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雨仰着头,和他有两分相似的面容上,白色发丝贴在耳侧。
白兔先生站在离他们比较远的距离,安静的看着他们。
摄像头没了,斯米诺也从暗处现了身,停在可以随时攻击白兔先生,保护远处那两人的地方。
白兔先生并不在意,他说,“安静一些看吧。”
“不用你操心。”斯米诺冷冷的说。
舍雨披着头纱,带着一身的创伤,静静的看着本体。
他似乎在无声的诉说着、鼓励着什么。
莫时鱼微微张开了颤抖的唇,“……”
舍雨,出来吧。
他想说。
该走了,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毁了这里,杀光这里的人,大闹一场。
然后重新开始。
这是他原本的计划。
直到他走完了那整整燃烧了两分多钟的金红色火焰之路。
“你说,杀了所有仇人,就能重新开始吗?”
白兔先生在他的身后,声音柔和轻哑。
“如果人心有这么简单,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沉湎在过去,无法解脱的痛苦之人。”
“是啊,”莫时鱼沙哑的说,“有几个人能真的重新开始?我杀了负我的人,就满足了。”
白兔先生说,“如果你是会因为复仇而满足的人,何必等到现在?”
这一回,莫时鱼没有言语。
杀了博士,并没有让他好受。
毁掉一开始绑架他的太阳花组织,没有让他轻松。
哪怕回到他一直想回的大学里,他也没有感到一丝开心。
他只看到了和别的学生格格不入的自己。
它如鲠在喉,让人夜夜梦魇。
他心里有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他做了很多尝试,也没有治好它,只能看着它一点点腐烂。
莫时鱼像一个对着空白的卷子,怎么也想不出答案的差生。
复仇是答案吗?
继续过去的人生,考上大学是答案吗?
他找不到伤口愈合的药,也找不到走出去的路了。
“……”
舍雨仰着头看着他。
他用手按住了莫时鱼停在他头纱上的手,轻声说,“我喜欢你。”
莫时鱼眼睫颤动了一下,他想把手抽出来,却没能做到,只能低而哑的说,“我不喜欢我。”
杀人犯。
满手血腥。
他讨厌自己。
舍雨直起身,隔着笼子亲吻他的脸颊。
“那我会连着你不喜欢的那一份,一起喜欢你。”
“……”舍雨握着他的手,抓住了他头上冰凉的白纱。
他的手指收紧,带着莫时鱼的手一起,用力的将白纱往下扯。
“……”莫时鱼猛地惊骇的睁大眼,“舍雨——”
舍雨瞳孔在发颤,手里却越来越用力。
莫时鱼眼睁睁的看着那缝着白纱的针脚一点一点的崩开。
他似乎也感到了疼痛。
剧烈的,来自记忆里的,那要让人惨叫打滚的疼。
可是……
他的手被舍雨的手覆盖着,感受到了那坚定、毫不犹豫的力道。
最黑暗的那一段时光,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停在原地,捂住耳朵,蒙住眼睛,不愿看现在的自己,直到另一个他靠近他,亲吻了他。
接纳自己。
接纳千疮百孔的自己。
我喜欢我。无论什么样的我。
莫时鱼的视线里,人物卡的文字飞快的变得模糊,重组。
【沉睡的美少年】的【沉睡】二字,被硬生生的撕裂开了。
舍雨的身体变得凝实。
他的头皮开始渗血。
滚烫的鲜血落在了莫时鱼的手背上,烫的他指尖发抖。
重新开始,不是复仇,而是解开身上的枷锁。
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
白纱被硬生生的扯了下来。
莫时鱼低低喘着气。
他弄断了锁,打开了笼子,闷闷的笑起来。
他抱住了舍雨。
泪水从他的脸上滚落下来。
“好痛啊。”他轻声说。
“嗯。”舍雨说。
灰发和染着血的白发,在这一刻真正的交融。
没关系的。
他对自己说。
我永远喜欢你。
他对自己说。
无论前方是天堂还是深渊,我陪你走下去。
第93章
鲜血顺着头皮流下,将舍雨惨白的脸染的殷红,他感受着怀里的身体,勾起血气艳丽的唇,贴住了莫时鱼的胸口,慢慢地闭上眼睛。
“我是你的娃娃。”
他的声音像水雾似的钻进了莫时鱼的耳朵里,怀里的娃娃依然在诉说爱意。
莫时鱼听到了心跳声。
起初是微弱的、后来慢慢清晰,和他的心跳声重合在一起。
怀里的少年皮肤冰冷的像一条蛇,没有血色的手指贴在他的背部和后颈,像移动的蛇鳞,却安心的仿佛在拥抱自己。
舍雨在他的怀里长出了心脏。
这个认知让莫时鱼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有些缺氧似的仰起了脖颈。
舍雨仰首,无声的舐去沾到本体面颊上的,他流下的血。
没有人比我更加契合你。
请触摸我,使用我,拥抱我,践踏我。
无形的鬼魂在爱意里长出了血肉,为每一次触碰而骨肉酥麻。
白兔先生抬起爪爪,摸了摸软软的、具有弹性的长耳朵,白白的毛上晕了一点红,露出了轻柔的、羞意的笑,“哎呀,怎么回事,怪不好意思的。”
这个世界确实不一样了。
他在笑,可不远处的斯米诺却面色冰冷,幽绿色的眸子深处生出了毒性的碧绿。
特别是在白发少年仰头舔舐母亲脸色的血时,斯米诺几乎是无法控制内心生出的杀意。
母亲,为什么如此毫无防备的任由他为所欲为……
那样纵容的、怜惜的目光,好像无论对他做什么都没有关系。
这太过了。
母亲浑然不知他的偏爱会养出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尚未成熟的母亲没有异能,他脆弱、易碎的像过早破壳的幼鸟,根本没有强大到足以应对这个世界对他的恶意。
觊觎他的人那么多。
脆弱的母亲根本无法承受不知节制的欲望。
所以,虫子们才必须保护母亲。
而这个古怪的,一出现就被母亲倾注了全部宠爱的家伙,比身旁的白毛兔子,更让他产生危机感。
他在蛊惑母亲。
然而,斯米诺刚往莫时鱼的方向走了一步,白发少年就抬起头,猩红的眼睛直直的看了过来。
斯米诺的动作猛地顿了一下。
那少年靠在本体的怀里,身体一动不动,只有半张脸血淋淋的,跃过母亲的肩膀,往他这里歪过来,竟有些像一只水里爬出来的鬼。
没有骨头的,好像脖子断了一样。
被母亲怜爱的托着后脑。
他是……!
这样的、来自母亲的偏爱,这种感觉,他之前也感受过。
斯米诺看向了一旁歪在莫时鱼怀里的娃娃。
——母亲最爱的娃娃。
那少年占据了莫时鱼的怀抱,娃娃也占据了一部分。
斯米诺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只没有生命的普通娃娃。因为母亲喜欢,所以他还投其所好,给娃娃买过小靠垫和小被子。
如今,似乎明白了什么,斯米诺猛地露出了尖牙,眼里显出了被戏耍的怒意。
狡猾的娃娃!从头到尾,都是你在勾引母亲!
他以为他是谁?
哪怕母亲一定要爱一个人,也该是被生理结构决定的、将身体和灵魂完全献给他、绝对不会伤害他的虫子!
无论是人类,还是别的在畸形中出生的怪物,他们都有利用和伤害母亲的可能。
斯米诺想靠近一些,把那个无礼的娃娃踢到一边。可是背对着他的母亲无意识的护住了娃娃。
墨绿色长发的虫子牙根一阵发紧。
他伟大的母亲此刻像一个沉溺妖妃的昏君。
莫时鱼有些无端的面赤耳热。
他的怀里,那具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身体清瘦而美丽,少年在他怀里看着他,姿态亲密,目光专注,眼睫毛又长,如温驯的鹿似的。
这小子,专门往他的审美点上长啊!
莫时鱼脸热的同时,也没有忘记正事,他回头让斯米诺拿出药和纱布,给舍雨的脑袋上的伤口止血上药,缠上绷带。
一回头,却看到暗绿色长发的虫子一脸委屈,“……怎么了?”
“母亲,他善恶不明,也许是想利用您,请您一定要小心。”斯米诺憋屈的说。
莫时鱼失笑着摇头。
“没事的,你们已经见过很多次了,他也是来帮忙的,不用担心。“
斯米诺:“可是……”
莫时鱼摸了摸他眼角幽绿的鳞片,“乖,放心。”
幽绿色长发的虫子的精灵耳动了动,他一瞬间感到了战栗,可是在同一时刻,胸腔内好像被烈火煎着柔软的心,他尝到了嫉妒的味道。
就在这时,一直在一旁的地上,试图和白色娃娃玩耍的小狮子忽然站起来,耳朵机敏的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了低吼。
白兔先生一蹦一蹦的来到他们身边,“援兵来了。你们先走,我等会儿来找你们。”
莫时鱼说,“不,白兔先生。你和我们一块儿走。”
舍雨抬起眼,雾气蔓延开来,遮住了他们的身形。
“咦,幻术……”
白兔先生一愣,微微睁大了杏仁一样清透的棕色眼睛,他靠近了一些,黑色斗篷上的金色链子跟随他的动作轻轻响动,发出清凌凌的声响。
半晌,他才轻叹似的阖上眼,勾起了温柔的笑,“原来如此。”
是你啊,骸。
时鱼竟然这么早和彭格列的雾相遇了。
果然,一切不一样了。
“我明白了,那就一块儿吧。”白兔先生温和的弯着眼道。
此刻的主办方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
在那股势如破竹的金红色火焰把所有摄像头烧的黑屏之前,摄像头最后捕捉到的一个画面,让暗网陷入了可怕的疯狂。
如果说灰发美人一个人已经是一个极致香甜的毒钩子,勾的那么多人不顾一切的往斯洛伐克来,此刻的画面里又多出来了一个白发少年。
明明不是一开始主办方精挑细选的、和Iris有几分相似的灰发男性,这少年是白发红瞳,理应是比不上同发色的人才对。
但怎么回事……
相似的面容,相融的气质,他们仅仅是亲密的依偎在一起,就像一幅尘封在古堡地下室的,美丽而禁忌的画作。
一开始的灰发米国男性虽然样貌俊美,但只是形像而非神似,他和Iris坐在一起,只是勉强贴合“双子星”。
但这一次不一样。
无数人满怀嫉妒和隐秘战栗的刺激,疯狂发帖质问主办方,这个白发少年是谁,如此亲密的贴合身体,他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摄像机没然后了?是不是要冲会员?!你倒是把充值渠道开了啊!!
不断堆积的狂热粉丝快把主办方的网站给冲垮了。
像一场末日崩塌之前的狂欢。
主办方心里也苦啊,且不说他们根本不知道白发少年是谁。
现在情况可不是少不少年的问题!
他们刚才试图联系古堡里的人,但是所有通讯占线的另一端都静悄悄的,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古堡里一片死寂。
人似乎已经悄无声息的死光了。
事情的严重程度一下子不一样了。
一开始,他们没有人把Iris的反抗看在眼里,就算杀了他们几个人又怎么样,他充其量只有一个人,哪怕再厉害,也不可能逃得出去。
弱小的羊羔最后的反抗,至多算增添几分戏耍猎物的乐趣。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古堡是这里著名的中世纪主题屠宰场,每一个房间都装修的极尽精美,暗藏了无数古怪奇诡的刑具,每一年都为主办方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视频素材和大量收入,粘稠的腥血浸透了古堡的地基。
古堡还是主办方驻扎兵力的一个据点,里面有整整一个营的国际雇佣兵,而这些人甚至连一个字都来不及传递到他们这里,死的悄无声息,仿佛一场滑稽的默剧一样。
甚至没有人能估算出来,古堡是什么时候失守的。
这是人类可以做到的吗?
不止是Iris,有别的老鼠混进了狩猎场,那个白兔先生,绝对不是他们原定的那个扮演者!
“火焰……”主办方的基地内部,一个男人低声自语道,“意大利黑手党?”
明明从来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平白无故来招惹他们?
眼下这不是最重要的。
“让派克和眼镜去。”他阴冷的说,“把兔子杀了,Iris和那个白头发的,必须留活口。”
“是。”
莫时鱼一行人一步步走上了地下室的台阶,金红色的火焰随着他们的移动,在黑暗中蜿蜒而上,像跳跃的精灵,为他们指明方向。
莫时鱼抬眼看向身前的白兔先生。
白兔先生正努力的沿着台阶往上蹦,垂落的长耳朵随着他的动作一跳一跳,胸前的金链晃动,清泠泠的好听。
毛茸茸的雪白大兔子一蹦一蹦的爬台阶,这一幕说不出的可爱,只让人感觉心都要化了。
但是看着就吃力啊。
明明之前牵着他的时候,白兔先生还是正常走路的,然而不知不觉间他的走路姿势就变了,现在连上台阶都仿佛是一只真正的兔子一样。
就算为了贴合角色,也太敬业了吧。
莫时鱼本能的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沢田纲吉的年龄对不上号,他很可能和太宰治、白兰一样,来自于未来。
莫时鱼没有丝毫吃惊,毕竟他已经遇到了好几个来自未来的人。
白兰杰索,太宰治,乌丸莲耶。
前两人都是以灵魂的形态,短暂的出现,就消失在了莫时鱼的面前。
像仅仅来得及展现帷幕一角,就注定画上了句号的悲剧。
乌丸莲耶则类似于重生。
如果他们各自有回到过去的筹码,那乌丸莲耶的筹码是最多的,他甚至还不知为什么,拥有了独具彭格列火焰风格的武器。
莫时鱼认为,在那个黑暗的未来,乌丸莲耶也许……是这场争斗最后的赢家。
那沢田纲吉呢?
眼前的白兔先生,强大的可怕,强大到……让他不安。
小狮子的表现越来越焦躁,白兔先生说,“援兵已经很近了。”
斯米诺在一旁盯着莫时鱼身旁的白发少年说,“母亲,不要相信白发小子不靠谱的幻术,只有我的能力才能真正的帮到您。”
舍雨回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莫时鱼轻叹,“斯米诺,谢谢你。但你的空间位移有冷却时间,这是我们的杀手锏,要留到最关键的时候才能用。”
斯米诺的能力是空间位移,短距离瞬间移动3次,远距离移动1次,之后就会陷入冷却,冷却时间是8个小时。
斯米诺幽美的绿瞳在母亲的称赞里满足的眯起,“不管怎么样,请一定不要远离我,当您遇到危险时,我会拼死带您离开。”
白兔先生也插了一句话,“虫子先生,你的能力是暗杀和逃跑的绝技,但冷却时间是你唯一也是致命的弱点,奇袭仅有一次机会,一旦被敌人知道你的弱点后,就很可能利用你的技能间隔杀死你。”
斯米诺冷冷地看他,根本没有把自己的命放在心上。
“不牢你费心。虫子只会为保护母亲而死去。”
莫时鱼在一旁小声嘀咕“不用觉悟这么大的”,白兔先生则张了张口,看着斯米诺,暖棕色的瞳孔微微晃动了一下,声音变得低沉而正式,“我从未质疑过这一点。”
“只是,你们的母亲需要你们,活着保护他。”
他似乎是话里有话。
莫时鱼看了他一眼,忽然开口问道,“斯米诺没有提过他的能力弱点。白兔先生,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白兔先生顿了顿,然后心虚的开始狂摆兔爪爪,可爱的大兔子动画似的流起了瀑布汗,“哎呀,哎呀,这是因为……”
“这是因为,你在未来早已看过了。”莫时鱼看向他道,“所以,你什么时候愿意把这身衣服脱下来?沢田纲吉先生。”
空气陷入了静默。
“……时鱼,你不是没看过属于我的动漫吗?”
足足过去半晌,白兔先生,不,沢田纲吉叹了口气,无奈的摸了摸自己的脑瓜子。
莫时鱼倒是完全没料到他会说这句话,瞳孔收缩了一下。
我靠,动漫人物忽然说出了恐怖的话!
大哥,你破壁了!
而沢田纲吉此时根本没意识到莫时鱼懵逼到极致的心理,还在傻乎乎的小声笑,“我一个废柴应该不至于那么出圈吧。”
“你其实很有人气的……”莫时鱼默默地、迷茫的跟了一句,“只是动漫比较老了而已,我没看过是我的问题。”
“哈哈,”沢田纲吉弯着眼睛,温柔的说,“说明你还是个孩子。”
莫时鱼沉默了一会儿,也笑了起来,“是我和你说的吗?”
沢田纲吉摇头,“是戒指告诉我的。”
他垂下眼,看了一眼毛茸茸的右手,就重新勾起了笑,“时鱼,其实我和你……很少有像现在这样交流的机会。”
“等我掌权的时候,很多事情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如果世界融合的时候,我的世界线能早几年,至少……能和他们在一条起跑线上……”沢田纲吉轻轻阖上眼。
莫时鱼不知该说什么。
他没有经历过,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
他只知道,眼前的人绝对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
白兔先生的声音和气质如此温暖,他拥有一切温柔、美好的特质,这个古堡里却遍布尸体。
如果白兰是一个显性的疯子。
那眼前的人就像一个隐性的疯子。
他们很快离开了古堡,白兔先生问莫时鱼准备去哪里。
“我打算去主办方的基地。”莫时鱼说,“并不是为了复仇,只是我必须找一个合理的理由……”脱身。
莫时鱼犹豫的没有说下去,白兔先生贴心的没有问,“那我和你一起去。”
他们沿着路往森林的深处走。
莫时鱼在鸟鸣声中轻声道,“你只是纯粹来帮我的吗?没有所图?”
“我珍爱的人,都在这里。”白兔先生用兔爪爪指了指这个世界,轻柔的说,“我没有所图,我只为未来。”
白兔先生柔和的回头看他。
他们所有人,从未来遍体鳞伤、鲜血淋漓的回来。
带回来的是希望。
莫时鱼没有再说话。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就在莫时鱼踏入一片软软的树叶堆的时候,一根掩藏在其中的麻绳猛地抽直,位于脚踝的麻绳圈收缩过来。
他们碰到了一个简易的陷阱!
千钧一发之际,他扭身迅速矮身,以手撑地,成功从绳套里将脚踝挣脱了出来。
因为惯性,他往前翻滚了几步,正好压到了紧随其后的第二道陷阱上。
眼前的地面凹陷了下去,莫时鱼这回没来得及躲开,在感受到失重感之前,他只来得及伸手扒住了陷进的边缘,整个人悬空在挖出的陷阱边缘,停在半空中。
莫时鱼:“……”好好好,连环坑是吧。
这陷阱布置的有点东西。
莫时鱼低头看了一眼身下,深坑的底部是柔软的干草。
如果是他,他会在连环陷阱的第二环,在地坑的边缘涂上无法抓牢的油,再在坑底设置一排尖刺,直接将因为抓不住凭借物而掉下去、躲闪不及的人捅一个刺穿。
但是这人似乎没有他那么有戾气。
为了活捉他?
也是,他死在这里,对主办方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舍雨立刻过来拉他,莫时鱼抓住他,正想从深坑里爬出去,却发现不远处的树荫里站着一个披着黑袍、看不清外表的人。
他微微眯起了眼。
这也是主办方投放在这里的处刑人吗?
其实在两年前,这里还没有这么花里胡哨的直播狩猎。
只是很传统的地下拍卖。
这次是莫时鱼第一次亲身体验直播的运作机制。
之前那个屠夫刻意往游戏靠近的形象让他生出了些许怀疑,所以他刚才专门查了一下,这才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处刑人,其实也是被拐卖的受害者。
只是因为这些人不听话,反抗,甚至妄图逃跑,所以被主办方扔进了“奴营”里,进行洗脑和改造,他们大多数的面部有遮挡,因为成为处刑人的第一步就是割去五官。
这些在狩猎每一个参赛者的处刑人,曾经也是和大家站在同一个地方的受害人。
他们是最勇敢的受害者,如今却被肆意改造,失去自我。
莫时鱼没有去过奴营,但他见过奴营里出来的人。
仅仅一个月,仿佛人格彻底消失了。从人变成了一个定制好的商品。
无论世界有没有被污染,这里都是集人类恶意于一体的地狱。
不对,他眯起了眼,这人不是处刑者。他身上没有处刑者呆板绝望的味道。
莫时鱼意识到了危机感。
“是异能者!”
白兔先生忽然侧过头,一颗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而过,死死地钉进地面,再像橡皮一样一个弹跳,增加了加速度。再一次朝白兔先生袭去。
是特殊子弹!
对方是异能者。
而且是冲着白兔先生的命来的!
一个身材火辣的红发女人站在树枝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我叫派克,记住我,然后去死吧。”
白兔先生用神乎其神的身法躲了几次,但子弹愈发加快、肉眼已经无法看清。
他拭去了脸颊上的一丝血,冷漠的抬眼,眼睛一瞬间从原本的棕色,转化为仿佛淌着暗金色流沙的金红双瞳。
没人看清他的动作,只看到下一秒,那女人捂着脖子痛苦掉在地上的惨叫声音。
好强……
莫时鱼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发凉。
并不是为那个女人,而是为白兔先生。
兔子的面部,竟然流血了。
等莫时鱼爬上地面的功夫,白兔先生就像指尖拂过绸面一般轻柔的结束了女人的痛苦。
鲜血浸透了白兔先生脚下的地面,白兔先生沉默着转过身,一蹦一蹦的来到他身边。
他弯下腰,用软软的兔爪爪摸了摸他的头,温柔的笑着说,“没事啦。”
莫时鱼仰起头看他,看他面部白色绒毛上蜿蜒而下的血。
丛林环境潮湿又闷热,湿腥的气味弥散在空气里,光线透过树叶照进来,照进了白兔那双美丽干净的、天空一样的金红色眼睛里。
这一幕,让人喉间泛酸。
“这是什么……”莫时鱼的声音很低。
白兔先生摸了一下脸上的伤口,似乎是无奈的笑了笑。
“大意了,没想到会受伤。”
他扶着树,靠坐了下来,看向莫时鱼,声线好听而轻哑。“时鱼,你知道吗?未来的你,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
“你说,做人太辛苦了,如果有下辈子,你想做一只没有思想的娃娃。”
“……”
莫时鱼脸色发白,烟灰色的瞳孔微微颤动了一下,下意识的抓紧了怀里的娃娃。
白色娃娃用两只尖尖扒着莫时鱼的手肘,无声的看着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看着他们,似乎是自嘲的笑了,“那时的我还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只是简单的觉得遇到了和我很像的人。所以,我很高兴、也没有什么考虑的和你说,真的吗?其实我也经常这么想。做人真的太——累啦。”
“我说,那下辈子,我们就做两只无忧无虑的娃娃,不过我想做一只大一点的娃娃,比如一米八的兔子。”
他抬手比了一下身高。
莫时鱼嘴唇翕动了一下,“为什么?”
沢田纲吉笑着说,“因为,大兔子可以吓唬跑坏人,而且,有人伤心的话,也可以抱抱大兔子,大兔子时刻都愿意拥抱你。”
“虽然变成娃娃不会再伤心,但总会有伤心的人类需要娃娃的安慰呀。”
莫时鱼安静了一会儿,说,“那我们,可能不太像。”
沢田纲吉转过头,望着他,嗓音有些哑,“那个你也是这么说的。”
为什么做娃娃?
因为娃娃不会痛苦,也不会被伤害。无论被如何对待,都流不出眼泪了。
为什么做娃娃?
因为身上的担子太痛苦了,但即便如此,他在最想逃避的时候,依然想给别人拥抱。
他们都想逃走。
从既定的命运里。
区别是沢田纲吉还念想着同伴,而那个莫时鱼已经不会了。
沢田纲吉缓缓地诉说着,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个瘫软在地上,一头灰发铺散,蜿蜒在地上的人影。
他被药物折磨了太久,神色痛苦,不甚清醒,但那双恍惚不清的眼睛里却依然能看到死也不肯屈服的执着。
“纲吉君,看来我们还是不太一样。”
这似乎是他和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沢田纲吉不知道,莫时鱼是怎么从那些折磨里坚持下来,还保持着自我的。
他坚持了那么久,忍耐了那么久,最后在乌鸦最张狂的时候,从背后给了他深深的一刀。
果断、决绝,让人心惊。
沢田纲吉和莫时鱼其实并没有那么熟悉,不知道是不是命运作祟,他们的相遇总是很短暂。
但从那一刻起,沢田纲吉绝对不会忘记这个人了。
为这双太过让人印象深刻的眼睛。
怪不得,他会被世界选中。沢田纲吉心想。
真的很美。
并不是那副皮囊。
而是皮囊下的,那个充满了勇气的灵魂。
沢田纲吉忽然低低的咳嗽了起来,他仰起头望着天空,“虽然这么说有些傲慢,但我总是觉得,彭格列才是你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