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负朝by槿于书
槿于书  发于:2025年09月24日

关灯
护眼

新皇笔锋一顿,朱砂在绢帛上洇开一点猩红。
西羌王慢慢放权给羌离,这次和谈便由他亲自出使。
自然,也带上了燕无忧。
她没有坐在马车里,而是要了一匹枣红马,与羌离并肩而行。
长风国的风掠过她的鬓角,带着久违的熟悉气息,像是故土温柔的抚摸。
谈判地点设在西疆,西羌与长风交界之处。
当燕无忧再次看到至亲的身影时。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燕无忧咬住嘴唇,却还是没能阻止那一滴滚烫的泪砸落在手背上。
羌离侧过头,看着她微颤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说:“去吧。”
燕无忧仰起脸,朝他绽开一个笑。
然后她倾身向前,轻轻抱住了眼前这个为她跨越千山万水的少年。
“谢谢你,羌离。”

思念铺天盖地,眷恋波涛汹涌。
“这两年……”燕长雪颤抖着手拉过燕无忧,目光一寸寸掠过她的眉眼。
少女的轮廓褪去了稚气,却仍带着熟悉的灵动。
只是……
燕长雪神情微妙,好半天才将这句话挤出来:“……委屈你了。”
商夏站在一旁,忽然眨了眨眼——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
无忧似乎……
丰润了些?
“诶?”燕无忧被燕长雪的话逗笑了,梨涡若隐若现,“西羌王待我很是宽厚,而且……”
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耳尖泛起薄红:“我遇见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商夏心头一跳:“莫非是……”
“西羌少主,羌离。”燕无忧睫毛轻颤,“他待我极好……”
庭院里忽然安静下来。
几人面面相觑。
落叶打着旋儿落在石阶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我答应他…”燕无忧抬起头,“要嫁给他。”
她顿了顿,又急急补充:“不过他说,要等这次和谈之后……”
燕长生眸光微动:“西羌少主确实与我有约。”
——是以羌离个人的名义,而非使者的身份。
“我们一起去见见。”商夏挽住燕无忧的手,俏皮地眨眨眼,“无忧大了,成亲是迟早的事。我们总要替她把把关。”
夕阳的余晖洒在四人身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燕无忧被围在中间,像是终于归巢的雏鸟。
不得不承认——
她被养得很好,眼角眉梢都透着鲜活灵动的气息。
但有些事,有些人,终归要亲眼所见才能放心。
湖心亭内,羌离端坐如松,面上不显半分波澜。
年纪不大,模样倒是十分正经。
唯有燕无忧瞧得真切——他垂在袖中的指尖正发着颤。
她知道,他很紧张,很局促。
这么多娘家人吗……
羌离心道。
燕长生修长的指节轻叩石桌,每一声都似重锤敲在羌离心上。
燕长雪捧着青瓷茶盏,氤氲水雾模糊了她的目光。
商夏支着下巴,视线在羌离与燕无忧之间来回逡巡,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别看了……”燕无忧悄悄拽商夏的广袖,声音压得极低,“说句话呀。”
商夏瞥她一眼,笑眯眯道:“急什么。”
她看向羌离,挑了挑眉:“少主应该不急吧?”
羌离突然被点名,连连摇头:“不不,不急。”
燕无忧“啧”一声,下意识拍在他胳膊上:“不急什么不急,你要说什么倒是——!”
话音戛然而止,她后知后觉地僵住,指尖还悬在半空。
亭内霎时落针可闻。
三人皆是神情微妙。
燕无忧有几分不自然地收回手。
羌离倒吸口凉气揉手臂:“好好好,姑奶奶。”
他整了整衣冠,脊背挺得笔直:“各位,在下西羌羌离……”
待羌离郑重其事地说完,商夏捏着茶盖的手顿了顿,犹犹豫豫开口:“你们平日…便是这般相处?”
羌离不假思索地点头,忽又抿紧了唇。
三双眼睛齐齐望来,连风都凝滞了。
就算是长风国内,也不会有哪家权贵这样……
这个羌离,还真……
商夏一扬下巴:“我认可你了。”
羌离怔忡片刻,眼底碎星般的笑意漫上来,感激道:“多谢。”
此事非同小可,还需再议。
翌日,谈判桌上,少年判若两人——成熟、从容、沉稳。
条分缕析时锋芒毕露,据理力争时寸步不让,达到目的后又绝不贪心,见好就收。
倒让燕长生多看了两眼。
两方谈判得很愉快。
临别那日,羌离将缰绳塞进燕无忧掌心:“你回家吧。”
“那你呢?”她攥紧绳索,红绳缠着的铃铛在腕间叮咚作响。
羌离微微一笑:“过阵子,我去丞相府提亲。”
燕无忧脸颊一红,轻哼道:“那我等你。”
“好。”
燕无忧耳尖有些热,却扬起下巴:“若敢迟了……”
“不敢。”羌离含笑截住她的话,“姑奶奶大发慈悲愿意嫁给我,小的珍惜还来不及,哪敢……”
他的话戛然而止,指尖轻轻抚过她的发间。
燕无忧抬眸,正撞进他琥珀色的眼眸里——那里盛着的,是比西羌最澄澈的湖水还要温柔的光。
“哪敢让你多等。”他轻声说完,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勾,像是许下一个无声的诺言。
远处传来商夏的轻咳声,燕无忧这才惊觉两人的距离近得过分。
她慌忙后退半步,却见羌离已经直起身,冲她眨了眨眼。
那副促狭的模样,哪还有半点少主的威严。
燕长生负手立在马车旁,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
燕长雪用手帕掩着唇,眼里却盈满笑意。
商夏抱着胳膊,斜眼看着这亲密的二人,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走了。”燕无忧红着脸转身。
羌离站在原地,望着那抹渐渐远去的娇俏身影。
直到彻底看不见了,他才转身离开。
风掠过旷野,将呢喃轻语吹散在天地间。
燕无忧站在丞相府的回廊下,指尖无意识地绕着发丝,目光时不时往府门外瞟。
商夏倚在朱漆柱旁,笑吟吟地看她:“这才第三日,就等不及了?”
“谁等他了!”燕无忧耳尖一热,却还是忍不住问,“……提亲要准备很久吗?”
商夏故意拖长了音调:“那可说不准——”
“三书六礼,纳采问名,聘礼嫁妆,哪一样都马虎不得。”燕长雪捧着账本经过,闻言插话,“西羌少主若真有心,少说也得筹备月余。”
“这么久?”燕无忧脱口而出,随即在姐姐们促狭的目光中红了脸。
一月后,羌离踏入了丞相府的大门。
燕钤端坐正堂,目光如炬:“作为无忧的父亲,我本不欲让她远嫁。”
羌离的心猛地提起,指尖无意识攥紧了袖口。
“但几个孩子与我说了你的故事。”燕钤的视线扫过一旁捏着衣角的燕无忧,语气微缓,“你待无忧确实不错,以及——”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无奈:“无忧对你,亦是一腔真心。”
羌离怔住,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丞相大人……”
燕钤抬手打断:“你的事,自己能做主吗?”
有风声道,西羌王身体每况愈下,新王即位在即。
燕钤清楚,当年指定燕家女和亲的是老西羌王,与眼前这个紧张得指尖发颤的少主无关。
更何况,西羌王虽然睚眦必报,到底没有为难燕无忧。
“可以!”羌离眼睛倏地亮起来,“父王已放权于我,所有决定皆由我定夺!”
燕钤默了默。
这种王室秘辛是能随便说的吗?
他轻咳一声:“无忧每年至少回家一次。”
羌离猛地瞪大眼,神情震惊。
燕钤面色一沉:“你不愿意?”
这条件虽苛刻,但若羌离连这都无法答应……
“不不不!”羌离慌忙摆手,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燕无忧,声音越来越小,“无忧说……至少一月回家一次。”
堂内霎时寂静。
盛姝手中的茶盏“咔哒”一声搁在案上,意味深长地看向燕无忧。
不愧是她的女儿。
盛姝心道。
“你……”燕钤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你答应了?”
“……嗯。”羌离老实巴交地点头。
燕无忧在一旁没好气道:“明明是你求娶本小姐,别搞得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不敢不敢。”羌离下意识往她身边凑了凑。
燕钤与盛姝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眸中看出了——
惊诧,不解,无奈,好笑。
——以及心安。
羌离作为燕无忧的归宿,让他们心安。
至此,心中那块名为“牵挂”的巨石落了地。
红绸覆盖的箱笼鱼贯而入,在院中铺开一片喜色。
——南海鲛珠缀成的头面,北境雪狐裘裁就的嫁衣,西域精铁锻造的弯刀……件件都是西羌至宝。
燕无忧随手掀开一个锦盒,蓦地怔住。
层层丝绢上,静静躺着一枚粗糙的铃铛——铃身歪歪扭扭刻着“无忧”二字,显然是新手所为。
“这是……”
“我第一次学打银器做的。”羌离凑过来,声音里带着羞赧,“丑是丑了点,但……”
但我想把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你。
后半句他没说出口,可燕无忧分明从他眼里读了出来。
丞相府三千金燕无忧,十四岁时作为和亲人选前往西羌。
终于,在十六岁时与西羌少主羌离完婚。
不仅是和亲,更是——
明媒正娶。
“无忧嫁给他,我很放心。”燕钤望着院中忙碌的身影,轻声道,“她不会受委屈。”
不会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不会被权衡利弊后放弃。
盛姝想起方才少年被女儿瞪一眼就慌忙认错的模样,忍俊不禁:“无忧不欺负人家就不错了。”
他们曾想过最坏的结局——
若无忧归家,怕也再难说亲。
可那又如何?燕府家大业大,就是十个她也养得起。
如今这般……
盛姝望着女儿发间晃动的西羌特有的铃铛,唇角不自觉扬起。
——倒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圆满千万倍。
(作者os:离忧99!!!)

后来,燕长生、燕长雪与商夏三人立于雪巅之上。
寒风卷起细碎的冰晶,在晨曦中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巍峨的雪山连绵起伏,云海在脚下翻涌,仿佛天地间只余这一方净土。
少年们眉目如画,衣袂翻飞如鹤,身后万千黎民俯首跪拜,虔诚的祝祷声随风飘散,融入苍茫雪色之中。
“我承诺。”
“纵使成神,初心不改。”
“泽披黔首。”
“惠泽万民。”
风铃轻响,交织着誓言,在雪巅久久回荡。
似是天地的应和。
二十岁那年,燕长生与燕长雪同日飞升,霞光万丈映彻九霄,瑞霭盈空。
那日,长风国都上空,紫气东来三千里,仙鹤清唳九重天。
祥云翻涌,仙乐缥缈,举国欢庆。
羌离与燕无忧并肩立于檐下,十指相扣间,见那白衣蓝裳化作两道惊鸿,没入云海深处,相视一笑。
燕长生一袭白衣踏云而去,云纹精致,随风轻飘,在日光下流转如虹。
燕长雪蓝衣蹁跹,广袖当风,法力化作点点星辉雪华,散作漫天琼英入云端。
商夏倚栏独望,玉簪斜坠,任天际瑞气渐散,袖间清风卷走最后一缕仙音。
五载春秋弹指过。
待商夏终于渡劫成功那日,既没有焚香沐浴,也未设坛告天。
她只随手将长剑往肩头一扛,踩着晨露未晞的青石板路离开了修炼洞府。
后来民间常有传闻,说某处深山里住着个古怪的女冠,醉眼观世,醒手摘星,说什么——
“这里是我爱的地方。”
“这里是人间。”
她会在春分时用符咒帮农人驱蝗,在中元节给孤魂野鬼分食自己烤焦的荷花酥,偶尔醉倒在古刹残碑旁,醒来便对着月亮哼些无人听懂的词曲。
有樵夫信誓旦旦地说,曾见那女冠对着云海抛掷铜钱,笑着喊什么“生生你欠我三文酒钱”。
但问及细节,樵夫又支吾着说许是山雾迷了眼。
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
商夏提着半空的酒葫芦,踏过十万青山。
山风拂过她的衣袂,带着松脂与夜露的清冽。
她仰头饮尽最后一滴残酒,忽然轻笑:
“修仙最妙处,原不在九重天上。”
话音散入云海,惊起几只栖鹤。
此刻——
霁月浮空,清辉洗彻层峦。
星垂四野,银汉倒悬千里。
她随手折下一枝木槿,以花代剑,挑着空荡荡的酒葫芦。
醉眼朦胧间,竟对着苍茫山水举杯相邀:
“不待春风慢——”
山雾忽散,明月如盘。
“我以明月宴群山。”
远峰似有回响,恍若故人抚掌而笑。
千万年后,某国市集。
一素衣女子如疾风般掠过街巷,衣袂翻飞间撞翻了三筐鲜果、两笼活鸡,身后留下一串骂声与鸡毛齐飞。
“赶着投胎呢?!”被撞的壮汉揉着屁股怒骂,眯眼正欲看清是何方神圣,又被一道灰影“嗖——”地擦肩而过。
“对不住对不住——”苍老的嗓音飘来。壮汉定睛一瞧,登时瞠目结舌——
那追人的竟是个须发花白的老头!
灰布长衫随风狂舞,跑得比街口追骨头的野狗还快。
“起猛了……”壮汉狠狠掐了把自己大腿,“这年头老头子比猴还利索?!”
前方女子闻声回头,见那老头子边跑边涕泪横流,活像被负心汉抛弃的小媳妇:“师父!您不能丢下徒儿啊——”
她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进酱菜缸:“您老这岁数都能当我祖爷爷了!我怕遭雷劈啊!别追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人一逃一追,皆是健步如飞,所过之处人仰马翻,鸡飞狗跳。
卖糖人的老翁刚吹好的凤凰,被老头袖子一甩,成了只秃毛鸡。
突然——
“哎哟喂!”老头子一个猛虎扑食……
扑进了馄饨摊的笸箩里。
他抱着腿哀嚎:“腿折了!起不来了!——”
围观群众齐刷刷后退三步,卖馄饨的婆子默默抄起了擀面杖。
商夏蹿出十丈远,耳边却不断回荡那惨绝人寰的干嚎。
她咬咬牙,猛跺一脚,转身折返。
“起来,别躺这讹人了。”商夏没好气道。
老头从指缝偷瞄,见她回来,立刻死死抱住她小腿:“师父!您果然舍不得徒儿!”
“松手!”
“不松!除非您收我为徒!”
商夏薅着他胡子往上提:“教两招可以,但本姑娘可不收徒!”
老头一骨碌爬起来,“嘿嘿”一笑,胡子翘得比糖葫芦还欢:“得嘞!师父您请——”
商夏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老头子麻利地拍拍屁股上的灰,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心满意足,亦步亦趋。
说来也是造孽——
三个月前,商夏在密林深处撞见了这老头子。
当时他正被一群野狼围困,狼狈得连鞋都跑丢了一只。
她随手甩出几道符咒驱散狼群,又将他拎回城里,便事了拂衣去。
本以为不过萍水相逢,谁曾想——
三日后,她刚在街边支起卦摊,这老东西不知从哪儿窜出来,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
商夏还以为自己又被哪个不长眼地讹了,正要出手,只见老头子声泪俱下地高喊:“恩人!我可算找到您了!”
待看清她一身道袍,老头更是两眼放光,当场抱住她的大腿不撒手:“道长!您一定要收我为徒啊!”
从此,商夏悠哉悠哉的道士生活彻底终结。
——吃饭时,老头子从窗口探出脑袋:“师父!这家的烧鹅不错!”
——睡觉时,老头子在屋顶深情朗诵自创的《拜师赋》。
——就连她如厕时,这老不死的都能蹲在墙头递草纸:“师父!用这个!檀香味儿的!”
商夏吓得魂飞魄散,一掌轰出:“啊!!!——流氓给我死!!!——”
老头子“哎哟”一声,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扑通”栽进了隔壁的鱼塘。
卖鱼的老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从水里冒出头,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张湿透的草纸,委屈巴巴道:“师父……这纸吸水,您、您将就着用?”
商夏:“……”
她默默系好衣带,转身就走,决定今晚就收拾包袱逃离这个国家。
整整三个月,商夏被追得鸡飞狗跳,一度怀疑自己上辈子刨了这老东西的祖坟。
商夏捏着茶盏,拧着眉,斜眼瞅那老头:“你这老不死的,黄土都埋到脖子了,还折腾什么拜师?”
老头子嘿嘿一笑,张开缺了颗门牙的嘴:“师父有所不知啊!”他拍着大腿道,“老头子我三岁看道士捉鬼,七岁偷学画符,结果把自家灶台炸了——”
说着,他掀起衣摆,露出肚皮上陈年的烫伤疤:“您瞧,这就是道祖给我盖的戳儿!”
商夏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她抹了抹嘴,翘起二郎腿:“就算要拜师,也该找个厉害的道士,缠着我作甚?”
老头子搓着手,笑得满脸褶子挤作一团:“不瞒师父说,老头子我打小就仰慕道门高人。”他忽地挺直佝偻的背,浑浊的眼里迸出精光,“立誓要拜当世道法第一人为师!”
商夏懒散地往后一倚,青瓷杯在指间悠悠打转,漫不经心道:“当世道法第一人——该是弥光大师。”
“非也非也!”老头子连连摆手,山羊须跟着一翘一翘,“在老头子心里,师父您才是真神仙!”
商夏掀起眼帘懒懒瞥他一眼:“怎么说?”
“嗐!”老头子神秘兮兮地凑近,带着一股子蒜味儿,“据说那弥光大师前儿个在城东算卦,连人家小媳妇怀的是男是女都算岔了!”
商夏笑得有几分勉强。
还不是因为那口子被鬼上了身?!
老头子得意地晃晃脑袋,继续拍马屁:“哪像师父您——”
“我怎么了?”
“您昨儿给王婆子家驱邪,那黄符‘轰’地烧起来,把她老伴三十年没治好的脚气都给熏好了!”
“……”
商夏手里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缝。

第133章 长风前传9
深山老林,古木参天,浓密的枝叶将阳光切割成细碎的光斑,洒在潮湿的泥土上。
空气中弥漫着腐叶与青苔的气息,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更显得幽静深远。
“师父啊……这荒山野岭的,是非来不可吗?”老头子拄着随手折来的树枝当拐杖,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商夏脚步未停,抬手拨开挡路的藤蔓,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腿长在你自己身上,我又没绑着你。”
老头子一听,嘴顿时一瘪。
他赶忙加快脚步追上去,脸上堆起谄媚讨好的笑容:“那哪儿成啊!师父在哪儿,徒儿自然跟到哪儿!”
——开玩笑,这要是不跟紧点,以商夏那神出鬼没的性子,天南海北的,再想找到她,怕是比登天还难。
“安静。”商夏突然抬手示意,老头子立马噤声,大气不敢出。
商夏眉头微蹙,站在原地凝神片刻,忽然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老头子满心疑惑,却也不敢多问,只能蹑手蹑脚地跟上。
“咔嚓——咔嚓——”
枯枝败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清晰。
没过多久,老头子就明白商夏为何突然改变方向了。
——因为他也听到了,那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声。
顺着声音寻去,最终,二人在一处溪流边发现了声源。
溪水潺潺,清澈见底,水底的鹅卵石被冲刷得圆润光滑。
然而,就在溪流中央的一块平坦岩石上,却突兀地放着一个破旧的襁褓。
撕心裂肺的哭声正是从中传出。
老头子一个箭步冲上前,手忙脚乱地将襁褓抱了起来。
掀开一角,里面赫然是个脏兮兮的婴儿,小脸哭得通红,身上还沾着泥土和枯叶。
“哎哟,这娃子怎么脏成这样!”老头子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眼神一暗,抿紧了嘴唇不再作声。
商夏没有接话,只是抬头望向溪流上游。
清溪洗不净孩子脸上的脏污,更挥不去他心中的阴霾。
“先带回去。”沉默良久,商夏终于开口,声音平静。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洒在院子里,将人间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
小院里的老槐树投下斑驳的阴影,晚风裹挟着草木清香拂过廊下。
老头子蹲在石阶上,手里捏着一根狗尾巴草,正逗弄着襁褓中的婴孩。
孩子咯咯笑着,小手胡乱挥舞,试图抓住那晃来晃去的草尖。
商夏阖眸靠在藤编的躺椅上,指尖轻轻敲着扶手,似在假寐,又似在沉思。
忽然,她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老头,算算这孩子的命。”
老头子一愣,转头看向她,又低头瞧了瞧怀里的孩子,迟疑道:“现在?”
商夏没睁眼,只淡淡“嗯”了一声。
老头子不敢怠慢,连忙将孩子小心放在一旁的软垫上,低头掐指,口中念念有词。
半晌,他猛地抬头,脸色骤变,连声音都微微发颤:“这、这命格……好凶!”
——中元鬼节出生,阴气冲天,煞星入命,简直是……
他不敢说下去,只惶惶然望向商夏。
商夏揉揉眉心,终于睁开眼,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孩子身上。
她看不透他的命。
这孩子……与她有何关联?
他的命相之前,似有一层迷雾,无论商夏如何推演,都只能窥见零星碎片。
她盯着孩子许久,久到老头子都忍不住出声:“师父?”
商夏缓缓开口,嗓音低哑,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一生唯一幸…”
“一幸…幸终生……”
话音未落,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随即“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溅在青石板上,触目惊心。
“师父!”老头子大惊失色,手忙脚乱地扶住她,“您怎么了?!”
商夏抬手抹去唇边的血迹,神色依旧平静:“没事。”
她垂眸看着石板上的血迹,微微出神。
论卜算,她若称第二,天下无人敢称第一。
可今日,她耗尽心力,竟只能窥见这一句谶言。
沉默片刻,她忽然道:“老头,去帮我倒杯水。”
老头子一愣,虽满腹疑问,却不敢违逆,连忙应声:“好、好,师父您等着!”说完,匆匆进屋去了。
院中一时只剩商夏与那婴孩。
孩子不知何时已止了笑,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商夏与他对视。
此子命中确有一幸,此言不假。
可若无人相助,他怕是……
活不到那个时候。
夜风拂过,槐叶沙沙作响,似在低语。
“也罢,既然你与我有缘……”
商夏缓缓抬起手,指尖泛起一丝几不可见的微光。
她一字一顿,声音轻却坚定:
“我以神的名义…”
“誓你……”
“十年冬寂。”
“终见……”
“一枝春生。”
暮色四合,小院浸在昏黄的余晖里。
老头子端着茶盏走出来时,商夏依旧仰躺在竹椅上,明丽的面容在暮色中略显苍白。
她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浅浅的阴影,仿佛一只停歇的蝶。
“师父,喝水。”老头子蹲下身,难得没有聒噪,只是将茶盏轻轻递过去。
商夏眼未睁,手却已抬起,稳稳接住茶杯。
她的指尖微凉,触到温热的茶盏时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送到唇边轻抿一口,茶水温润,带着淡淡的苦香。
“我要走了。”商夏忽然开口,慢悠悠道。
老头子瞳孔骤缩,手中的茶托“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师父——!”
“停。”商夏抬手制止,懒懒睁眼,她的眸子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却深不见底。“该教的我都教了。”
老头子脸上显出几分委屈,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可、可徒儿感觉还没学多少呢……”
“你要学的自然还有很多。”商夏不疾不徐地说,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但那都是你往后要亲身去悟的,不是我能够传授的。”
老头子沉默了。
他本该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死皮赖脸地撒泼打滚,倚老卖老,抱着商夏的腿嚎啕大哭,不让她走。
可这一次,他莫名觉得喉咙发紧,那些惯用的伎俩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有什么不一样了。
商夏伸手指向廊下熟睡的孩子:“凭我教你的本事,足够你带着他活得有滋有味。”
老头子面露震惊:“师父……”
“在他懂事之前,离开他。”商夏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面无表情地补充道,“你可以在暗中看顾,但不要让他记住你,不要出现在他的记忆里。”
顿了顿,她又道:“除了他的年岁,他什么都不需要记得。”
晚风拂过,带来远处槐花的香气。
这个孩子,如今应当不足一岁。
商夏闭了闭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声太轻,几乎要融化在暮色里。
老头子看着她,心头涌起一阵酸涩。
这些年,他看得分明。
初见时,商夏总是一身素衣,混在人群里毫不起眼。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