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景看向奚启:“有办法找出那只脏东西吗?”跟着微明那么些年,总学了几招绝技吧。
当然让他想到问奚启的,还是奚启那副虽不说话,却从容自得,就等着、甚至说鼓励他去问的姿态。
奚启欲说还休:“有是有,怕您不肯。”
“你先说说。”
奚启言简意赅:“进祟脉。”
祟物依附祟脉而生,巢穴也必定在祟脉的某个节点上,沿着祟脉找比像无头苍蝇一样效率会高许多。
不过地脉是纯能量流, 人只能以元神形态进入。这样会带来两个问题:
一是祟脉里的污染。
这点身负善恶律,被许以诛邪不侵的晏景倒不担心。
二是定位。
祟脉里的能量流庞大而混乱, 没有特殊天赋或术法很容易迷失。
不过奚启既然提到了这个思路,那自然有办法解决:“我有办法定位祟物的巢穴,但需要您对我开放识海。”
难怪奚启会说那种话了。
正常情况下,修士只会对绝对信任的人开放识海。除了这样会暴露隐私外, 也因为失了肉身保护的元神非常脆弱。
虽说有善恶律庇佑,晏景不用担心后者,但他也不认为必须要这样做,于是给出一个新的提议:“你一个人去不就行了?”奚启应该也有在祟脉里不被污染的办法吧。
奚启回了一个方案:“这样吧。我将定位的法门教与您。我留下,您去。”
晏景毫不犹豫回绝:“我不要。”
这种理直气壮,且毫无羞愧的双标让奚启失笑:“那么您拒绝的理由,也是我不同意的原因。”
终于明着承认不信任他了。
晏景似笑非笑地看了奚启一眼。
“那还是第一个办法吧。”说着抬起手。
奚启微微偏头,似有疑惑,但短暂迟疑后,还是握住了晏景伸来的手。
很快,晏景便明白了他一瞬迟疑的由来。
因为用不着牵手,至少,现在不用牵。
奚启拉着他,先是寻了个隐蔽干净的地方,又拿出符咒,慢悠悠在周围布置防护法阵。
“既然还未开始,你牵我手作甚?”
被拖着走来走去的晏景道出不满。
奚启解释:“我以为您想这样。”
晏景明确否认:“我不想。从来都没想过。”
这家伙绝对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戏耍他。
识趣的就自己放开!
至于为什么不主动抽手,因为晏景觉得那样会显得他很傻很被动。
他是罚恶使,他才不会怯场,不会大惊小怪。
“好吧。”奚启一向不落晏景的面子,至少明面上是这样,“可现在阵法布置完成,要正式开始了。”
他与晏景相对而立,单手解下眼上缎带,将两人牵着的手绑住。
银色的光沿着缎带的纹路亮起,奚启睁开双眸,眼眶中银白色彩仿佛流动了起来,晏景感觉一阵眩晕,元神在被拉扯。
“不必抵抗,放轻松。”
轻缓的声音传来,带着安抚,或者说蛊惑人心的力量。
善恶律没有警报,说明目前的奚启没有恶意。
晏景放松精神,任由元神被他的力量吞没……
再睁眼是一片灰蒙蒙的空间,周围空空荡荡,飘荡着一股隐约的焚香味道。
仔细去闻又没有了。
奚启与他面对面站立,双眸紧闭。
纤长的睫毛颤动,投下一片跳动的影子,那双眼缓缓打开,竟有了正常模样。瞳孔偏细长,色泽幽而亮,像有百种情意。
不怪画师钟爱描绘眉眼,确实是皮相的魂灵所在。
“满意您看到的吗?”
留意到晏景目不转睛的模样,奚启含笑询问。
“还行。带路吧。”
没有得到否定的回答,奚启颇为意外。
但晏景不再说话,也不再看他。
奚启牵着他往前走去。
走动起来晏景才发现这片空间并不空荡,周围灰蒙蒙的空间似有实体,因人走过荡开圈圈涟漪。还不时“故意”在他面前打个旋儿。
“您觉得这里怎么样?”
元神离体进入的领域无外乎精神空间。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
经过了伪装?
是啊,以奚启的惯于伪装的个性,怎么会把精神空间直接展现给他呢?
有了这一猜测,晏景也就理所当然地给出了负面评价:“不怎么样。”
对于这个评价,奚启未置一词,只道:“若我带您在此境走上一天一夜,您会生气吧。”
“知道就好。”
奚启停下脚步,手肘一收,将晏景拉至面前,随后脚尖一点,灰蒙蒙的空间骤然从脚下碎裂。骤然失重,晏景下意识抓住奚启臂膀。奚启则托住他的手臂,助他稳住身形。
一晃眼他们已回到了之前所在的区域。
晏景又有了新的意见。
既然这样就能离开,那方才奚启拉着他走什么呢?
总不会是真叫他欣赏那片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吧。
丢开腹诽,他看向四周,视野里的草木都变成了一团团朦胧的色彩。
这是……奚启平时眼中的世界?
晏景往自己肉身的方位瞧去,看到了一团耀眼的,流动着“文字”的金红色光华。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善恶律在他体内和召唤出来时色彩是有差别的。
果然,奚启不但知道善恶律的存在。甚至时时刻刻都能瞧见。
“很漂亮,对吧。”奚启靠过来,轻声感叹,语气中不无渴慕。
晏景觉得一般:“跟夜照火似的,八百里外都瞧见了。”
他说的是修界一种用于照明的法器,以明亮著称。
奚启摇头:“从您口中听到好话还真难。”
哪怕是对自己。
在躯体心窍处,还有一圈暗红色的道纹环绕,如同干涸后的血。
怕逼得晏景鱼死网破,蕴华宗并不常动用这道宗门契约,但被人在脖子上套了根链子这件事,本身就足以让晏景恨得牙痒痒。他收回目光:“带路吧。”
奚启蹲下身,将手摁在地上,并示意晏景照他的模样做。
手一接触到地面,晏景便感觉到西南方向传来强烈的能量波动。
“准备好,要进入祟脉了。”
话音落下晏景便感觉被吸入了一股磅礴的能量流之中。
“灵”与“秽”交杂,异常地拥挤,难辨时间与方位。失去方向感,让晏景陷入了不安,唯一能让他稍感镇定的是与奚启若有若无的联系。
因为那根缎带?
一只手从乱流中伸出,捞住他的腰往后一带,抵上结实发烫的胸膛。
虽然这让晏景从迷失方向的不安里恢复,但也给他带来了另一种不安,被危险的对手靠近的不安。
“我自己会走。”他说着就要掰开奚启的手。
奚启扣住他的手腕:“您就体谅体谅我吧,我坚持不了多久。”
感到晏景卸了力,奚启也松开他的手腕,抬手朝某个方位发动了术法。周围的能量骤然开始飞快倒流,等再次停下,他们似乎进入了一个空旷的地下空间。
一来到此地,晏景体内的善恶律便疯狂作响,甚至发烫。
祟物就在附近了。
但眼前还是色彩混乱的元神视角,晏景难以分辨周围景象。
奚启从后面捂住他的双眼:“您现在的视野是受了我的影响。屏气凝神,闭上眼想象您平时看到的景象。”
晏景按照指示,等奚启的手掌撤去,再睁眼,所见便与平素所见一般无二了。
他撇开奚启搭在自己腰上的手,上前两步,打量起眼前的空间。
他们面前是一处空旷的洞穴,整体呈圆形,石壁上有人为开凿的痕迹,还刻画了防止力量外溢的符文。洞穴左侧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后面似乎还有其他洞穴。
晏景抬脚踏入了通道,然而奚启却并未及时跟上。
他回过头,瞧见奚启停在了狭窄的通道入口前,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摸索着刻了符文的石壁。
这种防止能量外溢的符文在某种程度上也能防止元神穿过。而晏景刚巧能进入的高度却让他结实撞到了额头。
“你……看不到?”
教他如何恢复正常视野的奚启自己却看不清?
奚启低下头,无奈之余还露出些许惭愧:“被您发现了。”
晏景稍作犹豫,朝他伸出了手,又想起奚启瞧不大清楚,便试探性地碰了碰他的手背。
而奚启却往后缩去。
这份戒备让晏景想到了演武场时的奚启。
既然他现在这么警惕,那么自己就没必要太警惕了。晏景果断抓住他的手掌:“退什么?担心我吃了你不成?低头。”
奚启没有回握但也没有挣开,保持着这个姿势,由着晏景拉着他向前。
通道很窄,哪怕是元神身处其间也感到逼仄。两侧的石壁阴冷、潮湿,缝隙空洞里还隐约能瞧见一点肉色,似乎有什么“生物”长进了这些石头里。
耳边有隐约的潺潺水声,应该是地下暗流。
正是通过它,被洪水吸纳的地气才能汇聚于此,蕴养祟物的巢穴。
规模庞大的法阵、人工开凿的洞穴……
无一不在彰显着人为的痕迹。
转过拐角,晏景忽然顿住了。
扑鼻而来的尸体腐臭味也让奚启明白了缘由。
新的洞窟里是一片尸骨……尸骨海。
这个洞窟尤其巨大,长宽约有十来丈,深则不知几许,顶端还有一个被封住的数丈宽长的开口。
不难想象其作用。
——投放押送来的活人。
晏景扭头继续往前。
奚启感觉被握着自己手掌的手紧紧收紧了,对他轻缓的回握也一无所觉,似乎沉浸在某种心绪里。
循着能量波动的指引,他们来到了祟气最浓厚、狂躁、污浊的地方。
这是一间宽阔的房室,巨大的被重重咒文包裹的肉瘤般的东西处在在房室中央,一收一缩,像一颗缓缓跳动的胎心。许多根血管模样的东西一头连接着肉瘤,另一头通往堆放尸骨的房室。
“生长期的……胞胎?”晏景的语气里充满困惑。
祟物除了恶祟、厉祟、大祟、祟王这样的等级划分,厉祟级别以上的,还一般要经历三个发展阶段,胞胎期、生长期、成熟期。
胞胎期的祟物对外界影响最小,专注于吸收地脉中的能量蕴养自身;生长期的祟物开始逐渐朝外扩张,吞噬地脉,侵蚀周围环境,构建属于自己的祟境;而到了成熟期,意味祟物已经发育完全,完全吞噬了一地地脉,构建好了属于自己的祟境,能在其中发挥出神明般的威能。
但眼前这只祟物明显到了生长期,却被困在卵壳之中,无法突破。
背后之人也正是靠了这种方法禁锢住一只大祟,并使它的祟气不向外侵蚀。这样一来,哪怕是合体期修士,只要不进入这片空间,也无法觉察祟物的存在。
也只有借了几分善恶律威能的恶业阵能觉察一二了。
“无知无畏的东西!”晏景骂的是豢养祟物的人。
关于幕后主使的答案在踏入河泛区时就已经很明显了。
这种旷日持久,范围广大的谋划,只有掌握了整个国家的统治者能够做到。
现在,最关键的证据也已完备。
可以准备清算了。
忽然,卵壳中的祟物似乎被惊动,隔着胎膜睁开了诡异的复眼。
奚启警觉,拉着晏景打算撤退,然而还是迟了,通道里的孔隙涌出大量颜色诡异的烟雾,眨眼便将两人的元神吞没。
是幻术!
失去意识的一瞬,晏景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果然是这个地方。
祟吞噬生灵并不全是为了获取汲养,从吞噬来的生魂里学习关于相应种族的知识也是重要目的之一。
因此,吃人越多的祟也就越了解人类, 就越会对付人。
作为几乎完全靠活人养出来的祟物,烨日朝这只大祟毫无疑问对人类的精神弱点必然了解透彻。遭到攻击的瞬间,晏景就料到自己这次遇到麻烦了。
梦境是人潜意识的具象化,而祟物更会挑选其中最为顽固的心结打造梦魇。
喜怒哀乐,爱与憎,求不得,都会被利用。猎物意识里若有无法战胜的对象、无法克服的弱点、无法跨越的过去……那么,一个坚不可摧的梦魇也就唾手可得了。
而晏景面前是一片空荡荡的雪原。没有起点,没有终点, 也没有其他存在。
望着雪原,晏景没有采取任何动作,因为清楚无论走多远都是一样的场景。他试过,很多次,全都失败了。他仿佛回到了自己最弱小的年岁。
这一回他什么都不想做,往地上一滑,坐了下来。
若是一般情况,他只能和那只祟物比谁更能熬,但这回他是和奚启一起遇袭的, 两人的元神被法器连接,理论上只要一人脱困, 便可以顺着联系找到另一人。
但问题是,奚启会来救他吗?
换成他站在奚启的角度,这是个对付他的绝佳机会,他找不到不动手的理由。
何况, 奚启要是来了。这片映射了他内心的梦境必然会被瞧去。
这样一想,晏景反而觉得被丢下并不算很糟糕的选择了。
但很快,他想到了一个更恶劣的做法。
那就是来瞧一眼他的噩梦,再把他丢在这里。
绝对是奚启能做出来的事。
光是想到这一可能,晏景便恨得牙痒痒了。
奚启最好不要别这样做。
否则,他定与对方不死不休。
“您是不是在想我的坏话呢?”
沉静的腔调伴随着靴子踩在雪上的声音出现。
晏景激动地回头,目露欣喜。
然而奚启没看到。他正在环视四周,进来前他也好奇过自己会看到什么,发现是白茫茫一片时,他只有一个念头——
这里也什么都没有啊。
可就是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反而困住了强大桀骜的罚恶使。
等他再看向晏景时,晏景已经整理好情绪,恢复了冷脸。
他的视线投向晏景身边完整的雪地:“您这是,一步都没有动过吗?”几分感叹,几分轻笑,似在讶异那个张狂桀骜的人,在梦魇里竟如此“软弱可欺”。
“要你管!”晏景不客气地回怼,随即觉察不对:“你看得到?”
奚启抬手抵在下巴上,做出沉思状:“怎么说呢?这是一个非常复杂,不太好解释的问题。”
他朝晏景莞尔一笑,明显就没有过解释的打算和诚意。就像晏景在外面敷衍他一样,他也在梦里面敷衍起晏景。
果然是在他面前装样子。
查了奚启这么久,竟然连人看不看得见都没弄清楚。
这令晏景感到恼火和沮丧。
似怕他误会,奚启主动解释:“您在祟窟主动牵我手时,我确是看不到。毕竟,我也不知道原来那样做就能换来您的体贴对待。”他当时也吃了一惊,“可之前也不是没有装过可怜啊。”
奚启目露沉思,似乎在思考让晏景无视的装可怜和能得到对方怜爱的真可怜之间有什么区别。
“你住嘴!”晏景恼怒打断。
他只恨当时没有丢下奚启。
奚启果真不再说话,只是长久注视着晏景,似乎在瞧什么第一次见的稀罕玩意儿。
晏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在梦里自己应该是本来的相貌,他瞪了奚启一眼:看什么看?又不是没看过。
他并不怎么喜欢自己“一看就像收债讨命”的锋锐相貌,也不会觉得别人盯着他瞧是出于欣赏。而要问奚启的感想,他会说:这副相貌很是适合凶狠地瞪人,唔……红着眼睛感觉也会不错。
一股寡淡地焚香味萦绕在鼻间。
之前也闻到过。
难道,有这味道时奚启便是看得见的状态?
想到之前的几次香味出现的情景,晏景不由又多了一层对奚启的不满。
他瞪了一眼面前的人:“你是来当柱子的吗?”
奚启被问到一句便答一句:“我是来带您出去的。”
晏景冷哼:“你要带我,我就要跟你出去吗?”
这样就想带走他?才没那么容易。
梦魇会将人的潜意识停留在梦魇形成的年纪。如同那只被封在卵壳里的祟物,梦魇也将人的部分灵魂封在了某段过去中。而晏景在他的梦魇里退化成了一个心智未熟的、情绪化的少年人。
晏景很沮丧,为接连失利,为被奚启愚弄,也为当前他必须依靠奚启离开的狼狈处境。
他想要一个台阶,一个让他体面地离开这里的台阶。
可奚启并不顺他的意:“既然您愿意,那待久一些也无妨。梦境里的您意外坦诚。不过,性格差异倒不是很大。原来您打年轻时脾气就不怎么好。”
凭这片雪原他也能猜出梦境里的晏景心理年龄不会太大。
令人讨厌的微明。
他脾气好不好关他什么事?要他管!救又不救他,走又不走,不停说着让他讨厌的话。
虽然百般嫌弃,但晏景始终没说过赶奚启走的话。
他绝对不想被一个人留在这里,而这是他最后的秘密。
他不想被奚启发现。
不愿轻易随对方离开何尝没有这层考虑。
如果简单干脆就跟奚启走了,这家伙会不会据此猜出他对这里的恐惧?
可晏景也清楚,如果奚启打算一个人走,他定会不顾一切地开口挽留。
那个时候,他就连最后一点体面也没有了。
这份可能令晏景一直忐忑不安。
令他庆幸的是,奚启从头到尾没有表现过要独自离开,或是用独自离开来威胁他的意图。
“我要去宰了那只祟。”晏景努力找理由说服自己。
是的,他要宰掉那只害他丢脸的祟,为此必须出去,必须接受奚启的帮助。但他还需要一个台阶。
梦境让他陷入了一种孩子气的偏执。
“您准备怎么宰呢?”奚启悠闲地交叠双手,一副准备耐心倾听晏景长篇大论的姿态。
晏景觉得这家伙恶劣极了,明明知道他想要的就是一句软话,却死活不肯说。
他轻哼一声:“只要离开这里,那种东西,我随随便便就能杀掉。”
“嗯。确实如此。”奚启点头对他的话表示认同,但转而又问道,“那您怎么离开呢?”
晏景不说话了,不满地盯着面前的人,眼神仿佛在说:都有闲情在这里逗他玩了,说一句“求你跟我出去”会死吗?
奚启又笑了,笑声意外的明朗真诚:“看到梦境里的您,我有些明白了什么是那些人说的‘可爱’。”发自内心的愉悦使得他一双眼也自然地弯了起来。
奚启正常状态下的眼眸非常灵动,七分情绪能演绎出十分,喜怒哀乐转换得生动自然。只要他愿意,他人的信任、尊敬、爱慕等等都能信手拈来。
若是清醒的晏景会白奚启一眼,懒得搭理他这句不着调的话,但潜意识里的他却在认真反驳:“骗鬼的话。笙笙才叫可爱。”
养了一只云狐的人,会不知道什么叫可爱?
提起这个,奚启也想起来了:“您确实一直很喜欢笙笙,对苏相宜也不错。感觉您谁都喜欢,却偏偏不给我半点。我明明那么努力了。”他的语气颇有些不甘心。
晏景一副“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你才没有想要我的喜欢,一点都没有。”
那些假的要死的做戏且不提,就从进来开始,奚启就在戳他痛处,惹他发火,拿他取乐。要他真被这种程度的谦恭取悦和取信,怕是反会被奚启当成无足轻重的傻子。
奚启没有否认:“我现在觉得,如果能在达成目的的同时得到您的喜欢,似乎也不错。”
“目的?”晏景警觉,“你的目的是什么?”
奚启蹲下身子,凑到他耳边低语了一句。
晏景拧眉抬头:“你想要的就是这个?”他给出评价,“无聊!”
比他之前预想的最无聊的答案还无聊。
奚启认可他的话:“和您比起来确实无趣极了。也是在见到您真人以后,我才知道自己以前过得多无聊。但……这再无聊,也终归算个目标,不是吗?”他露出遗憾又挑衅的笑意,“难得袒露真实面目。可惜,您不会记得。”
晏景恼恨于他的嚣张,却也无法否认他说的是事实。这是绝大部分梦魇类幻境的特征。
——不能自己从梦里醒来的人,没有记住梦的权利。
不管奚启在这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都不会记得。
哪怕奚启在这里对他做了再过分的事。出了梦境,他还是能戴上沉静稳重,谦恭有礼的刑律堂堂主面具,继续在自己面前做戏。
着实可恨。
晏景索性将计就计,顺着他的话提议:“反正我也不会记得,不如把你最大的秘密告诉我。”见奚启不答,他还主动降低了自己问题的分量,“你看得见和看不见的原因与它有关对吗?”
“无可奉告。”可奚启依旧拒绝透露分毫,“现在,想要离开了吗?”
晏景又不说话了。
听不到预设的“密码”他的潜意识不会改变行为模式。
“求求您,跟我出去吧。”这次,奚启轻易就说出了晏景想要的话。他果然一直都知道晏景想要什么。
姿态活像在用零食逗猫儿玩,玩的时候如何也不让猫儿吃到,玩够了又能随手丢出。
晏景恨得咬牙。
可他笑吟吟的眼眸又实在惑人,看到自己的模样倒映其中,很容易让人产生自己正被他全心爱护的错觉。
无心反作有情态,祸孽偏生菩萨相。
晏景一度认为因诅咒异变的眼睛帮助奚启遮掩了他的虚伪,现在才发现并非如此,遮去眼眸反而限制了奚启发挥。这个出色的……
第23章
回到肉身内的晏景经历了短暂的恍惚,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被致幻烟雾包裹的瞬间。当时的情况他定然逃不过,那现在就不是他顺利撤离,而是——
他的眼神骤然凌厉。
奚启救了他?
这家伙看到了什么?
即使没有幻境里的记忆, 但意识到这件事本身,已经足以让晏景心情阴沉。
反观奚启则异常乖觉,一恢复清醒便迅速解开缎带,抽手后退,拉开合适的距离,也不像之前,找各种借口贴过来。
如此乖觉。
他一定被瞧去了不得了的东西。
晏景心头的气恼更甚。
而奚启却像没有觉察晏景的情绪,扭头朝向带有缝隙的山壁:“它找到我们肉身的位置了。”
晏景抽出涤罪剑,冷嘲:“听起来你挺高兴。”
奚启不卑不亢回道:“自然, 这可是第一次和您并肩作战。”
和他并肩作战?奚启还期待这个?
晏景:“那让我瞧瞧你的名堂吧。”
话音还未落,大量黑色的污秽之气从山体的缝隙中涌出,一遇空气便凝聚成数不清的蛾子模样的怪物。
这些是役祟,由同一条祟脉残余力量滋生,受主祟驱使的怪物,实力略强于同等级祟脉滋生的伥傀。
这批役祟的实力大多在金丹期修士的水平,少量可以达到元婴期,虽然单个不够看,但架不住数量多。
两人几乎同时出手, 金光与银火并发,袭向黑压压的怪物群。
起初, 两个人还在正常清理祟物,然而随着敌方目标稀疏,打斗开始变味儿了。
先是晏景有意挑落了奚启瞄准的目标,接着奚启也“不慎”烧掉了晏景剑下的猎物。
很快, 两人“顺理成章”地将目标改换成了对方面前的祟物,各色攻击都往彼此脸上招呼,从远处甚至很难分清他们战斗的对手是祟物,还是彼此。
待到只剩最后一只役祟时,两人都铆足了劲儿,十足威力的必杀技同时从两面袭来。那只金丹初期的役祟,刚接触到气劲祟物便被碾为齑粉。余劲则撞在一起,炸开,夷平了一大片林地。
奚启凌空而立,于刮起的热浪里,岿然不动:“还是变成了这样啊。”
晏景挥袖将涤罪剑归鞘:“或许也在暗示我们成不了战友。”
奚启不以为然:“事在人为嘛。”
只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很难让人相信他有多少诚意。
当前摆在两人面前的问题是如何找到祟窟的入口。
“要通知蕴华宗吗?”奚启又一次征询晏景的决定。
整个调查过程里,作为刑律堂堂主,这次委托真正负责人,他一次也没有行使过决策权,似乎真的只是出门时说好的“陪晏景”。
“不。”晏景果断拒绝。
按过去的做法,此时该通知蕴华宗来清理场地,动用高阶法器将整座山沿祟脉劈开,届时不管什么牛鬼蛇神都无所遁形。
但时移世易,如今的晏景既不想暴露罚恶使的身份,也不想让蕴华宗插手自己的战斗。
“那您的打算是?”
晏景不信奚启想不到。但这人一贯很少谈自身的想法,是个只想窥视别人内心的阴暗家伙。
“回去。闹出这么大动静只怕已经有人准备好带我们进去了。”
奚启露出会意的笑,没再追问。
晏景凉凉瞥了他一眼:他就知道这家伙揣着明白装糊涂。
虽不想承认,但此行的经历的确证明了,至少在这次行动里,奚启不是他的敌人。
否则,奚启没有理由不趁他陷于祟物制造的梦魇时除掉他。
可为什么不呢?
奚启到底在想些什么?
两人折返皇城,刚走入讯器有效范围,便收到了苏相宜的传讯:【小师祖!你们现在在哪?这边出大事了!齐王被告发是谋害皇女的罪魁祸首,皇帝派去的官差还在齐王府搜出了下咒的道具和法阵。现在齐王已经被叫去皇宫接受问询了。】
听完传讯,晏景第一个结论便是:“这齐王是清白的了。话本里第一个被指控的通常都不会是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