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心下涌起一股火,和在浴池里的不同,这一回是怒火。
他自己身子也不好,倒是可以接受李照身子出问题,只李照不该装模作样地瞒着他!
卿云猛地转过身,却见李照不知何时也已背对了他,心头火愈加炽烈,胸膛缓缓起伏,卿云凝视了李照的背脊,李照虽不善武艺,然身形亦是高大结实,同卿云记忆里的一般,肩膀宽阔,微微起伏的背脊在寝衣下撑出紧实的轮廓。
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卿云越想越气,气得早没了羞涩,有什么可羞涩的?他身边这还是个男人吗?!
若果真如此,他可要收回先前心中所想,食色性也,他不可能为个废物守贞,哪怕他是皇帝。
卿云眉头紧锁,思绪越来越离奇,想自己真要红杏出墙,也得有了根基才行,李照是个玩弄权术的高手,他若想获得同他分庭抗礼的资格,至少也要花上个十年八年,那岂不是他未来十年八年都要当和尚?!
李照假寐闭着眼,听到了身后卿云不断翻身的动静,想他终究还是不习惯,还不愿意和他同床共枕。
傻卿云,我心中待你如妻子,何必勉强自己顺从,李照心下轻叹了口气,心道,罢了,还是他走。
李照起身坐起,卿云冒火似的目光追随而去,却见李照低垂着脸,轻声道:“我去睡偏殿。”
卿云也立即坐起,“你睡偏殿?你,你——”
卿云气得不知该如何说,抓了李照身上的薄毯便扔下了床,“滚!”
李照看向卿云通红的脸,心下也不由五味杂陈,他不想叫二人之间再生嫌隙,便低声解释道:“如今我们不比从前……”
卿云心下冷笑,是啊,不比从前了!
“我迎你回宫,许你种种……”
想到封王诏书和立太子的密令,卿云心下终于平静了些。
“非是要同你交换,”李照温声软语,不急不躁,“我说了不逼你,你也不必逼自己,哪怕你一生不愿,我亦不勉强。”
卿云听罢,却是发出了冷笑声,“殿下说这话,未免太虚伪做作。”分明是自己受了伤不行,说得好似多爱他。
李照苦笑,“我同你分别的那些年,不也一直都是那般过嘛。”除了对卿云之外,他对任何人都未曾生出过那般心思,也非是坚持什么,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他心中只有卿云。
卿云这才将脸慢慢转向李照,这一看不要紧,他这才发觉李照鬓边似乎有些雪色,他看得不太真切,便起身凑了过去仔细瞧,果然,李照乌发间冒出了极为浅显,但细看还是能察觉的白,卿云看向李照,声音不由微颤,“殿下,你……”
他才而立之年,怎么连头发都白了?
卿云清楚地记得,哪怕是先皇,死的时候,也没有白头。
如此早生华发,可不是什么好征兆,难不成李照如今身子的状况,真的不好?
李照无意解释,免得说起从前,便道:“只是太累了。”
卿云低垂下脸,心说李照果然不复从前,心下生出些许同情之意,他不由苦笑,那日李照还问他对他有没有同情之意,如今他是真的有了。
卿云抬手轻抚他的鬓发,心说罢了,也都是自己选的,这兴许便是他的命,如此也好,李照有了可被他拿捏一生的把柄,卿云心下放松不少,低头反倒亲了下李照额头,李照抬眸,眼瞳中涌动着光芒。
卿云也不多言,只垂眸又轻吻了下李照高挺的鼻梁,真可怜,生得这么一张举世无双的俊脸,却同他一般,也成了个废人,卿云手掌轻抚李照面颊,忽然对李照便没了顾忌,低头便吻上李照的唇,感觉到李照浑身一僵,卿云心中又说了声可怜。
李照对上卿云幽黑的眼珠,竟从卿云的眼中看到了几分怜爱,那怜爱如此真切,叫李照浑身都绷紧了。
卿云轻轻亲了下他的嘴唇,道:“别去偏殿睡了,我、我知道你……”卿云拉了李照的手,人向后挪了挪,“来吧。”还是躺下睡吧,反正也什么别的戏了。
李照见卿云双手拉着他,神色之中无限柔婉,望着他的眼中眸光闪动,压抑已久的某根弦倏然断裂,他忽地抬手按住卿云的后颈,目光一点点移到卿云面上,喉结深深滚动,“卿云,”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叫卿云心下一动,又无可奈何,“你真的是那个意思吗?”
卿云拉李照的手微微用力,以行动表明,他暂时还是能接受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李照胸膛发紧,到了这份上,他若再君子,便真的不是人了,手掌按住卿云的后颈将人猛地搂到身前,低头便深吻了下去,他已等了太久太久,也渴望了他太久太久。
如狂风骤雨般的吻席卷了卿云,叫卿云顿时浑身都软了下去,他不由死死地抓着李照的手,鼻腔发出难受的低吟,他喘不上来气了,挣扎了两下,却始终都不离开李照。
眨眼之间,天旋地转,卿云被按在了榻上,李照雨点般的吻落在他的两颊,卿云不由两腿并拢,轻轻扭动。
“殿下……”
李照听着他的呼唤,抬手便握住卿云的细腰,低头吻上,他知道卿云最受不住这个,果然听到了卿云一声哀鸣,李照吻得好重,让卿云不由自主地想要翻滚。
“殿下、殿下、殿下……”
卿云已在李照狂热的吻中失了魂,身子不自觉地扭动,仿若不知该如何是好,因知今夜注定无可排遣,那焦躁热意便更为浓烈。
待李照覆上来时,卿云一下又回过了神,他勉力睁开眼,却是大吃一惊。
卿云瞪大眼睛,喉间顿时涌出一股干渴,嘴里不自觉地泛上了津津的唾沫,偏李照神色似还很平静地看向他。
“要不要?”
他一面说,一面轻吻了他一下。
卿云低吟一声,心头顿时如百爪挠心。
李照俯身过去,用力吮吸了下他的舌尖,还要“君子”地不停问他,“卿云,你要不要我……”
卿云眼中渗出泪水,方才那些荒诞念头早被抛之脑后,手指插入李照的发间,带着哭腔道:“要……殿下,我要……”
李照几是被他激得要发狂了,胸口涌上钝痛,再无任何顾忌。
卿云叫了一声,甩了下长发,久旷的身子尝到味道,几是忍不住扭起了腰。
李照赤红了眼,同卿云稍作拉扯。
“殿下……”卿云黏腻地唤他,向着他伸出手掌,神色中无限柔媚,眼神中全是邀请。
从前对这事怕得哭逃的人,多年之后竟转了性子,李照心下五味杂陈,俯身压过去,轻轻吻了下卿云眉峰的红痣。
卿云头脸发热糊涂,他低低地哭,环抱着李照的肩膀,恍惚间恍若回到了过去,张口,不由自主道:“殿下,饶了我吧……”沙哑的哭腔,哀婉的媚意。
李照直将他快揉碎在自己的怀里。
失而复得,多年期盼终于成真,李照面上甚至现出了一股凶狠之色,俯身堵住了卿云的嘴,让卿云的叫声传入他的喉间,又被他吞下。
卿云咿咿呀呀叫了半夜,终于还是没忍住晕了过去,等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人已在浴池,李照正帮他清洗,一瞬又让他恍惚以为回到了东宫,他不由闷哼一声,人趴在李照肩上,浑身骨头都软了。
“没事吧?”李照又恢复了温和语气,满面柔情,好似今夜将卿云数回弄晕过去的人不是他。
卿云抬手便轻打了他的脖子,半嗔半怨,“横竖没将我弄死便是没事。”
李照低低地笑了笑,轻亲了亲他的侧脸,“我原没想那么做,谁叫你自己不停撩拨。”他以为卿云是不想,未料卿云是很想。
卿云心说那是他以为他、他不行了,他不过可怜安慰他一番,没想到后来不行的还是他自己……卿云转过脸,将滚烫的面颊贴上李照的锁骨。
罢了,还是别让李照知晓那是个误会好了。
浴池热气弥漫,不知不觉间,卿云又搂上了李照的脖颈,同他唇舌交缠。
李照双手搂着卿云的腰,嘴唇轻啄他的唇畔,“又想要了?”
卿云啐了一声,“不要,”唇舌却是未同李照分离,“只是想亲热亲热。”
李照这死人,上了床便只知闷头猛干,头发都白了,还能接连不停,卿云手掌抚了他的鬓边,靠在李照身上,引着李照同他耳鬓厮磨地温存。
李照其实并非不懂,他也是男人,这些东西本也无需人教,只他心里一直当卿云还是从前在东宫时的那个青涩少年,每次醒来便跑,一刻都不肯同他多待,是最怕他事后温存的,如今见他柔顺地靠在他身上,他心中既喜欢又……
李照轻轻吻了下卿云的眼睛,见他舒服地靠在他怀里,心下仍是柔情涌动。
有了肌肤之亲,到底还是不同,二人之间少了几分拘谨。
宫人们已收拾好了床铺,换了新的寝具,二人躺在床上,也不知是谁先主动,反正是抱在了一处睡。
卿云靠在李照的胸膛上,也觉着很适应,心头还泛起了一点笑意,因他先前竟误会李照……他扑哧笑了出来,气息痒痒地喷在李照胸上,李照也笑了,垂首道:“笑什么?”
卿云才不告诉他,揪了自己的一缕头发在李照胸膛上游移,“殿下像疯狗一样。”
李照此生还未得到过这般比喻评价,语带笑意,“什么?”
卿云脑袋在他臂膀上蹭了蹭,“殿下自己心里清楚。”
李照低低地笑了笑,双手搂了卿云的腰肢,在他柔软的额头又亲了一下,“我喜欢你唤我殿下。”
卿云嘴唇微抿,想起当年,他才入东宫时,心中实则亦是很眷恋依赖李照的,因李照是第一个无所图待他好的人,只后来,他叫他失望了。
“殿下,”卿云低声道,“你可知我恨你良多?”
李照面上笑容微淡,低声道:“我知道。”
卿云将脸靠在他的颈处轻轻摩挲,眼中微微泛出热意,李照察觉到那湿意,眼也不由湿润,他双手紧紧地抱着卿云,低头不住吻他的头发,“我知道,我都知道……”
卿云抬手也向后抱住了李照的后背。
翌日晨起,卿云睁开眼,却发觉床上只剩他一人,而他不知不觉睡到了内侧,抬臂才要起身,身上便是一软,面上也泛起了红意。
昨夜说是小别胜新婚都不足形容,实在太激烈了,卿云已许久未和人同床,不由又倒了下去,捞起薄毯罩住脸,偏薄毯上又全是李照身上的气息,卿云扔了薄毯扭过脸,心下仍是砰砰直跳。
和记忆当中的不同,李照没弄疼他,反而、反而……卿云手轻轻向下摸了摸,还好,只是有些红肿发烫,也没受伤。
卿云侧过身,昨夜记忆回笼,卿云夹住双腿,腹间酸软,身上竟又热了起来。
看来还是不能久旷,这果真是人之常情,饿极了也还是不行的,以后还是得好好安排才是。
软轿停在宫门侧面,卿云撩开轿帘,瞧见了身着绯色官服的苏兰贞,见他官居三品,便知李照所言非虚,果已重新启用了他。
那串玛瑙络子被他埋在了玉荷宫,连他的过去烧成灰烬,过去的那段情,自然也一同去了。
卿云放下轿帘,心下轻叹了口气,以后少不得也还是要同苏兰贞联络,苏兰贞是天生做官的材料,未来必定能够接替颜归璞,他知他一心要争出个清明官场,他自然也会帮他,不是因旧情,而是目标一致,才能结为更稳固的盟友。
“回去吧。”卿云道。
软轿回到紫宸殿,卿云下轿后便有宫人上前回禀,皇帝方才来过,见他不在,又回立政殿了。
“我知道了。”
卿云心下还是有几分不习惯,方想派人去叫成鹊生来,却见成鹊生已在殿中等待。
“大人,”成鹊生拱手笑道,“终于又见面了,快来叫我把个脉,瞧瞧我将那好师弟下的毒解没解干净。”
卿云笑着坐下,让成鹊生把脉,“我一向觉着身子还好。”
成鹊生边把脉边点头,“不错,只是稍稍阳虚了些。”
卿云面色微红,在大夫面前仍是保持了镇定,随口问了一句,“叶大夫呢?”
“师弟出去云游了,”成鹊生道,“大人放心,皇上并未为难师弟。”
卿云微笑,“皇上仁厚。”
成鹊生颔首,作为皇帝,李照的确够得上一句仁厚。
卿云想找成鹊生,便是想问问李照的身体情形,如今他才回宫,尚未站稳脚跟,一切都还要依靠李照,倘若李照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对他可是极为不利,宗室的那群人会瞬间变脸,扑上来将他撕碎。
“皇上身子应当一向是由成太医你照料,”卿云语气稍淡,“可我瞧皇上身子不大好。”
成鹊生捋了下胡须,“老臣明白了。”
卿云道:“大人明白便好,皇上的身子比什么都要紧。”
成鹊生道:“大人放心,我等会儿去请平安脉时,便同皇上说说这事。”
立政殿。
成鹊生还没把脉,就已让药童送上了一盒药。
皇帝目光从折子上移过去,眼神询问。
“皇上,大人身子一切都好,这是大人吩咐让老臣给您开的药。”
皇帝目光转柔,语气带着几分笑,几分好奇,“他吩咐的?”手掌过去打开盒子,只见几粒药丸躺在赤色绸缎上,“是什么药?”
“壮阳药。”
成鹊生极为自豪,“皇上放心,绝不伤身。”
皇帝手掌微顿,面上笑容不变,“哦?是吗?”
成鹊生颔首,“大人很关心皇上您的身子,怕皇上您吃不消,大人同皇上您体质不同,正所谓一精十血,大人的气都留在了身子里,反而不损耗什么,要补也容易,皇上您可不同了,多加保养是必要的。”
皇帝盖上盒子,“他关心我的身子?”
成鹊生笑道:“是啊,大人要老臣好好给皇上您调理。”
“朕知道了,”皇帝道,“你来把平安脉吧。”
成鹊生上前把脉,觉着皇帝的肾倒还好,只是胸腹旧伤倒真需要调理,便开了几服药,又替皇帝施了回针。
待成鹊生下去之后,皇帝拿着那盒子不由微笑,他知一定是成鹊生误会了,但卿云对他的关心依旧让他心头温暖。
皇帝思前想后,便命宫人收拾了一叠折子,还是去了紫宸殿。
外头宫人通报皇帝来时,卿云倒也不诧异,他正在瞧那些宗室子弟的奏表,先大概心中有个数,他没理,宫人便也站在外头不动,卿云等了一会儿,也未曾等到皇帝进来,便扭头道:“不是皇帝来了吗?怎么不进来?”
宫人笑道:“皇上等着您点头呢。”
卿云面色微红,“你叫他少装模作样,还不快进来。”
李照进殿,见卿云斜斜地躺在软榻上,榻上散落了奏表,便命宫人将折子放在一旁小案上,卿云道:“这是什么?”
李照道:“折子,一块儿看。”
既然知道了如何讨面前人的欢心,李照自然知道该怎么做,递上朱笔,“你试试?圈叉即可,他们也瞧不出来的。”
卿云手握了玉制的朱笔,那朱笔触手生温,细细长长的一根,便是天底下至高无上权力的象征,他还记得,这根朱笔曾冰凉地滑过他的脖子,如今却握在了他的掌心,卿云攥着笔,心下不知是何感受,有些闷有些苦,自然,亦有酸软之处。
卿云将朱笔随手放在一侧,抬手招了招,示意李照坐下,李照也坐下之后,卿云便往他身上一趴。
身侧窗户日光钻透,一旁香炉伴着冰鉴,烟气袅袅,天子搂着自己心爱的人,折子奏表散落在旁,朱笔无人拿。
卿云靠在李照胸前,低低道:“殿下,你要保重身子,知道吗?”
“知道,”李照搂了卿云的肩膀,以与他私语之声道,“我身子好得很,至少还能再陪上你二三十年。”
二三十年,说来听着好长,也不过是他们已经历岁月再翻个一番,十年眨眼过,二三十年不也很快便过去?
卿云忽然感到一种恐慌,李照越肯让步,越表现出爱他,他便越是恐慌。
卿云将李照抓得很紧,他最好不要变心,也不要随便就死,否则,还不如……卿云心中生出一股蛮横,抬眸看向李照,眼珠又黑又大,看人的时候便极为专注,声气极认真,“李照,我想打你。”
李照挑了下眉,耐心道:“为何?”
卿云抬手便打了下他的脸,嘴角轻抿,“就想打。”说罢,却是仰头轻轻又亲了下李照的嘴唇,李照失笑,“是要每日都打几下,这么一点点还回来?”他拉着卿云的手又拍了下自己的脸,“打吧,打脸得轻些,我明日还得上朝。”
卿云翻身整个人坐在李照身上,双手勾着李照的脖子,趴在李照胸前,又软声道:“那不打了。”
李照同卿云分开时,卿云还是个倔强狠绝的性子,从未对他如此撒过娇,李照只觉自己胸口又疼了,实在是卿云这新面目太过刺激,二三十年还是不够,他得陪他一生才是。
二人半躺在榻上将折子看完了,卿云批了折子,觉着也不难,甚至有几分有趣,自然他也很慎重,可不是真冲着奸佞去的,他希望江山稳固,这样,他这个权宦才有长久的好日子过,不会如前朝内宦,随着皇室覆灭轰然倒塌。
“这些人,我瞧着都不错,只不过,他们诞下幼子,却被我夺走……”卿云神色中显出一点怅惘的悲悯,“会不会太过分了?”
李照道:“有几个生身父母不在的,可挑一挑。”
卿云轻叹了口气,忽然想起从前李照问他,他若娶个太子妃回来如何,卿云余光瞥了李照,李照敏锐地觉着卿云的目光似有些冷了下来。
“皇上。”
听他这般称呼,李照不由后背一紧,面上若无其事,“嗯?”
“你方才而立,实则还是年富力强,”卿云垂下眼睫,漫不经心道,“若现在充实后宫,也还来得及生下一儿半女的。”
李照听罢,不由有些无奈,又有几分恼意,这是把他当什么了,“我若要孩子,除非……”
卿云正听着,李照却不说了,卿云便抬头看他,见李照似笑非笑的,心头火起,抬手便拍了下李照的手臂,“除非什么?”
李照摇头。
卿云哪能依他,上去便掐他的胳膊,掐了数下后被李照一把抱住压下,凑在他耳边,热气氤氲,“除非……你能生。”
最后三个字入耳,卿云大叫了一声,抬手便捂住了李照的嘴把人向外推,李照一面笑一面道:“是你非要问的……”他抓了卿云的手亲了一下,回身躺下又将人搂入怀中。
“父子亲情,我早已看透,身在皇家,还不如不要,”李照拉了卿云的手,“且都当了皇帝,难道还不能只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吗?”
卿云听他说心爱的人,心里还是很高兴,他就喜欢听这些,靠在李照肩上,同李照手指十指相扣,卿云摇动手指,李照手指便也跟着他动,卿云觉着,若他们能一直这般过下去,兴许,不到十年,他便也会对李照生出几分爱意来了。
李氏原便是大族,宗室子弟众多,其中父母已亡故或者年事已高的孩子,倒也不算少。
卿云在真开始挑选时却犯了难,孩子太大的,他怕养不熟,孩子太小的,他不知未来到底能不能成为治国之才。
卿云有心想征询李照的建议,偏李照避嫌得很,一副坚决不肯插手的模样,卿云看了来气,打了他两下,李照笑过,还是不插手。
“殿下不怕我择出个昏君来?”卿云挑眼道。
李照道:“你既能挑出程谦抑,我相信你的眼光。”
卿云头疼地往后倒在榻上。
李照抿唇微笑,见他如此犯难,便道:“先不想了,过几日便是封王大典,先操心这事吧。”
“那事我也不操心,”卿云呈大字形躺着,“反正殿下都安排好了,我只管跟着走便是。”
李照嘴角噙笑,“这么信我?”
卿云瞥眼,目光不善,暗含警告。
“不过玩笑一句,”李照俯身,在他眉心亲了亲,“王爷莫动怒。”
卿云“哇”了一声,觉着又被李照戏弄了,推了人便跳下了榻,李照留在原地,榻上还残留着卿云身上的香气,他嘴角不住地上扬,活了三十年,时至今日,才终于算是过上了真正的舒心日子。
“李照——”
李照回过身,面上笑容依旧。
卿云人趴在殿门外,探出半张脸,想想还是通知了下他,“我出宫去找苏兰贞!”
李照笑容不变,手指微微颤了一下,“好,但还是得带上人。”
卿云倒也不排斥,他如今可金贵着呢,不日便要封王,少一根头发丝,他自己都不舍得,“齐峰跟着我,再带上八百十个暗卫!”
李照笑:“八百十个?少了些吧。”
卿云啐了一口,出去便喊齐峰,齐峰从殿外入内,卿云让他备车马。
李照移步窗后,看着主仆二人说话,心下说毫不介怀那是假的,他只能相信在卿云心中,区区一个苏兰贞,怎比得上共享江山来得快活?
卿云坐在马车里,问马车外的齐峰,“我走后,道真如何?”
齐峰道:“苏大人一直在家中深居简出。”
卿云又道:“我回来后,道真如何?”
齐峰道:“大人既在宫中,又即将封王,苏大人冰雪聪明,焉能不明白事理?”
卿云望着马车门,心下轻叹了口气,终究是他对不起苏兰贞,这一项,他是逃不了的。
和秦少英不同,苏兰贞对他毫无利用之心,也从未想过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若非他撩拨,苏兰贞不会经历那些。
偏偏苏兰贞还不恨他,卿云记得,他才傻时,苏兰贞那般贴身照料,无微不至,可是终究还是敌不过李崇的一句话。
李照是仁君不假,只再仁慈的君主亦是君主。
况且卿云心中已断了对苏兰贞的情愫,又何必再多留恋?
马车停在宅院前,卿云撩开车帘,竟仍是从前尺素的住处。
卿云神思恍惚,当年他便是在此处同苏兰贞私会,也是在此处同他开始断情。
从先皇鞭打苏兰贞时,卿云便已后悔了,之后误以为苏兰贞已死,更是对这段情悔恨不已,之后苏兰贞虽未死,却又因他而断指,再想起苏兰贞,卿云不敢也不能有情了,有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惭愧。
齐峰当年是见证了先帝抓人的,他一贯也善于揣摩主上的心思,见卿云的神情,便知皇帝担心的事不会发生。
今日六部休沐,卿云派齐峰先去叫门。
齐峰敲了院门,不多时便有仆人来开门,见院外香车宝马,还有气宇轩昂的侍从随行,便先怔住了。
“苏大人在吗?”齐峰温和道。
那仆人连忙回道:“在,请问……”他看向那辆华丽的马车,“是哪位大人来拜访?”
齐峰道:“你只管通报,便说是云大人。”
仆人关上院门进去通报。
卿云在马车中静静等着,片刻之后,便听院门被猛地拉开。
“苏大人。”齐峰拱手行礼,苏兰贞却是充耳不闻,只定定地望着马车。
卿云诈死之事,苏兰贞亦是事后才想明白的。
卿云在宫中如何受苦,苏兰贞心中最知晓,他诈死出宫,苏兰贞只觉再好不过,他未料卿云竟真的还会回京。
应当说,从皇帝离京开始,苏兰贞便隐隐有了预感。
直到颜归璞召他入府,同他说:“道真,你的机遇来了。”
卿云推开马车门,在随行宫人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他一直低着头,直到站定,才慢慢抬起脸,四目相对,卿云手掌轻蜷。
苏兰贞也瘦了,眉眼愈发冷傲锋利,那双最不似长龄的眼睛,正神色极为复杂地看着他,他要落泪了,卿云心说,苏郎,别哭。
“道真,”卿云开口,语气柔和,他从前从未这般唤他,哪怕二人最浓情时,他一直唤他兰贞,或是苏郎,如今挥剑斩断情丝,反而亲近了,“我回来了。”
院内槐树仍是如从前般郁郁葱葱,树下石凳石桌未曾有丝毫改变。
“院子里能不动的,我都未动,”苏兰贞抬手倒茶,“屋里头重新修缮了一番。”他顿了顿,不知该不该说,他将小院掘地三尺,再未发现任何所谓的前朝物件。
卿云道:“你将此处买下了?”
苏兰贞颔首,因屋主“去世”……这里便成了无主之地,他若不买下,便要充公被推了。
卿云抬起手,手掌轻轻摩挲茶杯,“你如今官居三品,朝廷应当给你安排府邸了。”
“有,”苏兰贞道,“只是我自己更想住在这儿。”
卿云心说何必呢,这地方对苏兰贞而言,恐怕是痛苦大于甜蜜的,那些过往在他们二人被设计捉到时时,都已化作了利箭插向他,而最可悲的是他已抛弃了那些过往。
“道真……”卿云低垂着脸,他不敢看苏兰贞的眼睛,“是我对不住你。”
“不是。”
苏兰贞斩钉截铁地反驳。
“你有何处对不起我?”苏兰贞手掌攥着茶杯,目光笼在卿云身上,卿云今日容光焕发,身上穿戴也可见如今过得极好,“你我当时也不过都是局中人,何谈谁对不起谁?”
卿云摇头,“不,是我对不住你,”他仍是抬起了脸,红唇轻抿,望向苏兰贞冰雪似的眼眸,“是我因一己私欲招惹了你,”他神色中流露出几分哀伤,“无论是长龄,还是你,我原都不该招惹,是我太自私了,”卿云用眼神阻止了想要再开口的苏兰贞,“道真,算我求你,便认下是我欠你,好吗?”
苏兰贞抿住唇,心下揪紧,仍是道:“我喜欢你时,便已知你是天子的人,一切都是我合该承受的。”
卿云摇头,轻轻地呼了口气,再次垂下脸,“罢了,你是天底下最难得的君子,是我负了你,你的情意,我无以回报,只盼能在朝政上助你一二。”
苏兰贞瞥向自己左手断指,他低低道:“你如今在宫中……快活吗?”
卿云身上一颤,喝了口茶,将茶杯放下,才笃定道:“快活。”
“道真,我这不是哄你,是真的快活,我原便是爱慕富贵权势之人,哪怕是咱们最好的时候,我都从未想过与你抛下一切,离开京城,去和你一起去过粗茶淡饭的日子,我受不了,我根本从未真正爱过你……”
“爱,什么是爱?爱又能抵什么?我的爱,真正要托付的只有这世上能给我最多权势,最大快乐的人。”
“道真,你的本事可经天纬地,成一代名臣,你该像老师一般,将自己所有的心思都花在如何做一个好官上,”卿云直视了苏兰贞,他心下从未动摇,“从今以后,你在我这儿,便永远只是苏大人。”
苏兰贞心下一片寂静,从卿云屡次在他身边被皇帝夺走,他便明白,他与他之间,从来都是不可能的,他们之间能有的,只有偷偷摸摸的月下相会,如今卿云的天亮了,便再不需在黑暗中寻找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