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扫过林地,窣窣的叶响掩盖了两人的呼吸与心跳。
竟然从对手的抚摸里感觉到了舒服,这一事实让晏景心情颇为糟糕。
他迁怒于奚启慢吞吞的动作:“你要摸到什么时候。”
素白的手指穿过乌黑的发丝,黑与白勾缠。
奚启低声安抚,声音意外地温柔:“快了。”
他对整场体验作出了评价:“感觉很不错。”
但这样的“夸奖”并不能让晏景高兴:冒犯他就这么让奚启感到快乐?
晏景没有问,问出来也是自讨没趣。因为要是不快乐,奚启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做了。
觉察到他的焦躁不满,奚启先给出了一些甜头:“如果您要杀掉一个比您强许多的人,嗯……比如,尊者。您会怎么计划呢?”
杀掉微明?
晏景第一反应是不可能做得到。
但随即,他眼眸一转,改了主意,觉得这真是个不错的假设。
奚启的潜台词是在肯定“苍随远就是冲着他来的”这一猜测。
这帮他排除了不少干扰项。
而就实力而言,自己之于苍随远,就像微明之于自己。
如果代入自己对付微明,那肯定是不动手则以,一动手必杀。
苍随远自己掌握的底牌有限,他肯定会在布置阶段网罗一切能解决自己的力量。
无论是暗中准备的杀招,还是各路仇家,当然决不能落下的还有恨极了他的厉家。
奚启在引导他往厉家身上想?
但这个提示还不够明确。
“还有吗?”奚启不会就拿这个情报糊弄他吧?
奚启不说话了,继续手上的动作。
晏景意识到不对,连忙询问:“你摸到第几下了?”
奚启报了个数:“不算开头两下,第十下吧。”
“不止!”晏景反驳,他思考前都已经摸到第九下了,刚才说话的时候又摸了两下,“你摸够数了!”
奚启否认:“还没有。”
“绝对够了!”
“没有。”
两人沉默对峙,最后,晏景忍辱负重,吃了这个哑巴亏:“再给你摸两下。”
反正多的都摸了,也不差这两下。
最后两下一摸完,晏景便摁住奚启的手催促:“次数够了,你该说答案了。”
真严格。
奚启以比喻的形式给出了解答:“您曾经有一棵产量丰厚的上等果树,但意外折断了,您一直很痛心。现在又有了一棵品质不错的新树。您会把新的砍掉,作为嫁接曾经那棵上等果树的基材吗?”
果树?基材?
晏景随着他的话沉思起来。
而奚启的手指则捏住他的发尾揉搓。
忽然,晏景明白了什么,神情变得异常冷肃。
他拍开奚启的手,起身跳下树,头也不回地走了。
果然被“用完即弃”了。
所以说要提前收够价钱啊。
奚启举着空空如也的手,感受着指尖残留的触感,回味着那星星点点的酥麻,心头涌动起一股未曾得到满足的瘙痒。
好比只差一点就要斟满的水,或者再往前挪动一厘便可扣上的机括。
他开始感到遗憾。
开价该再高一点的。这般机会可未必再有第二次了。
他抬起手,将笙笙收入袖中。就在他准备离开此地之时,忽闻得树下传来熟悉的声音——
“让你出手怎么算?”
晏景去而复返,向奚启提出了一个新的“交易”。
让他出手?
看来晏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一直等待的机会就在眼前,奚启却沉默了,他不曾料想这个局面来的这么快。
他长久地面向着晏景,略有些心不在焉地叹了句:“这个……不会便宜。”
但不管对方打什么算盘,他都要做两手准备。
正想着他忽然感觉身体一僵,随后四肢出现了一圈圈光索。
他太过沉浸于思考, 竟然被人偷袭成功了。
地仙翁们纷纷从灵脉里跃出,每人手中都紧紧抓住一根拴住晏景的光索。
秦丝娆手拿一枚青铜色的古印,从躲藏处走出,得意洋洋地感叹:“让你躲我,总算被我抓住了吧。自从上次被你溜走后,我回去便研究出了这个法门——”
地仙翁们赶紧打断了她:“摇光主,先别说了!快上捆仙锁,我们困不住他太久。”
秦丝娆:“哦哦!”
然而她刚低下头打算取捆仙锁,就有一只手伸来, 拿走了她手里的“神主印”。
再一看,短短几息,晏景已经挣脱了束缚,而地仙翁们则被反作用力带得滚成一团,晕头转向。
晏景用灵力探究起手里的青铜色古印,从中感受到了一股封印、压制的力量,看来刚才就是这个法宝让他在转瞬之间动弹不得,以至于被地仙翁们束缚。
他对秦丝娆“捕捉”自己的计划做出了评价:“困住我十息,也算厉害了。”
秦丝娆没了得意, 开始怂了,下意识就想抱头蹲下。
虽然晏景没打过她, 但这家伙折腾人和让人难堪的手段可不少。自己这次来给他闹得天翻地覆,他肯定要找自己算账的。
她这缩着脖子的模样活像犯了错,害怕被“家长”打屁股的小孩儿。
但秦丝娆依旧嘴硬:“你,你要杀要剐尽管来!但这次……这次你必须和我回去。”
晏景抬起的手落下, 但却没有带来预想中的疼痛,而是将那枚青铜印搁在了她脑袋上,随后就收回了手:
“我杀你剐你作甚?璇玑主把你养长这么大也不容易。我哪怕动了你一根手指头,她也铁定要找我算账。我可不想后半生都运蹇时低。”
再见秦丝娆他也有些感慨。
上次见面还是在他去和魑祟大战的路上,秦丝娆也想赌他。但被他发现了马脚。提前绕开,最终扑了个空。
说起来,这还是他和秦丝娆自昆仑分别后,第一次近距离、面对面地说话。
当年那么小一只,一转眼,就长成大姑娘了啊。
晏景捏着下巴,觉得似乎真能从秦丝娆的脸上看出几分“美色”来,但稍一回神又不见了。
估计是刚才瞪花了眼的缘故。
听晏景提起她师父,秦丝娆又有了底气:“哼,知道就好。随我回了辰极宫,哪怕有天大的麻烦,师父也定能保住你。”
晏景感叹:“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非要找我,是要和我算把你丢在昆仑那个苦寒之地的旧账。”
秦丝娆飞快反驳:“在昆仑生活才不苦呢!师父待我可好了!”
“哦。这样啊。”晏景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掩盖住了心里的高兴。
虽从旁人口中听了许多璇玑主对秦丝娆的宠爱,但从当事人口中听来总是不同。
秦丝娆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认命了:“你准备好跟我回去了?”
晏景依旧坚决拒绝:“不回……谁知道你算得准不准。”
秦丝娆急了:“你说什么?你有胆再说一遍!你可以说我丑,不能说我算得不准!”
晏景无奈:“星辰有序,命轮有轨。你可以帮我逃了这次,但以后呢?这辈子呢?”
秦丝娆霸气许诺:“我可以!我管你一辈子!”
“可我不想在昆仑那个除了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呆着。我还打算找老婆呢。”晏景随口绉着不着四六的借口。
秦丝娆疑惑:“你不是有一个道侣了吗?”
晏景愣了片刻,意识到她在指奚启。
这种离谱的胡话,估计也只有她信了。
秦丝娆一摆手:“你少和我扯那么多有的没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跟我回昆仑。”
晏景反问:“你已经困不住我了。说话还这么硬气?”
秦丝娆仔细想了想,她当前还真没有控制晏景的手段:“你不和我回去,你不和我回去,我就——”她一跺脚,开始耍赖,“我就哭给你看!”
“喂喂喂!”晏景惊恐地连续后退了好几步,“多少岁了?你还玩第一次见面时的招数。”
秦丝娆红着鼻子与眼睛回嘴:“你的反应不也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晏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而秦丝娆已经难过得开始抹眼泪。但漂亮的双眸就像接了泉眼,怎么抹也抹不干。
来到蕴华宗后她又算了好几次晏景的命数,越算越凶险,越算越接近晏景去和魑祟大战前的卦象。
她真的不能看着晏景第二次去死了。如果这次也救不了晏景,她的道心会受不了的。
学了那么多和命数的法门又有什么用呢?
临到头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还不如,看不到。
晏景还受得住,但地仙翁们已然心疼得不行。
“律使大人,您就答应摇光主吧!”
“答应她吧!”
晏景沉默不语。
秦丝娆哭得一抽一抽的,用袖子抹着脸上的泪:“你觉得我没用是不是?觉得我帮不上你的忙是不是?”
晏景无奈叹了一口气:“谁说你帮不上忙了?但是帮忙不是只有把我带去藏起来这一个办法。你刚才可是让我瞧见了不少好东西呢。”
苏相宜按时间来值班,意外发现晏景居然出现在了刑律堂,而且正在专注地填写积压的报告:“您怎么在这儿?还干这些活儿?”
说着就要从晏景手下拿走卷宗。
晏景挡住他的手:“别动,快写完了。
而且,这些活儿不是领队你派给我的吗?”
苏相宜心虚。
他那时候又不知道晏景就是罚恶使,要早知道他敢给律使派活儿?
但晏景要做,他也不敢拦:“您的调查有结果了吗?”
“差不多了吧。”晏景写完最后一个字,又吹干墨迹,收起了卷宗,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简丢给苏相宜,“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苏相宜把玉简放到额心一读,手不禁抖了一下,差点把玉简摔到地上,忙手忙脚乱地接住。
“为什么给我这个?”
里面是晏景刻下的“剑道感悟”。
这是师长前辈传授后辈法门时常用的一种手段。
但不寻常的是,里面的感悟是拥有一段天道法则且数千年来唯一登临渡劫的罚恶使留下的。
这块玉简拿出去,怕是合体期都要打破头。
但晏景的语气很轻松:“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收着吧。我不是让小辈忙前忙后白跑腿的。”
晏景从不摆前辈高人的架子,苏相宜也很少想起对方其实是和自己师父一代的人:“可这样的东西给我太浪费了,我当前的修为和悟性怕是连十一也参悟不了。”
“能参悟多少就参悟多少。”晏景难得讲了一句大道理,“力量只要交到能正确使用它的人手里就不叫浪费。”
让错误的人掌握力量,反而更可怕。
听到这话,苏相宜露出了五味杂陈的笑意:“我师父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说,力量应该交给配得上它的人。”提起自家的师父,他的神情可见地黯淡下来,“我没跟您讲过吧。”
“我师父并不想收徒弟的。她不喜欢各大仙门,觉得现在这些仙门,拥有了力量却吝啬作为,不配享受世人的崇敬。因此,她也不想为仙宗培养后辈。
是蕴华宗强行要求,先斩后奏,她才不得不收下了我。”
“换句话说。我其实是宗门用来绊住我师父的绳子。她应该很不喜欢我,所以才很少回来看我。”
晏景只问了一个问题:“你师父有好好教你吗?”
苏相宜:“有倒是有好好教。”
虽然越枕清几年才回来一次,但传授他的确实都是看家本领。
晏景认定他在自寻烦恼:“这不就结了。”
苏相宜以为他的意思是“有人教你就行了”。
“可是我不想她勉强——”
晏景打断他:“她不会勉强自己。”看着苦恼的年轻人,他多解释了几句,“活到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已经有了自己的行事准则。道德绑架不了你师父,她也不会把别人定的规矩当回事。
她认真教你,便是承认了你。”
师父承认了他?
苏相宜第一次听到这种解释。
说起来真是奇怪。
奚启平日很是温和,从不动怒,但他在其面前却总是下意识地很小心,没想过也不敢和奚启谈论心事;而素有不近人情之称的晏景,反而让他才认识不久就想要依赖。
“秦姑娘说您拿她向璇玑主换了一卦。您算了什么?”苏相宜好奇了好些日子。
有什么是让罚恶使也要寄于天命,不远万里,求一个答案的?
“她是这么说的?”晏景笑着打趣,“真记仇。”
苏相宜不觉得他有资格这么评价别人。
他以为晏景这么说是带开话题,不想回答的意思。就在他放弃好奇时,却听得晏景轻叹:“我去算,我和一个人还能不能再见。”
晏景的神情很是哀沉。
苏相宜经常在同门怀念亲人时看到类似的表情。
“结果呢?”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还能再见。”晏景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出下半句,“坏消息是只有一面。”
只有,一面。
当听到这个答案时,晏景如闻天崩。他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与兄长如此缘浅。
“你说这一面是见好,还是不见好?”
苏相宜没想到罚恶使也会有对命运无能为力的时候。
“我不知道。”
他的年纪和阅历都无法替人解答这样的问题,光是听到都有些喘不过气。
晏景瞧着并没有很难过,只有一层如画上薄雾般的哀伤。
寡淡,却无法吹散。
他低叹:“我其实也不知道。”
他至今不敢去寻找兄长,怕的就是找到之时,就是永别之日。
半夜。苏相宜猛然从瞌睡中惊醒,往旁边一瞧,发现没了人。他赶忙追出,四处都找不到晏景,但意外撞见了出现在刑律堂的奚启。
“堂主!律使不见了!”
奚启的语气很是平静:“我知道了。去休息吧。”
苏相宜以为他不明白情况,想要向他说明晏景今天的古怪:“堂主——”
“去休息吧。”奚启打断他,用更沉更重的语气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苏相宜怔怔地看着他越过自己,朝远处走去,消失在夜幕中。
此时此刻,晏景已经到了恒峦峰的后山。
他立在一片荒芜的山岗上,手里拿着一面滴了血的罗盘,指针旋转,最终定格在一个方向。
他找准位置,摘下背后的铲子,一铲子下去,开始挖土。
一铲又一铲,最终,铲子碰到某样僵硬的物体。继续挖掘,物体逐渐露出全貌,是一具苍白的少女体型的骸骨。
第39章
厉家门客走进宗祠, 本是为长老吩咐,来这里为即将到来的祭祖大典做些准备,却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相貌年轻的道人将厉家给先祖准备的贡品全部推到了地上, 在空出来的供桌上摆上了一副骸骨。门客走进来时,他正小心而庄重地将最后一块骨头放到对应的位置上。
那是一具女性的骨骸,年纪估摸着不会太大。
感应到有人来,晏景转过身,开门见山:“我要见厉星纶。”
门客反问:“你是谁?”
晏景重复了一遍:“我要见厉星纶。”
“少主不在。”
“这是你给我的回答?”
——【善恶律第一律附二律:律使持“证”问罪,不可不应。违逆者,可杀;以矫言相欺者,可杀;不敬律使,可杀!】
见门客不答, 晏景没有多费口舌,拔剑便攻,意在直取门客性命。
就在危急关头,一道掌气发来,打开了晏景的剑峰。
躲了半晌的厉氏长老终于肯出来了。
他一副全然不知前因后果的模样:“不知厉家的门客犯了何事,竟使得律使如此大动干戈?”
“他拒绝回应我的问罪。”
“没眼力见的东西,不知道律使问罪,必须有问必答吗?”不痛不痒地敲打过下属,厉氏长老转向晏景, “手下人不机灵,让律使见笑了, 您有什么问题直接问老夫好了。”
“有一个人死了。”
“哦?”厉氏长老语气冷淡,他转头问门客,“什么人?怎么回事?”
门客回禀:“是厉氏门下一家佃户的女儿。她家遇到祟灾父母俱亡,她受了重伤被送到恒峦峰医治, 但医修能力有限,她最终还是不治身亡。”
厉氏长老眉头一皱:“律使怀疑里面有隐情?可这种小事需要劳动您的尊驾吗?”
“死个人于天道的角度而言确实是‘小事’。”晏景先是“认同”了他的话,但接着话锋一转,“可我在苦主的记忆里看到的不止如此。我看到了一个本该魂飞魄散的人。”
先前说过,陆不承的记忆有一段缺失。
而这不完整的部分,在见到妹妹的骸骨时,全数想了起来。
得知妹妹死讯的那天,他没有相信恒峦峰弟子说的死因,因而自己潜入了峰内调查。
经过一番苦苦找寻,他见到了正要被处理掉的妹妹的骸骨,上面遍布被折磨出来的伤痕。
妹妹……是被人折磨死的。
他想拿着证据去找厉家要说法,却意外撞见了“厉星纶”和门客的谈话。门客让“厉星纶”不要再胡作非为,否则会引起他人的注意。
胡作非为?厉家少主做了什么?以至于被人如此警告?
而“厉星纶”不经心地听着,明显没有将门客的话当回事,倨傲的模样和他平日接触的那个厉家少主很不一样。
他的偷听被发现了,开始逃跑,但还是被门客追上。
门客原本想杀掉他,但在得知有人瞧见陆不承是从厉家逃出来的以后放弃了灭口,改为抹掉了他的记忆。
这便是陆不承失忆的经过。
而他不认识的那个顶着厉星纶相貌,却与厉星纶神态举止截然不同的人,晏景也一眼认了出来。
“说来,我杀掉他也有一百五十年了吧。”晏景挑衅般地报出了那个让厉氏心痛的名字,“你们厉家的天骄,原本有希望在我之前晋升渡劫的天才,厉承嗣。”
此人出生时天现异象,自幼便在修行上表现出了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甚至差点成为微明的第一个弟子。
虽不知为何,其被送到世外峰不过两日便被遣回,但能被送过去,至少说明微明认可了他的天资。
然而这样一位世家骄子,却是个天生恶种,不通人性,冷血残忍。
他是晏景审判的为数不多的,和祟物没有牵扯,光凭自身恶行,便被判处了死罪的大恶之徒。
具体刑罚为:身死魂灭。
可厉家似乎不甘心失去这样一位万年难遇的天才,不知用什么手段,从涤罪剑的锋刃下护住了他的魂魄,让其托生在后辈身上,一体两魂。只是这样一来,境界弱的那个迟早会在强的那个的压制下逐渐消亡。
如同奚启所言斫断新木,嫁接旧木。
如此严厉的指控,厉氏长老自然不会承认:“律使此言着实令我不寒而栗。承嗣已死于您的剑下,许多人亲眼见证。您为何突然提起他?”
晏景无意与他辩论,手重新握上剑柄:“他到底死没死,等我验过你们厉家所有的当家人就明了了。”
他这是准备来硬的。
涤罪剑不杀无罪之人,如果厉家掌权者们问心无愧,那便不会畏惧涤罪剑的“审问”。
反言之,若他们有可杀之罪,却依旧死不承认,晏景会把他们全部杀掉。
令人心胆俱寒的寒光斩下,厉氏长老竭力反击。
但接住剑锋时,剑上的力道却远不如想象中凶狠。晏景被反击出去,为他掌气所伤。
厉氏长老暗道不好。
他被耍了。
罚恶使行使“问罪”职权的前提是掌握了罪行的“铁证”。
而晏景方才的气势与表现,都让他以为对方找到了能直接证明厉承嗣死而复生的直接证据。
直到方才这一剑。
如果是惩戒“问罪不答”之人,这剑绝无可能这般轻巧。
晏景不想?不,是不能。
他还没有掌握足够确凿的证据。
可厉氏长老为了对抗这剑,拿出了十成的实力,甚至伤了罚恶使。这样一来,晏景便可利用善恶律给予律使的“自保机制”对他动手了。
中了钓鱼手段的厉氏长老几乎要咬碎后槽牙:可恨!
晏景招招凶狠,步步紧逼。厉氏长老节节后退,眼见就要不敌败于剑下,一个声音出现,打断了这场战斗:“你就这么想见我吗?”
几乎是同时,善恶律爆发了尖锐的警报。
“厉星纶”立于廊下,充满恶毒恨意的双眼死死盯着晏景:“还真是狗一样灵的鼻子。”
英俊的脸上是厉星纶从不曾露出过的阴毒。
只一眼,晏景便认出了这正是他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集齐罪证,成功斩杀的厉承嗣。
又一次看见晏景,厉承嗣心里不断涌出憎恨的毒液。
于他而言,晏景不止是杀掉他的人,也是抢了他“罚恶使”与人神弟子身份的人。
说他天行有缺,所以不被善恶律承认,结果转头就找了个贱民出身的小杂种!
厉承嗣如何也瞧不出自己比晏景差在了哪里。
虽然他并不稀罕给微明当“人偶”,但却不甘心被比下去。
晏景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各种狠话和嘲讽,早在第一次生死之战时就说尽了,这次他只想处理好之前留下来的烂账:“一回生二回熟。我就不报菜名一样报你的罪了。”
他将涤罪剑一横,剑身立刻爆发出了耀眼的光华,晏景整个人的气势也陡然上升。
吃过一次亏的厉承嗣也清楚,终使他心里再瞧不起晏景,也不能无视涤罪剑对罪人的克制。
“这里可不适合打架。换个战场,你敢来吗?”
说完转身便朝外掠去,晏景立即追上。
收到行动密讯的解守直如约抵达了约定地点。
他一来便问一直负责联络他的清陇山修士:“伏击地点设在哪里?”
修士神秘兮兮地回道:“就这里。”
就这里?
解守直目光扫过周遭。
这是一处偏僻的山坳,没有机关也没有阵法,瞧不出任何特别。
他们就打算在这里伏杀晏景?
凭什么?
凭眼前这批人?
此时聚集在山坳中的,除了解守直与清陇山修士,还另有二三十人,但修为大多都在出窍,化神都算寥寥。哪怕晏景因为躯壳缘故,实力受限,也绝不是这些人能对付的。
他们想全靠自己?
“晏景思谋深远,虽然之前声称受躯壳限制,不敌于我,但未必不是惑敌之策。”解守直还有另一个一直思虑的变数,“何况,你们至今没能说服那位奚堂主联手,或是保持绝对中立。不是吗?”
虽然奚启瞧着也有别有图谋,但他与晏景毕竟是师兄弟,他们联手,比和外人联手容易得多。
而这两人身为人神弟子,身上藏了什么法宝与绝招也未可知。
没有三倍及以上的战力碾压,别想杀掉他们之中任何一个。
果然是个草台班子吗?
清陇山修士听懂了解守直的顾虑,回道:“就算他们师兄弟联手,也不足为惧。”
“除了您以外,我们还有一位绝对强力的外援,以及一件能杀掉罚恶使的兵器。”
解守直疑惑。
而清陇山修士示意他往东南方看。
山壁后方的一角夜空如幕布般被掀起,露出了一直被障眼术法隐藏的物体。
解守直哑然:“这是——”
清陇山修士对他的震惊非常满意:“没错,是凭借那位的遗物制造出来的。简直是巧夺天工!”
简直是不敬与亵渎才对。
解守直沉浸在震撼之中,久久无法平静。
如果有这样层次的一件“兵器”,确实能取晏景的性命,只是——
以师杀徒,何等狠毒!
晏景追的很紧, 厉承嗣且战且逃,狼狈不已,恨得咬紧了牙关。
他自信实力不比晏景差, 若单凭自身能为论身负,他们谁生谁死犹未可知。
只可恨善恶律与涤罪剑的存在。
受其克制,他在晏景面前根本发挥不出真正的实力,只能如丧家之犬般逃窜。
可恨啊!
厉承嗣拼尽全力,逃入了一处山坳。
一路过来,晏景早觉察他在刻意引自己前往某处。他站在山口,望着宁静偏僻的山坳,略作犹豫,随后踏入了其中。
厉承嗣不再逃了, 站在一个岔口前。
他周围零零散散立了不少修士,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皆修为不俗,最低的也在出窍期。
晏景一踏入此地,所有人的目光便齐齐投射过来,冰冷又充满敌意,如同刮骨刀一般,在他身上刮了一遍又一遍。
这就是给他准备的节目?
晏景一一扫过这些人。他们有的站得靠前, 有的站得靠后,还有不少藏在了树木的阴影里, 看起来并不想被瞧见面目。但晏景还是认出了好些人。
而被他认出来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至少有一个亲人死在了晏景的剑下。
这处山坳幽静偏僻,也没有任何建筑、景观,这些人当然不可能是来散步的,那么, 就是来报仇的了?
可晏景明明记得,他们其中很大一部分,在得知审判结果时都表现得大义凛然,表示支持他的判罚结果。
结果却出现在这里。
看来,还是接受不了啊。
可为什么不说呢?
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晏景不禁可怜起解守直来,但凡他能像这些人一样,学会说几句违心的话。这些年也不必过得那么辛苦了。
然而刚这样感叹完,晏景一转眼便在角落里瞧见了解守直。
青年没有躲藏,只是抱着剑立在树下,冷眼瞧着现场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