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珰by冻感超人
冻感超人  发于:2025年0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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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绍钧神色显出几分狼狈,“若他不是大盗,我们自然也会查清,还他清白的。”
“你们……”卿云一下甩开了杨绍钧的手,毫不迟疑地朝着竹楼奔去。
“云轻——”
杨绍钧一下到卿云面前拦住他,“你别过去了,他们只是抓他回去问话……”
“滚!”
卿云抬手便是一巴掌,将杨绍钧都打懵了,他趁机绕过人,赶紧往竹楼方向跑。
明水县的这些捕快们前身大多也不是什么好人,又都是杨绍钧的人,知道杨绍钧对他的心意,到他竹楼抓个男人,会有什么好?!万一那疯子硬是挺着要作戏……
卿云狂奔到竹楼前,正见一人抬脚踹向被五花大绑着走出竹楼的人,他暴喝一声,道:“谁敢动他——”
李壮猛地抬脸,却见卿云正满脸怒气地走来,抬脚的人讪讪道:“云老板。”
卿云一把抓住李壮的胳膊将人甩到身后,“你们这是做什么?无缘无故抓我这儿的帮工?算什么名目?!”
李壮定定地看着卿云因愤怒而染上红晕的侧脸。
“云轻!”
杨绍钧也已追来,面对众多投来目光的兄弟们,攥着刀把上前,走到卿云面前,神色认真道:“你认识他吗?可以为他的来路担保?还是……你觉着他是好人,不愿相信我?”
“老大——”
一旁捕头适时地拿出他们搜到的衣裳,“这衣裳分明和通缉令上的一模一样!”
杨绍钧拿起衣裳,心下更是坚定了自己的猜测,“云轻,这衣裳是他的吗?”
卿云抿了下唇,只能无奈道:“杨大哥,你相信我吗?你若信我,便走吧,他绝不是你们通缉的江洋大盗。”
杨绍钧见他这般维护这个男人,再看那人竟就站在卿云后面低垂着脸一言不发,心头那股妒火熊熊燃烧,大拇指推出刀把,他上前逼近一步,卿云护着人后退一步,杨绍钧眼中更是失望,院中那口打了一半的井还在那。
杨绍钧隔着卿云质问那人:“你到底是何身份?为何会同那大盗穿着一样的衣裳?你若是个男人,便别躲在云轻后头!”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抓卿云的胳膊,想将卿云扯到身边。
原本逆来顺受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抬手便挡住了杨绍钧的胳膊,手臂横在卿云身前,他看向杨绍钧,目光深深,“我并非逃犯,阁下误会了。”
“误会?”杨绍钧从他身上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迫,心下更激起了几分斗性,干脆抓了他的手臂,“是不是误会,回衙门再说!”
“不行!”
卿云抓了杨绍钧的衣袖,这种小县的衙门,进去不管好坏,便是一顿好打,方才他们便推推搡搡的,他余光瞥向李壮,却见他神色依旧不变,是打算硬挺到底吗?!他到底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卿云胸膛起伏,眼看杨绍钧抽出了自己的袖子,单手拧了李照的胳膊向后,要将人就这般带走了。
他忽地咬牙喊道:“李照!”
被缚住的人若有所感,竟忘了做戏,随着那声呼唤回了头,却见卿云拔了腰上的刀,杨绍钧也回了头,见卿云拔刀,连忙慌乱道:“云轻,你这是做什么?!”
卿云却只是看着李照,终究是梦,只能是梦!
“我数到三,你若再装,”卿云拿着刀靠近了脸,“我就划了。”
那双既陌生又熟悉的眼瞳猛缩了一下。
“一!”
“齐峰!”
两人的声音叠在一起,几乎是同时喊了出来,一瞬之间,竹楼的林子里忽然从天而降至少百人,将杨绍钧和他带来的几个捕快团团围住,众人望着突然冒出来的侍卫几乎是全都呆住了。
齐峰是直接落在了卿云面前,挺直了背,左手按膝单膝跪下,“齐峰参见大人。”
杨绍钧怔怔地看着卿云,他仿佛真的不认识面前的人了。
“杨大哥,放开他吧,”卿云低声道,“你抓着的,是当今圣上。”
杨绍钧简直如遭雷击,他一瞬头脑几乎是空白的,几息之后,这才将脸一点点地转向被他制住的男人,男人却是只望着卿云,神色之中是难言的复杂,那其中多少情愫,浓得叫人想象不到这便是皇帝,而更像是一个世间苦苦求爱的普通男子。

“我本名卿云,原是宫中内宦,因一些事才出了宫……”
卿云在竹楼内对失魂落魄的杨绍钧道,“杨大哥,我并非故意隐瞒,实在是此事无法言明。”
杨绍钧已经神魂出窍,今日发生的事实在太超出他的想象,他是被卿云拉进楼内的,垂首静立良久,面庞慢慢僵硬地向外转去,外头那些人,包括卿云说的皇帝已然全都不见了,只有他那几个兄弟诚惶诚恐地站在外头,满脸惊惧。
杨绍钧重又看向卿云,卿云神色镇定自若,这般离奇的事从他口中说出却又那么令人信服。
他是宫里的人?他是宫里的人……杨绍钧定定地看着卿云的面庞,是了,他应当是宫里的人。
杨绍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巨大的冲击令他全然失声,他真的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整个人都是僵的,被人拉扯开时,手都不是自己的了。
“对不起,杨大哥,我方才阻止你,是怕你们伤了龙体,全都会送命,”卿云轻声道,“幸好尚未铸成大错,还有转圜的余地。”
杨绍钧说不出话来。
卿云见状,也只能唤来外头的人,那些人虽也吓破了胆,全都战战兢兢的模样,也比杨绍钧这直接抓了皇帝的人要好上许多。
“麻烦你们送杨大哥回去,让他安神静心,莫太激动。”
卿云嘱咐道。
杨绍钧是个好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稀里糊涂地喜欢了一个人,他是无辜的。
众人忙不迭地点头,看也不敢多看卿云一眼。
竹楼内外都恢复了寂静,拉杨绍钧进屋时,卿云便对李照轻轻地说了一句,“请你离开。”
李照目光随着卿云,看着他将杨绍钧拉入屋内。
齐峰也只能起身,转向李照,“皇上。”
李照定定地望着进入竹楼的身影,他垂了下眼,对齐峰道:“走。”
于是,整个竹楼里便只剩下了卿云,安安静静,他的地盘,只他一人。
卿云心里一点都不怪杨绍钧,杨绍钧只不过是为他的安全着想,再加上那么一点醋意罢了,即便他今日不闹这一出,李照应当也待不了多久了。
一国之君,能离开京师多久?两个月恐怕已接近极限了。
卿云唯一庆幸的是他没从李照身上觉察到要强行带走他的霸道,既然他愿意在这儿演戏,说明他还是给了他选择的自由,否则在他发现他行踪时,便会将他带回宫了。
卿云在门前台阶上坐下,仰头看向渐渐升起的弦月。
倘若李照不是李照,他真的只是李壮,他若在这儿陪上他十年八年,说不定他真会动心,但那是不可能的。
李照就是李照,他是太子,是皇帝,从未真正跌落过云端,哪怕被人打得遍体鳞伤,也不过是他自己不想还手罢了,只要他想,他可以要任何人的命。
他不要李照,卿云仰着脸,神色平静,更不要皇帝。
翌日,来茶摊的阿禾懵了,他前前后后都没找着二壮,也没瞧见来挖井的人,不由在楼下喊,“掌柜的,你醒了吗?”
楼上传来卿云一声粗吼,“醒了,快烧水!”
“掌柜的,二壮呢?”
“关你屁事!赶紧烧水!”
阿禾烧了水,端了铜盆上去,他两个月没干这活了,还有些不习惯,上楼后赶忙问道:“掌柜的,二壮去哪了?”
卿云冷着脸道:“死了。”
“啊?!”
卿云知他实心眼,手拉了毛巾,还是道:“走了。”
阿禾又“啊?”了一声,“为什么?!”
阿禾急了,自从二壮来了,他几乎便不怎么干活了,这二壮走了,他不就完了?!
“什么为什么,”卿云冷声道,“他又不是你,是我雇的,便是你,不想干了也可以走,他为何不能走?”
阿禾挑不出他这话里的理,但仍然很失落,虽然二壮不怎么理会他,但二壮在,他的活儿大部分交给他干了,平素还能有个听他说话的人。
阿禾不甘心,“他真的走了吗?还会回来吗?”
“不会。”
卿云昨日虽未放什么狠话,但他相信李照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若他强来,他顶多便是死。
也不知为何,卿云心中总觉着李照是不会的,他同李旻、李崇还是不一样的……
卿云拧了毛巾擦脸,只不知李照演了这么一出戏,被戳破之后,会真的就这般离开吗?
阿禾垂头丧气端着水盆下楼,方才要出去泼水,便惊喜地睁大了眼睛,“二壮,你回来了!”
阿禾方要迈步,又觉着不对,面前的人看脸仍是二壮,只衣着一变之后,好似也变了个人般,原便不搭理人,如今瞧着更不好接近了,他看着都心里发颤,倒是没同他搭话的寡言模样仍旧没变。
“阿禾。”
身后传来呼唤,阿禾回转过身,却见卿云下了楼来,神色严肃道:“你进去。”
阿禾这迟钝性子也终于察觉到了什么,连忙要往回走,想起来手里还有水盆,还是朝旁边泼完了水才溜了进去。
二人分立竹楼内外,卿云看着李照换回白色便服,玉冠束发的模样,心下觉着熟悉的同时,又愈紧了三分。
“你何时知我在此处?”卿云道。
李照道:“三月前。”
“何以寻得我的踪迹?”
“知你诈死后,便一直在寻。”
卿云低垂了下脸,复又抬脸,神色冷静,“你又是何时知我是诈死?”
“登基七日后。”
“比我想得要慢些。”
李照不言。
卿云手轻攥了一下,他望入李照的眼眸,“你既知我是诈死,便不该再出来寻了,诈死已是最下策,除非……”卿云顿了顿,“你真的想逼死我。”
李照负在身后,藏在袖中的双手慢慢握紧,“我只是想见一见你。”
“你见到了,”卿云未同他算为何伪装的账,“我如今过得很好,你可以走了。”
李照低垂了下眼,抬眸道:“真的不愿同我回京吗?”
卿云毫不迟疑道:“不愿。”
李照轻吸了口气,他忽而迈开了脚步,卿云心上又是一紧,但却站在原地未动,眼睁睁地看着李照走到他跟前。
“卿云,”这是他诈死之后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李照望进他的眼睛,“为何不愿同我回京?”
卿云不由冷笑,“这还有缘由吗?”
“总有缘由的,”李照道,“恨我?”
卿云扭头不看他,“原是恨的,死过几回后,便不恨了。”
李照看着他,他日日夜夜想着的人,三月前发觉他的踪迹时,他恨不能立即飞到他的身边,可是他不能,他是皇帝,他无法真正随心所欲,这世上所有人都是如此,李照又立即提醒自己。
“除了恨呢,什么都没有了吗?卿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哪怕是一丝丝怨,怨我当初没好好待你,将你弄丢了,怨我没及时回来救你,没有吗?一丝丝都没有吗?”
“怨又如何,不怨又如何,”卿云神色漠然,将视线又转回到李照面上,他面上的疤痕已经不见了,“我倒觉着我本不该怨你,我是好是坏,与你何干呢?你是谁?你同我有什么干系?我们不过恰好在听凤池相遇罢了,你原也不必对我好,我也本不该对你有任何期望。”
二人面对面,离得太近了,气息彼此交缠在一起,说的却都是绝情的话。
“殿下。”
卿云仍是这般叫他,李照神色一震,却听卿云道:“你有没有想过,你何苦这般抓着我不放呢?难道不是因为你还没腻味时便已失去了我,后又失去了太久,成了你心中执念吗?你不甘心我被你父兄来回争夺,如今你终于赢了,自然要将我收入囊中。”
李照定定地看着卿云,语气中带了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颤抖,“你真的这般想我?”
“不然呢?”卿云眼中泛红,“你已是皇帝了,这世上所有人对你而言都唾手可得,我越是不肯,你越是想要。”
李照缓缓点头,“卿云,你是在逼我放手。”
“随你怎么说,我不跟你走,便是不跟你走!”
李照盯着卿云的眼睛,他当初便是因这双眼睛才救下卿云,自他身边宫人被清洗屠杀过后,他只觉着他的心一日比一日冷硬,只面上还维持着假象罢了,他不断告诫自己要宽以待人,仁厚示下,然而需要自己反复提醒的仁厚,是真的仁厚吗?深陷宫廷之中,他只有不断地沉沦,偏他还是醒着的。
直到这双眼睛闯入他的世界,他照亮了他的虚伪,也给了他寻找新可能的希望。
一个人拥有了世上至高的权力,一支朱笔,一笔下去,极有可能便是无数人命,他如何能不视人命为草芥?他又如何能仍将自己当作是人?他还要一日复一日地坚持下去,告诉自己,要当一个明君,哪怕代价是压抑自己,也不能有丝毫的任性,否则便是天下大乱。
在那个冰冷的御座上,游荡着他父兄的幽魂,高处不胜寒,他坐在那个位子上,便如同行走在阴暗狂暴的逆流之中,没有阳光,没有微风,有的只是同内心底最黑暗处无穷无尽的搏斗,一旦滑入深渊,便会有无数人为此陪葬送命。
他的心底,唯一剩下的,仍还柔软的,还会令他落泪,令他痛苦,令他伤心,令他牵肠挂肚,令他日夜辗转难眠深深思念的,唯有眼前的人。
没有他,他便不再是李照,而只是那御座寻到的另一具傀儡。
这些话,这些心事,也都被他一齐深深埋藏在心中,他从太年幼时便学会了缄默地隐藏真正的心事。
“没有你在我身边,”李照看着卿云的眼睛,缓声一字字道,“我生不如死。”
这是他第一次剖心之语,卿云听罢却是笑了笑,“在你身边,我才会生不如死,殿下,你若真的对我有一丝情意,便放手吧。”
李照喉头又紧又涩,“那你呢?我只要你一句实话,对我,真的一点点感情,哪怕是同情,都没有吗?”
“同情?”卿云低声道,“我何德何能去同情一个皇帝?”
李照深深地望着他,“既然如此,为何这两月要假装不知,为何昨日要逼我承认,他们抓了我去,又如何呢?你既对我一点都不在意。”
“我点破你的身份,不是在意你,”卿云喉间轻滚,“是在意杨绍钧和他的兄弟,我怕他们会出事。”
李照笑了笑,他的笑容似还很从容,他不信卿云真的会看上一个乡野村夫,只卿云从来不会因一个人的身份便高看或者看低了谁,“卿云,你在撒谎。”
“殿下,别太自信了。”
卿云直视了李照的眼睛,“我对你没有半分情意,请殿下莫再纠缠。”
李照是来挽回他的,可倘若卿云真的对他没有半分情意,这样的挽回,又有何意义呢?若是强求,他和他的父兄对待他,又有何不同?
他是爱他的,心中有千万的爱想诉说,可他唯一想让他做的,便是放手。
一股浓烈的幽暗袭上心头,李照看着卿云,只觉胸口钝痛,仿若又要呕出血来,他深深地看着卿云,抬起手,却只摸了摸卿云的头发,他的衣袖拂过卿云的发丝,他必须快走,否则便说不出口了,回身的瞬间,终于还是轻轻落下一句。
“如你所愿。”

“咚咚——”
院门被敲了几遍,杨绍钧这才起身过去开门,当打开门发现敲门的人是卿云时,他好不容易聚起的魂魄又都散了。
卿云见他神思恍惚,便道:“杨大哥,还好吗?”
杨绍钧回过神,他还是先闪开了身,“先进来吧。”
杨绍钧是独居,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
二人在屋内坐定,卿云道:“杨大哥,你没事吧?”
杨绍钧缓缓点头,对卿云略微苦笑了一下,“那位齐大人……”
卿云眉头微皱,“他为难你了?”
杨绍钧摇头,“只是叫我们保守秘密。”
卿云道:“那便好。”
杨绍钧从前数次想请卿云到他家中坐坐,只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静默了许久后,杨绍钧忽然道:“都忘了给你倒茶了,我去倒茶!”
卿云能明显察觉到杨绍钧的拘谨和不自在,和先前在他面前的那股不自在又不一样了,不过无所谓,卿云心下并未起任何波澜,无论杨绍钧待他如何,他对杨绍钧的感觉始终是那般平淡,便如这里的日子一般。
杨绍钧端来了清茶,“没有你们茶摊的茶好。”
“都是一样的寻常茶罢了。”
杨绍钧心下又是一哽,是啊,他是从宫里出来的人,什么好茶没喝过呢,那日皇帝看卿云的眼神……都是男人,杨绍钧自然明白,卿云恐怕不是普通内侍。
茶搁在案上,却是谁也没动。
杨绍钧是不知该说什么,卿云却是正在酝酿如何开口。
“你……”杨绍钧语中带了些许苦涩之意,“要回宫了吗?”
他既主动开口,卿云反而松了口气,“若我说,我不想回宫呢?”
杨绍钧猛地看向卿云。
卿云面色平静,杨绍钧不禁道:“为什么?”
卿云笑了笑,“怎么都要问我为什么,我既从宫里出来,不想回宫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可、可是……”
杨绍钧嘴笨,他想说那可是皇宫啊,全天下最尊贵的地方!
卿云明白杨绍钧想说什么,作为帝王,拥有权力的同时,也要承受巨大的压力,至少那还是一体两面,而作为帝王的附庸,得到的权力更少,承受的压力却更大,他不是不爱权势富贵,是爱不起,他再没有第二条命可以折腾了。
卿云来之前,已召出齐峰,同他说过,若有人胆敢跟着他,便是对他挑衅,他不会放过他们,齐峰恭谨地回答,只要卿云不想,绝对不会有任何人跟着他。
“杨大哥,”卿云道,“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
卿云看向杨绍钧,“你能不能娶我?”
夜幕沉沉,河上停船,李照盘腿坐着,齐峰在一旁道:“大人午后去杨绍钧家了,他们不敢靠得太近,不知大人同杨绍钧说了什么。”
“是不敢靠得太近,”李照倒了一杯酒,“还是你心里终究听他的话,当他是半个主子,不让他们跟得太紧。”
齐峰跪下道:“皇上将我给了大人,微臣自然听命。”
李照抿了杯中酒液,“是啊,听了他的命令,助他诈死离宫。”
齐峰无言。
“我没有怪你,”李照又倒了杯酒,“你做得对。”
齐峰头低得更甚,片刻之后,道:“几位大人的密信在此,皇上,您该回京了,已经拖了太久了。”
李照淡淡道:“若我说不想回京呢。”
齐峰哑然垂头,跟在皇帝身边一年多,同先帝相比,皇帝的作风的确大有不同,哪里不同,他也不好说,只有些话有些事,是先帝不可能说也不可能做的。
“他说对我没有半分情意,连同情……都没有……”
李照转了手中酒杯,眉宇间隐隐流露出几分疯狂的平静,“我不相信。”
齐峰垂首道:“大人其实很心软的,只是……经历得太多,大人是怕重蹈覆辙。”
李照道:“你说,他真的视我如陌路吗?”
“皇上心中知道不是这般,”齐峰道,“若真如此,大人便不会留下您了,还陪您……演了那么久的戏。”
李照低低一笑,笑容中充满了自嘲,到底只是戏,还是有一瞬,他也希望自己真的就是李壮,哪怕就那般陪在他身边?他留了最后一张牌,可若是给出那个,卿云也不肯跟他回去,他又该如何是好?
李照心下竟涌起巨大的恐惧,他既怕就这般永远失去卿云,更怕自己扛不过那种失去卿云的痛苦,最终仍是会走上他父兄的老路,他真的能就此放手吗?
他是皇帝,他有权力要这个世上任何一个人陪在他的身边。
可倘若真的那样做,便是真正永远失去他了……
李照手掌猛地用力,掌中酒杯碎裂。
齐峰不敢抬头。
那个皇位像是写满了诅咒一般,一旦登临,所有人似乎都会渐渐变成一个模样,先皇是,齐王是,如今的皇帝……也会吗?
齐峰竟感到一股深深的悲哀,替皇帝,更替卿云。
皇帝如果真的不想放手,这世上有谁能抵抗?
有了父兄和卿云假死的前车之鉴,卿云恐怕想活着逃离皇帝掌心都难。
对于皇帝而言,一个活生生的人,和猫儿狗儿又有何区别?主人可以容忍自己喜爱的宠物胡乱撒欢,可若是宠物非不肯待在主人身边,等待他的恐怕只有锁链了。
李照忽然站起身,他对齐峰道:“我要再去挽回他,”他在卿云面前总是说得很少,在齐峰这个见证了父子三人轮流坐上皇位的人倒是说得很多,“给出我所有仅剩的……”
齐峰屏住呼吸,不敢回话,因皇帝这话实在太吓人。
“靠岸。”
卿云回到竹楼,发觉李照坐在台阶前时,心下一紧,他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容易便离开。
卿云一言不发地将驴拴好,只当没看见台阶上的人,提步就要入内,衣裳下摆却被坐在台阶上的人抓住了。
卿云停下低头,李照也仰起了头。
“殿下,”卿云冷道,“我记着你上午便说如我所愿,不再纠缠了。”
“我反悔了。”
“……”
卿云道:“或许殿下听过四个字叫君无戏言?”
李照道:“那些话都是李照说的,不是皇帝说的。”
卿云抿了下唇,“你们李家人就会这套。”
他抬手去扯自己的衣裳下摆,李照却是抓得死紧,卿云瞪了过去,却见李照眼中映月,眼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松手,”卿云道,“你若再不松手,我只管把衣服脱下送你便是。”
李照轻眨了下眼睛,他再抬眼,道:“真的对李照没感情吗?”
“没有!”
“回答得这么快,听着不像真话。”
卿云快被气笑了,“我记着殿下一向风度从容的,怎么还耍起无赖来了?”
李照又沉默下去,卿云干脆解衣,却听李照道:“李照留不住,那么皇帝呢?皇帝能留住你吗?”
卿云解衣的动作一滞,目光一点点移向李照的面孔,看着李照深邃的眼眸,他心下微微发寒,一股幽幽的冷意爬上他的后背,他尽量冷静,假作若无其事,冷冷道:“你想做什么?”
“朕给你,”李照定定地看着卿云,“一个太子。”
卿云愣住,他没明白李照话里的意思。
“宗室之中,随你挑选,你挑中谁,朕便立谁为太子,你可以一手教导、培育他,你是他的帝师,是他的父亲,也是他的母亲,你有那个本事,让他只听你的话……”
李照蛊惑般道:“一个太子,一个可以有取代朕资格的太子,你可以围绕太子组成你自己的势力,联合秦少英还有苏兰贞,朕可以让他回来做官,命他来做吏部尚书,这般,你便能够同朕抗衡,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卿云听着听着便懵了,他瞪着大眼睛看着李照,不假思索道:“殿下,你喝醉了?!”
“喝了,”李照承认,“但朕没醉。”
这是他最后的武器,也是最后能挽回卿云的东西,原本,倘若卿云说对他还有哪怕一丝丝情意,他便会欣喜若狂地奉献上他的计划,他要告诉他,他给卿云预备了能将他拴住的缰绳,从此以后他便不会再有任何恐惧。
然而,卿云说,他对他连半分情意都没有。
好,那便不谈情意,只谈权力,能不能再诱惑他一次呢?他是富有四海的皇帝,拥有的看似很多,可倘若这些都不是卿云想要的,他同一无所有的凡夫俗子又有何区别?
“这才是真正的君无戏言。”
李照从怀中拿出明黄的密令,“立太子的诏书,只要你点头同朕回宫,名字,由你亲手来写。”
卿云定定地望着那密令,他仍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照要给他立储的权力?他疯了吗?!从宗室中挑选……他自己不打算要孩子了?!
“如何?”李照道,“朕给出的条件,能让你心动吗?”
卿云视线又一点点回到李照面上,李照面色镇定自若,眼睛却已是红了,这是他仅剩的,身为李照,他对他的心意,卿云弃之若敝履,那么,身为皇帝呢?他得到了这个皇位,能不能用这个皇位,只任性这一次,留住他此生仅爱?
卿云心下乱得快要炸开,视线在李照和那道密令上来回游移,他不得不承认,他的心跳因李照的提议正在不断加速。
这世上,能有人对这条件不动心的吗?!
他从来不是真的厌倦了所谓荣华富贵,而是恨这荣华富贵随时会被人收走罢了。
倘若,他真的有废立储君之权,培养一个听命于他的储君,再培植属于他自己的势力……历朝历代,能够登上权力顶峰的内宦走的便是这条路……若是挑选幼子培养,那便更妙了,诚如李照所言,他可以成为他的父亲,他的母亲,将他牢牢地攥在手心里。
卿云眼前仿佛已经出现了一条新的路,他幻想了无数次想要走上的路。
李照看出了卿云的迟疑,心下微松的同时,又不禁泛上阵阵苦意,罢了,至少,他还有他想要的东西。
“云老板——”
一声喜气洋洋的呼唤打破了二人的对峙,李照神色一敛,将密令收回袖中,他视线扫过去,捏帕扭腰的女人浑身一僵,连忙站住了,卿云上前一步挡住李照,道:“你是?”
“诶呀,我是周媒婆呀!杨捕头说了,成婚这事,哪怕再匆忙,不该省的便一样都不能省!三媒六聘都是得齐全的,这不,我来送杨捕头的庚帖来了,云老板您呢,您的庚帖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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