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魔尊,是右护法假扮的。
叶行舟瞬间警惕,手寸寸移到腰间,飞快发出灵讯,时刻准备抽软剑。
“他是什么德行?”
魔尊像没觉察到叶行舟的动作,继续问,寻常的语调,却夹杂着藏不住的阴气。
叶行舟声音没什么感情,开口的话是句句贴脸开大。
“套着个壳子就装成人。”
“恶心。”
“比虫子都恶心。”
话落之时,空气凝固一瞬,伴随声轻笑。
“看来你是……发现了。”
眼前人身形寸寸扩展,黑袍随着浓雾散去,墨发散开。
高大身躯压迫时,许久未见的红面哭笑面具映入眼眸。
他歪头,语气天真冲叶行舟打招呼,“好久不见。”
两米身高的压迫,配上这副童真歪头的模样,违和感不要太重。
叶行舟抽出软剑。
右护法指腹一捻,主动将剑尖搭在了自己脖子上。
纤长病态白皙的脖颈毫不遮掩露出,剑只要往前用力点,脆弱的脖颈就会断裂喷血,脑袋也会落地。
“要杀我做见面礼吗?”
红面哭笑面具的嘴角,咧开一个很夸张的弧度。
右护法在邀请叶行舟杀他。
与风雨来这个疯子不同的是,右护法是不灭,很疯很疯的那种。
也是唯一一个,把叶行舟逼到神志不清的不灭。
剑尖鸣,指一颤。
叶行舟大脑飞快运转,却想不出右护法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为什么时刻关注着他的魔尊没有出现,右护法先一步出现在北奠城了?
除非,右护法用了手段遮挡。
就像江客山淮那般的障眼法。
叶行舟抬眸,直直凝着眼前诡谲的面具。
面具的红色,像血一般,更像被剥掉脸皮的人一样。
“江客山淮在哪?”叶行舟冷着声问。
右护法歪头,用着江客的声音开口问道。
“你不杀我了吗?”
叶行舟呼吸一滞,又问了一遍,“江客山淮在哪?”
右护法弯唇,“他们,在水月镜里。”
“魔尊已经告诉你了啊,看来你记性不太好。”
“……”
听着这个寻常调笑语调,叶行舟是真想把右护法剁成臊子。
右护法弯腰,与面具融为一体的眼睛注视着叶行舟。
“这么久没见,你不想同我打招呼吗?”
叶行舟扯唇,“这么久不见,你还没死呢。”
“没死。”右护法眨眼,“就是关在留影石里有些乏味罢了。”
叶行舟想到百年三方对峙那一幕,“你来北奠城做什么?”
这次,叶行舟没有直接杀右护法,右护法能创造幻觉,杀之不如先顺着他意问之。
至少与右护法谈话,比魔尊动不动就闭口不言,又或者风雨来满嘴谎话的好点。
抛去抽风内容,右护法嘴里的话真假参半。
“找你。”右护法弯唇笑着,“好久没见到你了。”
“而且上次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喜不喜欢。”
此话落,那日右护法被砍成肉团还不断问喜不喜欢的画面映入眼帘。
叶行舟心跳停滞一瞬。
“百年前,你到北奠城做什么?”
右护法一笑,把掉落在地的半个土豆捡起来,撑着脸咬了一口。
面具在此刻像活过来一样,随着右护法张嘴咀嚼的动作,贴着面皮动起来。
红色的面具一动一动,像剥去皮肤,露出的肌肉纤维。
胃部隐隐泛酸反胃。
叶行舟只看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压下不适。
右护法将半个土豆吃完,才慢悠悠回答。
“百年前出现,当然是——”
“为了你啊。”
叶行舟余光瞥向四周。
这个距离不算远,灵讯早早的就发了过去,按理来说柳归岸几人已经赶过来了。
右护法的手段,真脏。
“他们是来了。”右护法指尖绕着一缕黑气,话语一转,“不过,这里是魔气幻境。”
就算几人路过这里,也发现不了叶行舟。
很明显,叶行舟任何一个小动作都能被右护法觉察到。
叶行舟抬起眼皮,直白开问,“你伪装魔尊身份现身做什么?”
右护法眼角弯了一下,“误导你。”
叶行舟直白问,右护法坦诚答。
演都不演了。
叶行舟:“误导我什么?”
“当然是——”
右护法尾音拖长,食指竖起,在唇边摇了摇。
误导什么,当然是不可说,说出来还叫什么误导。
“你想知道魔尊是谁吗?”右护法突兀来了这么一句。
“我只想知道你是谁。”
“我?”右护法托着腮,“是你认识的人。”
“那魔尊呢?”
右护法指尖触摸着面具,“也是你认识的。”
叶行舟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一脚踹掉右护法脑袋。
“你不说就不要卖关子。”
脑袋顺着屋檐滚了一圈,快要掉下房檐时,黑雾聚拢托回了头颅。
右护法按了下脑袋,断裂的皮肉血管被分泌的黑色异香液体黏合。
与寻常不灭的腥臭味不同,这股异香直冲天灵盖。
脖颈扭动发出咔嚓声响,右护法眼里弥散着兴奋的光。
“还要再踹一次吗?”
“……你脑子有粪吗?”
叶行舟手臂爬上层鸡皮疙瘩。
这兴奋的死德性,和风雨来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右护法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可是,你刚才的情绪,有了波动。”
“少管。”
叶行舟睁着死鱼眼,“你和风雨来是什么关系?”
“和你一样。”
“你能说句人话吗?”和右护法说话,窝火的还是自个。
右护法眨眼,“我说的是人话。”
浪费说话的口水,有用的信息是套不出半点,叶行舟转身就走。
右护法抛出一句话,“你不想知道左护法在哪吗?”
叶行舟充耳不闻。
黑雾扩散走不到尽头,叶行舟兜了一圈又绕回原处。
右护法半躺在屋顶瓦片上,姿态悠闲。
“你真不想知道他在哪吗?”
叶行舟凝着右护法,剑尖蓄满灵力,杀不死没关系,至阳之气能灼烧就行。
右护法眸光扫过剑尖,不慌不忙继续,“他在鬼市。”
“你到底想说什么?”叶行舟打断他的话。
右护法声一转,“你很讨厌我?”
叶行舟:“知道了还问。”
右护法看了叶行舟片刻,意味深长笑了一下。
“你想知道天道清洗规则吗?”
“滚。”
“好。”
右护法跟听不出语气似的,依着叶行舟的话在瓦片上滚了一圈。
一圈滚过去,又一圈滚回来。
叶行舟憋了口气,不上不下,他迟迟不动手杀也是自有原因。
右护法这不灭,他不像风雨来那般,每次杀死都会有痛感。
完全看不出痛觉,还能免疫至阳之气,剁成碎肉了还能蠕动,声音与视觉一起冲击。
他,不想再体验一次了,所以没有贸然动手。
叶行舟垂下眼睑,看着躺在瓦片上的人。
一身黑衣因为滚动沾上了些许灰尘,那面具在夜色之中,灵活露出活人的面部表情。
“说。”
叶行舟只道一字,右护法坐起身,他看着叶行舟,眼睛眨动瞬间,复刻了叶行舟的声线。
“人是人,又非人。”
叶行舟死鱼眼一睁。
说得多么深奥,实则就是天道投放不灭,不灭又吃空活人,占据人的躯壳活着。
这不就是魔尊先前已经告诉叶行舟的规则么。
“说点有用的。”叶行舟盯着右护法,“比如,彻底杀死你。”
右护法愣了一下,又弯唇笑起来。
“左护法没告诉你吗?”
“杀死我,你该一开始就知道答案的。”
“不过这不重要了。”
右护法看着叶行舟,眼中闪烁着看不懂的光芒。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北奠城,会是终止。
风雨来想要的,魔尊想要的,右护法想要的。
都在叶行舟身上。
右护法垂下眼睑,月光之下他没有影子。
叶行舟不知何时,手里拿了块留影石。
然而,留影石还没来得及束缚右护法,顷刻裂开。
“叶行舟。”
右护法掸掉衣襟的灰,“我现在知道,魔尊为什么留你活到现在了。”
句句话抛钩子,句句话卖关子。
他站起身,压迫性的身高扑面。
“为什么,每次都能认出我?”他问。
叶行舟扯唇,学着他的样子,就是不说重点。“因为每次都能认出你。”
坦白来说,右护法的伪装比陆跃还拙劣,魔修都是一群爱演的。
右护法微微弯下腰,身体前倾。
异香在鼻尖散开。
叶行舟抬手,精准拽住那一直变来变去的面具。
用力一拽。
面具沾着血肉掉下来,一张没有面皮,血呲呼啦的脸露出。
仅一眼,就是挑战胃酸的极限。
血肉仿若又像那日的碎肉蠕动般,一直在眼前来回晃荡。
手里的面具也在动,红面哭笑面具的眼睛鼻子嘴巴都在颤动。
血腥味与异香相冲,叶行舟忍着反胃,灵力一挥把面具剁成了臊子。
恶心,太恶心了。
再次抬眸时,右护法又完好无损的坐在瓦片上,面具重归,他撑着脸,懒洋洋看着叶行舟的动作。
“你好奇心很重。”
“你到底是谁?!”
叶行舟抬眸,死死盯着他。
右护法叹息声回荡在夜色之中,“不灭。”
“叶行舟,留在这里吧。”
“我陪着你,会一直陪着你。”
叶行舟啐了一口,“别脏了我的眼。”
右护法歪头,“我身上清理干净了。”
“……再歪头,我拧了你脑袋。”
右护法直起脖子,声音疑惑,“你喜欢猫狗,猫猫狗狗也是这样。”
右护法想要误导什么?
片刻后,叶行舟睁开眼,直勾勾凝视着右护法,眼里没有半分畏惧,肯定道。
“你在故意刺激我。”
“今晚上出现,就是为了故意刺激我。”
无论感官还是语言,只要激起暴虐,激起杀风雨来的反噬,让叶行舟失智。
失智之后就是——
叶行舟瞬间冷静下来。
“你和风雨来是一伙的。”
右护法弯唇,“被你发现了。”
失智之后,只要稍加引诱,就会是风雨来一直等的命格交换。
右护法晃了晃脚,语调带着被发现的轻快,“不过,我和他不是一伙的。”
“只是目的相同罢了。”
叶行舟脊背发凉。
右护法方才一直念的,就是让叶行舟留在这里,留在北奠城。
若是与风雨来交换了命格,叶行舟就成了怨灵,同样的被留在北奠城,刚好满足了右护法的意。
魔尊迟迟未出现,风雨来也是,叶行舟想到了什么,猛然抬眸。
“风雨来在衍天宗。”
“不。”右护法摇头,也不介意告诉叶行舟,“他只是使了点绊子拦住魔尊。”
真正的目的被叶行舟发现拆穿,右护法一时乏味。
他打了个响指,黑雾散去。
右护法眼里含着笑,身形隐匿在黑雾中,隐隐绰绰传来一句话。
“叶行舟,你逃不出去的。”
“叶道友!”
“魔头,哪里跑!”
任妄烛提着剑,情绪激动的冲向黑雾。
白虎先一步,叼住任妄烛往回甩。
一杆红缨枪起,梅忧杀出,追着黑气,燕禾紧随,在夜色之中几道身影追逐。
“叶道友,你如何?”柳归岸问。
叶行舟摇头,“没受伤。”
他把跌在地上的任妄烛拉了起来,任妄烛一抬头就是满脸泪。
他额前,是一路焦急寻找剧烈奔跑出来的汗,泪水与汗混杂。
任妄烛拥住叶行舟的腰,脑袋埋在颈肩,压着声音道歉。
“师兄,对不起……”
“我总是那么没用。”
他已经使尽全身力气,一直跑一直找,可就是找不到叶行舟在哪。
柳归岸抿唇,“你发了灵讯后,任道友同我们一直在找你。”
叶行舟顺了一下任妄烛的背,“别哭,没事了。”
“我害怕。”
任妄烛声音哽咽,颤抖着手,“我害怕……”
害怕又像上次在南木国孟家的情况再次发生,害怕叶行舟又消失一个三年。
叶行舟抬袖替他擦掉额头与发丝相黏的汗。
汗水与泪混合,衣物的皂角气味在体温上升时,挥发在鼻尖。
擦了一下,叶行舟还是取出一块方帕替他擦了满脸。
“别哭了。”
叶行舟指腹擦过任妄烛泛红的眼角,染上湿意,“我真没事。”
此时两道身影从夜色之中赶来,梅忧沉声。
“跑了。”
“预料之中。”
右护法比泥鳅还滑溜,今晚的目的被叶行舟拆穿,离开自然不会留下尾巴。
叶行舟看了眼夜色,“方才我不在,可有异常?”
“没有。”柳归岸道,“不过,苍水似乎感知到了一处波动。”
“在哪?”
“西北方位。”
柳归岸走在前,叶行舟几人跟随在后。
脚步声交错,还有任妄烛刻意压低的鼻音。
他抱着叶行舟手臂,情绪终于缓和,“师兄,向师兄给我的丹药还挺有用。”
“我没流鼻涕了。”
不然每次一哭,都是灾难现场,情绪稍大些,鼻一堵,鼻涕还流,压根控制不住场面。
“等出了北奠城,我要买一份最好的礼送给向师兄。”
“好。”
叶行舟垂眸,视线划过地面,月光泼洒下,地面的影子隐隐约约现。
柳归岸了然,取出留影石挨个探影子。
任妄烛紧张的看着自己的影子,确定留影石没有反应后才松一口气。
这该死的魔修总算没有逮着他一人整了,不过任妄烛还是有些疑惑。
“师兄,那魔修不是被沙长老封印了么,怎会逃出来?”
对于任妄烛的询问,叶行舟只是拿出刚才那块裂成几半的留影石。
梅忧眉头微动,“所以,他是故意的。”
叶行舟嗯了一声,“他和风雨来是一伙。应是收到风雨来命令,所以装作被封印,实则留在衍天宗布局。”
魔尊能被拖住脚,叶行舟只能想到是水月镜出了新的状况。
衍天宗的人,应该被放了出来。
长老弟子一万人,即便缺失一魂一魄魂体不稳,实力也是不容估量的。
面对魔尊这个魔修,第一时间肯定是杀过去。
再有不灭匀速的寄生,魔尊一面得应战,一面得把人重新收回水月镜里,难以抽身应付北奠城的意外。
能被耽搁这么久,足以看出魔尊身上的外界系统并不是那么全能。
但按理来说,对于右护法的本事,魔尊应该是十分了解的。
留影石是否困得住人,最知情的该是魔尊。
既然一开始魔尊与右护法就不是一条心,最初留影石困住右护法,魔尊私下应该出手加固了结界,所以才没有再管留影石。
如今右护法突然杀出,肯定少不了风雨来的手笔。
这么一猜测,风雨来与右护法应该在很久之前就有联系了。
那么,风雨来的失忆就是假的。
毕竟能力最超标的就是风雨来,他是鬼神。
生无限,死无门,知天机,晓地事。
知晓会发生的一切,最开始的装失忆,只是为了骗过魔尊,骗过所有人。
魔尊也被风雨来摆了一道。
换之前叶行舟会拍手叫好看这三人套娃似的布局。
但是现在天道清洗规则下场,衍天宗出来的人并不知情此事,不灭又会混淆气息,现在被寄生也不会发现。
叶行舟深深蹙眉,一筹莫展之时。
一缕晨曦破大地。
城外,半空。
忽现一缕耀眼红。
紧接着又是白、青、蓝各色点缀,像一朵朵花绽开。
衍天宗所有人,杀来了。
同叶行舟一起。
“叶行舟!”
许久未听见的,那道坚定有力的声音在心头在耳畔炸开,激起阵阵颤栗。
孟枳迎着晨曦,率先冲进北奠城。
气血翻涌刹那,手脚发麻寒凉。
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叶行舟跌跌撞撞,一连三次,手掌撑地,却怎都站不起来。
“不要进城啊!!!!!”
脖颈青筋暴起,这声嘶吼出,叶行舟呕出一口鲜血,嗓音彻底嘶哑。
血染陈年道,声破奠亡城。
一圈又一圈蓄满灵力的波动,从叶行舟体内爆开,北奠城围上一圈泛着金的结界。
这一刻,筋脉冲撞的痛苦,远不及眼前景。
看到衍天宗的人冲来北奠城时,叶行舟脑中一根弦相连。
风雨来让右护法把衍天宗的人放出来,破坏魔尊的布局只是其一。
真正的目的,是把衍天宗的人引来北奠城。
复原一开始的轨迹。
复原把衍天宗人都吸进北奠城的轨迹。
第一次,是用漩涡强行吸人入北奠城。
第二次,是让衍天宗所有人自愿杀来北奠城。
他们杀来不是破局,是入局。
轨迹,回到最初。
风雨来真正的局,开始运行。
天湛蓝,地震荡。
已经晚了。
金色的灵力结界,没有拦住杀进北奠城的人。
衍天宗的人,意气风发的,所有赶来同他并肩作战的人。
在顷刻之间。
在铃铛响的刹那。
晨曦褪色,初升的日头被血红的月亮占据。
风不再呼啸,树叶不再绿。
漫天皆是,木蝴蝶飘零。
叮铃——
铃铛声,由远及近。
从清脆到急促,在每一次碰撞时都狠狠踩在心口,碾了又碾。
这才是真正的,第三声铃响。
北奠城的规则,从未消失。
风雨来只是套了一个假的第三声铃铛障眼法,骗过留下规则的魔尊。
骗过换上魔骨的陆跃,骗过好不容易破开血月阵的叶行舟。
叶行舟颤抖着手,抬起又滑落,落下又抬起。
沾血的手,终于从怀中摩挲出一张褶皱的纸条。
〈生路通死,死路往生。〉
当时,叶行舟猜到这句话应是不完整的。
但直到血月阵破,叶行舟都没有找到上半句话,他以为是多虑了。
而风雨来就在那时候看着即将出城的叶行舟,看着叶行舟说。
‘出去,你会后悔的。’
“杀了我,你会后悔。”
原来一切的一切,叶行舟搏出的生路,都在风雨来的布局中。
身后传来轻浅脚步声。
叶行舟双目怔怔,一寸寸扭动僵硬的脖颈。
回过头。
在铺天盖地的通红诡光中。
他的视线与一双笑盈盈的三白眼相撞。
眉眼弯弯,笑若春风来,散尽风雨后。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
阴柔的声线,寸寸攀上脊骨。
“阵法没破开,怎么能出去呢?”
风雨来将一块木牌往叶行舟身前一丢。
这块木牌是在鬼界结界被万人踩踏坟堆上的,本模糊不清的字迹开始变清明。
〈极阴至阳合。〉
〈生路通死,死路往生。〉
“都给你提醒了,为什么不听?”
“瞧瞧,你若是早些听我的留在北奠城,这盘局也不会开始。”
风雨来笑眯眯地看着叶行舟,看着跪倒在地、满口鼻鲜血的叶行舟。
用着俯视的目光,看着仰视的叶行舟。
叶行舟喉咙震颤,血腥铁锈蔓延鼻尖,连简单的声调都发不出。
时间静止了,万物静止了。
北奠城只有叶行舟,只有风雨来,只有飘飘洒洒的木蝴蝶。
北奠城,下起一场蝴蝶雨。
风雨来屈膝蹲下身,充斥着恶趣味的双眸定格在叶行舟的脸上。
他的指尖,落下叶行舟的胸膛,仿若穿透皮肉,触碰到那颗跳动又灼热的心脏一般。
冰凉的,森寒的气息扑面。
“好奇我为什么能用魔气吗?”
风雨来弯唇,“因为,我装的。”
“魔骨有与无,对我不重要。”
“我只想让你们以为有希望,为了那丁点希望拼尽全力,最后看着希望一点点破灭。”
风雨来撑着脸,眼都没抬,指尖便精准夹住一片木蝴蝶。
轻轻一捻,木蝴蝶便泛起光。
“现在。”
“我给你一个机会。”
“一个救所有人的机会。”
“一炷香时间,只要你找到在场人的魂魄,我就放了他们。”
风雨来现在的行径就是在验证上一句话。
给出渺小的希望,看着叶行舟不得不为了那点希望拼,最后再亲手戳破希望。
“当然,你也可以有另一个选择。”
风雨来指尖落下叶行舟腰腹,轻轻一抽,一把软剑现。
“比如,用这把剑杀了我,看看时间静止会不会结束。”
“不过出什么意外我可不能保证。”
“你想选择什么?”
风雨来勾起嘴角,将叶行舟手里沾血的纸条捻碎,把软剑放进了叶行舟手里。
他抬起指腹,擦拭叶行舟唇角的血迹。
血迹并未因他的动作拭去,反而在白皙的皮肤上扩散。
“想好了吗?”
叶行舟想要聚焦,但。
他撑不住了。
盘旋北奠城的至阳之气,围绕北奠城的金色结界完全对风雨来无效。
破不了。
他破不了这个局。
他解不开风雨来布的局。
他看不清。
看不清。
看不清风雨来下一步会怎么走,看不清风雨来怎么就免疫的至阳之气。
为什么。
为什么啊!!!
叶行舟忽而拽住风雨来衣角,红着眼睛。
“你想要命格我和你换,放了他们!”
“放了他们!!!”
用尽全力吼出的嘶哑的声音,听得并不真切,甚至连威慑力都没有。
风雨来无比温和地笑了一下。
指尖轻轻,便推开叶行舟拽住衣角的手,用力到青筋暴起的手。
“现在。”
他看着叶行舟泛红的眼睛,轻飘飘道。
“你要听我的。”
一缕青烟飘。
一炷香燃。
叶行舟颤抖着手。
在飘飞的木蝴蝶中,用尽灵力聚拢。
然,木蝴蝶堆成山高。
灵力探不到。
只能用手,一片一片试,一片一片找。
叶行舟像感知不到痛楚那般,用尽最快的速度找。
风雨来坐在檐上,沐浴着血红的月光,含笑看着地面疯找木蝴蝶的人。
染血的脸,沐着红的面庞,慌乱的动作,是那般好看。
风雨来晃着脚,愉悦的哼起一曲小调。
“香已经燃一半了。”
手上的血,鼻尖一直流的血,流不干擦不尽。
片片蝴蝶红,找完一片又一片。
要怎么找!!!
他要怎么找到所有的木蝴蝶!!!
叶行舟脑子要炸了。
指头仿佛不属于自己,抽筋呈现扭曲的弧度。
扩散的筋脉痛,丹田涨酸的痛,手心被划破的痛。
第三层灵力结界偏生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候,开始突破。
焦躁又徘徊在濒临崩溃的心态,剧痛的筋脉灵力反复冲撞的丹田。
这副躯体,仿佛不属于叶行舟了一样。
立刻死去。
叶行舟绝望回眸。
空中静止的人,向他奔来焦急的孟枳,一个个伙伴,一个个同门,一个个长老。
他们的眼睛,逐渐爬上不灭。
要怎么放弃啊!!!
他们此遭,都是为了他。
叶行舟顾不得手的痛楚,他要快点,再快点,一定能找到的。
一定能找到所有人的魂魄。
风雨来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炷香,燃尽了。”
叶行舟立刻建起结界,护住堆成山的蝴蝶。
“休想!你休想伤害他们!”
风雨来无视结界,直接来到了叶行舟跟前。
就像叶行舟那日,无视魔骨的魔气,轻轻松松走到陆跃跟前一般。
“怎么办呢?”
风雨来笑眯眯问,“你要怎么救你的同门?”
叶行舟目光一厉,双手提起剑,发了疯般砍向风雨来。
符箓,法器,一股脑全部用上。
叶行舟现在只想杀死风雨来。
时时刻刻,分分秒秒。
只想杀死风雨来。
“去死啊!!!”
“哎。”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
叶行舟喘着粗气,猛然回头。
风雨来又完好无损,出现在了身后。
“可惜你杀不死我。”
叶行舟脚跟发麻,快要站不住了。
第三层修为结界破开,又经此一遭。
痛不欲生,又不得不生。
风雨来指尖一捻,地面的木蝴蝶顷刻化成齑粉。
那里,静静躺着一颗头颅,没有蝶骨的头颅。
这是第六个玩家。
“怎么办,你好像也得随他们死在这了。”
他话语刚落,一根利器飞闪而过。
穿透他的心口。
血滴啦落。
风雨来笑一凝。
“谁?”
无人回应。
他被利器定格在原地。
那双三白眼瞬间看向叶行舟,“你哪来的玉骨?”
叶行舟身前,是一把泛着盈盈光芒的骨扇。
扇骨像有了意识般,灵活飘空,化成利器。
在风雨来收缩的瞳孔中,穿透他的五脏六腑。
那些利器,是玉骨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