面容一点点消失在肉泥里,目眦欲裂:“斛玉!!!”
那修士也吓蒙了,他不是想真的杀人,他只是……
跌跌撞撞,头也不回地朝着水潭方向跑去,男人涕泪横流,嘴里不停安慰自己:“是,是他的血有问题,是他先被歧奴咬了……不然也不会吸歧奴过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我是为了活命!”
谢怀瑜撕心裂肺的声音渐去渐远,如此多歧奴聚集在身上,可能立马就会被吃得骨头也不剩。
黑暗之中,奇异的冷香突然降临,笼罩住了斛玉的肉身,也阻隔了歧奴那些腐烂的臭味。
空中发亮的水坠急速落下,一只血肉模糊的手从肉泥里突兀破了出来。
谢怀瑜愣愣望着,惊得顿在原地。
只见,那手腕上的镯子与下落的水坠轻轻一碰,下一刻,磅礴的灵力瞬间横荡整个山洞——
急着逃跑的修士连同嘶吼的歧奴,皆被一股灵力硬生生按在了泥中!
宽阔的溶洞,半明半暗的水面,谢怀瑜一个猛子浮上来,在水面剧烈喘息。因着水下憋气太久,他整张脸都有些发青,只能勉强狼狈朝着岸边游去。身上的衣物吸满了水,沉得不行,最后在岸边等待许久的修士拉扯下。才堪堪艰难上岸。
“你们终于来了!我们还以为……”修士们激动地叙述着经历,“没想到这水潭真的能出来,虽不知这溶洞是哪里,但方才我们检查了一圈,至少没有歧奴……”
站在水边,望初死死盯着谢怀瑜身后,直到一道影子出现,才松了口气,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
斛玉在谢怀瑜身后上了岸。
他手里拖着一条不成人形的东西,上岸后狠狠将其摔在了地上。
“呕咳咳……咳咳……”吐出一口浑水,那东西狠吸一口气,在地上疼得神志不清。
从水里爬上来,全身湿透了,斛玉的面上全是水痕,正争先恐后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头发湿哒哒贴在侧脸,抬起头时黑洞的眼瞳没有光亮。
“你……”
他转身,危险的气息使得本来围上来的修士瞬间警惕退开。
斛玉理也没理他们。
他提起一边不知道谁散落下来的剑,斛玉径直朝着那地上躺着的修士方向走去,脚步微踉跄。剑在地上拖行,划过石头的声音让人汗毛直立。
地上躺着的修士还没反应过来,只模模糊糊感觉到一种杀意,他混沌的脑子里还是刚才被灵力冲击晕过去的后遗。一时理不清眼前的状况。
“你要做什么?”
身后有修士惊叫,他眼睁睁看着斛玉举起剑,一剑砍上了地上吓得连连后退的修士的左手!
“啊——!”
非人般的惨叫声回荡在溶洞,谢怀瑜被吓得浑身一颤,他捂着眼睛,在指缝间偷偷看向斛玉落剑方向,只见斛玉无悲无喜,手中剑被他插在地上,死死钉住了那修士的手掌。
没有预想中砍下手的惨状,但也差不了多少,斛玉按住那把剑,望着涕泪横流的那张脸,眉眼间是少有没藏起来的戾气:“你推我一把,我还你一剑,感觉如何。”
地下哀嚎的修士哭叫连天,痛得浑身颤抖,说不出话。身后跑过来几个修士,将地上修士重重围起,不让斛玉再继续伤害。
那几个修士显然和地上躺着的是一伙,他们皆敌意地和斛玉对峙,仰头质问:“你是何人?为何戕害我门修士?!”
“戕害?”
斛玉离开几步,顺手拔出手心未松开的那把剑,忽略耳边又一轮的惨叫,他问:“我救你们,你宗修士反将我推给歧奴,你说我戕害?”
“瞎了眼,还是蒙了心?”
“修士最讲礼义廉耻,我为你救命恩人,你不跪下来谢我,反倒打一耙?”
斛玉几句话不停,直接逼得那修士脸色涨红,他不敢和斛玉的眼睛对视,生怕自己露怯。
望初轻轻踢了一脚谢怀瑜的小腿,英气的剑眉皱起:“什么意思?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怀瑜龇牙咧嘴摸摸腿:“好好叫我一声会死?”
望初催他:“别废话。”
众人目光催促之下,谢怀瑜不情不愿将方才之事一一道来。
他含混模糊掉了斛玉是怎么从歧奴里出来的真实情况:
“我们好不容易才甩掉歧奴,他腿还被歧奴抓了口子。”谢怀瑜指着斛玉的腿,愤愤,“你们都看到了,是谁帮你们断后的,要不是他,我们早就死了。结果那个人还差点害死我俩……”
有人小声问:“所以他到底是哪宗哪洲修士?”
谢怀瑜假装听不见,暗中求助望向斛玉。
问他干什么,他能说他也不知道斛玉是谁?
一旁,望初迅速瞥了一眼斛玉平平无奇的那张脸。回忆里闪过入水前那张瓷娃娃般的面容,望初摸了摸耳朵,将疑惑压在心底。
除了他,似乎没人看到斛玉面容的变化。
气氛古怪,他作为新一代佼佼者,自然且适时开口:“……行了,在虚境已经够倒霉了,能活着出去,是谁都行,管那么多。”
望初的确在修士里有些威望,此话一出,逐渐有修士附和:“也对……而且他还救了我们。”
“如果是我,虽然也拖后腿,但可干不出推人出去这事。”
而听清楚原委,围着地上修士的同门脸色红成了猪肝。
站在人群视线焦点,斛玉沉默。
就在众人以为他还在怒火中,斛玉突然转身开口:“……有没有会包扎的。”
望初摸不着头脑:“?什么会包……”
他话没说完,只见斛玉原地晃了两下,突然一头栽向前方!
“我靠!”
刚才就没救下斛玉,这下不能接不到。谢怀瑜快跑了几步,伸手,但一道影子比他更快,超过他一步,稳稳将斛玉单薄的身体接在了怀里。
少年身体柔软冰凉,抱在怀里才发觉,原来顶天立地独自断后的“救世主”也如此之轻。
抱住人的望初不自觉屏息,手简直不知道往哪里放:“怎么……”
有修士挤进来:“我会点医术,给我给我。”
望初皱眉,下意识道:“就这么治不行?”
身后急得不行的谢怀瑜气恼,张牙舞爪:“这时候你就不要计较他说你是厨子了!小气鬼,快把人放下!”
望初:“……”
斛玉是在劈里啪啦的柴火爆裂声里惊醒的。身上衣服已经被火烘干,重新变得干燥柔软。腿上伤口被仔细包扎,只是皮外伤,除了一点刺痛,并不太影响行走。
他睡在不知道谁的衣服上,陌生的气息让斛玉支撑起身体。
“你醒啦?”
谢怀瑜凑过来小声询问,说完,他自己先愣愣和斛玉对视半晌,然后挠挠头:“咱俩之间用到这句话次数有点多啊。”
斛玉用气音笑了一声,火光明灭下,他一刹那绽放的明朗笑意让谢怀瑜心跳猛得漏跳一拍。只是这来之不易的笑容转瞬即逝,斛玉坐直身体,打量起四周境况。
极限奔波半天,修士们都累了。除了被斛玉刺穿手掌的修士和其同门,大多数人都睡在斛玉旁的火堆附近,睡着的修士表情不算安稳,但实在是困倦。唯剩下一个守夜的,就是谢怀瑜。
不知道谁找到的枯枝生了火,斛玉感觉浑身暖洋洋,难得自昨天醒来后松了口气。于是他摘下手腕的银镯,仔细清理纹路间溅上的血迹。
谢怀瑜蹲在他身边,盯着他手心的两枚银镯。之前都没看清楚,这次离得近,谢怀瑜才看到,原来这银镯纹路中间,竟镶嵌着水色上好的白玉。此刻上面的血迹被慢慢清洗掉,那白玉也在火光倒映中逐渐清晰,荧荧。
谢怀瑜试探问:“其实你这不是法器,应当是灵器吧。”
自己生灵的法器,才能不受灵力控制,即使在虚境里,灵器亦行动自如。
只是死物生灵极其不易,但凡出现都会引起一波腥风血雨。
从小到大,谢怀瑜几乎没见过活着的灵器。他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那镯子,好像要看出个花来。
斛玉“嗯”了声,没多解释,也没有把镯子给谢怀瑜“观摩”,而是慢悠悠说起另一件事:“刚才事情都发生得太匆忙,没有来得及说。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火星伴随着一小声柴火燃烧的爆裂回响,谢怀瑜回神:“什么?”
将镯子戴回手腕,斛玉道:“方才歧奴包住我时,我似乎听到你叫我斛玉。”
斛玉抬眼:“我挺奇怪,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
看到谢怀瑜瞬间变得煞白的脸,斛玉好心补充道:“我记得我似乎从来没对你说过?”
谢怀瑜整个人僵在原地。
情急之中,他太过着急,下意识忘记这事。后来细细想来,觉得斛玉应当没有听清,却没想到在此刻被揭了出来。
原来他听到了。
陡然触碰到斛玉幽深的目光,谢怀瑜嘴唇抖了两下:“我,我……”
斛玉支着脸,等他编出一个过得去的借口。
谢怀瑜有问题。
斛玉不是傻子,但谢怀瑜可能有点傻。从一开始就漏洞百出。
更何况,斛玉开口:“还有一件事,”肉眼可见,谢怀瑜抖了一下,斛玉内心好笑,故意拖长了些声音:
“梦境若两人一起进入,不会只做一个。但梦境只有我的。
“莫非你没有梦?还是说……”
人都有梦,连鬼都有,除非谢怀瑜压根不是……人。
斛玉抬眸。他怀疑那堆燃烧的柴火不在旁边,而是在谢怀瑜屁股底下。
如坐针毡,谢怀瑜冷汗浸湿了后背,斛玉注视下,他所有的心思无所遁形。抓耳挠腮,纠结万分,谢怀瑜最后无力垂下头,声音低低闷闷道:
“……对不起。”
斛玉兴趣怏怏:“哦?哪里对不起?”
谢怀瑜老实认错:“……我骗了你,其实一开始我就知道你的名字。”
这件事解释起来有点难以启齿,谢怀瑜先解释了另一件事:“那个梦境……我的确是没有梦境的。”他小心翼翼抬眼,又很快收回,像那些没完成课业的弟子,在先生面前的心虚和窘迫。
谢怀瑜:“因为我,我,我……”斛玉小幅度歪头:“你,你,你?”
谢怀瑜忽然脸色涨红:“因为我,我我……我曾经是个傻子!”
斛玉:“……”
斛玉:“我知道啊。”
谢怀瑜崩溃:“不是这个傻子!”
“……”斛玉叹气:“好吧,那是哪个傻子?”
听上去怪怪的,谢怀瑜看了他两眼,忍住吐槽,默默解释:“……是神智缺损。”
谢怀瑜垂着脑袋:“我魂魄不全。”
出生缺失了一半神魂。寂静的溶洞,斛玉听他小声咕哝:“一半神魂找不到,你问我做没做过梦,其实真的没有,这个我没有骗你。因为找回来的一半神魂,和我不是那么融洽。”
听上去匪夷所思,自己的神魂竟贴不上原有一半,谢怀瑜挠挠头,尽量解释:“那一半神魂已经在那二十年里长成另外一个人,直到他意外去世,才回到我身上。”
所以拜天游也没有人认识谢怀瑜。他这是第一次参加全三洲大比。所以也没有人和谢怀瑜组队。
恢复神魂的过程并不那么美好,谢怀瑜别别扭扭,又转回了最开始的问题:“至于……你的名字,是有人告诉我的。”
斛玉抬手,示意自己洗耳恭听。
谢怀瑜想了想。
拜天游参选审核校对的第一天,也是一场大雪。
那天夜晚,睡梦中的谢怀瑜被一股寒风吹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门被人推开,一个披着斗篷的少年身影抱着一个人走进房间。
一个激灵坐起身,谢怀瑜拥紧被子,神色大惊,声音颤抖:“你是谁?”说着,他在枕头下摸索,紧紧握住一柄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