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转角处突然撞出一片黑影——
七八个青面獠牙的水鬼排成两列,与亓幸迎面撞了个正着。
双方同时僵住,面面相觑,鬼眼对人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水鬼们突然集体爆发出刺耳的尖啸,声浪震得廊顶冰锥簌簌坠落。
这叫声比之祈繁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亓幸捂住耳朵仍耳膜生疼,却鬼使神差跟着喊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一幕很惊悚。
一边是一个白衣少年,另一边是一群黑衣鬼。
尖叫声不绝于耳,亓幸却从中听到了别的声音。
“嗒嗒嗒嗒嗒嗒。”
脚步声,很密集的脚步声!
有大量人在往这里聚集!
像是无数湿滑的蹼掌拍打在冰面上,由远及近的震动让地面薄霜不断龟裂。
亓幸瞳孔骤缩,手中清霁“唰”地展开,扇面流转的灵光在幽暗长廊划出月弧般的寒芒。
“哗啦!”
前排三个水鬼的脖颈同时浮现血线,头颅滚落时喷出的黑血竟在半空凝成冰刺。
亓幸旋身避过,一点地面,再踏鬼头,纵身跃起,身后“夺夺夺”钉满了一排血色冰棱。
“各位,得罪了!”
“让让让让让让让让让一下——”
亓幸踩着倒地的鬼躯飞奔出去。
转角处突然涌出更多黑影,青白的鬼手从墙壁、地面甚至穹顶伸出,极其诡异。
亓幸又是一挥。
“轰——!”
冰廊应声炸裂,飞溅的玄冰碎片中,少年白衣翻卷如鹤。
亓幸踏着剑气冲进岔路,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鬼哭。
拐角处一面青铜镜突然翻转,镜中伸出枯骨般的手——
“啧。”
清霁回旋斩过,断手落地化作一滩腥臭的黑水。
亓幸突然刹住脚步,前方廊道竟在肉眼可见地扭曲收缩,墙壁上的鬼脸浮雕全部睁开了血红的眼睛!
亓幸瞳孔骤缩,手腕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拽住——
“啊!”
亓幸跌进一个冷冽的怀抱,后背撞上坚硬的胸膛。
抬眸的瞬间,正对上郁玄近在咫尺的眼睛。
“郁兄?”亓幸的尾音还带着未散的喘息。
郁玄没有回答,揽着他的腰猛然旋身。
一道鬼爪擦着亓幸的发梢划过,在墙壁上刮出刺耳声响。
郁玄带着亓幸在错综复杂的冰廊间疾驰。
“砰!”
郁玄随手推开一扇玄冰门,反手将亓幸按在门板上。
两人急促的呼吸在逼仄的空间里交织。
亓幸的衣领早在奔跑中松散,露出一截挂着细汗的锁骨。
“郁兄对这里…这么熟悉啊?”亓幸喘着气,指尖无意识揪住郁玄的衣襟,将那片玄色衣料揉出旖旎的褶皱。
郁玄的拇指擦过他额角的汗珠,指腹带着薄茧,蹭得皮肤微微发烫,面不改色道:“自己的领地,自然得熟悉。”
亓幸眯起眼打量着周围,小声嘀咕:“连玄溟沉影的老巢都得熟悉吗……?
郁玄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却在回头一看屋内陈设时神情一僵,掌心蓦地收紧。
这分明是间囚室。
玄冰墙上残留着干涸的血迹,角落里堆着生锈的镣铐。
亓幸垂眸轻笑一声,温热的唇几乎贴上郁玄的耳垂:“所以,郁兄是觉得这间囚室安全咯?”
“咔嚓!”
门外突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冰层被踩裂的脆响近在咫尺。
郁玄猛地捂住亓幸的嘴,另一只手扣住他的腰狠狠往怀里带。
“呃!”
亓幸的后背撞上冰墙,冷意透过衣袍渗入肌肤。
郁玄的身体则严丝合缝地贴上来。
一边炽热,一边寒冰。
紧贴的胸膛间,心跳声震耳欲聋,分不清是谁的更慌乱。
黑暗中,亓幸的睫毛扫过郁玄的掌心,像羽毛轻挠。
“郁兄。”他唤。
郁玄垂眸看他:“嗯?”
亓幸敛着眸看不清神色,低低道:“他们每间房都会看的吧。”
这里是玄溟宫,他们两个神仙在这里,法力受到压制。
何况……亓幸已是强弩之末,就算直面鬼兵,也只能凭借武功而非法力了。
纵使他再怎么武艺高强,也无法以一敌成百上千。
追兵的脚步声近在咫尺,火把的光亮透过门缝,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切割出斑驳的光痕。
“听说水鬼避讳这些…”亓幸低声喃喃:“不知道在看到那一幕时,会不会回避……”
他能感觉到郁玄的肌肉绷得像拉满的弓,抵在他大腿外侧的膝盖微微发颤。
“搜!”门外传来嘶哑的吼声,“令护法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寻常水鬼修习,讲究“上善若水”的清净之道,而欲念,会污染水性灵力。
因此,低阶水鬼向来避讳春宫一类。
所以——
亓幸眼底闪过一丝狡黠。
他忽然抓住郁玄的手腕,引导那只手顺着自己的腰线下滑,同时仰头露出脆弱的咽喉,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装得像一点……”
亓幸的唇几乎贴着郁玄的耳廓,吐息灼热。
他抓着郁玄的手腕,引导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探入自己松散的衣襟,指尖在腰窝处暧昧地画了个圈。
郁玄的呼吸骤然一滞。
门外,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近,鬼卒们嘶哑的交谈声清晰可闻:“那小子肯定跑不远…令护法说了,抓不到活的,就把魂魄抽出来……”
亓幸轻笑一声,膝盖顶开郁玄的双腿,整个人欺身而上。
他的唇擦过郁玄紧绷的下颌,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郁兄…你抖什么?”
郁玄的眸色深沉,忽然反客为主,一把扣住亓幸的后颈,将他按在冰墙上。
冰冷的墙面激得亓幸一颤,还未回神,郁玄已经低头咬住他的喉结——
“唔……!”
亓幸的惊呼被郁玄的唇堵回喉咙里。
这个吻有些凶狠,犬齿碾过柔软的唇瓣,在轻微的刺痛中尝到铁锈味。
亓幸的指尖深深陷入郁玄的肩膀,却在对方舌尖侵入时主动迎合。
——该说这场戏演得逼真?还是戏中人皆是真情实感?
脚步声已近。
一墙之隔,门内,衣料窸窣,呼吸交缠。
门外,刀鞘轻响,凶意凛然。
两人却恍若未闻。
郁玄的掌心贴着亓幸的后腰,将他更用力地压向自己。
亓幸的衣襟早已散开,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上面落满了暧昧的红痕。
门外,一只青白鬼手已经按在门板上,腐朽的指甲在冰晶门面上刮出刺耳声响。就在门扉将启的刹那——
“慢着。”
一道温润清朗的声音响起,众鬼兵齐刷刷转身,只见廊柱旁立着个穿着朴素的男子,腰间悬着的玄溟令正泛着幽幽青光。
众鬼纷纷恭敬道:“林护法。”
那被称为“林护法”的人微微颔首,指了指右侧,不疾不徐道:“这里我方才探查过了,你们往那里搜。”
鬼兵们不疑有他,纷纷往那里去。
待最后一队鬼兵消失在拐角,林深仍驻足在原地。
他神色微妙地看了房门一眼,转身离开了。
脚步声渐渐远去。
门内,亓幸喘息着推开郁玄,艳红的唇瓣泛着水光:“郁兄演得…唔!他们走了。”
话未说完,又被按回墙上。
郁玄的指尖抚过他红肿的唇,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我们…需要演?”
墙角凝结的冰花突然炸裂,碎晶簌簌落在两人交叠的衣摆上。
亓幸垂下眼帘,纤长的睫羽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勾了勾唇,忽而仰起头,在郁玄的唇角上落下一个轻吻。
温柔,而眷恋。
“好啦,回去再亲吧?”亓幸眼中闪着狡黠的光,笑吟吟道,“这里…不是会被看到吗?”
是了,他们身处玄溟宫,按说若玄溟沉影在的话,定然是能看到的。
郁玄默了默,俯身下去将脸埋到亓幸肩颈里,闷闷的声音从衣料中传来:“他看不到。”
亓幸乐了,笑道:“你怎么知道?”
郁玄难得又沉默片刻,声音更小几分:“我就是知道。”
“噗嗤——”亓幸忍不住笑出声来,心道这样的郁玄真可爱,不由自主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其实,在别人家里幽会,还挺刺激的?”亓幸弯着唇笑道。
郁玄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却固执地保持着这个姿势,只是环在亓幸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了。
亓幸也伸手用力回抱住他。
两人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在昏暗的房间里相拥。
好半晌,郁玄终于抬起头,那双平日里冷静自持的眼睛此刻暗沉沉的。
他盯着亓幸看了几秒,突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嘶——”亓幸吃痛地瞪大眼睛,“干什么呀?”
郁玄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走了。”
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未消的沙哑。
亓幸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低头理了理衣服,转身推开门。
——然后与正好经过门口的金术面面相觑。
“老金?!”亓幸不可置信道。
“小亓?!”金术看见他也十分震惊,看见他身后脸色不大好看的郁玄后更震惊了,“你们刚才一直在里面?!”
“啊?”亓幸下意识回头看了眼郁玄,又转回来,“对啊,躲追兵呢。”
“怎么躲得掉?”金术狐疑地探头往房间里张望,“那些鬼兵不是一间间搜查吗?”
亓幸耸了耸肩:“不知道,可能运气好吧。”
他话锋一转:“倒是你,怎么在这?”
“这就说来话长了…”金术摸了摸鼻子,突然压低声音,“嗐,先不说了,我要找玄溟沉影的房间,你知道在哪吗?”
亓幸挑眉:“我怎么会知道?”
“哦,也对,我再找找。”金术小声嘀咕,“守卫突然就多起来了,莫名其妙的……”
“老金,你找他房间干什么?”亓幸问他。
“偷东西啊。”金术毫不顾忌,就这样大咧咧说了出来。
“偷东西……?”亓幸张大嘴,“你打得过人家吗?”
“嘿,怎么打不过?”金术听到这话十分不满,又神秘兮兮道,“还有,据我所知啊,玄溟现在不在北海,我要打过他做什么?”
“话说,你们俩怎么到这来了?”
说着,他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突然注意到亓幸微微红肿的嘴唇和略显凌乱的衣领,又瞥见郁玄脖子上若隐若现的牙印,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哦~~~”金术拖长音调,促狭地挤了挤眼睛,“‘躲追兵’啊~~~~~”
亓幸的耳根瞬间红了,强装镇定道:“少废话,你到底要偷什么?”
金术神秘一笑:“玄溟幡啊。”
话未说完,走廊尽头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郁玄眼神一凛,拉起亓幸往一边走,金术忙跟上去。
“郁兄,怎么往这里走?”亓幸侧头问他。
郁玄沉声道:“那里不安全了。”
金术在一旁插嘴:“怎么,这里安全啊?”
就在三人拐过回廊转角时,整座宫殿突然剧烈震颤!
玄冰砌成的廊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无数细小的冰晶从穹顶簌簌坠落。
亓幸脚下一晃,被郁玄牢牢揽住腰身。
“这是——”
话音未落,前方十丈外的空间突然扭曲撕裂,一道裹挟着深海寒气的玄色身影凭空显现。
宽大的玄色斗篷在阴风中猎猎作响,隐约露出线条凌厉的下颌,却将面容掩在阴影之中。
广袖翻飞间,整条走廊温度骤降,墙壁瞬间凝结出厚厚的冰霜,细小的冰晶在空气中折射出幽蓝寒光。
金术的羊皮纸“唰”地燃起幽蓝火焰,他怪叫一声甩开残页:“我去!是本体!”
亓幸扭头大喊:“老金!你不是说他不在北海吗?!!”
金术手忙脚乱地掏着符咒,也很崩溃:“情报有误!!”
玄溟沉影连半句废话都欠奉,苍白修长的手指微抬——
“咔咔咔……”
整座宫殿的寒气瞬间凝结,无数冰棱在虚空中成型,裹挟着飘雪铺天盖地激射而来!
金术仓促挥袖,一道金色屏障骤然展开。冰棱撞上屏障的瞬间,刺耳的碎裂声响彻长廊。
两股法力对撞的余波震得廊顶冰晶簌簌坠落。
一片锋利的雪花擦过金术脸颊,顿时划出一道血痕。
亓幸迅速掐诀结阵,可在场两神一极,他这个小小风仙实在不够看。淡粉色的屏障刚刚成型——
“啪!”
应声而碎。
可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亓幸试探性地伸手,一片雪花静静落在掌心,温凉如羽。
“诶,好像不疼?”亓幸眨了眨眼,突然笑出声,“老金,你不行啊!”
金术狼狈地躲着冰棱,闻言差点跳脚:“我去!怎么回事!你不是刮风的吗?!!怎么还防水啊!!”
玄溟沉影的目光轻飘飘掠过亓幸,指尖忽然一划——
“轰!”
地面骤然裂开,漆黑的海水如巨蟒般窜出,直扑而来!
“哗啦——”
金术躲避不及,被浇得浑身湿透,活像只落汤鸡,十分狼狈。
而郁玄和亓幸周身却似乎笼着层无形屏障,连衣角都未沾湿。
“哇。”亓幸惊奇地抬头,抬头冲玄溟粲然一笑:“谢谢阁下啊,你真是只好鬼!”
金术彻底破防:“我去你的老水鬼!就打我一个是吧?!!”
玄溟广袖一挥,金术顿时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砰”地撞在数十米外的冰墙上,缓缓滑落,彻底安静了。
几只青面小鬼不知从何处冒出,麻利地将昏迷的金术抬走了。
“不救老金吗?”亓幸扯了扯郁玄的袖子。
郁玄冷冷瞥了眼金术消失的方向:“死不了。”
“噢。”亓幸乖乖点头,却在转身时悄悄勾了勾嘴角。
玄溟未再给亓幸半个眼神,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原地。
与此同时,长廊尽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那个身着朴素衣衫的男子领着众鬼卒款步而来,腰间悬着的玄溟令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亓幸瞳孔骤缩。
因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小灵枢”林返景。
他怎么会是玄溟护法?
“二位。”林返景拱手作揖。他冲亓幸眨了眨眼,温润的嗓音里带着几分促狭:“玄溟宫正在肃清,主上有请二位暂歇片刻。这北海风光,待尘埃落定再赏不迟。”
亓幸愣愣点头,郁玄却突然捏了捏他的指尖。
林返景转身引路,穿过七重回廊后,他在一扇乌木门前驻足:“请。”
推门而入,屋内陈设意外的雅致。
青铜鹤嘴炉吐着袅袅青烟,安神香的清冽气息在室内缓缓流淌。
窗边的小几上摆着一局残棋,黑白玉子错落有致。
就连床帐,都是人间常见的素白软烟罗。
“咚咚咚。”
几只青面小鬼轻叩门扉,得了亓幸允许后鱼贯而入。
它们手中托着黑漆食盒,动作麻利地布好一桌精致点心——
桂花糖蒸栗粉糕晶莹剔透,玫瑰酥层层起酥如花瓣绽放,还有一壶冒着热气的云雾茶,茶香混着安神香,氤氲出一室暖意。
“哇,又请我吃东西啊。”亓幸随手拈起一块栗粉糕,咬了一口,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他眯了眯眼睛,笑道:“这个玄溟对我不错啊。”
郁玄瞥他一眼,不语,却也拿起一块玫瑰酥。
修长的手指捏着酥皮,碎屑簌簌落在掌心。
他低头咬了一口,玫瑰馅料在口中绽开。
“让我尝尝。”亓幸凑过来,就着郁玄的手也咬了一口,“唔…蛮甜的。”
亓幸盈盈一笑:“不过我觉得郁兄做的比这好吃。”
郁玄微垂眼眸,喉结滚动间,唇角沾了一点酥皮碎屑。
亓幸伸手,拇指轻轻擦过他的唇角,动作十分自然。
阳光透过雾气,洒下一片斑驳而又柔和的光影。
瑶池边,碧波荡漾,池水在微风的轻拂下泛起层层涟漪。
池边奇花异草散发着淡淡的光芒,露珠在仙气的滋润下闪烁着五彩光辉。
一男一女并肩而立。
男子面容英俊温和,眉眼端正,相貌堂堂。身着一袭素锦长袍,云纹精致,随风轻飘。
女子沉鱼落雁,仙姿佚貌,身着一身淡蓝色仙衣,衣袂蹁跹,袖口绣着精美的纹样。
二人通身气质不尽相同,可细看,会发现其面容有几分相似。
女子微微蹲下身子,将手中晶莹剔透的鱼食轻轻撒进池中。
鱼食落水,溅起一小片水花,引得一群五彩斑斓的鱼儿争相夺食。
鱼儿欢快游弋,女子浅笑吟吟,声音轻柔如风:“你也真是舍得,那样威力巨大的传灵法符,随手便送出去了。”
男子微微侧身,看着池中的鱼儿,温声道:“本就是属于亓儿的。”
“也好,那孩子迟早会成神的。”女子轻轻逗弄着池中的鱼儿,嘴角微微上扬,“只是,我很好奇,你对他,究竟是何想法?”
“从前,是因着风儿的缘故,才对他颇有照拂。”男子微微仰头,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后来……便是真心喜爱这孩子了。”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温柔。
女子轻轻点头,目光望向远方:“谁成了风神,谁便是风儿。这点你倒是清楚。”
男子侧头看她一眼,目光洞悉:“你心里也明白,不是吗?”
“自然。”女子轻轻笑了笑,笑容中带着几分无奈和感慨,“可我不懂,为何新一任神出现,旧神就要离去?”
“长江后浪催前浪,浮世新人换旧人。”男子悠悠道,他的目光望向人间,“这世上唯二无视这个法则的,便是——”
言未尽,意已明。
女子轻轻笑了笑,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我只是替她悲伤。”
“不必。”男子轻轻拍了拍女子的肩膀,轻声道,“她并非因此而去。”
女子微微讶异,瞪大了眼睛:“什…么?”
男子转过身来,直视着女子的眼睛,缓缓说道:“她是去赎罪的。”
女子愣了愣,眼中闪过一丝迷茫:“赎罪……?”
男子语气平静,却如同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成神,便具有言出法随的能力。”
“你的意思是……?”女子声音微颤。
“不错。”男子点头,目光中带着一丝凝重,“她犯了错,不仅害了那两个孩子,也害了自己。”
女子怔了许久,身体微微颤抖,终于无力地垂下头。
“你也猜到了吧,只是一直不愿承认罢了。”男子看着她,“不愿承认光明潇洒了一辈子的她,会自私这一次。”
“我总不相信……”女子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声音哽咽。
她突然一顿:“那传灵法符……”
“是她留给亓儿的。”男子淡淡道。
女子沉默了。
“这是她的罪孽。”男子道,“你若真惦念着她,不如去挽救一下那个因她遭难的女孩儿。”
女子垂眼,良久,微微颔首:“不错,可现在…那个女孩儿并不完整。”
男子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你自然有分寸,只是…莫要像她一般迟了,后悔莫及。”
女子沉默。
男子声音很轻,飘散在空中:“语落乾坤,本就是神的大忌。”
“她害了那两个孩子,亦牵扯到了无数人的因果。”
“我们,都要为此赎罪。”
“啧。”亓幸四下看了看,意有所指道,“这玄溟宫主…倒是很会待客嘛。”
郁玄面不改色地拂袖落座,指尖在棋盘上轻轻一叩:“怎么说?”
亓幸捏起一块芙蓉糕,咬了一口,甜而不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这点心…味道很是熟悉。”他眯眼笑了笑,道。
郁玄坐在对面,慢条斯理地斟茶:“是吗。”
“嗯。”亓幸笑眯眯地点头,“像极了长安西街那家老字号的手艺。”
他意有所指地补充:“那家店,我记得郁兄常去。”
茶盏轻轻落在桌上,郁玄抬眸:“巧合。”
“嘿,这棋局…”亓幸走到小几旁,指尖轻点一枚黑子,“布局手法,也与郁兄如出一辙啊。”
郁玄不紧不慢地饮了口茶:“天下棋路,大同小异。”
亓幸赞同地点了点头:“嗯,有理,”
他忽然俯身,凑近郁玄:“那这铃铛……”
亓幸伸手拨弄帐角的银铃,叮咚声里拖长语调:“声音与我房中那对,分毫不差。”
郁玄放下茶盏,神色如常:“你记错了。”
亓幸“噗嗤”一笑,歪了歪脑袋:“原来郁兄听过我房中的铃声?”
郁玄动作一顿。
“唉——”亓幸拖腔带调道,忽然凑到郁玄跟前,“可是他为什么单对我这么好呢?”
亓幸指尖戳了戳自己的唇,笑道:“莫不是仰慕本公子的风姿?”
郁玄从容地拈起一块糕点塞进他嘴里:“饿昏头了?净说胡话。”
亓幸鼓着腮帮子笑,忽然又倾身吻去郁玄唇角的糕屑。
“也是,毕竟……”亓幸在郁玄唇上多停留了一瞬,才慢悠悠道,“都是极主了,怎会不敢见我呢?”
门外又传来轻微的响动,几个小鬼战战兢兢地送来新茶。
为首的那个不小心对上亓幸的目光,手一抖,差点打翻茶盘。
他吓得直哆嗦,结结巴巴道:“仙、仙君恕罪!”
亓幸笑眯眯地摆手,顺手接过茶盘:“还是要小心些啊,虽然你们家主上…”他顿了顿,余光瞥向郁玄,“脾气这么好,肯定不会责罚的,对吧?”
小鬼“扑通”跪下,连连点头:“对,对,我家主上一向宽厚……”
其他小鬼们闻言,头垂得更低了。
郁玄面无表情地挥袖,一阵风把吓破胆的小鬼们送出门外。
亓幸端起茶盏,轻嗅茶香:“云雾茶,今年的新茶。”
他抿了一口,笑意盈盈:“连我喜欢的浓度都刚好,真是有心了。”
亓幸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语气轻快得像是随口一提:“这茶泡得可比我府上的丫鬟还讲究。”
郁玄抿着唇,默不作声,只是伸手将茶壶往亓幸那边推了推。
修长的手指在青瓷茶壶上停顿了一瞬,指节微微泛白。
亓幸似乎没注意到,自顾自地又倒了一杯。
茶汤在杯中打着旋儿,热气氤氲间,他看见郁玄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说起来。”亓幸忽然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郁玄的,“你们玩水的,都会带这沉乌香气吗?”
郁玄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端起茶盏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几分。
茶盏遮住了他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或许。”
“哦——”亓幸拉长嗓音道。
郁玄突然放下茶盏,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叮“一声。
他抬眸看向亓幸,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
亓幸识趣地退开,嘴角却翘得更高。
他慢悠悠地品着茶,任由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郁兄。”亓幸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你说这世上,哪来这么多巧合呢?”
郁玄的指尖在桌下微微蜷起,又缓缓松开。
“比如……?”郁玄冷声问。
刻意压低的声音,仿佛想试图掩盖住内心深处那一丝慌乱。
亓幸垂眸,浅浅笑了笑:“比如……”
“爱上同一个人两次。”
郁玄抬眼,看着他一点点靠近,神情同样无波无澜。
只是,他微颤的指尖却昭示了,或许他并没有表面上这么坦然。
“郁玄。”亓幸又喊了一遍,声音似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郁玄的眉眼,一点一点,细致地描摹着。
曾经,这是无上的亲昵。
如今,却像是在审视一件失去的珍宝。
“你怎么敢的呢。”亓幸轻声道。
顿了顿,又道:
“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你怎么敢自杀的?”
“我费尽心思保你,你怎么敢死?”
郁玄面不改色,只是静静看着他。
“死的时候……执念很重吧?”
“成了极,帮我回了家,你觉得我会感激你?”
“呵……”亓幸嘲讽一笑。
“你为人,陪伴了我三年。”
“你变成鬼,又纠缠了我三年。”
“你到底想做什么?想让我对你念念不忘吗?”
“…郁玄,你成功了。”
“托你的福,我疯了,疯得彻彻底底。”
“我变得神志不清,精神恍惚,疯言疯语,丧心病狂。”
“除了你,我谁都看不上,谁都忍不了。”
“…满意了?”
郁玄睫羽微颤,张了张口:“不…”
亓幸眉眼烦躁,不耐地伸手抵住他的唇,声音更冷:“闭嘴,谁让你说话了?”
“郁玄…你还真是讨厌得很。”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不记得你的样子。”
“既然想和我撇清关系,还阴魂不散地纠缠我做什么?”
“我飞升后,你也飞升,又想做什么?”
“你觉得我看不出来?”
“你真能忍啊,忍了三年,三年,又五百年。”
“没关系啊,我陪你忍。”
“我看你能忍到什么时候。”
亓幸近乎呢喃,气息喷洒在郁玄的面庞。
“我中药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是找解药?”
“还是……?”
亓幸低低笑了声。
“紫陵那次,先是说北海有事,反装成玄溟,见到我去了又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