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滚……谁同你人之常情,"卿云推开人,脸上涨红,"别做梦我会和你同床,我讨厌你!"
走了几日水路,便又更换了车马,离京师越近,卿云心下便越紧张。
李照自然也看出来了,"别怕,我已提前密信回宫,回宫不日便可封王。"
卿云心下还是觉着不安,"你真不怕朝臣反对吗?"
李照反问:"他们为何要反对?"
卿云却是冷笑,"杨沛风第一个不答应。"
李照也笑了笑,"不会的,他定第一个赞成。"
卿云生出了几分好奇,"他帮我假死,你后来是怎么处置他的?"
"我没处置他,"李照转了手中的扇子,"他做得对,我处置他做什么?"
卿云不信,又推开车窗问齐峰,"你同杨沛风没受罚吗?"
齐峰在马上低头回道:"皇上没骗您,我同杨大人未受责罚。"
只是杨沛风所有的折子都石沉大海,杨沛风在大殿外跪也跪了,求也求了,上书了不知多少请罪的折子,皇帝便是晾着他,只当朝中没这个人,恐怕杨沛风是整个朝廷上下最希望皇帝将卿云寻回来的人了。
杨沛风低估了卿云在皇帝心里的位置,更高估了自己的本事,是,皇帝是明君,他也是名臣,是他带着人将皇帝从泥潭中救回,可对于皇帝而言,杨沛风此举便是越界了。
皇帝只对他说了一句话,"那是朕的家事。"
杨沛风心沉了下去,知晓自己这下真是犯了大错了。
齐峰也便罢了,他只是帮卿云诈死,皇帝可以爱屋及乌地容忍他,杨沛风可是浑然不知,他是真想卿云死,自然在皇帝心里,杨沛风和齐峰犯下的错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这些事,卿云不知道,只当李照实在是人间佛,哪怕当了皇帝,也还是宅心仁厚,他觉着这样也很好,浑然不知杨沛风都快被逼疯了。
马车悄然入京,卿云听着外头热闹的动静,心下又是一紧,李照见状,抬手便按住了他的手,卿云没抗拒。
这种时候,李照掌心的温暖对卿云来说是一种安慰,他既然选择了相信李照,便不能再假装自己真的对李照全然无动于衷,他顺着自己的心意,歪倒过去,李照抬手便搂住了他,他再坚强,再勇敢,心下也终究还是会怕的,他在那个宫里实在受了太多的苦,太多的罪。
李照搂着他,双手轻轻地在他背后抚摸,"没事的,别怕,封王的旨意我也都提前备好了,就在大殿里头,你进去便能瞧见。"
卿云趴在李照怀里,他愿意回宫,最根本的还是愿意相信李照这个人。
去相信一个人,原本便是这世上最难的事,更难的是那个人是皇帝。
沉重的宫门打开,卿云靠在李照怀中的身躯又是一颤,一瞬,他想要逃,卿云仰头看向李照,他眼中的彷徨惊疑让李照的心揪成了一团,他低头轻轻吻了下他的眉心,拉着他的手摸向他面上去掉遮挡的疤痕,此时此刻,他只是李照,同他心爱的人,携手进入这个全天下最华丽尊贵的牢笼。
卿云手指轻抚李照面上疤痕,神色在李照的注视下渐渐平复,既是自己下定决心选择,便不必再怕。
宫门关闭的声音传入耳中,卿云还是不禁又抓了下李照身侧的衣物,李照安抚地轻拍了拍他的肩,"你还想住凤仪殿吗?"
卿云道:"我能自己挑吗?"
李照道:"那是自然,宫里头,你想住哪儿便住哪儿,"李照手掌抚着他的肩膀,"这皇宫以后便也是你的家了。"
卿云手臂抱住李照的腰,李照瘦了。
马车停在立政殿外,李照拉着卿云的手下了马车,再见宫中情形,卿云又不禁神色微怔,宫里头还是和从前一般,红墙绿瓦,四四方方的天,不同的只是身边的人。
卿云看向李照,李照神色温柔,眼中满是情意,这个人,这一次,会不一样吗?
卿云同李照入殿,李照拉着他走到御案前,让他自己亲手从匣中拿出封王的诏书,卿云手指轻轻掠过上头的字,回身靠在李照胸前,李照双手搂住他。
殿内一时寂静无言,却是涌动着别样的温馨,在这深宫里,能双手搂住一个失而复得的卿云,李照到这时才真正品出权位的好。
"殿下……"
卿云还是习惯这般称呼李照,"我心里……"
他想说他心里高兴,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怕那高兴一说出口,瞬间便要走上下坡路,他这一生总是那般,才得到又失去。
实则李照也是悬着一颗心,生怕卿云回过神来,又觉着不值,仍想逃离他的身边,他又该如何是好?
二人心下彼此都有些惴惴的,外头宫人来报:"皇上,中书令颜归璞求见。"
卿云抬脸,李照微笑低头,"你师父来了。"
卿云心下又是一阵慌乱,既是近乡情怯,又担心颜归璞会对他的归来有所反对,毕竟他历经三皇,一般的大臣大概都会像杨沛风一般,巴不得将他从皇帝身边驱逐,但若颜归璞也如他们一般,他心里还是会伤心的。
李照手掌轻轻摩挲了卿云的侧腰,"不想见便先到后头去,过几日你想见了,再召他也无妨。"
卿云还没准备好面对颜归璞,便听李照的,先转到了后头。
颜归璞提前得了皇帝的密信,故而早早前来拜见。
"臣颜归璞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来吧。"
卿云在后头听着,觉着颜归璞的声音还是如从前般,虽苍老却有力,李照声调又恢复了那种温和冷淡。
皇帝离京两月,对朝政却仍是了如指掌,君臣对话,颜归璞不敢怠慢,将朝政汇报后,最后道:"皇上,臣年事已高,恳请告老还乡。"
"你想好了?"
"是,"颜归璞这一次是真心的,他磕头叩首道,"臣告老之前,想再上最后一道折子。"
颜归璞抬手,皇帝眼神示意,一旁宫人便下去拿了折子呈上,皇帝打开看了一眼,嘴角便露出了笑容,语气也变得柔和,"朕如你所愿。"
颜归璞退下,李照拿了他的折子转到后头,坐在榻上的卿云也望了过来,李照嘴角噙笑,递了折子过去,"看看。"
"什么?"
卿云心下几分忐忑,几分好奇,见李照笑容轻松,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期盼好事的心情,打开折子浏览过后,视线全然被黏在了上头移不开了。
"颜归璞不愧是历经几朝的老狐狸,"李照微笑道,"他上的这道折子,可以保他颜家再富贵荣华上三十载了。"
卿云捏着折子,抬头道:"你告诉老师我回来了?"
李照摇头,"他猜的。"
李照在卿云身边坐下,"如何,这下该放心一些了?以颜归璞在朝中名望,他告老前想做的最后一件事,不会做不成的。"
卿云双手捧着折子,他自然明白,以颜归璞的心性远见,上这道胡乱吹捧,说什么卿云当年在宫变中辅佐立下奇功,又在生死关头救驾,替卿云请封异姓王的折子,是颜归璞看出了皇帝想做什么,用自己的急流勇退为氏族铺下最后一步台阶,是为了投皇帝所好,可卿云心中仍是不免阵阵温暖,老师从未站在他的对面。
李照见卿云眼中泛泪,满面欣喜,趁热打铁道:"你不敢信我,总该相信颜归璞那毒辣眼光,连他都看得出来,我心里待你有多重。"
卿云低下头,颜归璞是揣摩圣意的高手不假,但倘若李照没给他足够的暗示,颜归璞也不会冒着杀头的危险请封异姓王。
双手怀抱里手里的折子,卿云心下却又转向冷静,如今李照待他正热络,自然要星星不给月亮,人心易变,他得趁着李照爱他正浓情时,将该攥到手的全都攥到手,这般哪怕以后旧爱不在,他亦能屹立不倒。
卿云看向李照,见李照眼中满是情意,心头不禁又是微微一动,这一瞬,他有些嫉妒李照,因李照可以毫无顾忌地倾洒爱意而不怕被辜负。
李照见卿云神色有异,不由心下又一紧,不知自己哪里说错、做错,分明方才气氛还好。
殿内一时又寂静下来,还是卿云先道:"我今夜睡哪?"
李照道:"看你想睡哪,命宫人立即去打扫便是。"
卿云手里拢着折子,低头抿唇,既同李照回宫,那便是要在宫里头过日子了,回京途中,一路上卿云没让李照多碰他一根手指头,李照深知卿云的心病,卿云若不主动,他是不会伸手的。
卿云心下阵阵风雨摇摆,他的心里实在是乱,因不知到底该将李照当作什么。
若说只为权位委身,倒和从前在东宫一般,两眼一闭也就罢了,可他心里又不单单只有这个,李照肯如此待他,他也不能再否定李照对他的真心,李照既拿出了真心,他便也不能全然当作冰冷的交换。
李照见卿云低头不言,便低声道:"卿云,你放心,我绝不逼你,我知你一向怕那事,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像从前在东宫时,每日陪我说说话,我心下便满足了。"
"从前我也是多有顺着你的,"卿云道,"我若放开性子,说话可不好听。"
只要他肯开口,李照心下便略松了,他含笑道:"你尽管放开性子,我爱听。"
卿云心下却又想他才不愿在他面前轻易放开性子。
二人分开了那么久,彼此又经历了许多事,自然不可能一眨眼便恢复如初,再说,他们要的也不是如初。
一切都是新的,卿云忽然意识到,面前的人虽是旧人,他与他想要的却不从前,既是新的,自然会让人惶恐不安,因不确信新的到底是好是坏。
卿云放了折子,手掌按在榻上,轻声道:"殿下,你害怕吗?"
李照一怔,随即转过脸看向卿云的侧脸,他真的长大了,全然是青年之姿,神态中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股平静从容,他心下微动,同样轻声回道:"怕。"
卿云转过脸,看向李照的眼睛,李照神色柔和,双眼望着他,其中同样亦有对未来不确定的紧张,哪怕他是九五之尊,也不能自信地说,面前这个人未来一定会为他倾倒,再也不离开他。
卿云抬手倚靠在李照怀中,李照搂住他,两颗心在胸膛上跳动着,他们之间或许还隔着许多,但至少,愿意彼此靠近。
"皇上,"外头宫人小心翼翼道,"工部尚书杨沛风求见。"
"朕没空见他。"
"是。"
宫人退下,卿云眼睛随着宫人走,李照垂首,"怎么,你想见他?"
卿云抬眸,"我能见他吗?"
"自然,"李照道,"你想见谁,只管宣便是。"
杨沛风跪在殿外,满心凄苦,颜归璞暗示他,若想挽回圣心,只有今日,他相信颜老不会害他。
烈日当头,跪了不过小半时辰,杨沛风额头便渗出了汗水,听得殿门打开的声音,他不由惊喜地膝行半步,"皇上,微臣知错了,微臣真的知错了。"
"杨大人何错之有?"
听得熟悉的沙哑之声,杨沛风猛地抬头,果然见到了卿云,心下五味杂陈,想到去岁,也终于反应过来,卿云找他"帮忙",便是故意坑他一把,也无法可说,谁叫他自己糊涂呢。
颜归璞语重心长地同他说了,只当是皇帝立个民女为后,这有什么呢,翻翻史书里头,皇帝宠爱男子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只要朝廷安定,国家兴盛,他便犟什么呢,退一步说。
"皇上,是你我这般臣子能左右的吗?"颜归璞捋了下胡须,对面色惨白的杨沛风道,"杨大人,你要庆幸,那位还活着。"
杨沛风垂首,对卿云行礼,"大人。"也只能这般认了。
"杨大人客气了,这一声大人叫得倒是有几分心甘情愿的意思,不错,我听了还算舒坦。"
杨沛风心中苦笑,在心中反复对自己道,只当他是皇后。
"来人,"卿云盯着跪在地上的身影,微笑道,"将他拖下去,重责五杖。"
卿云懒得看行刑的场面,在殿里看向李照,“皇上心疼吗?”
这还是卿云头一回叫自己皇帝,李照道:“胡话,我心疼他做什么。”
卿云出了殿,命侍卫们扶了杨沛风过来,“杨大人,可知这五杖缘何而来?”
杨沛风挨第一杖的时候还没想明白,只先前受了教训,不敢反抗,也不敢叫疼,等到后头,他才渐渐回过了神,仰头看向卿云,神色痛楚中带着几分隐忍,他真是想不到,当年一念之差,竟会酿成大错,这一年的冷遇也让杨沛风彻底想明白了,若他当年真的为了息事宁人,杖毙了卿云,恐怕一生都只能浑噩,皇帝不会重用一个糊涂人,当年的事,的确是他错了。
“杨大人,当年你身为东宫率更令,只想将事情草草揭过,不分青红皂白,便打了我五杖,如今,我还你五杖,你可服气?”
杨沛风苦笑,带着满头挨杖后流出的冷汗,“服气。”
卿云挑眉,“好,从此以后,咱们便算两清了。”
卿云说罢,转身入殿,杨沛风人彻底滑了下去,两个侍卫连忙将人搀住,扶了杨沛风出殿,方出殿门,就有宫人出来送药。
“杨大人,皇上赐药。”
杨沛风拱手谢恩,身上痛得站不住,心里却是松了口气,颜老还当真是神机妙算,又不禁苦笑摇头,他堂堂三品大员,挨了一顿打,还得谢谢人家,罢了,也是他自作孽。
卿云回到殿内,便见李照神色当中流露出几分不安,卿云上前,淡然道:“皇上放心,我总不会也叫人杖毙你的。”
李照面上的笑和杨沛风一般苦涩无奈,“是我错了。”
“皇上也算是挨过一顿拳脚了,”卿云道,“可惜当时我太急了,实则应该让皇上再多挨几下。”
李照听卿云说自己当时太急了,心下微微一动,又不敢太动,怕卿云火气又上来了。
其实卿云心情还不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亦是,杨沛风当年那五杖他有机会报,对李照当年的仇,焉知没有机会报?
一回宫便报了当年之仇,卿云心情不错,“皇上还是直说吧,准备了哪个宫殿让我居住?”也没必要事事都同人犟,李照既准备得这么周到,他何不享受一番呢?
李照为卿云预备的是紫宸殿,他没有自信能将卿云带回宫内,不过依旧布置得极为华美,他对卿云的喜好极为了解,毕竟卿云十三岁时便到了他身边,那时卿云还年少,不怎么懂得掩饰自己对奢华享受的喜爱,总是眼睛亮晶晶地偷瞄他殿里那些宝物。
紫宸殿的奢华果然深得卿云的欢心,他忍不住在里头转了一圈,随手拂过一个莲花灯,他嗅到里头淡淡的香气,回头对李照露出了个笑容,并不吝啬表达自己的喜欢。
“我喜欢!”
李照面上也露出了笑容,“喜欢便好。”
卿云一路从正殿进入内殿再到寝殿,移步之间,处处都令他看得顺心满意,李照跟随在他身后,面上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
在得知卿云的行踪之后,李照便开始布置这里,想象着卿云看到此处的模样,心下也会稍稍平静一些。
卿云一下坐到窗边的软榻上躺下,软榻柔软光滑的触感让他长出一口气,旁边两台冰鉴散发着幽幽的凉意,才入宫时的忐忑不安几乎已经消除了大半。
他喜欢这些,他打心底里喜欢这些,他无法欺骗自己,什么闲云野鹤、粗茶淡饭,他便是爱这荣华富贵、花团锦簇,只要一想到将来他能够手握大权,操纵朝政,哪怕过程再艰辛,他都兴致盎然。
这个皇宫,这个天下才是他最想要、最梦寐以求的大酒楼!
卿云嘴角含笑望向李照,李照正负手站在一侧,满面宠爱地望着他,卿云抬起手,冲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挥手召来皇帝的感觉极好,卿云见李照坐在榻尾,不由嘴角笑容加深,“坐过来些,怕什么,难道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李照忍着笑,慢慢挪到卿云近前,卿云抬手勾住李照的下巴,他语气微微有些低沉,“当年殿下,你便是这般叫我召到近前,”他目光一点点在李照面上打量,长睫抬起,眼珠中闪动着好奇,“殿下是何时对我动了心思?”
“你那时还小,”李照道,“我只将你当作不懂事的孩子罢了。”
“那是何时?”
“你不知道吗?”
李照眼中浮现出回忆之色,“那时,你不都吓跑了吗?”
往事历历在目,卿云也不禁觉着好笑,“那时我才多大,什么都不懂,也不过是一知半解,自然怕得很。”
李照语气也不由软了下来,带了几分悔恨,“是我逼你。”
卿云收回手,提起往事,他心中又是五味杂陈,那时的青涩记忆在他脑海中复现,他还记得,他头一次破身,便是在李照的寝殿,那时李照也青涩得很,什么都不懂,也不知该为他清洁,害得他醒来便满身黏腻,对李照恨得牙痒。
卿云眼眸自下而上地看向李照,李照比年轻时要瘦了,面颊紧绷,他脸上那股仿若面具一般的温和便显得更冷淡了些,只他面上神色和眼神又显出在卿云面前独有的柔情,他是个克制内敛的人,唯独在卿云面前会露出这般模样。
心下那股纷乱的感觉再次袭来,卿云手掌不自觉地放在了胸口衣襟。
“晚膳,想用什么?”李照道。
卿云低低道:“随意用些吧,宫里头的师傅,我都习惯的。”
李照道:“宫里头也换了几位师傅了,正好叫你尝一尝新手艺。”
卿云低低地“嗯”了一声。
李照目光在卿云面上流连,在他的记忆中,卿云是很怕那事的,不过,那时卿云同他父皇闹别扭,他上了他的马车,又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李照见他低垂着脸,只露出光洁额头,再想到他枕头底下藏的那些话本子,处理朝政一向干脆利落的他,心中竟也生出几分踌躇。
“我离宫两月,也积了不少事,便先回立政殿去处理,你好好歇息,过两日,封王大典,也有的累了。”
“嗯。”
李照起身离去,卿云这才抬眼看向李照的背影,待李照的身影全然消失在视线中后,卿云回转过身,一下趴在了榻上,胸口涌动出一股奇异的热流,卿云抓了个软枕,在榻上打了两个滚。
“在船上不还很有骨气地说不愿和他同床吗?!”
卿云举着软枕,对那软枕自言自语,“如今又想什么呢!”
“他根本不解风情,又将你弄得很难受,你全忘了吗?!”
卿云抱住软枕,微烫的脸轻轻靠在上头,声气又转柔了,“其实也没那么差……只当时我自己太怕,太厌恶那事罢了……”
卿云倏然又想起那年祭祀,他在大殿同李照私会,二人干柴烈火,险些便在大殿成就好事。
卿云抱着软枕翻了个身,面上越来越烫,他也好久没同人……
隐居的这一年,卿云闲着无聊,时常看些艳情话本,心下实则也空荡得很,倒真未曾起什么心思,那种事,一个人想,不过是更寂寞空虚罢了。
如今,他同李照回了宫,迟早二人也是要同床共枕的。
齐峰说,他走得这一年,李照在宫里头连宫女都未曾多看过一眼,这一点,卿云倒是信的,因李照从前在东宫便是如此,他眼里从来没别人。
卿云低头将下巴搁在软枕上,李照是很喜欢他的吧,哪怕他是太子,如今是皇帝,去宠幸别人这件事也从未在李照脑海中出现过,故而他才会想出让他去挑选宗室子弟为太子。
李照是他的。
从李照情窦初开,到同他分离多年,再到重新相聚,李照一直都是属于他的。
卿云心下又生出几分喜意,他对属于他的,总是会多一份偏爱。
蓦地,卿云又想到了苏兰贞,苏兰贞……原也是他的,只他要不起他,他如今一想到苏兰贞,便想起那根断指,心下便是一沉。
卿云摇头,他不要他,这是真心的。
他是很公平的,李照全心全意对他,那么从今以后,他的生命中也只会有一个男人,倘若李照负他……
卿云抬起手,修长的手指虚虚地像是攥住了什么东西。
他也有法子,让他永远属于他。
李照尚且不知在卿云的心中,自己已经是卿云的人了,并且是永远属于了卿云,他处理了一些堆积的政事,便叫了尚衣局的人来,询问他们礼服制得如何,他要亲自过目。
异姓封王,不是小事,朝中自然会有反对之声,颜归璞够识时务,会去解决,宗室那头,李照已明示了要选人做太子,都巴巴地抢破头等着,自然不会有人这时跳出来反对异姓封王,断绝了自己做太子的希望。
李照在昏迷之后醒来,想明白卿云只是诈死之后,便开始精心布局,如此才得以顺利推行。
昏君吗?他不觉着。
卿云很好,从未滥杀无辜,从未弄权祸乱朝政,他肯学习,能识人,在内侍省和六部都能干得风生水起,不过是受出身所限,若他非内侍,自然也会有很好的前途。
李照觉着他不过是给他能给的,给卿云应得的,他相信卿云,相信他所爱之人日后会青史留名。
“不错,”李照看了礼服,含笑道,“明日拿到紫宸殿,让他试一试,再行修改。”
尚衣局的人应声退下。
李照手掌摸着腰间玉佩,虽带回了卿云,心下却仍是忐忑,迟疑许久,才叫宫人摆驾紫宸殿。
“皇上。”
卿云懒得行礼,只招呼了一声。
李照笑道:“听你这般叫,还真不习惯。”
“总要习惯的,”卿云倒很坦然,“皇上一块儿用膳吧。”
御膳房的师父提前得了嘱咐,使出了十八般武艺,卿云久未用御膳,心说民间的食物偶然一吃的确新鲜有趣,可到底还是宫中御厨手艺超群,一盅汤炖得鲜美得惊人,尝到嘴里,他面上便不由带出了笑。
李照眼神示意,叫人去御膳房赏赐。
卿云这一顿吃得极为舒坦,宫人们递上清茶漱口,又递上水盆替他净手,卿云被他们伺候得也很舒坦。
“一路舟车劳顿,你也累了,”李照柔声道,“早些歇息吧。”
卿云指尖由帕子轻轻擦净,低声道:“皇上也是。”
李照微笑起身,方提步要走,却又被卿云叫住,“皇上这是去哪?”
李照脚步顿住,回眸看向人。
卿云低垂着脸,纤纤十指从素色帕中抽回,低声道:“不是说了,一块儿早些歇息吗?”
内殿浴池,卿云单脚没入水中,他已好久没有用过浴池,原本浴池便是这么大的吗?
此刻,李照正在外头偏殿沐浴。
卿云说让他留下,李照竟然……竟然脸红了。
想起李照脸红的模样,卿云面上也不禁发烧,抬手遮住脸,便往浴池里沉了下去。
从水中跃出,水珠滑过面颊,卿云轻轻呼出一口气,周遭白色烟雾扑来,卿云胸膛内亦有热意翻滚。
宫人们上前替他擦净身上水渍,披上素白双鱼戏珠花纹的寝衣,快速地帮他擦干湿发。
卿云心下不知为何极为紧张,照理说,过了这么多年,他对这事早已适应,再没有当初的害怕了,不过男人而已,他经历得还少吗?
卿云披散着一头半干的头发,坐在波光粼粼的浴池边,心头却是忽上忽下,一时想要反悔,反正李照也不会勉强他,一时又觉着为何要反悔,他自己分明也想的,本也是迟早的事,何必矫情。
卿云心下拿定主意,趿了同寝衣一色花纹的寝鞋,慢慢向浴池外走去,走到浴池殿门口,又停下深吸了口气,面上不自觉地却是又发起了烫,在门口又停顿许久,这才推开门。
浴池门推开便是寝殿,却见一素袍身影正负手站着,同样披散了一头半湿的头发,李照已在寝殿等了许久,心下反反复复,也不知多少心思飞过,听得身后殿门动静,李照手掌微攥,慢慢回过身。
卿云微红着脸望着他,身后浴池殿内热气扑来,白色烟雾甫一入清凉的殿内便化开,李照喉结微滚,手掌在身后抓紧又散开,如此反复,才得以平复心情。
卿云见李照神色平静,心下竟更生出了几分紧张,悄悄吸了口气,也只能故作镇定,移步上前,在李照面前站定,他身上的香气丝丝缕缕扑面而来,李照手掌僵在身后,便听卿云道:“皇上,就寝吧。”
李照登基之后,已经听“皇上”这称呼听到了麻木,他心中始终对这称呼带了一份沉重,踩着他父兄的尸骨登位,他对皇帝的称呼甚至有几分厌倦,然而卿云这一声低哑的“皇上”,却叫他心头涌上一股热意。
李照低低地“嗯”了一声,迟疑片刻,向着卿云伸出了手,卿云同样有片刻迟疑,仍是抬起了手,将自己的手放入李照掌心。
两手交握,俱都一震。
李照的手又大又热,还渗出了汗,卿云不由余光瞥向李照,李照神色却是瞧不出什么异样,那厢,李照也讶于卿云的手竟渗出了汗,卿云一向手凉的。
二人这般交握着手慢慢走向寝殿大床。
这张床亦是李照为卿云精心定制,床上雕着各色祥瑞吉兽,明黄色的床幔,这是天子才能用的颜色,却被李照安排在了这儿。
两人拉着手在床上并排坐下,李照目光看向卿云,只见他低垂着脸,面颊上绯红浅浅,浓密睫毛遮住了他那双杏眼,神色宁静中带着一股逆来顺受的味道,令他想起从前东宫事,那时卿云也是那般,因他权势逼迫,不得不从。
李照心下微紧,低声道:“睡吧。”
卿云轻眨了下眼睛,尚未回应,李照便已放开了他的手,上床躺下,卿云脸跟着他转动,人已怔住,却见李照脖颈已躺在了内侧软枕上,面上神色平静,卿云心说他都已经准备好了,李照是死人哪?!
卿云抿了下唇,忍耐着白眼,在外侧躺下,侧身背对着李照,眉头轻拧,李照是什么德性,他可没忘。
从前在东宫,李照平素里也总是好似君子端方,逼他上床的时候可没见他手软,那时二人初尝情事,李照有时处理政务到了半夜,回到寝殿,见卿云熟睡也会忍不住将人弄醒。
在这事上,李照可从来不是君子,花样倒是不多,可也每每都要弄上半夜,也是他当时青涩,本便不胜雨露,在李照床上,卿云十次有九次都是晕过去的。
这么个人,他今日都主动暗示了,李照竟毫无反应?
卿云心下一颤,心说该不会跌落黄河的时候伤到哪了吧?
余光向后瞥了瞥,卿云悄然咬了下大拇指,越想越觉着有道理,怪不得李照那么斩钉截铁地说要从宗室里寻宗室子弟来当太子,原是他出了问题,自然也只有一个选择,偏还说得自己如同情圣一般。
哦,原来他让李照留下,李照脸红是那个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