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不爽就骂我几句呗,只说一个字多无聊啊,咱俩都多久没说过话了。”
陆跃冷着脸,“叶行舟,别以为拉近关系我就不杀你。”
“只要天黑,你必死无疑。”
谁死,还真不一定。
叶行舟侧过眸子,“杀归杀,和我说说你入魔的日子如何,我还挺好奇的。”
陆跃不理,只低头擦拭剑刃。
不过他没有再封闭五感。
叶行舟继续,“你刚才暴躁的时候多有灵动啊,跟个人似的。”
“那个时候,你最像你自己。”
陆跃擦剑的手一顿又恢复如常。
叶行舟眸光流转。
“陆跃。”
“你这名取得挺好。”
“一跃而起,跃过挫折越过苦难,多好的寓意啊。”
跃过苦难。
但不是跃过道义走上歪路。
陆跃都要死了,叶行舟也不介意多说几句。
陆跃垂下眼睑。
是娘亲取的。
最初的涵义,也是那般。
跃过苦难,跃过痛楚。
陆跃抬眸,面无表情盯着叶行舟,“你想说什么?”
叶行舟苍蝇搓手。
“嘿嘿,让我看眼腿就行。”
感情都抒发了,眼睛也该欣赏点色彩,没毛病吧。
一套流程,从拖住人到恶心人拉仇恨,叶行舟安排得明明白白。
陆跃黑了脸,操起剑来继续刨坑。
有病,叶行舟简直有病!
他真是想吃屎了才会犹豫听叶行舟叨叨。
说一通屁话,就为了恶心他一把。
怎么的,大腿长痣是他想长的啊!
陆跃都想当场脱掉裤子,剜掉这颗被叶行舟用黏腻语气恶心过的痣了。
叶行舟没摸他,又像摸了他。
恶心,真恶心!
陆跃怒气直飚,坑越挖越大。
今儿就算挖地道进去,他都要把人弄死。
先拔舌头后剥皮,骨头涮一涮喂狗。
刨着刨着,一根木棍戳了戳陆跃后腰。
硬硬的,还挺粗。
陆跃一个激灵蹦出一米深坑。
叶行舟脚底抹油重新溜回阵法里。
“叶行舟我要杀了你——!!!”
陆跃的声音刺着耳骨膜。
叶行舟眨巴着眼睛,睿智又聪明。
“我看你挖坑挺辛苦的,用锄头挖就省劲了。”
说着他把刚才又带回来的锄头,往结界外递了些。
瞧瞧叶行舟多贴心啊,把锄头把那端朝向陆跃。
陆跃眼皮搁劲跳,一脚踹飞锄头。
“叶行舟你有病是不是!”
他暴躁地抓头发,试图往阵法冲去。
刚靠近又是一阵刺啦声。
这回灼烧的疼痛,传到了陆跃身上。
像掉入油锅。
又像滚入火堆。
连骨头,都在灼烧。
痛感强到几乎站不稳。
陆跃一声惨叫,人已经瘫倒在了地上。
整个人披头散发的,躯体因疼痛而蜷曲。
叶行舟目光落在陆跃后腰处探究。
黑色腰带下包裹着的,是魔骨。
现在是抢魔骨的好时机。
叶行舟不能碰。
隔空取物,他没那本事。
陆跃疼得动不了。
人本来是趴着的。
叶行舟这不要脸的,一直盯着他腰!
那眼神,势在必得。
有病吧!
是看腰还是看屁股,只有叶行舟清楚。
反正陆跃是应激了。
他硬是憋了口气,往嘴里灌下一把修复丹翻过身。
两手摸索着,把腰带打了一个又一个死结。
“叶行舟,我要杀你。”
“我一定要杀你……哕!”
一想叶行舟刚才的眼神,陆跃没忍住反胃,哕出了声。
散乱的发丝下,是陆跃猩红的眼。
叶行舟撑着脸,坐在结界边缘,有点遗憾。
“不能摸,看看也不行吗?”
他只是看看魔骨而已,陆跃何必要这般防备连打好几个死结。
陆跃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叶行舟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啊啊啊啊!”
“叶行舟我要杀了你!”
拉屎的地方就好好拉屎啊!
摸什么摸!
能不能好好敌对了沃日!
和叶行舟说两句话,就好像全身上下都被摸了一把。
偏生有阵法在,他还杀不进去,只能干看着叶行舟犯贱。
陆跃受不了了。
不行,他要走!
必须走!
等魔骨换完,再杀叶行舟!
这是陆跃主意改变得最快的一次。
他又往嘴里塞了一把修复丹,剑撑着身体,起身就走。
叶行舟挑眉,“欸,别走啊,我还等着天黑你杀我呢。”
陆跃头都没回,夹紧屁股就走。
叶行舟挠挠头,“刚才你摔倒,我看到你裤裆夹屁股缝了。”
“快拽出来,不然我看着难受。”
“……”
他就说,叶行舟这不要脸的馋他屁股!
陆跃恶狠狠瞪了叶行舟一眼,御剑就走。
叶行舟低头看了眼亮起的玉简,松了口气。
平安和梅忧,救出人了。
陆跃就算现在回去,也找不着燕禾。
“师弟,可以出来了。”
叶行舟冲墙后道。
然而,无人回应。
叶行舟眼皮一跳,站起身往墙后看去。
任妄烛同柳归岸。
在他毫无觉察的情况下,都不见了。
泥土上留下挣扎的抓痕和一滩黑色液体。
这液体,只有怨灵有。
但是,他们又没有出城,怨灵为何会在白日现身?
人去了哪,气息完全感应不到。
叶行舟掏出玉简,发灵讯给梅忧。
“梅道友,你那边状况如何?”
梅忧那边,也出乎意料的没有回应。
此时,一把匕首擦耳划过。
叶行舟眼疾,侧身躲开的瞬间抓住匕首。
匕首化成纸张,纸上有一行字。
〈铃三响,天黑彻,寻人时。〉
这个九个字,与北奠城中随处可见的规则纸条字迹一样。
是同一个人留下的。
这个人在说,等第三声铃响,白日不见时,他才能找到人。
搞什么?
把人全抓走,留他一人。
是谁?到底是谁?
叶行舟感应了一下灵魂契约。
风雨来还在鬼市结界那冲撞,试图撞破结界。
难道是魔尊搞的鬼?
叶行舟打开神识。
整个北奠城。
只剩他一个活人。
周遭寂静。
连风声都不见了。
“咳咳。”
一声突兀的咳嗽入耳。
转角处,一只脚尖不小心露出又收回。
见叶行舟没吭声,那只脚再次不小心露出。
这回连带大长腿也伸了出来。
一晃一晃的,跟引诱似的。
是谁不用说。
叶行舟走过去,一手揪住人。
“干什么?”
左护法哼一声,拍开叶行舟拽住后衣领的手。
“我脚抽筋了,活动活动不行啊。”
这语气满不在意,眼神却偷摸地观察叶行舟。
他只是刚好路过这,无意听见叶行舟那猥琐发言。
发言就算了,居然还侮辱他下属。
那左护法哪受得了,护短的性绝不允许他袖手旁观。
左护法当场停这,就等着为下属报仇。
只是一个不小心,脚趾头抽筋了,活动一下没问题吧。
又一个不小心,腿又抽筋了,他再活动一下也没问题吧。
谁知道鸟窝头是个好色的。
左护法硬是连气息都没有泄露半点,只是单纯活动一下腿。
欸你说怎么着,叶行舟专盯他大长腿。
面上毫不在意,实则叶行舟心里可美了吧。
左护法现在可高冷了。
就是牙有点酸酸的。
这牙一酸就分泌口水,左护法没忍住再说句话不过分吧。
左护法小白眼一翻,语气一个劲酸。
“哟,是我腿抽筋不巧了,扰了你的好兴致。”
余光瞥到叶行舟眼珠子自由旋转找人寻阵法,左护法也不吭声。
找吧找吧,今儿他绝对不可能同叶行舟说半个字。
不过,这眼珠子一转还挺酷。
怪想学的。
鸟窝头就是故意展示绝技,引诱他说话。
不行,这回说什么他都不说话。
左护法闭紧嘴,压住想说话的念头。
岂料叶行舟就挑这时候同他说话。
“你进城干什么?”
左护法不语。
叶行舟啧一声。
左护法语速飞快。
“我进城买点烧饼吃。”
“……”
到处都是怨灵,哪来的卖烧饼?
叶行舟侧过眸子,“我看你就像个烧饼。”
烧乎乎的,随时发情样。
只有左护法自个不知道自个啥样。
左护法小声嘀咕,“说我像烧饼,我看你才像猪蹄。”
花心大猪蹄。
看到谁入眼,就勾勾谁。
他不愿说,还啧一声威胁。
都不愿意对他好点。
不愿意算了,他心胸宽广主动半步就行。
左护法出声,“别找了,有系统干扰,你寻不到人的。”
“你不想活了?”
左护法诶一声,语气不满,“叶行舟,我好心好告诉你,你怎么还咒我?”
叶行舟停住脚步,抬眸看向眼前人。
自上次认出人后,再看深邃的眉眼时,便与幼时那个藏在菜叶堆中的小孩重叠在一起。
黑蛇纹都挡不住的五官,饱含攻击侵略性。
此时敛了戾气,虽说着话但那双眼睛总在偷摸观察叶行舟的神情。
沉默的这几秒,左护法差点脚软了。
鸟窝头一不说话,心就吊起来。
总觉得,会有一巴掌不定时落下。
要么零帧起手,要么超长前摇。
虽说巴掌不疼,他皮糙肉厚多打几下也无所谓,但鸟窝头一看人,就是会让心悬起来。
“放心吧,他们暂时是安全的。”
“陆跃也在那,没有魔尊命令,他不敢下手的。”
叶行舟看这几秒左护法嘴一松,啥都抖出来了。
叶行舟又问,“你不想活了?”
同样的话,问第二遍时,叶行舟话语硬了几分。
左护法挠挠头,“我这不还活得好好的么,你别总咒我死。”
“你要真想活,就不会告诉我这些。”
叶行舟话语过于直白,戳破左护法的言语伪装。
左护法眸光微闪,偏头移开目光。
一只手掰着他下颌,力道落下强行将脑袋扭正。
“咳咳,你干什么?”
就算用强他也不会屈服的!
力道些许重,更多的是另一具体温的传递。
是,心失跳。
左护法触电似的,小腿肚子直打颤。
奈何叶行舟的脸,就在眼前,还有强势的目光。
左护法心虚,眼神四处飘,一个激动。
无师自通速成分叉眼。
就这眼睛,人一下就睿智了。
叶行舟手一松,后退两步。
体温抽离,左护法绷紧到发酸的后背骤然一松。
“我不认为,当年的救命之恩能让你放弃活着。”
此话落。
气氛逐渐僵硬。
两人避开的过去。
默契不提及的过去。
默认不存在的过去。
从一开始,左护法认出叶行舟后,也没有说真名。
就套着左护法这层身份,对双方都好。
但这次。
左护法再一次越界,叶行舟主动提及。
提及当年的救命恩情。
当年桃开。
水散凉只想活着。
而今死城。
水散凉却愿放弃多年的生。
这个人情。
在对立的局面。
叶行舟背不动。
太重了。
真的太重了。
“若是认真算起来,当年我并没有救下你。”
“相反,还害了你。”
若他没发现烂菜堆里的水散凉,水散凉可能会死在天南联盟的手里。
又或者侥幸逃跑,晚些到千谭,刚好能避开魔修与水蛊族。
叶行舟说这话时眸光平常,又很认真。
左护法垂下眼睑。
“叶行舟。”
“你别自作多情了。”
当年他只想活着。
叶行舟也确实带他活着。
后面的路,是他自己选的。
只有活着和死亡,自始至终从没有对错之分。
他选了活着。
延长活着的时间。
到现在,当初偷来的那段活着的时间,该偿还利息了。
他可以选择赖账继续活着。
但,他遇到了叶行舟。
从无到有,交集渐深。
他依旧贪生怕死,依旧自私自利。
情感是复杂的,反反复复让他的每一个决策都在矛盾挣扎。
无论思绪还是认知,他都是无比清醒的。
他从没有心软。
只是,行动先他一步。
作出抉择。
左护法眼睫轻颤,黑硬的睫毛垂下。
“我现在说这些,是我的选择,听与不听是你的选择。”
“今夜,是第三声铃响。”
“不管你看到什么,都不要相信。”
“眼睛看到的,都是假象。”
“闭上眼睛,去感知。”
左护法抬眸,看着即将黑沉下来的天空。
黑云压城。
怨灵破土。
“叶行舟,你肯定很好奇,为何在北奠城没有寻到第四只妖兽和阵法。”
“很简单。”
“那只妖兽,早就死了。”
“死在了伪天道降下的神罚里。”
叶行舟问,“为何?”
“它想,封闭缺口。”
可笑吧,灭世的妖兽,其实是救世的主。
说出这么多,左护法反倒轻松了不少。
“叶行舟,那只妖兽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剩下的要你探寻。”
一丝黑气,从指尖溢出。
黑蛇纹伴着落日,游走脖颈到指尖。
最后随着那丝黑气,缠绕上叶行舟的脚踝。
蛇缠,印起。
“不要相信这里的一切。”
“这里。”
“从一开始,就告诉了你答案。”
“玄回蛇会打开第二层阵法压制,要是说不舒服及时说。”
“我不会帮你缓解疼痛,但我知道你不舒服我就舒服了。”
鸟窝头经常扇他,这回轮到他看叶行舟难受了吧。
想想都忍不住露出牙齿凉快。
左护法扯了扯嘴角。
叶行舟侧眸。
黑色蛇纹印消失,那张脸毫无遮拦展露,五官属于攻击性的长相,明锐又大气,邪性倒是弱了几分。
扯动的嘴角,是失意。
像桃花瓣。
但味泛苦。
“不给个拒绝的机会吗?”
叶行舟的声音难得温和。
左护法哼一声,“拒绝什么拒绝,你不是讨厌我吗,刚好我也能恶心你一把。”
瞧瞧鸟窝头,这会语气都放软了。
果真是图利不图人。
离了他小左,谁还能这么好啊。
左护法这会正得瑟,“玄回蛇会指引你找第四张召妖卷,找到后用其温养七七四十九日。”
“等妖兽生出意识后,你就能催动它回溯时间。”
得瑟归得瑟,该交代的还是都交代上了。
“回溯时间,你想去哪?”叶行舟问。
“什么我,是你。”左护法纠正主语。
“是你。”
盗走八阶玄回蛇,又十分清楚玄回蛇的用处,温养妖兽都交代清楚了,足以看出准备了很久。
左护法有执念。
叶行舟语气指向性明确了,左护法撇嘴。
这家伙。
该聪明的时候不聪明,不聪明的时候又十分敏锐。
“少管,我现在不需要了就是。”
他未说,用掺着几分躁意的语气转移话题。
说归说,一颗眼珠子还是偷摸放哨观察叶行舟表情,就生怕叶行舟因为他语气不好而生气。
一生气就揍人。
他被揍应激了都。
余光之中,却见叶行舟背靠着矮墙,缓缓坐下。
同样侧眸,看着他。
左护法一激,立马转正眼珠子。
“我没偷看啊,叶行舟你可不要不讲理扇我。”
叶行舟撑着脸,难得掏出软垫放置一旁,冲左护法示意。
“坐。”
小垫子诶!
鸟窝头专门给他坐的小垫子诶!
左护法咳嗽一声压住嘴角,屁股一撅就坐垫上。
软软的,怪舒服。
叶行舟撑着脸。
他看着身侧的人,思绪翻飞。
不知何语,不知何言。
迟迟未语,久久未言。
最后,艰涩难言。
“我还不起这个债。”
这话入耳。
方才的兴奋一扫而空,左护法表情逐渐冷静下来。
叶行舟的声音,若水流,如云生,覆着剥不开的雾。
抉择不定,反复矛盾。
八阶玄回蛇。
他无疑是需要的。
他需要八阶玄回蛇。
拒绝的话说不出,但是。
现在的人情,隔着无法跨越的河岸,压得喘不上气。
叶行舟宁愿,玄回蛇是与左护法厮杀后抢回来的。
这样,至少不会有该死的愧疚感。
偏生左护法,主动给了他。
轻而易举给了,叶行舟可以不还,因为玄回蛇本来就不是左护法的东西。
可,给的不止玄回蛇。
还有命。
名不正言不顺,叶行舟逆着心背上的命。
不是双方对战战死,是一方主动的示弱。
示好靠近,对不起曾经死在左护法剑下的人命。
昧着良心,叶行舟又背负不起。
他与左护法。
大道,不同。
道义,又过不去。
第二层修为压制的阵法在玄回蛇游走筋脉时,泛起密密麻麻的痛。
黑蛇盘绕上脚踝的瞬间,一股冰凉游走。
似水游动,似手轻握。
左护法冷下脸,黑瞳盯着叶行舟,让人发怵。
他毫无预料,抬起拳头冲叶行舟挥去,力度之重能碎磐石。
却在落下时收力,化拳为掌,强硬摆过叶行舟脑袋,按靠在自己肩头。
“我看你真是疼傻了,什么屁话张嘴就来。”
“还还债,怎么的,你欠我啊。”
“当初坑我灵石不手到擒来么,这会愧疚个屁!”
他心血来潮闲来无事随便找个人说点话而已,换别人他也会说。
就叶行舟搁这伪君子。
欠债个屁,他是债主也养不起叶行舟这个吞金兽。
依着他看,是他左护法欠叶行舟的。
半点不省心。
左护法嘴一刻不闲着,骂骂咧咧。
自个疼得满头大汗,眼神都呆滞了,还故作平常说话。
刚才那一拳挥过去,叶行舟都没躲开的反应了。
就这种痛晕的僵尸脑,能说出啥好话。
“我很清醒。”
叶行舟声音清明。
额间渗出密密麻麻的细汗,痛到眉头蹙起,话语咬字却还是清楚的。
叶行舟很清醒。
不清醒的,是左护法。
左护法半点不带听的,手跟钳子似的,强硬按着叶行舟脑袋靠着自个肩。
那肩膀骨头硌着太阳穴,叶行舟本来还能扛痛,这一硌脑子都要晕了。
一身牛劲愣是使不完。
叶行舟反手一巴掌呼过去,左护法松手的瞬间,才得空揉着太阳穴喘口气。
好险,差点被左护法用肩膀暗杀了。
“水散凉。”
肩头重量一空,左护法还想再按,叶行舟一声名讳喊停了。
“哪来的水,什么散不散凉不凉的,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喊我左护法。”
左护法瞪了叶行舟一眼,勉勉强强让了半步。
“小左也行。”
他不承认是他,也在装作不知道。
说话的空隙,左护法抬起手,掌心的茧子划过视线,在半空稍作停顿,他扯起袖子包裹住掌心的茧子,擦拭掉身侧人额前渗出的汗。
叶行舟抬起眼皮。
一颗汗珠未及时擦去,沿着眉骨滚落,悬挂在眼睫,伴着眨眼的瞬间滴下。
“喂。”
叶行舟的声音浅浅的,疼痛带来的短暂虚弱,加剧了呼吸的温度。
气息,是热的。
热得发烫。
声音,清晰又明了。
“你喜欢我?”
即便叶行舟已经认出了他,但他就是不敢认。
不敢认水散凉是他左护法,不敢认水散凉手上沾了多少杀戮鲜血。
他怕看到叶行舟失望的眼神。
良知生长的痛苦,时刻折磨着他。
于死去的人,忏悔无用。他也不会去忏悔赔罪,更不会生什么愧疚,他是魔修。
仅存的良知,是对叶行舟,只对叶行舟。
只对曾经那份,唯一对他敞开的善意。
从叶行舟交托匕首,让他亲手杀掉世间腌臜开始。
杀与不杀折磨着,拖延着,走到现在。
他选的这条活路。
太苦了。
但他不后悔。
喉咙的哽塞,让他一时发不出声音。
矛盾,一直都是两个人的。
沉寂片刻。
左护法睁开了眼睛。
黑云压来。
夕阳,要落下了。
破土的怨灵喧嚣着。
两个不同道的人。
在小小的矮墙后,互相依靠着。
他扬起眸,眼里装盛着天空那丝余光,和一个小孩。
在漫长路途寻找的小孩。
在泥泞的路上,从走到跑,从小孩长成大人。
直到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
冲入那抹夕阳后,找到故人。
“喂。”
“星星朝阳都看过了。”
“陪我再看一回夕阳吧。”
两条弯曲的道。
两个错过的人。
在错过无数次时,终于在一个路口相遇。
用两双眼睛,看一个夕阳。
在怨灵肆虐,疯狂冲撞阵法中。
两个人。
都对着对方说喂,谁也不提谁的名。
“忍着点疼,我现在输魔气疏导你会被污染。”左护法出声。
他搭在叶行舟肩头的手,一下一下,轻轻安抚着。
叶行舟扯唇,“这点痛,不算什么。”
“上回在鬼界外的,是你吧。”
到现在,还有什么不懂的。
叶行舟垂眸,扯开手背缠绕的纱布,露出那个牙印。
“牙印能感应我的位置,所以你才能每次都找到我在哪。”
“水玉君同我说过,不要留下牙印。”
“水惑族与水蛊族同一脉,所以。”
左护法咳嗽一声,及时打断,“就定个位而已,和灵魂契约一样。”
上回疼迷糊,这回他在这鸟窝头又清醒了。
不但清醒,在疼痛作用下脑子转得还快。
猜出来做什么。
真是的。
要不是当初叶行舟先咬他,他才不会回咬。
要怪也怪鸟窝头。
鸟窝头就是故意拆台让他难堪。
左护法死嘴可硬了,“什么鬼界,我不知道。”
“哦。”
叶行舟看了他也一眼,轻飘飘道,“那应该是右护法。”
“右护法个屁!”
左护法瞬间不干了,“那恶心玩意一肚子坏水,怎么可能是他。”
要猜不猜点好的,非得提右护法。
叶行舟挑眉,“那是谁?”
“当然是我——”左护法眼珠一转,及时改口,“是我小弟。”
“去你的吧。”
叶行舟反手给了左护法一肘。
左护法捂着肚子,眼神偷摸观察起叶行舟。
见叶行舟脸色已经比刚才好了太多,估摸着第二层阵法快要解开了。
最重要的是,叶行舟没有发现刚才他打断想要掩饰的牙印。
真好,他真是鸡贼。
左护法被肘了也不生气,心情还挺愉悦。
“你戴围巾做什么?”叶行舟忽然问。
“天冷戴戴不行啊。”左护法防备的系紧围巾口,“我就这么一条围巾,难道你还要抢不成?”
叶行舟啧了一声,“谁稀罕。”
嘴上不稀罕,其实心里可馋了吧。
鸟窝头眼珠子都要黏在他围巾上了。
魔宫小俏花就是不好当啊~
左护法扬起下巴。
叶行舟死鱼眼一睁,“别把你那锥子下巴对着我,倒过来挖地连锄头都省了。”
“……”
左护法黑了脸,“叶行舟,你不能说点好话吗?”
叶行舟:“那用来当冰锥。”
“得得得。”
鸟窝头就是心口不一。
表面冰锥,实则羡慕他锋利如刀刃的下颌线。
都羡慕到这个地步了,左护法哪有不上道的道理。
“你要吃灵果不,我给你削皮。”左护法扬了扬下巴。
“得了吧你。”
叶行舟抬手掰开左护法的下巴,“好好当你的魔界小俊郎。”
“话说,你裤衩买了没。”
左护法迫不及待伸手放在腰带上,“你要看看吗?”
“……”
叶行舟挪开目光,“不了。”
左护法啧一声。
他就知道。
鸟窝头馋他腿。
也就时间不应景,不然鸟窝头不得生扑他,来一场地窖大战。
真是的,怪不好意思。
左护法给腰带重新打了一个结。
这般一闲聊,气氛比刚才活络不少,叶行舟的状态也肉眼可见恢复了不少。
“还痛吗?”他问。
叶行舟摇头,“好多了。”
左护法嗯了声,视线落在疯狂冲撞结界的怨灵身上。
“北奠城我知道的不多,不过肯定是针对你的设局。”
“不要碰魔骨。”
“还有。”
“夜晚的时候,多观察一下规则纸条,上面有答案。”
左护法站起身,顺手把小垫子捞进自个储物袋。
他捏碎一颗蓝色珠子,漩涡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