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和宿敌在一起了by贰两半
贰两半  发于:2025年09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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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察到他的不满,奚启讨好地握住了他的手,感觉到他态度松动后,改为十指交扣,此后许久都没有放开,像要把什么紧紧攥在手中。
晏景继续思考。
现在假设微明的能力就是让无法融合的力量融合。
已知其对世上的任何存在都没有敬畏,那么——
“人世呢?”晏景突如起来地发问,“那么人世有没有被微明改造过?”
代入微明,如果具有改写人世的力量,他会忍得住不对这个世界试一试吗?
或许,不是微明不曾留下神迹,而是他们身处其中,早已将其当做了常识,所以不曾意识到它的存在。
想到此处,晏景背后发寒。开始对自己身处的人世感到陌生。
天边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原野进入了寂静的夜色,一片焦黑色的土地浮现在地平线尽头。
他们进入西牛贺洲了。
还在入口区域,便明显感觉到灵力大幅度减弱,对灵脉的感应若有若无,只怕再走出一段便会消失。
璇玑主给他们准备的车驾靠灵力机关驱动,在灵脉稀薄的地方无法使用,两人只能在荒地边缘下了车。
荒芜,绝望,这是晏景踏入这片土地时想到的两个词。
眼前是漫无边际的焦土,土地、山川、河流都呈现出污浊的黑色,从地下源源不断涌出的污秽黑气遮蔽了日月。
只怕连虫豸也无法在这样的地方生存。
由于灵脉枯竭,加上浓厚的污染,在外界能感应方圆百里的灵识探出不到百米便耗尽力量。
晏景感叹:“要是在这里走丢就麻烦了。”
奚启也在烦恼这个问题。
此地地域广袤,他们很难保证一直在彼此的视线范围内,如果走失,几乎不可能再找到彼此的方位,毕竟修仙人的绝大部分联络手段都需要有灵力的环境。
不过晏景很快就有办法了。
他抓起奚启的手。金色的符文凭空浮现,绕着奚启的手腕形成一个圈。
善恶律的力量源自天道法则,不受此地地理性质局限。如此一来他就可以通过对善恶律的感应来定位奚启的位置。
晏景得意:“给你盖个戳。还有笙笙,把她拿出来,也给她盖一个。”
奚启把笙笙交给了他,然后观察起自己手腕上的符文。
金色的符文形成循环,力量被封闭在循环内,恰到好处不会灼伤他。
他能感应到这不是善恶律的投影,而是直接从本体中截出的一段。
一直想要的东西就被这轻易地分给了自己,但奚启并没有很强烈的将其占为己有的想法。
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离开晏景的善恶律,并没有那么耀眼的色彩。
晏景给笙笙脖子套好了金色的符文圈,顺便还亲了小云狐一口,结果一扭头,奚启侧着头,直直面对着他。
虽然看不到眼睛,但晏景清楚他绝对在看自己。
起初,他打算装没发现,但奚启一直看。
还在看。
这次他绝对不纵容。
明白这招已经没了效果,奚启收了架势:“其实我刚才也想到了一个办法:把我们绑在一起。”
为了说服晏景接受这个提议,他继续道:“目前的手段只能保证您找到我,我可没办法找到您。万一您陷入无法行动的境地呢?”
确实有这样的可能。
晏景接受了这道双重保险,递出了自己的手。
缎带系在手腕上后又被隐去,而奚启顺势捧起晏景的手亲了一口,并露出每次都能把晏景迷得五迷三道的明朗笑意。
晏景清楚他的小心思,可又很吃这套:这家伙越来越会卖乖了。
作为回礼,只能捂住奚启的嘴,垫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奚启回吻他,一旦被缠住只怕要等到头晕目眩才会被放开了。
不要问他从哪里得来的经验。
做好准备后晏景拿出一张绘在羊皮上的地图,这是根据过去从西牛贺洲的祟祸中幸存之人的描述还原的,内容粗糙,只能大概看一下地区分布。
西牛贺洲过去的势力很多,但主要能分为三部分。
其一是原生的游牧聚落,民风文化已不可考,只知道他们主要在西北广袤的荒原活动;其二是围绕着西南边缘分布的各大宗门,其中只有极少部分在西牛贺洲沦陷前迁出,得以保存道统;剩下的,大约掌控了西牛贺洲一半地域的,是大陆有史记载中最强盛的皇朝“天武”,据传这是一个由修士和人共治的国家。
按照记载,万年前的那只祟王正是出现在天武朝地界,一开始就封锁住了西牛贺洲逃亡外界的关键通道,因此整个西牛贺洲才尽数覆没。
为什么祟王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一个强大的,有修士参与治理的皇朝没有防患于未然?
太多的疑问存在于历史的迷雾之中,而晏景此来,就是要拨开迷雾,抓住牵系着真相的游丝。
晏景的目光落在地图上天武朝所在的位置。
相较于宗门,国家有着更分工明确的组织,更系统的记录手段。不管从哪方面来讲,这里都是他们首选的探索之地。
去天武朝。

第75章
半个多月一来, 晏景和奚启沿着黑灰色的土地探索,跨过一条条黑色的河流,翻过一座座被黑色细灰覆盖的山丘, 偶尔能瞧见一些残存的建筑基石,但大多时候是在黑色的荒原上跋涉。
他们尝试寻找祟祸以前的繁荣城池,看是否有相对完整的遗迹残留,可模糊的地图无法提供精确的定位,而黑色的雾气笼罩天空,一般要等上好几天,才能瞧见一两个时辰的天空。他们就凭着这稀少的辨别方向的机会,在恶劣的环境里寻找机遇。
有时候晏景恨不得这黑雾中能凭空蹿出一个强大的怪物,让他痛痛快快打上一场, 好宣泄心中的烦躁。
可这个也没有。
此地只有荒芜。
持续半月的搜寻后他们找到了一座残存的城池遗迹。
时隔万年,哪怕是曾经最繁荣的城池之一也所剩无几,晏景和奚启勉强找到了一些石刻和陶塑,但上面承载的信息很少,并没有他们想要的。
离开之前,两人坐在不知道曾属于什么建筑的基座上休息。
看不到希望的奔波让人疲累,晏景沉默不言。事实上他已经持续两天没说话了。
奚启抽下发簪,灌入灵力,木质发簪在灵力催发下抽出枝条, 缓缓开出了一朵花。他把花枝递给晏景。
晏景不接,没好气地质问:“你灵力很多?”
按正常情况, 这点灵力对他们的修为来说九牛一毛,但别忘了这里没有灵脉,灵力花一点少一点。
奚启反问:“您不喜欢吗?”
晏景知道他是见自己情绪低落,想让自己高兴, 哪怕嘴硬如他,也没办法在这时候说难听的话。
他接过花枝:“不准浪费灵力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他们陆续找到了好几处遗迹。
其中一处尤为特殊,它在大约八千年前还有人类活动。
彼时,那只祟王早已吞没了西牛贺洲全境,晏景很意外有人能在祟物的领域内存活。不过转念一想也不无可能。西牛贺洲的祟祸波及的人口十分庞大,其中完全可能出现一些对祟物污染具有抗性的人。
只是,在坚持千余年后他们还是因为资源匮乏覆灭了,西牛贺洲彻底成为无人之境。
或许是因为生存环境艰难,这个时期的人对留下自己的痕迹有着很强的执念,并且不信任纸张等易腐朽的记录媒介。
这使晏景得以通过遗迹内残留的龟甲、石雕、壁刻见证他们的挣扎过程。
但里面并没有对晏景有用的信息。
直到覆灭,这些人也不知道祟祸的起源。
“也不能说全无收获。”奚启提出自己的观点,“这里出现了一个在之前遗迹里都没有出现过的信息。”
短暂的茫然后晏景明白了他的意思:“是的,之前的遗迹里没有这个……”
他这几日心情浮躁,以至于忽略了这么关键的信息。
有关祟物的信息。
目前他们没有在祟王出现前的时代里找到任何关于祟物的记载。
不止是没有讨伐祟物的记录,也没有祟物造成灾祸的记录,但这些在那处八千年前的遗迹里又可以广泛找到。
修界过去普遍认为,祟王都是从弱小的祟物成长起来的,但这样一来,天武朝及其周围宗门不可能一只都不曾发现过。
这样的情况只说明一件事:这只毁灭西牛贺洲的有史以来的第一只祟王,很有可能也是有史以来第一只祟物。
发现新讯息的晏景重新振作精神,继续深入。
他们发现,越往天武朝皇城的方向走,留存的遗迹就越少。但在地图上,天武朝皇朝周围有至少八座大型城池,他们没道理一座都找不到。
唯一的解释是,这些城池被摧毁的非常彻底,以至于连基石都没能留存。
而周围的一马平川的地形也在佐证他们的想法。
记得刚进入西牛贺洲时,他们能见到虽然是黑色,但依旧有水在流淌的河流,后来,河流渐渐稀少、干涸,但还有山川的存在,可走到这里后,大地上只有细如粉尘的黑土。
狂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席卷而来,将黑色的粉尘卷上天空,让本就浓郁的黑雾,更加接近漆黑。
一切的迹象都在指向一个事实——
“祟祸是从天武朝皇朝中爆发的。”
可一个有修士的国度怎么可能任由祟物成长到这个程度?
难道他们和烨日朝一样在豢养祟物?
不,应该说那只祟王是被“创造”出来的。
那谁有能力创造一只祟王呢?
晏景理所当然的猜到了人神身上。
他们是为了寻找微明的因果来到这里的。
微明在这里生活过。
而他能创造奚启,自然也有能力创造祟物。
也只有犯下这样的罪行才有资格被两位神明分别唤作“人孽”和“祸孽”。
可证据呢?
如何佐证?
接下来的时间,晏景都在寻找微明存在过的痕迹,但万年的时间足以磨灭一切,诚如越枕清所言:这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他们只能回到天武朝边缘探寻,可一座座遗迹搜寻下来,希望一次次落空,有时候晏景进入一处新的遗迹,还以为已经来过来,它们是如此的相似,一样的黑灰覆盖着一样的断壁残垣。
直到半年后,他们终于有了不一样的收获。
在最西边的边境处,他们发现了第二处,在祟祸后时代里还有人生活的城池。
或许是因为远离灾祸爆发点,这里的人坚持的比上一处还久,记载一度持续到了七千五百年前。
虽然依旧没有逃出覆灭的命运。
进入遗迹后不久,胸前干枯的花枝变丰盈了些许。
晏景感知到了微弱的灵力。
在附近有一条细弱游丝的灵脉。
之前他们也偶尔遇到过残存的灵脉细流,但它们的散发出的灵力都太过稀薄,哪怕以晏景和奚启的修为,也没办法从周围厚重的污染中找到灵脉的方向。
可这次,笙笙突然探出头,跳出了奚启的怀抱,眨眼就不见了。
突如奇来的变故让两人意外,晏景拉上奚启追了过去。
凭着对善恶律的感应,两人追着笙笙的脚步,钻入了一处洞穴。
进入洞穴后,灵力存在感明显增强,看来之前感应到的那条灵脉就在这里。可这不是半年来他们第一次发现残存的灵脉,此前笙笙从未有过如此反常的表现。
笙笙的位置还要在里面。
继续朝前走吧。
洞穴石壁上附着有稀薄的青色藓类,这是此地如今唯一能存活生物。
两人听到了笙笙可怜的呜呜声。
转过弯,小云狐正停在一处塌方的石碓前。听到他们的脚步声,笙笙停止了呜咽,开心地跑过来,擦着他们的脚踝转圈。
跑的时候不听唤,现在知道怕了。
可面对晏景伸出的手,笙笙没有回去,而是又折返到石碓前,用爪子刨动。
石碓后有东西。
笙笙不是冲着灵脉来的,而是为了石碓后的存在。
奚启会意,击开了石碓,内里果真还有空间,但不算大。
通过被打开的洞口晏景看到了迄今为止,在此地发现的唯一一具尸骨,一只兽类的尸骨。
骸骨见到光后便迅速剥落、风化,但晏景早已将其相貌烙入眼中。
那是一只和笙笙几乎一模一样的云狐,只是体型更大,几乎能比得上一匹马了。它蜷缩成一团,以在母胎中的姿态迎接属于自己的死亡。
——岚雾之狐,云狐亚种,世外早已不存其迹,唯有一脉受吾特许,寄身此境。
晏景想起了微明说过的话。
笙笙的先祖原先生活在西牛贺洲,后来被微明带到世外峰。
这就是他们要的证据。
细碎的飞灰落到身上,晏景感觉周围的景象一变。
一个悦耳的女声在催促:“快些,神子即将降生,必须在此前备齐典仪。”
晏景左右环视,发现“自己”此刻藏在一簇花丛中,周围是宏伟的宫阙,回廊、虹桥、石阶上皆衣香鬓影,好不热闹,而刚才说话的,正是穿过花园的婢女之一,她们步履匆忙,似乎有大事正在发生。
晏景想要追上去,却不受控制地往另一个婢女脚上一扑。
他发现自己现在的视角很低,大约只比人的脚踝高一点。
被扑脚的婢女把他往旁边驱赶:“去去,别在这里挡路。”
另一个婢女喝住她:“岚雾狐是我朝圣兽,曾救过祖皇,不可无礼。”
驱赶晏景的婢女苦恼抱怨:“可这些小家伙也太多了,天天窜来窜去,碍手碍脚。”
她的同伴无心讨论这个:“走了,办事要紧。”
岚雾之狐?
晏景想要去池塘边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但无法控制身体。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并非变成了一只岚雾狐,而是进入了那只死掉的岚雾狐的记忆。
眼前是天武朝吗?
感觉不太像。
天武朝是修士和人共治的国家,并不尊崇皇权。可若不是天武朝,眼前又是哪个朝代呢?
正思索着,岚雾狐已经抖擞毛发,骄傲地迈出脚,朝花园外走去。

晏景附身的这只岚雾狐, 性格和笙笙截然不同,活像一只小霸王。
它喜欢蹲在石道边的花丛里、回廊的房梁上,等等人来人往的隐蔽处, 调皮地给每一个路过的人带去一个小小的麻烦,又在别人想要摸它时迅速躲开。
可今天的人都步履匆匆,没有人停下来和它玩。
它舔了舔毛,朝神殿的方向迈开爪子。
这是一个名为“盛”的国家,由修士统治,信奉一位不知名讳的神女。
透过窗户上雕花的缝隙,晏景得以跟着小岚雾狐的视线一窥神殿内的景象。
整个宫廷都在谈论神子的降生,神殿作为其降生之所,更是当前最紧要的重地, 可里面并没有产妇。
神官们簇拥在神女像下,围绕着一个白色的蛹,诵念经文。
蛹如呼吸一般,规律地翕动。
随着日影推移,神官们的诵念声越来越急切,蛹的翕动也愈加激烈。
日晷缓缓指向那个千推万算的吉时,就在指针的影子与刻度重合的刹那,神殿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咔擦”。被众神官簇拥着的蛹从中破开,白色的柔光如同水流倾泻出来, 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躺在中央。
本朝最尊贵的神子诞生了。
神殿内响起哭声,但并非来自婴孩, 是神官们在模仿婴儿初生的啼哭。而本该啼哭婴孩睁着琉璃色的双瞳漠然地凝视这个世界。
老相国从婢女手中接过柔软的绸缎裹住婴孩,将其抱出神殿,当众宣布这是他们的国君与神女的孩子,是注定会成为神明的君王。
远在战场的国君无法见证自己孩子的出生, 只送来了一封信笺。
相国当众打开信笺,上面写着赐予他独子的名:存渊。
小岚雾狐感觉无聊了,跳下窗台,走了。
在小岚雾狐的心中,没有什么比做狐狸更好了。
凭借化雾而行的天赋,它可以轻松跃上神殿最高的房梁,也能完美隐蔽在花丛里、桌椅下。上至神殿,下至囚牢,它想去哪就去哪。
它轻巧地落在天牢的天窗外,听到烙铁烫在皮肉上的声音。
被抓获的细作忍痛嘲弄审讯人,说他们亵渎了自己的神明,迟早遭到天罚,不止国君不得好死,连整个国家也会凄惨地覆灭。
路过宫娥寝舍门口时,它又听到宫娥私底议论,说神子是国君用自己的精血和神女的遗骨融合创造出来的孩子。
但小狐狸听了也只是听了,不曾记半点在心上,它懂不得人类这许多弯弯绕绕。
君主不在,整个宫廷便只为神子服务,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乾元宫。
而这位神子不止孕育方法特殊,出生自带异象,生长速度也异于常人,只一年便长成了七八岁的幼童模样。
此时的神子已然拥有了接近半神的力量,但他对什么都没有兴趣,无欲无求,仿若一只人偶。
相国很是为此焦虑。
他看不到神子对这个国家的需要,持续恐惧于被对方抛弃。
直到有一天,神子问到了神女像上的灵珠。
第二天,这颗灵珠便出现在了他桌子上。
命侍卫敲下灵珠时,小岚雾狐听到老相国呢喃:“神庙里的神明拯救不了这个国家,我们现在只能依靠神子了。必须让他与国家建立感情。”
那天以后,似是找到了沟通的方法。
只要是神子多看过一眼的东西,都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乾元宫中。
哪怕他只是短暂把玩后便弃之不顾。
一条不成文但优先级最高的规矩开始流传在宫廷中:不管神子想要什么,满足他。
小岚雾狐下一次见到这位神子,对方已经长成了少年模样,境界进一步提升,甚至有了改变天气的能力。
自那以后,白雪长年覆盖乾元宫,因为神子不喜欢花草,又觉得泥石太过丑陋。
见到神子时,对方正坐在廊前,面对着被雪覆盖的庭院,但没有表情的面容很难说得上是在赏雪。
他身边窝着另一只岚雾狐。小岚雾狐认出了这只狐狸,那是它的堂堂堂堂堂表兄弟,这家狐以性格温顺著称。
小岚雾狐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远亲,多停留了一会儿。
神子发现了它,琉璃色的眼眸投来注视。小岚雾狐感觉到了危险,远远与他对视一眼,然后跑掉了。
神子诞生的第三年,国君战死的消息传来。乱箭穿身,尸首也被马群踩踏,不成人形,应了那句不得好死。国丧的同一天,相国捧来朝服,请求神子继承国君之位,拯救岌岌可危的国家。
可神子问出了一句谁也没有想到的话——
“我,为什么要拯救你们?”
保护自己的国家,一件在他们看来理所当然的事,神子却在向他们索要理由。
相国无助强调:“您是我们的王啊!”
神子缓缓摇头:“我没有说过要做你们的王。”
他拒绝做他们的王?为什么?
“您憎恨我们吗?”老相国混沌的双眼更加灰败了。
琉璃色的眸光轻移,带着困惑的色彩,似是不解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疑问。
“不。”
“那为什么——”
神子打断他:“你的问题太多了。”他已经接连回答了相国三个问题了。
今天发生的事让相国猝不及防,唯有一件事情确凿无疑:他们的神子不认为自己对国家负有责任。
这就是渎神的报应吗?
但作为在国君缺位期间,管理国家的相国,他很快恢复过来。是救赎也好,报应也罢,事到如今,只有神子能拯救这个国家。他开始与神子辩论:“可您接受了我们的供奉,享受了这个国家的权力。”
神子看着面前的老者,熟悉的面孔上是让他陌生的怨恨。
他垂眸,自认为妥协地回道:“好吧,我明白了。”
臣民们以为他口中的“明白了”是愿意接受对国家的责任,然而,他的意思却是自己不再接受供奉。
等众人回过神来时,发现他已经离开了皇城。
他什么都没有带走,除了一只岚雾狐。
就在神子消失的半年后,敌军攻陷了这个绝望的国家。
持续十数年的战争让敌国也山穷水尽,为了犒赏征战的将士,他们的统治者允许了针对皇城的洗劫与屠杀。
惨剧持续了数月。
逃出来的少数国民在荒芜偏远的边境建立了新的聚居点。
他们每日哭嚎,控诉与咒骂背弃他们的神子。
小岚雾狐厌烦了他们的哭声,在某一天抖了抖毛发,迈着骄傲的步伐,离开聚居点,成了一只野狐狸。
后来,它不断流浪,偷窃过老虎的猎物,从猎人的陷阱中灵巧逃生,路过一个个城镇……
有几次它路过了在不下雪的季节,却被雪覆盖的庭院或山峰,它感觉有些熟悉,但小狐狸的脑袋思考不了太复杂的东西,短暂疑惑后,就扭头走掉了。
它在山林中生活了许多年,等再次踏入人世时,覆灭盛国的敌国早被起义军推翻。
听说这群人建立了一个修士和凡人共治的国家,叫天武朝。
隔绝于世的岁月,让岚雾狐对修士手段的了解早已落后。以至于踏入城镇后不久,就被灵兽猎人捉了去,但幸运的是,有一个人买下了它。
对方正好是天武朝的武馆,遇到它时正准备去上朝。
机缘巧合之下,岚雾狐又回到了它成长的宫廷。
到了这里,岚雾狐才知道,原来包括武官在内的很大一部分起义军都是盛国遗民。他们对岚雾狐有很强的好感,因而在发现它的第一眼,就毫不犹豫地斥巨资买下了它。
后来,这笔钱被朝廷报销了。
岚雾狐管不得这些,它恢复了过去的生活,或者昂首阔步地在宫廷内巡逻,或者躲在各种隐蔽处,给路过的人带去一个小小的麻烦,并在对方想要抚摸它时飞快躲开。
悠然的岁月不知过了多久,但却在某天戛然而止。
岚雾狐只记得那天,正值盛夏的宫廷内突然下起了雪,一个浑身雪白的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神殿前,长久地凝视着神庙的牌匾。
“吾已将这个国家归还于汝等,为何因果还不抵消?”他困惑地低语,带着隐约的恼恨。
“那便试试将一切联系抹消。”
小云狐的脑袋无法明白那天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灵脉被肮脏的气息污染,很快诞生了从未见过的怪物。臣民们在其影响下,转化为了怪物。一个没被影响的人带着他逃离了宫廷。
后来,岚雾狐跟着幸存的人不断辗转,向西迁移。
明显比其他岚雾狐长寿的它,开始被幸存的人视作幸运与希望的象征。他们供奉它,保护它,不管多危险的处境都会优先保护它的安全。
而体型早已长大许多的它也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庇护这群人的幼崽。
可随着幸存者一个个逝去,与它玩你摸我躲游戏的人也越来越少,后来长大的孩子都把它当做长辈,都不敢“冒犯”它。
岚雾狐终于感觉自己开始变老了。
它不愿意再出去,外面的世界充满污秽与绝望。它留守在洞穴中,为族群守护着赖以生存的灵脉。
可回来的人一次次在减少。
它很难过,但它没有办法,它只是一只狐狸。
直到有一天,再也没有人打开洞穴的门扉。
它明白,最后一个孩子也不会回来了。
弥留之际,岚雾狐的意识渐渐涣散,它想起了自己还是小狐狸的时候。它从小就闹腾,出生不过五天就想开始探索外界,而每次没爬出一尺,就被母亲抓回去舔毛。
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啊。
狐狸的脑袋想不明白人类的内心,但跟着它回忆过一生的晏景了然了一切。
——祟物,原来是微明的“孽”。
他背弃了自己的国家与子民,无法化解这份“罪孽”的他,将其用权能从身上剥离,融入西牛贺洲的灵脉之中,引发了后续的灾难,覆灭了与他过去有关的一切。
晏景想起了自己成为孤儿的那个夜晚。
村落被漆黑的夜色笼罩,哀嚎与惨叫此起彼伏。黑夜中他看不清父母的相貌,只记得紧紧搂着自己怀抱温暖而柔软,拉着他们逃跑的胳膊强壮有力。
奔跑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他的父母被黑暗中的怪物袭击了,死前紧紧将他护在身下,他不敢哭嚎,在恐惧中熬过每分每秒,直到光线从头顶降下,少年惊喜的声音传来:“太好了,还有活人!”
他憎恨祟物,对祟物绝不姑息,并不止是出于对罚恶使一职的使命,还有仇恨。
现在,他知道了这场持续万余年的祸乱是因为一个神的自私与不负责,而他,一度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孺慕着罪魁祸首。
多可笑。
岚雾狐的呼吸彻底停止,晏景也从回忆回到现实。
他感觉手中有温热的液体,抬起手,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刺破了掌心,鲜红的血液顺着掌纹流淌。
在发现伤口后,钝痛才迟迟传来。
“奚启……我——”他想要倾诉此刻的心情,却发现想到的人并不在身边。
洞穴外传来剧烈的震动。
刚跑出洞穴,一个满身是血的人便坠落在他面前。
是越枕清!
她身受重伤,但还有气息。
抬头往天上看去,一场战斗正在继续。但完全说不上势均力敌,是一方的碾压,和另一方的苦苦支撑。正是微明与奚启。
这场战斗不知持续了多久,周围尽是被破坏的痕迹。
奚启全身支离破碎,几乎有半身的血肉剥落,黑色的流焰沿着他身上大大小小的裂缝流淌。见到晏景出现,他望向这头,破碎的面容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太好了,我坚持到您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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