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珰by冻感超人
冻感超人  发于:2025年0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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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云接了庚帖,道:“实在匆忙,没预备,我的……后头再补吧。”
媒婆也没料这茶摊夜里还有人,黑咕隆咚的,方才一眼扫过来,吓得她腿软,便说了几句恭喜的吉祥话,连忙去找送她来的小吏走了。
“你这么快,便要同他成婚?”
卿云捏着庚帖转身,李照目光黑沉,“是为了叫我死心吗?”
卿云心下便是这个打算,只嘴上却道:“是殿下让我更看清了自己想要什么罢了。”
李照面上神色骤变,那种变化也是极其微小的,似是慌乱又似是无助,只猛一看更像是无措的木然,“你不愿接受我的提议?”
卿云深深地攥紧了手里的庚帖,他想赌一把,赌最后一把,目光深深地钉进李照的眼睛,“是,我不接受。”
卿云看着李照眼中的月亮落入了黑沉的世界,这是头一回,他的权力,在活生生的卿云面前,也同样失去了效用。

这大约是明水县最匆忙的一次成婚,前一日才说成婚,翌日便要办喜事。
阿禾目瞪口呆地望着一箱箱放在竹楼院前的聘礼,他才知道杨捕头想娶自家掌柜,怎么这么快,两人就要成亲了?
喜娘已入了竹楼,阿禾稀里糊涂地也进了竹楼,到了灶台,发觉灶是冷的,这才想起二壮已经走了,他在灶台后坐下,心说那自己今日到底还要不要烧水做饭?
楼上卿云都是等闲不让人上的,除非他叫,阿禾都不敢擅自上去,阿禾看喜娘上去了,便也跟着上去。
竹楼里也贴了喜字,喜娘们正叽叽喳喳地说着今日成婚要注意些什么,一旁托盘上放着火红的嫁衣,卿云穿着素色内衫,披散了一头长发,静静地坐在镜前听喜娘的嘱咐。
阿禾不敢上前,他扶着楼梯,一直到几个喜娘说得口干舌燥,卿云轻轻地说了一声,“我知道了,劳烦各位,若无事,便下楼先歇着吧。”
喜娘们下了楼,阿禾这才探出脸,轻声道:“掌柜的?”
卿云回眸,见是阿禾,神色一软,招手道:“过来。”
阿禾连忙过去,他好奇地盯着卿云,觉着卿云同平日没什么不同,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掌柜的,你真的要成亲啦?”
“是啊,”卿云道,“你不是一直很想要这茶摊,等我成亲了,就给你,如何?”
阿禾慌了,他方才还有些觉着像是做梦一般,卿云这样说了,他才猛然觉察出卿云是真要成亲了!
“掌柜的,你不要这茶摊了吗?”阿禾不解,“你成了亲,还是可以接着开茶摊哪。”
“这茶摊我也开腻了,”卿云目光打量着一脸惶恐的阿禾,这小胖子成日里一副做梦都想当茶摊老板的模样,真要给他了,脸上却不见喜色,“就送给你了。”
阿禾不假思索地摇头,“我太小了,我不会。”
卿云笑了笑,“胡说,这茶摊里里外外不一直都是你在忙吗?”
阿禾也说不清自己为何心下非但不高兴,反而涌出了一股酸意,眼中滚落泪珠,他抬手一面抹泪一面道:“掌柜的,你别走,我舍不得你,阿禾舍不得你……”
卿云眼中也泛起了热意,抬手便将阿禾搂在了怀里,这个可爱又老实的小胖子,带给了他多少陪伴与欢乐,“聚散终有时,没什么舍不舍得的,你乖一些,好好经营这茶摊,放心,不会有人敢欺负你,小小年纪就当了茶摊老板,该高兴的,你可比我十三岁时争气多了。”
阿禾难得听卿云这般柔声细语的说话,心下那股恐慌更深刻,卿云是真的要走了,也顾不上别的,一味只在卿云怀里哇哇大哭。
“好了,没什么好哭的,大喜的日子,不许再哭了,去,给我烧水做饭,别想偷懒。”
被一把推开,阿禾渐渐停住了哭声,终于找到平素的感觉,呐呐地“哦”了一声。
阿禾下去烧个水的工夫又想明白了,先跑去那几个喜娘那打听,“今日何时成婚啊?”
喜娘见他生得讨喜可人,不由笑道:“你是不是想跟着你家掌柜的?也好,正缺个喜童呢,今日酉时上花轿,到时你便跟着走,好不好?”
阿禾点头,然后又问喜娘,“掌柜的成亲了,以后就住在杨捕头家里了吗?”
喜娘们一阵哄笑,“是啊,便如你爹娘一般,要住在一块儿啦。”
阿禾放心了,他认识杨捕头家,掌柜的不回来,他也还是可以去找他玩的嘛,于是欢欢喜喜地端了热水上楼让卿云梳洗。
“掌柜的,这是你的嫁衣吧?”
阿禾心情好了,好奇心又起来了,不住地盯着托盘上的喜服瞧。
“是啊。”
卿云双手浸在水盆里,目光斜斜地看向那身火红嫁衣,“时间匆忙,幸好杨大哥有法子弄来。”
阿禾递了帕子过去,认真地想了想,“杨捕头挺好的,对你好,又什么都能干,对了,咱们院子里的那口井还挖吗?”
卿云低头擦手,“你放心,一定会给你挖好。”
阿禾现下才稍稍生出一些真正高兴的意思来,“掌柜的,你真要将这茶摊送给我啊?”
“嗯。”
阿禾笑得咧开了嘴,“掌柜的,我一定好好干,挣了钱给你分红!”
卿云也笑了,“都是你的了,还要给我分红?”
阿禾用力点头,“那当然啦!你还是掌柜的啊!”
卿云一贯是个自私的人,属于他的东西,他一分一厘都不愿给别人,除非是有利益交换,或者收买他人。
这是他头一回不求回报地将自己的东西给旁人,滋味竟没有他想象的难受,反而心中涌出了一股淡淡的暖流。
其实,对他人好,为他人付出,也没那么难,是不是?只要付出的对象是个值得的人,也还是会有好结果的。
卿云摸了下阿禾的耳朵,“好了,你将早膳端上来,咱们一块儿吃。”
阿禾欢呼一声,这还是他第一次被允许在楼上吃饭。
二人好好地用了早膳,卿云叫阿禾陪他在露台坐坐,他们谈天说地,说这一年当中发生的许多事,阿禾很开心,“掌柜的,如果不是遇上你,我都不知道自己的日子会过成什么样。”
“我在你这个年纪,也遇上过一个人。”
卿云趴在露台上,任清风拂过脸,吹起他的发丝。
若当时遇上的不是李照,他的日子又会过成什么样?是早早地死在宫中洪流,还是逆流而上,成为宫中内侍当中出色的一个?不会有那么多爱恨情仇,汲汲营营便度过了那一生。
阿禾正等着听呢,见卿云久久不言,便问道:“掌柜的,你遇上了什么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卿云笑了笑,他看向阿禾,“很多时候,人不能单纯地以好坏来分,且人都是会变的,兴许一开始很好,后来又不好了。”
阿禾道:“哦,可我觉着掌柜的你挺好的,杨大哥也挺好的,你们在一块儿一定能好好过日子。”
卿云目光转向树林,“兴许吧。”
此地婚嫁习俗是要黄昏上花轿,卿云早早地便装扮上了,这次成婚一切从简,他也不喜打扮,穿上嫁衣后,喜娘们只略帮他描眉画唇,便不住地夸他美,夸杨绍钧有福气,自然卿云也有福气,杨绍钧在镇上可是不知多少人挤破头想嫁的。
卿云神色始终淡然,阿禾在一旁嚼着糖果子,心说他怎么觉着掌柜的要成亲了,却不怎么开心呢?
鸳鸯盖头落在头上,卿云面前一片模糊的红,他紧紧地攥住双手,手指骨节颤抖凸出,喜娘上前搀扶着他下竹楼。
卿云低头从盖头下面看着脚下的路,走到花轿前,他听杨绍钧道:“小心。”
卿云经过他身侧,低低道:“多谢。”他一步一步,一直走到上花轿,靠在花轿里,身上几乎快要虚脱。
杨绍钧请了不少兄弟,八抬大轿,吹吹打打地便带着花轿往镇上去了。
河水潺潺,李照立在船头,望着夕阳下慢慢移动的鲜红队伍。
齐峰立在一旁,他心下紧紧地悬着,那种感觉实在太恐怖,他不知道卿云怎么有勇气用这样的方式彻底同皇帝划清界限。
可……这真的有用吗?被皇帝看上的人,哪怕真的已经成了别人的妻子,对于皇帝而言,有区别吗?
作为见证先皇掠夺儿子内侍的人,齐峰从不觉着在皇帝眼中有什么真正的伦理纲常,唯我独尊才是皇帝的本色。
果然,当那鲜红的队伍消失在视线中后,皇帝便吩咐道:“下船。”
齐峰单手紧紧地攥着刀把,跟随皇帝下船,皇帝并未带多少人,只是轻骑简行,也足够了,以他们这些暗卫的身手,哪怕只有几人,也尽可从这镇上带走任何人了。
“咦……”
阿禾发现了异常,他靠在花轿旁,“掌柜的,好像有马蹄声。”
卿云也听到了,马蹄声越来越近,不多,顶多五六匹,也足够了,那些都是绝顶高手,四五人也足够了。
卿云双手绞在一块儿,他赌这最后一次,也只赌这一次。
很快,抬轿送亲的人也发觉了异常,不由纷纷回头。
男人骑在马上,那马器宇轩昂,和骑着他的主人一般,一看便同这小镇格格不入,而他身后跟着几匹马,马上的人个个神色恭谨中带着睥睨的冰冷,恭谨是给他们的主人的,而那份冰冷则昭示了他们随时可以变成杀人的利器。
这几人就在他们送亲的队伍后面,紧紧地跟着他们。
轿夫们互相交换了眼神,都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杨绍钧死死地抓着马缰,他没有回头,来接亲的小吏狠一狠心,扭头大声道:“走快些,别误了吉时!”声音中无法克制的颤抖。
轿夫们在他们的催促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抬着轿子赶紧往镇里走。
李照骑着马始终如影随形地跟在送亲队伍后面,等轿子进了镇上,转向杨绍钧的院子方向时,他甚至驱策了马直接靠到了轿子旁。
阿禾吓了一跳,他望见李照,惊喜地想喊二壮,却不知为何不敢喊出口。
卿云哪怕是坐在轿子里,也能感觉到李照的目光正紧紧地盯着这顶花轿,只要李照一声令下,他是逃不了的,就像多年前,只要李照一个眼神,不情愿,也是情愿,他在他面前,从未真正有过选择的权力,没有选择,何谈别的?
这绝对是轿夫、喜娘们接过的最诡异的婚事,围着花轿的几人实在太可怕,仿佛随时都会撕碎这顶小小的花轿,一股浓郁的阴影笼罩着送亲的队伍,令人背上发寒,吹鼓手已经渐渐停了喜乐。
队伍终于到了院前,杨绍钧身上出了一身的汗,喜服已然全都湿透了,他在这镇上一向最讲兄弟义气,只要兄弟开口,需要帮忙,他便两肋插刀在所不辞,不过没有一回的忙,让他这样感觉自己真正在生死边缘游走。
杨绍钧勉强从马上下来,不敢看围着花轿的几匹马,头皮发麻地上前,他抬手敲了下轿门。
轿子很快便打开了,罩着红盖头的人从轿中走出,杨绍钧抬手去搀扶卿云时,只觉自己握着卿云的手像是已然失去了知觉。
卿云的手上也有汗,这让杨绍钧好受了一些。
一对沉默的新人各自牵着绣球的一头迈入寂静的院子,因婚事仓促,来的宾客也不多,宾客们原是要起哄的,见了外头诡异的情形,也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静默。
李照跳下马,身后侍从也跟着下马,齐峰手掌已经按在刀柄上,只要皇帝一声令下,这场婚事便完了,卿云是他半个主子,正因如此,他才要保全卿云的性命,违抗皇帝的下场,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承受得住。
李照静静地望着穿着喜服离他越来越远的人。
一瞬,十年的时光在他脑海中流转,叫他最难以忘怀的,最终也只有两个画面。
一是初见时,他下令杖责,小内侍却胆大包天地仰头直视了他,质问他这太子凭什么处罚他。
一是一年前,他望着如同此刻情景般冲天的红焰。
他真的已经难以承受,难以承受……失去他的那种锥心之痛。
“皇上——”
齐峰见李照身子摇摆,立即要上前搀扶,却被李照抬手阻止,李照定定地望着进到喜堂的两人。
傧相在诡异的寂静中抖着嗓子喊出一声。
“一拜天地——”
胸口涌上难以抑制的痛苦,他从十三岁到了他身边,在他身边不知笑过多少回,又不知哭过多少回。
后来,他离开了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也不知又笑了多少回,哭了多少回。
他心下好疼,发誓有一日,要将他带回他的身边,再也不叫他伤心难过,掉一滴眼泪。
“二拜高堂——”
他已经是皇帝了,是皇帝,便该有权力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可是……可是……他是个人哪……是他最心爱的人……
“夫妻对拜——”
纤细的火红身影慢慢转过身,同人面对面,然而他却没有拜下去,而是将脸转向了院外。
卿云双手死死地攥着绣球长带,忽地抬手掀开了鸳鸯盖头,望向院外的李照。
李照脸色映在烛火中,寂静的惨白,他静静地看着卿云,遥遥相望,他始终没有开口下令,而只是就那般看着他。
卿云重又看向对面的杨绍钧。
随着他视线的变幻,李照低垂了下眼睫,浑身像被冻住,齐峰瞧见他面上划过水色,心下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只掌心渗出了汗,单手死死地攥着刀把。
“多谢你,杨大哥,”卿云对杨绍钧笑了笑,“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今日之恩。”
杨绍钧如释重负地也笑了笑,“说什么报答,都是朋友。”
卿云最后深深地看了杨绍钧一眼,他并非心中多么留恋杨绍钧,而是珍惜这一份冒死帮助的情意。
现在,他决定赌最后一次。
放开手中的绣球,卿云再次回眸看向院外的人。
李照仍然怔怔地看着他,一直到卿云步步又走回到他的面前,他的眼睛始终僵直一般望着卿云。
“李照,”卿云仰着头看他,眼珠不断颤动,语气尽量镇定,“恭喜你,通过了我的考验,我决定考虑你的提议。”
李照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般,只定定地看着卿云,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痛太过,已出现了幻觉。
当那火红身影一头撞进他的怀里时,李照几是本能地抬手将人搂住,就好像他的怀抱里已等了他太久太久。
“我给你一次机会……仅此一次……”
李照垂下脸,眼中渗出两行热泪落入卿云脖颈,那颗坠入寒渊的心终于又一点点又恢复了热度,浑身的血液在此时才又恢复了流动,他低头死死地将人抱住,感受着失而复得的温暖,他已不知自己是痛苦太过,还是欣喜太过,他只知自己像是要疯了。
卿云心下狂跳,他心里也不知自己做的决定到底是对是错,双手死死地抓着李照的后背,他颤声道:“维摩,带我回去。”

卿云没料李照竟是真的失声了。
当年流落黄河,李照实则还是落下了病根,登基时,卿云诈死,他当下无法分辨,催动了旧伤,齐峰解释说皇帝如今太过激动,胸口便会麻痹疼痛,连同喉咙也失声,上一次皇帝这般,还是得到了卿云的行踪。
如此一来,卿云倒不好分辨李照到底是真的在那一瞬克服了皇帝所带来的掌控欲,决心尊重他给他选择的机会,还是因伤心太过,失声无法下令。
卿云坐在李照身前,心说这大约便是天意吧。
李照双手拉着马缰环着身前的人,心下真是说不出的高兴与甜蜜,虽然卿云的意思只是愿意回宫,接受他那个"立太子"的提议,可李照觉着卿云心里还是有他的。
"杨大哥是好人,阿禾也不容易,"卿云已开始提要求,"你留几个侍卫善后,该给他们的,不要短了他们。"
李照手臂紧了紧,示意答应。
卿云做出了决定,心下也松快了许多,好似压在他心头多年的大石终于被移开。
李照的那个提议的确让他极为心动,不只是为权力,他在皇帝身边待过,当初先皇给他一点点权力,都叫他死去活来,他明白对于皇帝而言,共享权力是多么艰难的决定。
李照为了挽回他,连这般密令都愿写下,可见在李照心里,的确对他是真心的。
这份真心的重量至少要比前两任皇帝重上许多。
他喜欢别人真心对他,喜欢别人将自己的所有掏出来爱他,若这个人是皇帝的话,那便更好了。
故而卿云决定给李照,也给自己一个机会,今夜李照的表现让他很满意,也让他愿意相信李照是真心想给他真正想要的。
卿云决定奖励一下李照,他忽地抬脸,亲了下李照的侧脸,李照猛地垂下脸,见卿云眼中同昨夜判若两人的柔和,心下阵阵激动,他正想回亲过去,卿云却是又垂下了脸。
"我既答应同你回宫,便希望日后我们二人能坦诚相待,我如今对你,也只不过是迈出了第一步,"卿云抓着马鞍,语气认真,"你不要再逼我。"
不会,我不会再逼你。
李照心下说,手掌轻轻拍了下卿云的手背。
卿云可怜他气得失声,便也先不说了。
卿云由李照搀扶着上了船,上船之后,李照一刻都没耽误,立刻眼神示意开船,卿云见状,心说这人要真是想用皇帝的强权逼迫他,也不必出声,眼神便可。
李照面上满是笑容,卿云见惯了他淡然的模样,如今见他笑得那般高兴,还有些不习惯。
李照看着卿云乌发红痣,心下既欢喜又酸麻,方才见卿云同人拜堂,他真是仿若又经历了一回火烧玉荷宫,胸口实在疼得难受,结果卿云竟又回心转意!
一瞬犹如在生死之间徘徊,李照目光柔情万千地望着卿云,他得皇位时都未曾有今日千万分之一的欢欣。
李照抬起手,示意还想抱抱卿云,卿云本想拒绝,可见李照脸色还白着,同死过去一次一般,还是心软靠了过去。
李照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想卿云心下实则应当也是有几分害怕紧张的,好不容易逃出了皇城,经历了对他父兄的失望,还愿意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卿云的坚强、勇敢,让他心下既喜爱又钦佩感动,他对他的喜爱从来不仅仅只是皮相,他真的非常珍惜这个人。
所有的情愫都化作月下船头一个紧紧的拥抱。
齐峰也是长松了口气,幸好卿云最终还是回心转意了,否则他真不知今日该如何收场。
随侍的宫人都是卿云相熟的,卿云见到他们,心情也好了许多,宫人们围着他替他更衣,船上带了冰鉴,厢房里头清凉舒爽,卿云不由叹息般松了口气,这才是他更习惯的日子。
宫人拿着那身嫁衣出去,齐峰神色示意,他们赶忙拿去烧了。
成鹊生不方便跟随,船上太医给皇帝诊脉,皇帝倒是很不以为然,如今卿云又回到了他的身边,他只觉百病全消,再无痛无灾了。
"皇上要保重龙体。"
御医的话,皇帝显然只当耳旁风,面色带着若有似无的笑,齐峰看他快耍乐疯了,于是提醒道:"皇上,您是该保重龙体了,大人比您小好几岁呢。"
皇帝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他同卿云都是经历过生死大劫的人,是该都保重身体,他眉头微皱,心底里盘算着回京以后一定要让成鹊生好好调理二人的身子。
皇帝给了齐峰一个眼神,齐峰立即心领神会,回道:"已经拿去烧了,大人也歇下了。"
皇帝神色稍缓,只面上还是难掩兴奋。
齐峰从前跟在先帝身边,也算是看着如今的皇帝长大,皇帝为太子时,便已稳重自持,面上鲜少出现波动,十来岁便显得老成端正,登基之后,又受伤白发,更是沧桑了几分,只今日却显出少年一般的神态。
李照坐不住,起身走出自己的这间厢房,轻手轻脚地走到卿云所睡的厢房门口。
门口宫人要行礼,被皇帝笑着抬手阻止,隔着一道门,皇帝抬手轻碰了碰,心下又忽然涌起一阵恐慌,这是不是又是一场梦?其实他根本没有找回卿云,卿云留在了明水县,他没有同他回宫。
皇帝迟疑良久,还是未曾推门,负手转身,却是一步三回头,目光恋恋不舍中带着怀疑惊惧,齐峰看了都觉着不忍心。
"大人好好地就在船上,"齐峰低声道,"皇上便安心吧。"
皇帝垂下眼笑了笑,他失去了他那么多次,怎么能安心呢。
卿云翌日晨起,才要叫人烧水,坐起身便已有宫人端着水进来伺候,时隔一年,卿云竟毫无障碍,非常自然地便回到了宫人环绕的状态。
卿云没有特意同阿禾道别,他不喜欢同人说再见,也不知该怎么说,李照既应了他,从此之后,阿禾的命运便也会就此改变,全家都再不必为衣食发愁了。这便是天下至高的权力,它轻轻掠过,既能造成无可估量的伤亡,也能带去超乎寻常的美好,实在是太诱人了。
"大人,"外头宫人恭敬通报道,"皇上说想同您一起用早膳,若您同意,他便过来。"
卿云手摸了下身下绸缎,道:"他也不必那么小心,一块儿用个早膳罢了。"
很快,李照和早膳便一块儿来了,他瞧着神采奕奕,半点也没一夜未眠的疲态,只眼睛还是有些红。
"昨夜睡得好吗?"
李照嗓子沙哑,卿云听了,不由皱眉道:"你还是少说话吧,听着太难受了,"他说完,自己笑了笑,"该不会你听我说话,也是这般感受吧?"
李照心下五味杂陈,当初卿云伤了嗓子,他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可惜了卿云的那把好嗓子,他嗓子才哑,卿云便体谅他难受,可见他从前待他,的确是不好。
李照心情低落,自然也没什么胃口,倒是卿云吃得很满意,问李照:"你那些手艺都是同谁学的?"
"御膳房。"
卿云想到他在御膳房学做膳食的模样便觉着好笑,心下又有几分欣慰,至少李照知道他的行踪后,是绞尽脑汁先想着怎么接近他,而不是直接将他掳回宫,同他的父兄相比,实在像人多了。
卿云心下叹了口气,又看向李照,"怎么不用?"
李照是直接便叹了口气,"想我从前对你实在不好。"
"知道便好,"卿云喝了口燕窝粥,还是这个味道入口顺滑,假作漫不经心道,"那道密令呢?"
李照莞尔,"在你枕头底下。"
卿云喝粥的动作顿住,目光转向李照。
李照面上笑容深深,卿云脸上忽然有些发烫,"你是不是先前在竹楼偷翻我枕头下面了?"要不然怎么想到提前将密令放在他枕头下面。
李照抬手指了下喉咙,示意自己痛得说不出话了。
卿云抬手便打了他的胳膊,"我呸——"
李照笑着看卿云跑回了内室,卿云果然在枕头底下找到了明黄色密令,打开一看,上头已写好了立储诏书,连玉玺盖印都盖好了,只空着名字,那日卿云没来得及看,今日看到心下又更舒畅几分。
"喜欢吗?"
卿云回眸,李照负手站在他身后,他低头道:"八字都还没一撇呢。"
"等着你亲手写下。"
卿云双手攥着这密令,重又仰头看向李照,"真的是我选谁,便是谁吗?"
李照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心下柔软,他缓声道:"密令都已在你手中了,你说呢?"
卿云道:"那我回去便马上挑选,迟了,我怕夜长梦多,"他攥了下密令,语气陡然转冷,"我若立了,你之后又废了,该如何说?"
"废立太子哪有那般儿戏,你且看我不便知道了?"李照耐心道,"再说不是还有秦少英吗?比起我,他更向着你,你支持的太子,怎会轻易被废?"
卿云心说也是,他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要攥紧权力本便要付出努力,那过程自然也有其乐趣,卿云心下燃起熊熊斗志。
"回去之后,我要继续行走六部。"
"我封你为亚王。"
卿云看着李照呆住了,"亚、亚王?"
李照颔首。
"亚王……是什么王?"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
卿云嘴唇颤抖,他心说李照怎么不早说!在他那折腾两个月,还不如早些把这密令拿出来,将封王的承诺告诉他呢!
不,也不是……若没有那两个月,卿云恐怕不会信,因这两个承诺都实在太疯狂了,李照是用那两个月来证明,他为他,愿脱去权力的外衫,在他面前只做李照,他愿意付出的要比卿云想象得多。
突如其来的惊喜将卿云砸得有些晕,他不由颤声道:"朝臣不会反对吗?"
李照淡淡道:"理他们做什么。"
卿云抿唇看向李照,这是他此生头一回对李照这冷淡傲慢的态度生出了一丝好感……他眼中笑意难藏,李照心下却是欢喜中带着几分苦涩,要留住他,还是皇帝更好用。
卿云捧着那密令爱不释手,又再确认,"回去就封王?"他歪着脸,语气和神情都有股说不出的纯粹,好似要的不是封王的承诺,而是一件心爱的玩具,这么多年,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李照柔声笃定道:"回宫便立即封王。"
卿云再也忍不住了,抬手便扑入李照怀里,李照双手搂了人。
"殿下……"
卿云语气不由软化,"你若反悔,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李照笑了笑,"这个我相信。"
其实封王,李照觉着实在没什么,他从前便说过,若卿云是女子,他大可娶他为太子妃,卿云便再无顾虑了,那时他便是认真的,如今他封他为亚王,也不过是无法封后的替代,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李照手掌轻轻摩挲着卿云的背脊,心中柔情万千,日复一日,细水长流,终有一日,他会让卿云放下所有芥蒂,到时他们再重新相识,只是李照和卿云,他们会不会有不一样的可能?
"殿下,你说实话,到底有没有翻我的枕头?"
"……我只是无意中瞧见。"
卿云仰头,李照神色坦然,卿云面颊微红,用手中密令扇了下李照的脸,李照微微闭眼,脸上带着笑,"也没什么,不过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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