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农看得很认真。故事以一个老人的寿宴开始,以这个老人的葬礼结束。她最后孑然一身,什么都没能留下来。齐农怀疑,他们当中大部分人就会是这样的人生。
放映到片尾字幕的时候,陈迦行偷偷牵住了齐农的手。他们坐在人群后面,仰头看着荧幕上滚动的致谢名单。空气里有驱蚊液和伤筋膏药的气味。等人群站起来的时候,他们还牵在一起。到最后荧幕完全暗下来,他们默契地松开了手。
回到家里,陈迦行把齐农压在房间门上接吻。齐农也捧着陈迦行的脸,动情地缠着他的舌头。陈迦行把手伸进了齐农的裤子里。他捏着齐农的屁股,把齐农又往自己身上带了带。齐农哼了声,仰起头。陈迦行吮他的脖子。
陈迦行小声问齐农:“你做过没有?”齐农没回答。陈迦行舔着齐农的胸口,说:“我没做过,你教我。”
齐农觉得有点好笑:“怎么教?”
陈迦行脱掉了自己的上衣,让齐农摸他新买不久的项链。齐农垂眼说:“好看。”陈迦行取下来,戴到了齐农脖子上。他说:“教我。”
齐农眼神闪烁着,嘟囔道:“不要...我这里也没有套子。”
陈迦行从自己裤子口袋里摸出一盒。齐农打了他一拳,骂道:“你就是个变态。我早就知道了。”
陈迦行咧嘴笑说:“我是成年人了,这不是正常的吗?”他一把把齐农抱起来,放到了床上。他们又接了一会儿吻。两个人都已经起了反应。齐农喘着气停下来说:“还是不要了,随便解决一下睡吧。”
陈迦行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舔着齐农的耳垂、耳廓,细细密密地啃咬着。齐农又痒又痛,推着他说:“你直接吃掉吧。”
陈迦行在他耳边说:“我想吃。给我吃。”齐农的脸完全红了。他在理智和欲望中间稍稍徘徊了一会儿,还是抬手脱掉了自己的衣服。
他低头盯着陈迦行那里,忽然若有所思地说:“你小时候只有那么小一段段。”
陈迦行捏住他的嘴,叫道:“别说我小时候、我小时候了。怎么正做事呢,他又跑出来了!”
齐农整个人咯咯咯笑起来。他安慰似地亲了下陈迦行的手心。他坐起身,褪掉陈迦行的裤子,拉开他的内裤,亲了一下。
他问:“其他工具呢?”
陈迦行就半脱着裤子,小步跑到书桌边拎过自己的挎包,把工具呼啦啦倒到了床上。齐农边捡起来边说:“变态。”
他拉开自己的内裤,伸开腿。他把手指探进洞里的时候,对陈迦行说:“你能不能不要在那里盯着棉花糖卷成朵一样期待地看着啊。过来亲我。”
陈迦行哦了声,俯身亲住了齐农的嘴。
浓郁的夜。房间里的落地风扇发出一种低低的噪声。初夏夜晚的温度不算高也不算低。齐农已经提前铺好了凉席。但他觉得这个决定算是错误的。陈迦行压着他的时候,他整个背脊硌在凉席上,有点痛。
陈迦行差不多把齐农整个人折叠了过来,抬起他的腿,往里面送。齐农本来想说,你慢一点。但他还没能开口说这句话,陈迦行已经莽撞地塞进去了。
齐农眼睛里立刻溢满了眼泪。他深喘了口气,抓住陈迦行的头发叫道:“你想弄死我...”
陈迦行已经听不清他说话。他咬着齐农的胸口,焦急地突进。过去丸子教他说,要在很薄的皮肤上那么吮吸才能留下印子。陈迦行觉得这句话是错的,他可以在齐农每寸皮肤上到处留下印子。
齐农到最后把枕头卷起来捂住自己的脸,勉强不让声音叫出来。他低抑地哭着,在陈迦行把头伸过来吻他的眼泪的时候,伸手打了陈迦行一巴掌。
陈迦行勾嘴角笑了,捧住齐农的脸,不停不停地吻他。
齐农神思涣散的时候还在想,他就是比较喜欢小时候的陈迦行。那个小屁孩他还能一只手拎起来。现在这个,他被掰着大腿,动也动不了,最后只能像撒娇似地求饶道:“好了...”
陈迦行终于停下来,搂住齐农,把下巴搁在齐农的头顶微微喘着气。
第37章 天下有情人(三)
齐农摸着胸口的项链坠子,仰躺在床上发着呆。陈迦行不来的日子里,会规律地给他发讯息过来。他也会回。他们每天分享着日常,发生点芝麻大的事情也要立刻告诉对方。
齐建铭说齐农明明自己也整天拿着手机看,凭什么他多打一会儿牌就说他“网瘾”。齐农怔了一下。他是那时候才意识,他有多频繁地打开手机,点开陈迦行的聊天框。
晚上陈迦行偶尔还会打电话来。齐农洗完澡,坐在沙发上擦头。陈迦行说:“你在哪?”
齐农说:“我在家,我在哪。”
陈迦行扑到了床上,小声说:“听到你的声音了。”
齐农笑说:“听到能怎么样?”陈迦行说:“能立刻下楼跑五公里。”齐农笑开了。
他们挂着电话,聊起今天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有没有下雨。连“荤菜”为什么叫“荤菜”这个话题都聊了二十来分钟。齐农最后气鼓鼓地阴阳陈迦行:“我是比不过某些少年天才。”
陈迦行嚷嚷着:“干嘛啊,说不过就开始骂人了。你就是这样,齐农。”
齐农拧眉问:“我怎么样?你小子什么意思。”
陈迦行熄火道:“没什么意思。”他抠着墙面说:“下周五我会陪老师回省城的一个大学参加交流会。下周五你在哪里?”
齐农仰面看着天花板说:“我还能在哪里。”
陈迦行说:“我开完会就走了,不能回镇上。你来不来看我?”
齐农没了声音。他发现自己的第一反应是,当然要去看。他有半个月没看到陈迦行了。继而他惊讶地发现,自己非常想念陈迦行。
陈迦行喂喂了两声,问说:“信号不好还是怎么?”
齐农说:“下周要看工作安排。”陈迦行不满地哦了声。
下周的周四,齐农特意去理了下头发。周五上午把货基本送掉了,下午就开车去了省城。
那间大学在另一个城郊。齐农路上给陈迦行发了个讯息说他已经在过来了。陈迦行可能在开会,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回他的信息。
齐农把货车停在路边,下车走到校门口。警卫看了眼他的工装,第一反应是:“你没有报批送货不能进去。”
齐农没说话,在门口踱了一会儿,回了车上。他伸手晃了一下货车上挂着的平安符,靠到椅背上安静地等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群穿一抹色黑西装的学者从校门内走出来。齐农看到陈迦行了。陈迦行也穿着黑色西装,手里拿着一个电脑包,和另一个学者讨论着什么问题。齐农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一件印着公司logo的深蓝色短袖polo衫。他从车斗拿了一支不知道谁落下的烟出来,点了起来。
他把夹烟的手挂在窗外,盯着不远处的陈迦行看。现在当然不好上去打扰他。过一会儿,等人群散尽,只剩陈迦行和那个很容易激动的数论学家的时候,他可以出现吗?齐农思忖着。他方便去和陈迦行站在一起吗?
齐农还在出神的时候,陈迦行看到了他的车,把电脑包塞在自己老师手里,全速冲刺过来。齐农回过神,陈迦行已经把头歪在车窗窗台上,气喘着问齐农:“你等很久了?”
齐农笑起来。他抹了下陈迦行太阳穴边的汗珠,说:“没有。”
他们在附近宾馆开了间钟点房。刷开房门,陈迦行就开始在齐农脸上、脖子里乱亲。齐农也搂住了他的腰,低头看着陈迦行身上的西装。
时间有限,他们像打仗似地匆匆剥掉衣服,跑进浴室搂抱在一起,急切地爱抚着对方。齐农第一次主动蹭着陈迦行的身体,一根一根舔着他的手指、然后是手心、手臂。陈迦行很快有了反应。齐农蹲低下来,帮他吸。陈迦行仰头靠到了浴室壁上,抚摸着齐农的头发。齐农做事稳缓又有节制。差不多的时候,齐农会亲一亲陈迦行的胸口,说:“行了,你还要赶飞机。”
他替陈迦行把白衬衫一颗一颗扣子扣回去,再帮他披上西服外套。齐农发现自己非常享受这个过程。这种感觉和把小时候的陈迦行拎起来穿校服全然不同。他帮陈迦行穿好西服,又用啫喱给他简单梳了一下头发。这样陈迦行看起来像他打造出来的一样,那样干净,那样俊秀。
齐农再开车载陈迦行去机场。
路上,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话。车子停到航站楼门口。齐农说:“走吧。”
陈迦行没响动,过了阵,靠到椅背上嘟囔:“真不想走。”齐农敲着方向盘笑说:“快走啊。车没办法再停着了。”
陈迦行下了车,和他摆摆手,走进了机场。齐农突然像泄了力,弓起背,深呼吸了一下。有安保过来赶车了。齐农才踩了脚油门,把车开了出去。他知道这种感觉,好像心口有一颗被反复拧捏的酸橙,汁液流满了全身,酸到齐农要不停地深呼吸。除非陈迦行现在再回到车上抱住他,身体才会重新变甜。齐农快三十一岁了,他知道这是爱情。
刘牙牙满月酒那天,刘博览突然问齐农:“齐哥,你恋爱过没?”
齐农回过神,问:“干嘛。”刘博览摇摇头。
他们靠在酒店宴席厅门口。牙牙被方姝的表姐表妹抱来抱去玩去了。刘博览抱着那只塞满尿不湿、奶粉和棉柔巾的妈咪包,问起齐农,他是不是从没有谈过恋爱。他们从小到大形影不离的,甚至身世遭遇也有那么一点相像的味道。刘博览是从未想过,有天有个还不错的女人会瞎了眼看上他,还给他生了一个年糕花蘸红糖一样又软又可爱的女儿。他们翻新了车站街公寓五楼的屋子,变成了温馨和睦的一家三口。
刘博览说,他有时候会真的觉得这是在做梦。他根本没这种运气。
虽然他没有像小时候想的那样,去省城,甚至另一个省城打工赚钱,功成名就回乡。但像现在这样安居于此,好像也还不错。
他看着齐农。齐农的性子远比他要“耐”得多。刘博览觉得,不出所料,齐农会忍下去、撑下去,一直陪着齐建铭生活在车站街公寓里,直到齐建铭有天自然离世。
他们如今各自留在河流镇的意义,已经不一样了。
所以刘博览抱着那只鼓囊囊的妈咪包和齐农说:“我和方姝,等牙牙长大了,还有牙牙,我们在五楼,你们在三楼。我们一起。”
齐农疑惑地转头看着他,不知道刘博览突然在说什么。方姝在厅堂里喊:“博览,牙牙要喝奶了!”
刘博览抖了一下,抱着妈咪包冲回了厅堂。
齐农吃罢饭,坐公交从松阳镇回了河流镇。他刚下公交车就接到了陈迦行的电话。陈迦行在那头说:“我的眼线和我说,你今天晚上去松阳镇了。你去干嘛了?”
齐农左右看了眼,无语道:“你有没有事啊,还眼线。今天刘博览女儿满月。”
陈迦行又嘀嘀咕咕地说:“那不正好,所有表姐表妹都可以见一遍...”
齐农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他故意说:“就是啊,都看了一遍...”
陈迦行叫道:“你真见了!你见了有什么用,你又不喜欢女的。”
齐农慢慢走上楼。他手里转着家门钥匙轻声说:“是没什么用。还不如见你有用...”
齐农突然意识过来,迅速挂断了电话。他满脸通红,站在自家门口,攥着钥匙骂了自己两声。
第38章 天下有情人(四)
2014年的8月22日。为了吃到星星蛋包炒饭,陈迦行坐晚班机赶回河流镇。回到镇上的时候,其实已经是23号的凌晨。
齐农在客厅里把每个花瓶、杯子都擦了一遍,又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整理茶几柜里的药盒。等他把整个客厅重新整理完之前,陈迦行终于打开房门,大汗淋漓地进了屋。齐农拿手指抵了下嘴唇,轻声说:“我去把炒饭再热一热。你先去洗澡吧。”
陈迦行先搂住齐农,掐着他的腰,在他身上到处吸了几口。齐农嫌恶地说:“我身上都沾上汗味了。”
陈迦行低头亲着他问:“那一起洗澡。”
齐农推开他,踹了他一下,让他赶紧滚进卫生间。齐农在厨房间里重新翻炒了下炒饭,然后拿平底锅出来煎新鲜的蛋皮。陈迦行洗完澡,脖子里挂着条毛巾钻进厨房。齐农已经把蛋皮放在炒饭上,做成饺子形。上边插着一面小小的旗子,写着:小夹心十九岁得你所想。
陈迦行笑了。
他们靠在厨房流理台边,分吃着那份炒饭。凌晨一点半的狭小厨房间里,落进来窗外的月光和路灯光。陈迦行自己吃一口,又喂齐农吃一口。他们谈谈讲讲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炒饭吃完,事情讲完,天光已经有点微微泛亮。他们就不说话了,就搂靠在厨房门边。世界重新响起寂寂的蝉鸣。
陈迦行又要赶上午的班机走。他真的只是为了回来吃一下齐农做的星星蛋包炒饭。齐农往后捋了捋陈迦行的头发。他说:“你一到夏天就不爱吃饭。吃冷面又什么配菜都不爱吃。最近又在挑食了吧。”
陈迦行拿鼻尖在齐农肩头蹭了蹭,没有讲话。齐农抚着陈迦行的后脖颈,和他接了一个恋恋不舍的吻。
那天,陈迦行走后不久,齐农打着哈欠收拾完厨房准备回房稍微眯一会儿。他路过齐建铭的房间的时候顿了一下。齐农推开门,齐建铭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气。齐农立刻冲进去问他:“又痛了?”
齐建铭额前渗着汗,眼神已经几乎不聚焦了。
到这天,齐农已经会熟门熟路打电话叫120,然后在120拿着担架上来抬人的时候,拎出玄关柜子里准备好的“住院包”跟上救护车。
原以为还是“幻肢痛”之类的情况。但那次的住院检查发现,齐建铭患了“脂肪栓塞综合征”,发病时会呼吸困难,意识模糊。这是个对截肢患者来说死亡率很高的并发症。
齐建铭从那天开始就住进了医院,需要激素治疗和呼吸支持。齐农请了长假,陪在病床边。
这次不是在裴娜所在的医院。但裴娜当天就来了一趟看情况。齐农给裴娜递了瓶饮料,和她靠在病房外面。
裴娜拍拍他说:“有需要就找我。”齐农点点头。裴娜走的时候,回身看了眼齐农。这么多年的相处,她很清楚齐农的个性。不到万不得已,他都不会麻烦别人。这就很麻烦。她本来想着不值班的时间,多过来看看。结果陈迦行因为半天联系不到齐农,打给裴娜问情况。裴娜说了之后,陈迦行又从上海飞了回来。
他在医院附近的酒店开了间房,拖着齐农过去休息。他捂住齐农的眼皮说:“你现在睡觉。爷爷那里我会在的。”
齐农叹气说:“我睡不着。”
陈迦行说:“你睡得着。”他坐到床头边,把齐农搂到了怀里,说:“我现在给你说睡前故事。”
齐农忍不住笑说:“神经病。”
陈迦行还真的说了一个故事。他说有一个动物园里,每天都有个人在夜晚的动物园里睡觉。那个人,其实是动物园的发动机。只有他晚上待在那里,才能维持动物们的活力。第二天,动物园开张的时候,动物才能打着哈欠重新在各个园区里走来走去...
齐农倚在陈迦行的胸前,没听完那个故事就睡了过去。他再醒来的时候,陈迦行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齐农回到病房边,看到陈迦行鼻梁上架着那副黑框眼镜,膝上放一台笔记本,坐在另一张空出的病房边,浏览着满是外文的网页。齐建铭已经有点清醒过来,正戴着氧气罩滴溜溜转着自己的眼睛。
那已经傍晚时分了。陈迦行放下电脑,站起身,靠到齐建铭身边笑着叫了一声:“爷爷,是我啊。”
齐建铭住院那段时间,都是陈迦行和齐农轮替守着。休息就去附近那间酒店,赶回医院更快一些。
陈迦行总让齐农晚上过去休息,白天过来。他说齐农老了,他是年轻人。陈迦行一脸认真地看着齐农说:“你体力已经跟不上了。”
齐农总觉得这句话是“双关句”,但又拿不出证据。
晚上,陈迦行熟门熟路地取脸盆和毛巾,替齐建铭擦脸擦手。他把护士放在床头柜上的药拿给齐建铭,看着他吃下去。陈迦行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了趟河流镇,从家里把那台小电脑也拿来了。齐建铭虽然还没力气玩牌,但可以躺在病床上听听广播。
齐农打了晚饭回来,就看到他们两个凑在小电脑面前,正在听乒乓球比赛赛况转播。齐农无语道:“那里不有一台电视挂着嘛?”
病床边的两个才反应过,恍然地发现病房里是有电视机的。
齐农去卫生间里洗西瓜。电视机放着最新的乒乓球赛况。齐建铭指挥着陈迦行:“再摇起来一点,再摇起来一点...”
齐农把小西瓜分成了两半,齐建铭吃一半,他和陈迦行吃一半。他们坐在病床边,三个人吃起了西瓜。隔壁病房有阿姨过六十岁生日,切了两块蛋糕过来给他们吃。病房里弥散着西瓜汁和奶油蛋糕的香气。赛事进入了赛点,每击出一球,全场就是热浪般的尖叫。
齐农擦了擦陈迦行嘴角的奶油。陈迦行歪头看着齐农。齐农用口型说:想都别想。
陈迦行小声问:“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啊?”齐农在他胸口打了一下。陈迦行笑了。
电话响。陈迦行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站起身走出了病房。那个电话打了很久。
齐农走出病房准备打热水的时候,看到陈迦行倚在电梯边的窗台上冲电话那头吼:“那怎么了?你换就换好了...”
齐农拎着热水瓶,站在转角听。陈迦行不耐烦地问:“你还有没有事啊?都跟你说了,我家里有事。对啊...三天两头就会有事不行吗?别来跟我说这套...没有就没有啊。”
齐农基本能猜出来,那头是陈迦行那个很容易激动的老师。那个数论学家是个挺质拙的人,觉得陈迦行是千里马,就非要“三顾茅庐”,把他带回上海深造。等陈迦行真去了上海研究所,他也很器重陈迦行。他倾其所能地教授陈迦行系统的数论基础,让他能完全发挥自己的天赋。连齐农都听说过,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的道理。
他突然明白过来,陈迦行能那么频繁地在非假日跑回来,本身就很奇怪。
陈迦行掐断电话之后,趴在窗台上想抽烟又知道医院是禁烟区,只好撑头叼着电子烟在那里发呆。
齐农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陈迦行回过神,收掉了烟管,笑说:“怎么啦?”
齐农看着陈迦行说:“你回去吧,没事。”
陈迦行皱了下眉说:“你偷听我讲电话啊。我也没事,在这里...”
齐农忽然打断他说:“今天是2014年9月2号。我要到2016年3月份才过完我的刑期。这期间,我连出省城都不行。即使到了2016年的3月,我刑满了。我也不会离开省城了。只要齐建铭活着一天,我就不会离开省城...”
陈迦行说:“你不要说了。”
齐农眼睛红了。他继续说:“你不会回省城。我不会离开省城...要靠你跟个疯子一样白天晚上地坐飞机...”
陈迦行大吼:“你不要说!我又没要求过你跟我怎么样!我有说过什么吗,我见你也不行吗?”陈迦行的眼泪从眼角溢出来,划过脸颊。他像完全爆发了一样,大叫道:“又见到之后,我问过你什么吗!我有问你为什么不让我探监,出狱后也不联系我吗?你永远永远有理由,你永远会说‘对不起,我忘了’。我不想知道理由了,我不要听你的理由不可以吗?”
齐农抹了下眼睛,还是继续说:“回去吧,你别过来了。”
陈迦行崩溃地蹲下身,捂着自己的头大哭起来。
电梯间里进进出出的人,电梯门合上打开。裴娜走出电梯间,愣神看着站在窗户边的两个人。
作者有话说:
动物园发动机的故事来自伊坂幸太郎《一首朋克救地球》里的第一个小故事《动物园引擎》。
第39章 天下有情人(五)
裴娜记得,陈迦行小时候,像是发热了不肯贴退烧贴,还冲她发脾气。她每每只要拿起客厅的座机电话说要打给齐农,让齐农收拾他。陈迦行能立刻偃旗息鼓。
齐农过来的时候,陈迦行已经贴着退烧贴在自己的小床上睡着了。手臂摸上去有一层薄薄的潮汗,喉咙口呼噜呼噜的,打着小猪鼾。齐农坐在床侧,贴了贴他泛红的脸颊。
走之前,齐农和裴娜站在玄关口聊了会儿天。裴娜调侃道,待会等陈迦行醒过来,她就骗他说,齐农说发烧的小朋友就要多吃蔬菜才可以。她说:“他全世界最听的,就是你的话。”
齐农耸耸肩说:“哪有这种事。”
裴娜笑说:“我不是嫉妒还是怎么样啊。我觉得蛮好的...”
她话音未落,陈迦行抓着自己的抱枕从床上踉跄着爬了起来。他抱着枕头,路都不太走得稳,一定要晃过来扑进了齐农怀里。
裴娜低头对他说:“齐农哥哥说,发烧的小朋友待会晚饭要吃很多很多蔬菜才行。”
陈迦行闭眼睛“哼”了声,仰头看了齐农一会儿,小声咕哝道:“好吧。”
那天过后,陈迦行“听话’地飞回上海,真的不再回省城了。
齐建铭在医院又呆了大半个月的时间,然后出院回了家。齐农把他背上楼,放在已经撑开的轮椅上。
齐农打开家里的窗户通风换气。已经到了桂花开放的时节。溢进屋子的空气里有一阵温暖的桂花香。齐农去买了些菜,给齐建铭简单做了餐晚饭。
他自己没吃,吃不下。他就趴在阳台上,一支接一支抽着烟。过后的许多天,齐农都没怎么吃东西,闻着自己刚做出来的清蒸鱼突然会犯恶心。他就真的跑到卫生间里干呕了很久。
有一天深夜,齐农突然爬起来做了一晚上的绿茶甜糕。做好就那么放在蒸笼里,天气还有些热,第二天,甜糕全部变质不能吃了。
齐农开车去送货的路上胃疼到冒冷汗。他在路肩边把车停下,趴在方向盘上吸着气。太疼了,疼得他感觉眼睛和心都酸了起来。缓过来一点了,他就去就近的药房买了点胃药吃下去。
晚上,刘博览抱着牙牙来三楼遛弯。齐农还捂着胃,靠在沙发边不停不停换着电视频道。刘博览说他,脸色白得跟纸一样。
他抱着牙牙坐到齐农身边问他:“你最近不对啊,状态很不对劲。”
齐农敷衍地点点头,继续换着频道。
刘博览走后。齐农按亮手机屏幕,点开陈迦行的聊天框,又关上,点开又关上。胃疼之后的第一反应,齐农想到的就是,他想告诉陈迦行一声。齐农划过聊天框,不小心按出去了一个表情。他惊了一跳,紧接看到聊天框底下跳出来一行小字,显示因为不是好友,所以已无法发送更多信息。
齐农站起身,跑上楼,揪住刘博览指着聊天框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刘博览看了眼说:“就是,他把你删了啊。啊?夹心把你删了?”
齐农盯着屏幕呆站了一会儿,转头又下了楼。他趴在走廊的雕花石围栏上,盯着那行小字,胃很疼,心也很疼,好像有把雕刻刀剐过他的心脏。齐农仰起头,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在监狱里待过两年半的时间,放出来之后,这个世界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个范围更大一点的监狱。
齐建铭透过虚掩的门,看到齐农擦了把眼睛,低下了头,眼泪还是大颗大颗地砸在了围栏上。
十月中旬,齐农去探视了一次于喜妹。喜妹说她在里面也混得不错。许均仪在每月的探视时间都会准时过来,拿着纸条边写边啊啊地解释着什么。他会把温暖的近况尽量详细地告诉喜妹。喜妹开玩笑说:“是不是不该找个哑子啊,本来探视时间就有限。我每次扒着窗户求他‘写快点啊哥’。”
齐农笑起来。喜妹表演完,靠回位置上说:“齐农,你瘦了好多。”
齐农抬起头,摸了摸自己的脸。
喜妹说:“有心事啊?”齐农就不说了。喜妹指指他说:“又这副德性。”她转头看了眼狱警,压低声音说:“有事就说,我能有办法。”
探视时间到了。喜妹站起身,和齐农摆摆手,好像回家一样挺轻松地走进了里面。
齐农走出室内,在外头站了一会儿才开车回家。
后一天,他去了趟网吧,在嘈杂的游戏声中间开了台机子。打开搜索引擎之后,齐农在输入框里键入了“陈迦行”的名字。果然有一些新闻和学术页面跳出来。齐农一页一页浏览着。有许许多多他看不懂的专业术语,数字,字符。他去外面小卖部买了个硬壳记事本,一点一点记在本子上。
过几天,可能会刷新出新的页面,也可能没有。齐农会反复看新闻页上,站在一群老头数学家身后的陈迦行。陈迦行现在大概有一米八几了,有长跑的习惯,吃东西仍旧挑食。
不知道从哪天开始,齐农开始失眠。他会一整晚在车站街三楼公寓的客厅、厨房和卫生间之间游走,好像在找寻什么东西一样。失眠的时间,他就坐到阳台上,拿着那个记事本一页一页慢慢看过去。可能他永远也弄不懂那些字符公式间的关系是什么。这就是问题所在。
过了阵,齐农像又恢复了一样,开始正常进食,规律睡觉,变得和之前一样对什么都满不在乎。他帮齐建铭收起薄被,换了床秋冬天的被子,换床单被套,把枕芯拿去阳台上晒晒太阳。阳光很好,秋冬天的阳光很好。
齐建铭忽然对齐农说:“我们去镇外铁轨那边走走。”
齐农笑说:“你拿什么走?”齐建铭也笑了。
但是齐农还是给他换了厚外套,裹上围巾背下了楼。他推着齐建铭的轮椅,慢慢往镇外走。差不多走出镇子的时候,齐建铭说:“齐农,你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没事就会说,阿爸,我们去看火车。我就骑自行车,带上你到镇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