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负朝by槿于书
槿于书  发于:2025年09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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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紧。”郁玄低声道,单臂猛地将亓幸揽紧,脚下一点,身形如电般向后急退。
他左手掐诀,甩出金符,符文化作流光,如天罗地网般朝黑潮罩去。
然而,金符刚一接触那翻涌的煞气,便如冰雪遇火,瞬间被腐蚀成缕缕青烟!
“轰——!”
仇元的身影骤然出现在郁玄头顶,五指成爪,直掏他天灵盖!
郁玄瞳孔骤缩,右手剑指一并,一道凌厉剑气自指尖迸发,与仇元悍然相撞!
“铛——!”
金铁交鸣之声响彻海天,气浪炸开,海面被硬生生压出一个巨大的凹陷!
郁玄借力后撤,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但眼神依旧冷峻。
他低头看了眼怀中的亓幸,少年脸色惨白,嘴角挂着血痕,却死死盯着仇元,眼神悲伤。
“姐…住手……”亓幸声音嘶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仇元身形一顿,眼中血光闪烁,似乎有一瞬间的恍惚。
但下一刻,她周身鬼气再次暴涨,厉啸一声,双手结印,黑潮翻涌间,化作一柄巨大的鬼刃,朝郁玄和亓幸当头劈下。
“她疯魔了。”
郁玄左手揽紧亓幸,身形如游龙般腾挪闪转,在鬼刃的缝隙间穿梭。
他每一步踏出,脚下都绽放出一朵银花,绽放的瞬间,便有剑气迸发,将逼近的鬼魂绞成碎片。
仇元双手一合,黑潮凝聚成一面巨大的鬼盾,骤然炸裂,化作无数黑色尖刺,如暴雨梨花般射向二人。
“小心!”
亓幸惊呼一声,郁玄早已察觉,身形闪烁,在尖刺的缝隙间穿梭。
然而,仇元的攻击太过密集,一道黑刺擦过他的肩膀,带起一蓬血花!
郁玄闷哼一声,却顾不上伤势,低念口令,左手猛地将亓幸往身后一推,右手凝掌打出去。
刹那间,天穹之上乌云汇聚,一道紫色雷霆如巨龙般劈下,正中仇元!
“轰隆——!”
雷光炸裂,仇元的身影被淹没在刺目的紫光中。
然而,还未等郁玄松口气,黑潮再次翻涌,仇元的身影从雷光中缓步走出,周身鬼气更加浓郁,左脸的伤口已经完全裂开,露出森森白骨,却依旧笑着。
她双手一合,黑潮如巨浪般翻涌,化作一只遮天蔽日的鬼手,朝郁玄和亓幸狠狠拍下!
郁玄眼神一凛,知道这一击避无可避,猛地将亓幸护在身后,双手结印,周身暗光大盛,化作一道屏障,硬抗鬼手!
“砰——!”
鬼手拍在屏障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屏障剧烈颤抖,裂纹如蛛网般蔓延!
亓幸在郁玄身后,看着仇元疯狂的模样,眼中泪水滚落。
“姐……求你了……醒醒……”
他的声音很轻,却仿佛穿透了仇元的疯狂。
她的动作微微一滞,眼中的血光似乎暗淡了一瞬。
但下一刻,黑潮再次翻涌,她的神智再次被吞噬,攻击更加狂暴!
就在这时,火龙咆哮着盘旋而下,亓佑从天而降!
仇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周身鬼气剧烈翻涌,似乎随时都会崩溃。
“哥!那是姐姐!”亓幸急忙道。
亓佑皱眉,看向仇元那张不戴面具的脸,微微一愣:“…妹妹?”
而仇元击出的那一掌,借着被轰退的力,竟不偏不倚直冲亓幸。
就在鬼爪即将贯穿亓幸心口的刹那,一道藕白身影突然从斜里扑来。
“表哥——!”
祈繁张开双臂挡在亓幸身前,衣袂在腥风中翻飞。
仇元的掌力毫无阻滞地刺入他胸膛,目光却在触及到他腰间那枚藕白色荷包时骤然一滞。
荷包上工整绣着个“繁”字,针脚细腻,定是出自某个心灵手巧的姑娘。
祈繁猛地咳出一口血,直直向前抓住仇元的手腕。
荷包穗子沾了血,红得刺目。
仇元腐烂的左脸突然抽搐,那些翻涌的黑气里浮出几缕清明。
“表…姐……”祈繁虚弱道。
仇元的手颤抖,流下一串血珠。
她张了张口,迟疑道:“小繁……?”
郁玄趁机揽过亓幸急退,海水在他们脚下自动凝结成冰桥。
祈繁却踉跄着向前,染血的手捧起那枚荷包:“表姐你看…我一直戴着……”
仇元突然抱住头颅尖叫,癫狂与疯魔拉锯。
海面随着她的痛苦沸腾,无数冤魂从浪尖探出苍白的手臂。
“走啊!带表哥走!”祈繁突然转身对郁玄嘶吼,自己却迎着暴走的鬼气张开双臂。
藕荷色衣袖被撕得粉碎。
只为他曾经深爱的哥哥姐姐。
仇元浑身剧烈颤抖起来。
至亲之人的面容在血色视野里交错重叠,记忆的碎片如刀般搅动脑髓。
她惊喝一声,猛地甩开祈繁,他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出去。
“祈繁!”
青枝的紫袖翻卷,一道柔劲托住倒飞而来的身影。
祈繁重重撞进他怀里,藕荷色衣襟已被鲜血浸透,胸口狰狞的贯穿伤触目惊心。
“别动。”青枝指尖泛起幽紫光芒,轻轻按在他心口,“你这具肉身快报废了。”
祈繁却挣扎着望向战场,沙哑道:“她认出我了…她刚才…”
“嗯,看出来了。”青枝低头,“但是别去挨打了,很疼。”
祈繁看向他紫色的眸子,抿了抿唇。
海天之间突然传来清越剑鸣。
众人抬头,只见十一道身影踏空而来。
金术指尖转着枚金线,笑吟吟道:“哟,这么热闹?”
尘玉的白玉箫已抵在唇边,木楝的木系结界无声铺开。
祁遂抱着剑,沉默地看向沈千竹和楚步泠,又移开视线。
沈千竹的青袍在煞气中纹丝不动,他身后的小满正踮脚张望:“元姐姐怎么变成这样啦?”
“诸位——”亓佑沉声道,“——结阵。”
刹那间,天地变色。
木楝双手一展,无数青木自海面破水而出,缠上仇元四肢。
那些藤蔓上开满细小的白花,每一朵都渗出安魂的香气。
祁遂的长剑出鞘如龙吟,剑锋未至,凛冽剑气已劈开翻涌的黑潮。
楚步泠腰间的银铃突然无风自动。
“叮铃——”
清脆的铃声像一柄冰锥刺入混沌,仇元恍惚一瞬。
沈千竹趁机靠近,苍白的手指结出繁复印记,一掌按在她心口。
“醒醒。”他声音很轻,却让仇元浑身一颤。
金术的金缕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他指尖的金钱化作流光,精准嵌入仇元周身大穴。
尘玉的白玉箫抵在唇边,吹出的音波具象成链,与木楝的青木交织成网。
“元姐姐!”小满突然从楚步泠身后探出头,“你还记得我吗?你说‘物极必反’,所以我叫小满,‘小满胜万全’的‘小满’。”
仇元的指尖突然悬在半空。
祁遂的剑锋趁机横拍在她腕间,剑身嗡鸣震散一团黑气。
伶舟晏的剑穗无风自动,温和的灵气顺着剑光灌入仇元眉心——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仇元突然扶住头颅,黑气从七窍中疯狂涌出。
郁玄与亓佑水火齐攻,文卷的竹简在空中铺展成星图,乐丞的琴弦绷出镇魂调,林徵的剑锋亮起刺目白光——
“就是现在!”
十三道力量同时轰向仇元!

听到熟悉的声音时,江枫步子一顿,靴底碾碎了路边半片枯叶,却没回头。
宋彧绕到他面前时,衣摆带起一阵风。
他歪着头,阳光正好滑过鼻梁,在睫毛下投出一弯新月形的影:“怎么不理人?”
江枫偏过头:“我以为你不想见我。”
不然为何宁愿半夜往他枕下塞信,都不愿见他一面?
宋彧“噗嗤”一笑:“原来是生这个气啊?”
“别生气。”他薅了一把江枫的脑袋,故意揉乱他束得整齐的发,“给你讲故事。”
江枫余光瞥他一眼,撞进宋彧盛满笑意的眼睛里。
他没动,算是默认。
宋彧勾了勾唇,悠悠道来。
当冬雪覆盖庭院时,枫突然发现自己抽出的新枝上,竟结出了梧桐的芽苞——淡青的叶芽蜷在赤红枝头,像被强行缝进血衣的玉扣。
春日里,梧桐的花絮粘满枫的枝桠,逼着它开出串串淡紫铃铛。秋深时,枫的叶脉刺破梧桐树皮,让金黄的落叶渗出血丝。最痛的是隆冬,积雪下,它们的根早已长成死结,梧桐的根须扎进枫的髓心,枫的气根缠住梧桐的咽喉。
风听见它们在月光下低语。枫的枝条刺穿梧桐的年轮,梧桐的树脂裹住枫的伤口。
可是,梧桐发现了什么呢?
——这一切的一切,枫一无所知!
它不知梧桐的悲惨和怨念,它不知自己如今处境根本不属于自己,它甚至不知自己是枫,不知何为梧桐!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园令在树后修修剪剪,梧桐便凋零枯落,枫便顺理成章地替代梧桐!
真正的梧桐早在那年秋就死了,再生的不过是行尸走肉。恨成了它的养料,唯一坚持活下去的理由,只有复仇。
梧桐本恨枫,可它慢慢发现,自己该恨的不是枫——可正因如此,它便更加可恨!因为它让梧桐白白恨了五百年!
靠恨生长的梧桐,唯一苟活于世的理由只剩下复仇,可它如今下不去手了,又该如何?
江枫抿了抿唇,迟疑着开口:“归根结底,是枫鸠占鹊巢,梧桐怎么还下不去手了?”
“谁知道呢?”宋彧斜他一眼,漫不经心地伸个懒腰,哼笑,“可能梧桐脑子一抽,突然想当圣人了?”
他意味不明道。
“——就是现在!”
十三道力量同时轰向仇元!
然而——
“呵……”
仇元忽然笑了。
她的笑声很轻,却让所有人毛骨悚然。
就在十三道攻击即将触及她的刹那,她周身黑气骤然收缩,又猛然爆开!
“轰——!!!”
一道漆黑的屏障凭空浮现,竟将所有攻击尽数反弹!
亓佑的火焰倒卷,郁玄的寒水崩碎,文卷的星图寸寸湮灭,乐丞的琴弦“铮”地断裂,林徵的剑光被硬生生震散,其余众人更是被这股反震之力掀飞,重重砸进海里。
金术大惊失色:“我天,这么强?”
就在仇元再欲出手之际——
天穹突然垂落一道冰绡般的流光。
那女子足尖点过海上枯叶,却连尘埃都不曾惊动。
她淡蓝的衣袂上浮动着月晕般的光泽,每道衣褶里都藏着星河流转的轨迹。
众人只见她唇瓣轻启时,有霜花在空气中凝结:
“我以神的名义…”
女子声音不大,却仿佛穿透整片天地,连翻涌的黑潮都在这一刻凝滞。
她的尾音化作实质的银芒,缠绕上仇元抬起的手腕。
“誓你——”
女子指尖轻点,一道纯净的神光自她手心绽放,如晨曦破晓,驱散永夜。
她的眉心浮现出半透明的蓝莲纹,花瓣舒展的弧度恰好与仇元眼中消退的血丝同步。
“梦,醒。”
刹那间,刺目的白光笼罩住女子和仇元?
众人被逼得闭眼后退,唯有天生无目的青枝和千里之外法力之巅的燕长生仍能直视——
在耀眼的光芒中,唯有女子垂落的袖口隐约可见——那里绣着朵圣洁的莲花,针脚里还凝着露水。
仇元只觉流水潺潺,温柔地拥抱住自己。
白光之内。
仇元周身的黑气如春雪消融,每一缕溃散的雾气都在白光里化作流萤。
她鬼相褪去时,左脸狰狞的伤口处绽出细小的光絮,新生的肌肤上只余一道淡淡的银痕,像落在白瓷上的月光。
“你……”仇元的指尖无意识触碰那道银痕。
瞳孔里,血色退潮后,倒映出神女缀着细雪和星芒的衣袂。
“…抱歉,孩子…”神女垂眸,指尖轻轻抚过她的眉心,声音温柔,带着歉疚,“…或者说,亓希。”
亓希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子,眼中一片茫然。
“你和你的弟弟本该……”神女的声音里含着整个雨季的湿意,“…可,我的朋友,害了你们。”
“尽管无用,可她终究欠你们一句道歉。”
“…但她没机会说了。”
“……我,替她赎罪。”
有晶莹的东西落在亓希手背,她低头看了很久才意识到,那是自己时隔五百年第一次落泪。
她曾在绝望之中堕入极道,都未曾像如今这般哀楚。
神女的眉眼间萦绕着淡淡的忧伤。
“你是个好孩子。”她轻声道。
亓希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指尖仍在微微发抖。
她终于问出口:“…为什么?”
神女不语,只是轻轻抬手。
一道纯净的神力注入亓希的体内,将她体内残存的戾气彻底净化。
“这场荒唐的梦做得太久了……”
“醒来吧,亓希。”
“你的亲人,朋友,还在等你。”
白光之外。
刺目的光芒渐渐消散,海风卷着细碎的银辉,如薄纱般轻轻拂过众人。
亓希静静悬浮在半空,衣袂微扬,周身再无一丝阴戾鬼气,唯有淡淡的银辉流转,宛若月华凝就。
她的发丝在风中轻舞,左脸那道银痕映着晨光,像是被神明吻过的印记。
蓝衣神女依旧立在原地,面容平和,眸中似有万千星河流转。
她的目光轻轻扫过众人,最终停留在亓幸身上。
郁玄和亓佑几乎同时动了,一左一右,不动声色地挡在亓幸身前,隔绝了她的视线。
神女却只是微微一笑,眼底漾起温柔的涟漪。
“孩子。”
她的身影开始渐渐淡去,化作漫天细碎的光点。
如星辰坠入深海,似流萤散进长风。
神女最后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轻柔得像是从遥远的云端落下——
“你们的未来,定会——”
“春朝不负。”
“人间长安。”
话音落下的刹那,海面归于平静。
天光重现,云开雾散。
亓希指尖微颤,心中升起难言的胆怯。
她抿了抿唇,终于缓缓抬眸,望向故人。
良久,她轻声开了口:
“……我回来了。”
海风忽然变得很轻,很柔,像是怕惊扰这一刻的重逢。
亓幸胡乱抹了一把脸,猛地抬脚踉跄着朝她奔去。
水面荡起涟漪,靴底踏碎细浪,绽开晶莹的花。
“姐——!”
他的声音破碎在风里。
跨越了无数个日夜的思念,终于在这一刻倾泻而出。
亓希张开双臂,稳稳接住了扑进怀里的少年。
他的发丝蹭过她的脸颊,带着熟悉的温度,像是终于找回了遗失已久的归途。
海天之间,晨光漫溯,他们的影子在浪沫间渐渐融成一片,交织成温柔的银蓝。
他们的未来,还很长。
前方的路,还缀满晨露与星光。
——所以,更要牵紧彼此的手。
不负这迢迢时光。
(作者os:正文也是快完结啦,大概还有几章。?然后应该会持续更新很多番外(尺v尺))

灵网台在晨光中泛着莹润光泽,新修复的灵脉如流水般交织,映得亓幸眼底一片晶亮。
他指尖轻点,灵流便乖顺地绕指而过,不由挑眉赞叹:“小灵枢,厉害啊。”
林返景眉眼微弯,笑意清浅,却未接话。
——西海一战,令跹直接自爆身份,他却没有。
以至于,如今仍能以此身份斡旋于天庭与鬼域。
倒也是明智之举。
“景儿。”林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依旧平和,“准备一下,去修长元的灵网。”
“好。”林返景温声应下,临走前朝亓幸略一颔首,衣袂轻拂间,已随林徵踏入灵流深处。
亓幸望着父子二人的背影,手肘轻撞郁玄,低声道:“没想到啊,林叔什么都知道,居然藏得这么深。”
晨光斜照,灵网台浮动着细碎的金芒。
郁玄看着亓幸,道:“灵枢仙君待他,确是视如己出。”
轻风拂过,林徵抬手轻按林返景肩头。
林返景略低头,眼底映出林徵袖口磨损的阵纹。
那是无数次暗中修补灵网,却从未宣之于口的痕迹。
灵流在父子之间无声缠绕,林返景忽然想起他与林徵初见那日。
少年时的他听闻灵枢仙君下凡修网,特意前往相遇。
站在青石板上,林返景仰头望着那位大名鼎鼎的灵枢仙君。
他说想学灵网之术,声音绷得发紧。
林徵定定看他许久,久到林返景以为会被拒绝——
“好。”
就这一个字。
后来林徵带他走遍三界灵脉,在每一个破损的节点前握着他的手引导灵力。
那日夕阳西沉,林徵的声音混着晚风落进他耳中:“景儿,灵网如人心,修的是脉络,护的是苍生。”
林徵的手很暖,按在他发顶:“但要记住,最要紧的是……”
“遵从本心。”
回忆如潮水退去。
林返景眼睫微颤,指尖无意识勾起一缕灵光。
那光芒流转间,悄然与林徵袖中溢出的灵力交融,化作星河般的细线,缠绕在父子相触的指尖。
他无声地笑笑。
晨光愈盛。
就像林徵说的——
“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孩子。”
明火殿。
赤霞映壁。
玄溟护法令跹,或者说,曾经的翎羽仙君——此刻正垂首立于案前。
鎏金烛火在他银白的护甲上流淌,映出一片冷冽的光。
案后,亓佑神色如常,朱笔在公文上勾画,墨迹晕开如血。
殿内静得能听见墨汁渗入纸纹的声响。
令跹的指尖在玄铁护腕下微微发颤。
良久,他终于低声唤道:“神君……”
朱笔未停。
“神君……”他又唤了一声,尾音几乎要融进烛火的噼啪声里。
亓佑搁笔。
狼毫笔尖悬在砚台上方,一滴朱砂摇摇欲坠。
他抬眼时,眸中映着令跹紧绷的面容。
“你不该毫不掩饰地露面。”亓佑声音很淡,却让殿内温度骤降,“像林深那样藏好身份,能省去我许多麻烦。”
令跹瞳孔微缩:“…属下不明白。”
为什么……事到如今,亓佑只是责怪他没有掩饰身份?
朱砂终于坠落,在宣纸上洇开刺目的红。
亓佑重新执笔,笔尖划过纸面时发出细微的沙响:“你是我的心腹,天庭上下都看在眼里。”
令跹喉结滚动,护甲下的手指悄然攥紧。
“所以,”亓佑笔锋一顿,”我会给你一个新身份。”
他指节轻叩案面,一声脆响如金玉相击:“别再犯蠢。”
令跹猛地单膝跪地,玄铁护膝撞在青玉砖上,发出清越的铮鸣:“多谢神君!”
殿外,一片赤霞羽飘落窗棂,被突然窜起的明火吞噬殆尽。
九文殿。
“稀奇。”燕长雪托着腮,铜镜中映出她微微上扬的嘴角,“你有多久没为我梳过发了?”
燕长生修长的手指穿过她如瀑的青丝,轻轻扶正她的脑袋:“别歪。”
他力道正好,燕长雪便也不再乱动,只是笑盈盈地望着镜中并肩的倒影——兄长的眉眼依旧平淡,只是此刻多了几分罕见的柔和。
“看过那些孩子的相处,我忽然觉得这些年过得太过无趣了。”燕长生的声音很淡,像是自言自语,“他们身上还留着许多凡人的习惯——晨起梳发,生火做饭,临窗习字,檐下躲雨,缝补旧衣,埋坛酿酒,扫墓焚香,集市砍价…”他顿了顿,“都蛮有意思。”
有趣的是,这些琐碎小事里藏着比香火更纯粹的愿力。
就像被无数凡人指尖摩挲过的铜钱会生出温润包浆。
千万个平凡日夜累积起来,便成了让三界都不忍破碎的明媚人间。
燕长雪笑着:“所以,你都想试试?”
燕长生为她挽起一个相当精致的发髻:“嗯。”
当最后一缕发丝被固定好时,燕长雪望着镜中那个略显俏皮、完全不符自己气质的发型,脸色一沉,抬手就要拆。
“诶,别动。”燕长生按住她的手腕,“费了我好大功夫挽的。”
燕长雪望着铜镜中那个过分灵动的发髻,神情复杂:“你要我顶着这个发型出门?”她纤指轻点鬓边垂落的珠花,“就这样?”
燕长生面不改色,眼底却漾开一丝笑意,道:“我妹妹天生丽质。”
“你是在夸自己吧?”燕长雪斜睨镜中二人六分相似的眉眼,似笑非笑道。
燕长生不置可否,只是将一缕逃逸的发丝重新别回她耳后,温声道:“手生了,暂时只会这一种。”
燕长雪挑眉:“我不信。”
“由不得你。”燕长生微微一笑,掌心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最终,燕长雪还是没有拆掉那个发髻。
九文殿外,晨风拂过檐角的铜铃。
清脆的声响中,隐约夹杂着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青枝,你想看见吗?”祈繁微微侧首,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心里琢磨着什么。
这模样,似乎只要青枝说想,祈繁便能帮他看见似的。
“习惯了呀。”青枝睫毛轻颤,唇角却扬起弧度,笑着摇摇头,“失了视线,我还能听见晨露滴落的声音,闻到山间第一缕茶香,触到春风拂过指尖的温度——这样感受世界,不是很好吗?”
小满托着腮,好奇道:“你应该可以塑出一双眼睛吧?”
“可以。”青枝点点头,眼眶里流转着莹润的紫光,“但是看不见。”
小满和祈繁皆是一愣,木楝解释道:“青枝为人时便看不见,就算成了极主,又要如何凭从未拥有过的双眼来认识这个世界呢?”
未曾见过晨曦,便画不出朝阳的模样。
“没关系呀,你们不用难过。”感受到气氛有些压抑,青枝忽然笑起来,像春风吹开满山杜鹃。
他牵起祈繁和小满的手叠放在一起,又将自己的手轻轻覆上:“有你们,就再好不过啦。”
他仰起面庞,似乎望着前方,于是木楝也将手搭在他的手上。
四只手交叠的瞬间,有细碎的光屑从指缝间溢出,宛如星河倾泻。
“嗯!”
“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永远不分开!”
“永远!”
“永远!——”
“永——远——!”
山风掠过树梢,将朋友们的誓言揉碎成云絮,轻轻抛向天际。
青枝望向远方。
他尝到祈繁的晚照里沉淀着熟透的杏子香,听到小满哼唱的莺燕啄破雾珠的脆响,触到木楝的轮回四季在叶脉间游走成诗和远方。
他的目光不会为重峦叠嶂所挡,而是无阻地望向更遥远辽阔的地方。
这些,都比世间任何一双眼睛看到的,都要明亮。

应不染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瞪大眼睛,看着木屋前那个熟悉的娇小身影——以及那个此刻最最最最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你怎么在这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子的尖叫声惊飞了林间鸟雀。
堇情被吓得一个激灵,情雾不受控制地扩散开来,瞬间将三人笼罩其中。
“糟、糟了…”看着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同伴们,堇情手足无措地绞着衣角,“我、我不是故意的……”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三人脸上。
堇情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将他们拖到阳光最好的地方排好。
她给李昭阳垫了块绣花软枕,对应不染调整了个舒服的睡姿,轮到浔安时却犯了难——最后只给他脑袋底下塞了本《孽缘化解实录》。
三人被迫排排躺在地上晒太阳。
石桌上的茶已经续了三轮。
应不染瞥一眼垂着脑袋的堇情,笑眯眯道:“小堇情的修为又增进了。”
堇情身子一颤,溜进屋去。
“某些人是不是该解释下,”浔安把玩着茶杯,“为什么总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应不染“啪”地拍碎一块核桃:“这话该我问你!”碎屑溅到李昭阳衣摆上,她连忙用袖子去擦,“哦呦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昭阳,我的天哪…”
“没关系。”李昭阳轻轻拂开她的手。
浔安捏杯子的指节突然发白。
应不染给李昭阳擦干净,立马转头冲浔安大叫:“我还没说你意图不轨呢!你在这里想对小堇情做什么!”
“我不来,你还能坐在这里跟我叫板?”浔安气极反笑。
应不染沉默一瞬,嘀咕道:“好像有点道理……”
“…反正你一个大男人,和小堇情单独待在一起就是意图不轨!别有用心!不怀好意!居心叵测!罪大恶极!”应不染理不直气也壮。
浔安沉默地看着她。
那个恶心的老东西到底是怎么生出她的?
他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应不染说着,扭头扯了扯李昭阳的袖子:“昭阳,你说句话,我说的对不对?”
李昭阳忍俊不禁:“嗯。”
“看吧,昭阳都说对了!”应不染又硬气起来。
倒是浔安,看到李昭阳的笑颜,动作一顿,偏过头不说话了。
李昭阳从容地给每人添了茶。
轮到浔安时,壶嘴微妙地偏了偏,茶水刚好停在杯沿下方半寸。
“够了。”浔安突然按住茶壶,两人指尖隔着温热的瓷器相触。
李昭阳睫毛颤了颤,抽回手。
应不染神经大条,自顾自往嘴里塞了块糕点,含糊不清道:“话说我都把你杀了,怎么还能看到你?诈尸了?”
浔安冷嗤一声:“我早死了,尸体都不知道丢哪去了。”
应不染瞥他一眼:“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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