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负朝by槿于书
槿于书  发于:2025年09月24日

关灯
护眼

亓幸指尖一挑,信筒“咔嗒”绽开。
雪浪笺上墨迹犹新,信的内容却让他瞳孔骤缩。
“有消息了!”茶盏翻倒,碧色茶汤在案几上洇开一片水痕。
亓幸霍然起身,信纸在他指间簌簌作响。
信是肖灵泽写的。
他在信中说,自己游历四海,遥遥望见过江公子一次,听说他失踪,赶忙传来消息。
“你真的守了诺……”亓幸深呼一口气,立马传灵给重锦。
薄雾笼罩的江面上,一叶孤舟缓缓漂荡。
红衣少年倚在船头,苍白的脸色被晨光映得近乎透明。
忽然,他身形一滞,猛地抬头望向岸边——
“江枫!”
重锦的身影破开浓雾,浸袍上还挂着浓重霜雪。
他几乎是跌进船中的,带着满身风尘与寒意,将人紧紧拥入怀中。
江枫被他撞得后退半步,船身剧烈摇晃,惊起一群白鹭。
他动作顿了顿,慢慢伸手,回应似的环住重锦。
初春的晨雾还未散尽,枝头新绽的桃花已沾了露。
亓幸仰头望着那簇簇粉霞,忽有花瓣打着旋儿落在他鼻尖。
“真好。”
亓幸一手轻轻抚过玄溟幡,伸手接住另一片飘落的花瓣,眸子弯弯。
晨光透过花隙,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影。
风柔抚,幡微动。
郁玄侧首,见爱人发间沾着三两桃瓣,连衣领都落了几许春色,也不拂去,只是唇畔微扬。
“嗯,真好。”他的声音比春风还轻,却惊起更多簌簌飞花。
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
亓幸蓦然忆起燕长雪当日所言:
“汝身负极念,故飞升之时,天道亦当另眼相待。”
为何特殊?
——只因他是那万鬼之巅的极主,此生挚爱。
远处传来小童追逐的笑闹声。
亓幸忽然转身,发梢扫过郁玄尚未收回的掌心:“你看——”他指着最高处那朵并蒂桃花,扬唇道,“像不像……”
话未说完,整个人已被笼在郁玄带着湿意的影子里。
郁玄低头,为他系紧松开的衣带,垂落的墨发与亓幸袖中的桃枝纠缠在一处,再不愿分离。
桃花斜簪枝头,莹露颤颤欲坠。
雀儿忽掠,惊落一地粉雪。
小童踮脚去够那最高处的花枝,竹马歪在青石边,沾了新泥。
“呀——”稚嫩的惊呼声中,整座春天都晃了晃。
这,便是他所挚爱的,明媚人间。
——幸得,春风不负朝。
(全文完)

边陲,一座无名小城的偏僻村落里,一声响亮的婴啼划破夏日的闷热。
“是个丫头……”年轻的妇人轻声呢喃,将女婴小心翼翼地搂在怀中。
粗布衣衫掩不住她眉眼间的温柔,初为人母的喜悦让这个素日里安静的农家女子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光彩。
想起丈夫临行前依依不舍的模样,她不由得将孩子抱得更紧了些。
“姑娘,你就叫商夏,好不好?”她伸出粗糙却温暖的手指,轻轻点了点女婴粉嫩的鼻尖。
草屋外,仲夏的日头正烈,裹挟着麦香的热风携着燥热,不慌不忙地穿过篱笆,蝉鸣声此起彼伏。
“等你爹高中了,咱们一家就能团圆了……”她低声絮语,像是在对孩子说,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他定能考上的。”
商笙果然不负众望,高中榜眼。
喜讯传来时,桑恬正抱着商夏在院中纳凉。
“恬妹子!你家商笙中啦!”村头的王婶一路小跑着来报喜,脸上的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
桑恬的手微微一颤,怀中的商夏似乎察觉到母亲的激动,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
“我就知道…”桑恬的声音有些发颤,眼角泛起湿润,“他定能中的。”
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女儿娇嫩的脸颊,桑恬想起那些挑灯夜读的岁月。
多少个寒夜里,她守着油灯,看着丈夫伏案苦读的背影。
多少次,她悄悄将家里最好的吃食都留给他……
一切都是值得的。
商夏突然抓住母亲的一根手指,咯咯笑了起来。
孩童稚嫩青涩的面庞上绽开的笑容如同一朵明艳的夏花,绚烂美好。
朝廷的报喜队伍来得很快。
当那个熟悉的、日思夜想的身影出现在村口时,桑恬抱着孩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恬娘!”商笙三步并作两步奔来,却在看清妻子面容时心疼地皱起眉头,“怎么瘦了这许多?”
桑恬抿嘴一笑,将怀中的商夏往前送了送:“别说我,快看看你闺女。”
“好俊的丫头!”商笙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粗糙的手指刚碰到女儿娇嫩的脸蛋就留下一道红痕,吓得他赶紧缩回手。
这双握惯了锄头笔杆的手,此刻竟有些不知所措。
“取名了吗?”商笙突然问道。
“按你走时说的,叫商夏。”桑恬柔声答道,目光却落在丈夫磨出茧子的指尖上。
商笙闻言更是愧疚:“我不该留你们娘俩……”
“胡说!”桑恬轻声打断,“你不去赶考,哪来的今日?村里这么多乡亲照应着,我们过得很好。”
商笙望着妻子清瘦却坚毅的面容,突然展颜一笑:“往后啊,你可就是榜眼夫人了。”
他一手抱着商夏,一手牵起桑恬布满茧子的手:“这次来,就是接你们进京享福的。”
桑恬回头望了望这座住了二十年的茅屋,屋檐下的燕子窝里,雏燕正叽叽喳喳地叫着。
一阵风吹过,院角的野菊轻轻摇曳,像是在与她道别。
商笙入仕后,很快便将妻女接至都城定居。
新建的商府门庭若市,前来道贺的人络绎不绝,几乎要踏破门槛。
商笙虽已为官,却仍保持着在乡里读书时的朴实本性。
他行事谨慎,只与几位品性端正的大臣有所往来。
其中,丞相燕钤便是他最敬重的一位。
这段缘分始于商笙进京赶考之时。
那日,丞相夫人盛姝带着几个下人上街采买,正好西羌使节出使长风国。
使节当街纵马,盛姝躲避不及,眼看就要出事。
商笙初来乍到,本意只是旁观,见状,却毫不犹豫冲上前去,将盛姝救下。
事后,盛姝与下人们都心有余悸。
谁曾想一次寻常出门,竟会如此?
后来,燕钤和盛姝每每想到这日,都是一阵劫后余生。
虽然在那之后,燕钤在朝堂上明里暗里针对羌族,但这不足以平息他们心中的怒火。
也幸好得商笙出手相救,才化险为夷。
燕钤得知后,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商笙租住的简陋小屋,亲自登门致谢。
商笙何曾见过这等阵仗,连连推辞,坚决不受。
燕钤见他态度果决,也不勉强,但心中对这个年轻人的欣赏又多了几分。
交谈中,燕钤得知商笙是千里迢迢进京赴考的读书人,家中还有一位怀着身孕的妻子,不禁疑惑:既然如此,为何不留在妻子身边照料?
商笙看出燕钤的疑惑,解释道,自己本想留在家中照顾妻子,待下次科考再赴京。可妻子不愿,执意要他即刻启程,入京赶考,故此。
燕钤闻言,当即提出资助商笙读书。
商笙心知再推辞便有些不知好歹了,遂万般感激地应下了。
事实证明,燕钤慧眼识人。若商笙是千里马,燕钤便是那伯乐。
商笙高中榜眼后,第一时间将妻女接来京城,并登门拜谢燕钤当初的知遇之恩。
“商笙此人淳朴良善,重情重义,勤勉上进,是个可造之材。”燕钤如此评价。
盛姝点头附和:“今日我去商府拜访,见了那位商夫人,也是个难得的女子,十分明事理,值得深交。”
自此,燕家与商家往来日益密切。
在燕钤的提携下,商笙的仕途一帆风顺。
而商笙始终不忘初心,时刻铭记燕钤的恩情。
盛姝与桑恬也成了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盛姝膝下有一对龙凤胎,燕长生与燕长雪。
这对兄妹生于冬时,如今不过半岁。
每当盛姝与桑恬闲话家常时,两个小家伙就会爬到商夏身边,好奇地戳戳她的小脸。
盛姝见状忍俊不禁:“生儿和雪儿都很喜欢夏儿呢。”
桑恬转头看向三个孩子,眉眼舒展:“真期待他们长大后一起嬉戏玩闹的模样。”
“到那时,我们怕是要嫌他们吵了。”盛姝笑道。
转眼到了金秋时节,盛姝再度有孕。
她轻抚微微隆起的小腹,柔声道:“也不知这个小家伙…是小子还是姑娘呢?”
桑恬伸手轻轻贴在盛姝的肚子上,片刻后收回手,道:“是位小千金。”
盛姝惊讶道:“你还会这个?”
桑恬浅笑:“略懂一二。”
盛姝啧啧称奇:“真是了不得。”
小小的商夏坐在软垫上,双眼圆溜溜的,托着腮望着眼前比她高不了多少的燕长生和燕长雪,忽而问:“生生哥哥,雪雪姐姐,你们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呀?”
今日府里请了戏班子,演的是高官问儿子志向的故事。
商夏虽小,悟性却高,能咿咿呀呀地模仿几句台词。
燕长生已是小大人模样。
他故作深沉地摸了摸下巴,反问:“夏夏想做什么呢?”
商夏歪了歪脑袋,忽然绽开灿烂的笑:“我要做神仙!”
燕长雪蹙眉,粉雕玉琢的脸上满是疑惑:“那是什么?”
商夏挠挠自己柔软的脑袋,说出了不符她这个年纪的话:“神仙就是天下所有百姓的父母官!”
她突然想起戏文里的词,眼睛一亮:“泽披黔首!惠泽万民!”
燕长生有些好笑,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你知道这些词是什么意思吗?”
“就是…就是……”商夏小脸皱成一团,努力组织语言,“就是很爱世界!”
她又扬起笑,张开手努力比划着:“我要做神仙!我会很爱很爱这个世界的!”
“就像……爱你们俩一样!”
那个孩子的出世赶紧赶慢,终于赶上了来年夏天的尾巴。
彼时,燕长生、燕长雪与商夏已是形影不离的玩伴。
婴儿降生那日,整个燕府都沉浸在有条不紊的慌乱中。
“生了!是位小小姐!”稳婆高声报喜。
桑恬连忙走到床前,握住盛姝虚弱无力的手。
盛姝艰难地睁开眼,冲她笑笑。
门外,燕钤小心翼翼地抱着新生儿,三个小家伙围在他身边,踮着脚尖,眼巴巴地张望。
燕钤俯身蹲下,将襁褓中的婴孩轻轻托到孩子们眼前:“快看,你们添了个小妹妹。”
几个孩子雀跃不已,争先恐后地凑上前去打量。
小小的脸蛋皱成一团,粉嫩的肌肤上还带着初生的红晕。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眼里盛满了新奇与欢喜。
商夏歪着小脑袋端详半晌,突然脆生生地说道:“妹妹没有雪雪姐姐好看呢!”
燕钤闻言忍俊不禁,温暖的大手轻轻抚过商夏的发顶:“过些日子长开了,就好看了。”
话音未落,余光便瞥见一旁的燕长雪脸颊微红。
作者os:燕钤qin

“爹!我想去找他们玩!”商夏瘪着嘴道。
“不行哦,夏儿。”商笙指了指渐沉的天,“天要暗了,不能打扰别人了。”
商夏不高兴,但还是点点头。
另一边,丞相府。
“娘,我想要夏姐姐!“燕无忧揉着微红的眼。
盛姝哭笑不得:“夏姐姐回去还不到一个时辰。”
“可是我舍不得她……”燕无忧委屈巴巴。
燕长生和燕长雪也满眼希冀地望着盛姝。
这时,燕钤发话了:“不可。”
几个孩子顿时蔫了精神。
“夜深登门,既扰人清静,又徒惹闲话。”燕钤沉声道,“商大人的仕途已然比旁人顺畅百倍,本就遭人眼红。”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头,只隐约明白自己可能给商夏惹了麻烦。
见他们神色惶然,燕钤语气稍缓:“也不必过分忧心,商家毕竟有丞相府帮扶。”
初夏的晚风裹挟着草木清香,轻轻掠过学堂的窗棂。
商夏托着腮帮子,望着同窗们炫耀装在琉璃瓶中的萤火虫。
小小的光点在薄暮中明明灭灭,像是被揉碎的星光。
她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在脸颊投下浅浅的阴影。
“咱们去郊外捕萤虫吧!”黄昏时分,商夏突然提议,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雀跃。
“好!”几个孩子异口同声地应和,清脆的童音在庭院里回荡。
暮色渐浓时,一辆青帷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车厢里,燕无忧正趴在窗边,小脸贴着纱帘,目不转睛地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
霞光像打翻的胭脂,将云朵染成深浅不一的绯红。
书房内,烛火摇曳。
商笙听完禀报,眉头微蹙:“这几个孩子……”
话音未落,燕钤已放下茶盏,温声道:“生儿和雪儿素来稳重,况且还有暗卫暗中保护。”
他的目光透过窗,望向远处渐暗的天色:“这个时节,郊外的萤火最是好看。”
想到那几个孩子,商笙微微放了心,笑着称是。
人间五月天,晚风带着湖水的湿气,清清徐徐拂过孩子们的发梢。
马车停在湖畔时,最后一缕夕阳正斜斜地掠过湖面,将粼粼波光染成金色。
岸边的芦苇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
“这里没有萤虫呀。”燕无忧踮起脚尖,小手扒着船沿张望。
湖面平静如镜,倒映着渐渐显现的星辰。
燕长生解下系船的麻绳,轻声道:“不急。”
他的目光倒映着天边初升的弯月,“咱们坐船去湖心,到时天也该暗了。”
小船缓缓驶向湖心,船桨划破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惊起几只栖息的水鸟。
晚意渐渐蔓上天际,遥遥相望的日月纷纷洒下光辉,明明熠熠。
待小船晃晃悠悠停下时,夜色已完全笼罩四野。
霁月皎洁,繁星细碎。
清辉扬扬洒洒,为万物镀上一层银边,朦胧而美好。
远处的山峦化作剪影,近处的芦苇在月光下泛着光泽。
“还是没看到呀。”燕无忧小声说。
“那边。”燕长雪突然指向一处。
只见她轻轻拨开一丛芦苇,刹那间,无数萤火虫腾空而起,宛如星河倾泻。
小小的光点在空中飞舞盘旋,时而聚拢成璀璨的光团,时而散作漫天流萤。
商夏屏住呼吸,清澈的眸子里盛满萤光,映着星月,愈发璀璨。
她伸出手,一只萤火虫轻轻落在她的指尖,微弱的光芒映照着她惊喜的笑颜。
燕无忧也学着她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摊开手掌,看着萤火虫在掌心停留。
“看水里。”燕长生轻声道。
众人低头,只见湖水中倒映着天上星辰、空中萤火。
——还有他们。
夜风拂过,吹漾一池星月。
那些光影便在水面轻轻摇曳,碎成点点金斑。
万般绚烂。
金秋十月,层林尽染。
柿园内,一片橙红浓绿,宛如一幅浓墨重彩的秋日画卷。
商夏灵巧地攀上柿树,坐在粗壮的枝桠上。
她随手摘下一颗熟透的柿子,橙红的果皮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商夏三两下剥开一道口子,金黄的果肉便露了出来,迫不及待地咬下去,顿时满口生香,甜得她忍不住眯起眼睛。
“夏姐姐,你别光顾着自己吃呀!”树下的燕无忧急得直跺脚,小脸皱成一团,眼巴巴地望着树上的商夏。
商夏晃着双腿,眉飞色舞地说:“无忧,你也爬上来呀!”
“我也想啊!”燕无忧仰着脸,声音里带着委屈,“可我不会爬树呀!”
“我之前也不会呢!这不是第一次爬就成功了吗?”商夏笑嘻嘻地鼓励道。
燕无忧犹豫地看了看粗糙的树干,又望了望树上诱人的柿子,终于下定决心:“那我试试?”
“试试呗!”商夏在树上喊道。
燕无忧还是有些犹豫,扯了扯身旁燕长雪的袖子:“姐姐……”
“不要。”燕长雪想也不想就拒绝。
燕无忧又去拉燕长生的手:“哥哥……”
燕长生无奈道:“你要是想摘柿子,我带你运轻功上去就好了。”
燕无忧小声道:“可是我还想爬树……”
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刚爬半人高,燕无忧就开始吱哇乱叫,燕长生赶紧把她抱了下来。
当然,商夏爬下来时,特意给她带了一篮柿子。
“尝尝吧,可甜了。”商夏说。
燕无忧破涕为笑,捧着柿子咬了一口,眼睛弯成了月牙。
初雪方霁,庭院里铺就一层素白锦缎。
商夏与燕无忧在雪地里追逐嬉戏,欢笑声惊落了檐角堆积的琼瑶。
燕长雪斜倚廊柱,怀中暖炉氤氲着袅袅白雾,在她清丽的面容前织就一层轻纱。
燕长生执卷而坐,书页间流淌的墨香与雪后的清气交融。
“啊!无忧!你好狠的心!”商夏揉着后颈,发间沾着的雪粒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夏姐姐!是你先砸我的!”燕无忧叉着腰,鼻尖冻得通红。
“咳咳,我不管,我不客气啦!”
“放马过来吧!”
燕长雪听着二人玩闹,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意。
忽然,只听两声慌乱的“姐姐”“雪雪”几乎同时响起,一枚浑圆的雪球挟着碎玉般的雪沫,直朝廊下飞去。
燕长雪波澜不惊,微一侧脸,那雪球便擦着她的鬓边掠过。
她微微一笑,正欲开口,只听“啪”的一声闷响,脑袋被猛地砸中!
燕长雪扶着后脑,有些迷茫地“啊”了一声,抬眼看去。
只见燕无忧和商夏都缩着脖子站在雪地里,俨然两个雪人。
燕长生很明显目睹了全过程,合上书卷,忍着笑道:“躲得过无忧,躲不过夏夏。”
商夏闻言吐了吐舌头,见燕长雪看来,立马立正,神情讪讪:“那个…雪雪,我不是故意的……”
燕长雪指尖拂过发间残雪,无奈轻笑:“这准头…倒是比平日射箭强上几分…防不胜防啊。”
商夏“嘿嘿”一笑。
见燕长雪欲起身回屋理妆,燕长生已执起一柄檀木梳,轻轻按住她。
“我来罢。”他道。
燕长雪笑了笑,乖顺地坐好,任由兄长修长的手指穿梭在发间。
燕长生挽发的技艺极是娴熟,每每为她挽发,结束总让人眼前一亮。
“想要什么样式?”燕长生慢慢散下她的发,动作轻柔地梳顺,“京城近来最时兴的那款可好?”
“不适合我。”燕长雪捧着暖炉道。
燕长生温声笑道:“本就花容月貌,其余不过锦上添花。”
燕长雪抚着自己的脸,浅笑晏晏,不置可否。
兄妹俩刚出生时,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若不是一男一女,稳婆都分不清。
岁月如笔,渐渐在他们相似的容颜上勾勒出不同的气韵。
燕长生温和有礼,举手投足间皆是世家公子的端方雅致。
燕长雪则清冷淡然似霜雪凝就,一颦一笑都带着不染尘俗的清华。
可若细看那眉梢眼角的弧度,仍能寻到九分神似。
仿佛日月,同源而异彩。
燕长生那双手极妙,执剑时骨节分明如竹节劲挺,握笔时指尖流转似行云流水。
此刻穿梭在妹妹的发丝间,将三千青丝绾作流云,竟比闺阁巧婢还要娴熟三分。
他指尖翻飞,不多时便绾成个雅致的发髻。
斜插一支玉簪,恰似雪地里探出的新梅。
燕长生收手,目光在燕长雪头上停留许久,满意点头:“好看。”
燕长雪抚着发髻,虽不见镜中模样,却知定是极衬她的。
她浅笑:“我还怕兄长为我挽个幼稚的发鬓,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燕长生眼神带上几分无辜和幽怨,唇边笑意却不减:“原来在长雪眼里,兄长是这种人?”
“哪有。”燕长雪笑着挽住他一只手,“兄长丰神俊朗,气度不凡,怎么和妹妹置气?”
她发间的玉簪随着动作轻晃,映着雪光,在兄妹二人之间投下细碎的光斑。
燕长生哼笑一声,一扬下巴,随口道:“往后定要为你挽个俏皮可爱的样式。”
风过庭院,吹落枝头积雪,恍若神仙撒下碎玉。

时隔十五载,西羌的铁骑再次踏破长风国边境的晨雾。
不同于当年遣使求和的谦卑姿态,这次他们携着边关连战连捷的威势而来。
边城烽火未熄,西羌使团已带着漫天战尘直抵王城。
国主迫于形势,不得不暂敛锋芒,设宴相待。
“我王的条件,在此之前,想必陛下也都清楚了。”
为首的使节立于殿中,玄铁铠甲未卸,腰间弯刀在宫灯下泛着冷光。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惊疑不定的面孔。
羌族提出的条件苛刻——增开互市、加征岁贡,可最令人震怒的,是那西羌王竟指名要丞相府的千金前往和亲!
西羌王已过知命之年,而燕府两位千金,长女年方十六,幼女才十四岁稚龄。
无论推出哪位,都是天大的笑话。
这哪里是和亲?分明是蓄意羞辱!
“不知……”使节粗糙的手指摩挲着鎏金酒樽,似笑非笑,“…我族的王妃,何日可启程回族?”
满殿哗然。
燕钤手中的象牙笏板“咔”地裂开一道细纹。
当年使团纵马闹市的旧恨未消,如今竟敢当面折辱长风尊严。
殿角铜漏的滴答声中,商笙正欲开口,忽然看见燕钤对他几不可察地摇头。
当年那个救下丞相夫人的书生,如今已位列九卿的礼部侍郎,袖中的拳头攥得生疼。
上面,还留着十五年前羌族使团纵马时,被马蹄踏出的旧伤疤。
羌族使团离殿时,使节故意将沾着酒渍的靴底踩过朱红门槛。
宫门外,他们的战马嘶鸣着人立而起,前蹄几乎踢碎汉白玉栏杆上雕刻的貔貅。
暮云低垂,最后一缕天光被乌云吞噬殆尽。
“欺人太甚!”
手掌重重砸在案上,燕钤拍案而起的声音震得殿角铜漏都为之一颤。
不再年轻的丞相素来沉稳的面容此刻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暴起。
一身绛紫官袍随着剧烈的动作翻涌如怒涛,腰间玉带碰撞出清脆的碎响,令人烦闷。
商笙面上怒意难掩,指节在袖中捏得发白:“他们分明是对当年旧事怀恨在心!”
声音里压着的,是十五年未消的愤懑。
当年盛姝险些命丧马蹄之下,燕钤在朝堂上针对羌族的手段,如今竟要报应在两个少女身上。
盛姝纤长的手指死死攥着帕子,那方绣着雪梅的丝绢在她掌心皱成一团。
桑恬沉默地握住她颤抖的手腕。
触手一片冰凉,指尖传来的脉搏急促紊乱。
檐角铁马突然被风吹得叮当作响,金属碰撞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殿内熏香缭绕,却掩不住硝烟的气息。
“长雪自幼体弱,西疆风沙如刀,她如何熬得过?”盛姝指尖掐进掌心,一滴血珠无声坠落在青玉镇纸上。
燕钤手中茶盏“咔”地裂开细纹:“无忧亦尚未及笄,难道要她去……!”
后半句生生咬碎在齿间,苦茶混着血腥气咽了下去。
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将桑恬苍白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她伸手按住盛姝颤抖的肩膀,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比对方抖得更厉害。
沉默如粘稠的墨汁在书房漫开,四人想不出万全之法。
难道非要割舍?
如今两军交战,长风国节节败退,西南三城已失其二。
朝中老将凋零,新秀未起,兵部呈上的折子里“粮草不继”“士气低迷”的字句还带着未干的墨香。
若能以一人换得喘息之机……
这个念头像滴在宣纸上的墨,在每个人心里无声晕开。
燕钤官袍下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笏板的裂痕,盛姝的步摇垂珠凝住不动。
他们都清楚,这杯苦酒,终究要有人仰颈饮尽。
屋外忽有夜莺啼血,一声比一声凄厉。
檐下阴影里,燕长生眉眼微垂,听着屋内支离破碎的对话,神色晦暗。
转身时,暗色衣袂扫落一地月光。
燕长生三言两语将事情说与燕长雪听,少女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片阴云。
“我去便是。”她搁下狼毫,声音轻得像一缕烟,却让窗外的花突然停止了飘落。
“不行!”
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喝从回廊转角炸开。
燕无忧提着裙摆冲出来,发间的珍珠步摇甩落在地,商夏气喘吁吁追在后面,手里还攥着半幅没绣完的萤虫帕子。
两姐妹隔着满地碎光对视。
燕长雪看着妹妹涨红的小脸,神色错愕:“你……”
“姐姐不能去!”燕无忧死死攥住燕长雪的衣袖,指尖都泛了白。
她身后,商夏亦是红着眼眶。
燕长雪抬手拂过燕无忧散乱的鬓发,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意。
她忽然发现,燕无忧已经长高到不需要踮脚就能拥抱住自己了。
“无忧……”燕长雪将燕无忧的手包进掌心,却摸到满把的颤抖。
隔日清晨的紫宸殿,燕长雪与燕无忧也在。
羌族使节再度踏入时,靴底还沾着昨夜未干的露水。
他单手按着刀柄,玄铁鳞甲在晨光中泛着青灰色的冷光。
“我王昨夜传来鹰信。”使节从怀中掏出一卷羊皮,当庭抖开时带起一阵腥膻的风,“丞相府大小姐年已十六,按我族习俗,和亲后一年内必须完婚。”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