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一会儿,他又望向谭玄,微微笑起来:“也替你的家人祈福吧。”
谭玄蓦地一怔,愣愣地看着他。浓郁的树荫遮在香烛店铺上头,只漏下些细碎的光斑落在他们的脸上、身上,像密密地筛了一层梦的碎影。
谭玄的笑容从流光的深处漾开,他对着那个俊秀无双的白衣少年道:“白城,你真是太好了。”
谢白城抿唇浅浅一笑,往大殿的方向示意,两人一道并肩走过去。
他们俩只是烧了香,拜了一拜,很快结束。温容直却拜完了佛祖,还得去拜管学业的文殊菩萨,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折返来。
出去走了一段路,又遇见卖各种护身符的,小谢公子心好,停下来又买了两个,求文运的送给温容直,保平安的给谭玄,停了一会儿想了想,又挑了个粉色求姻缘的。
卖护身符的小贩脸笑得像朵盛开的荷花,一个劲地说:“咱这个护身符,受过灵元寺高僧加持,包管有效用!小公子你这般丰神俊秀,买了回去,一定能寻个才貌登对、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温容直握着刚获赠的护身符噗嗤一声笑,捅了谭玄一胳膊肘:“你要不要也求一个?”
谭玄却只望着谢白城,磕磕巴巴地问:“你……你给自己买的?”
谢白城把护身符揣进怀里,本想否认,心念却忽地一转,故意道:“不行么?”
谭玄怔了怔,神色却忽而黯了下去,垂眸讷讷道:“自然是行的。”
谢白城瞧着他的脸色,惊奇地发现居然有一天也可以用“苍白”来形容谭玄,不由笑出声来,狭了下眼睛道:“骗你的,替华城求的,她心心念念要找个如意郎君呢!”
温容直好奇道:“华城是谁?你姐姐么?”
谢白城点点头:“我三姐,比我大两岁。跟你们同龄。”
温容直“哦”了一声,又问:“那你姐姐也习武么?”
谢白城应着他的话,目光却瞟向谭玄,在听了他的话后,谭玄脸上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下来,神色恢复了正常,嘴角甚至还带上了兴致勃勃的笑意。
……怎么在以为他是自己求姻缘时,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呢?自己之前才说过结亲什么的没劲得很,他以为自己说话出尔反尔,口不对心么?
不过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在意谭玄的反应?方才他为什么不直接说实话,要故意假装是为自己买的?他似乎……也不仅仅只是想捉弄一下谭玄。
蓦然间,他意识到自己心底深处好像有一些他自己都看不明白、没想透彻的东西。
朋友……谭玄和温容直是朋友,还是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深厚的朋友,但似乎,温容直对谭玄跟他就很不一样,温容直从不介意谭玄和他两人独处时间太长,或是谭玄对他很好,谭玄对温容直和对他……也不相同。说到温容直已经定亲时,谭玄还嬉皮笑脸的,一副看热闹的架势呢……对他怎么就……
他很容易因为谭玄的话语或举动,一时着恼又或一时高兴……而这些,他在面对别的朋友,哪怕是吴弋、程俊南这种一起长大的朋友时,也并不会如此。
他以前一直以为,这就是他们特别投缘,或者说,是他们是彼此最好朋友的证明。
但……但真的是这样吗?
他的心绪本来就像梭机上经纬交织、平平整整的一匹布,骤然间意识到的这一点,却仿佛是跳开了一根线,霎时便全然乱了方寸。
温容直还在高高兴兴地讲着话,但谢白城此刻心绪却很不宁,很难听进耳中,只时不时地简单应和一下。
他再次抬眼悄悄地看向谭玄,恰好谭玄居然也正偷偷打量着他。他们俩的视线隔着温容直交织在了一起,谭玄对他微微笑了一下,把手里保平安的护身符晃了晃,用口型对他说了一句无声的“谢谢”。
谢白城也微笑了起来,稍稍摇了摇头,表示不必。
这是他们两人之间十分隐秘的交流。明明还有第三个人在他们中间,这第三个人却全然没有察觉。
谢白城的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悄然又隐秘的快乐,他们之间有一种只有彼此才知道的默契呢。
所以或许也不必想那么多。这世上人和人也不尽然相同,那么谁又规定朋友也好、知己也好有什么能一概而论的标准呢?
他们就是他们嘛!从衡都到越州,山高水长,千里迢迢,他们能相遇,能相识,能成为好朋友,一定、一定是有着特别的缘分的呀!
第171章
从灵元寺回来后没多久,温容直的好日子终于到头了,收拾了行囊,要往他叔父那里去了。
谢白城和他终归也是有了些交情,真要分别,还颇有些惺惺相惜的不舍意味。所以还专门为他设了饯别宴,又在他走的那一日一直送到了城外。
不过送走了温容直之后,谢白城也几乎没什么机会跑去明珠巷,原因无他,离武林大会越来越近了,可不得被关在家里好好练剑,免得到了新秀擂上丢人现眼。而且新秀擂分男女比赛,所以华城也得到了同样的待遇,姐弟俩到了现在是完全不会瞎闹了,成了同甘共苦的好战友。
在家里练了差不多有十天的功夫,爹娘有事一块儿出门去了,他们姐弟二人也终于得着机会被放了半天假——上午练习就行了,下午让他们休息休息。
天气闷热,练了一上午满身是汗,也没什么胃口吃饭。谢白城草草应付了几口,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又喝了一碗冰镇酒酿圆子,合衣躺在床上,睡意渐渐朦胧。
也不知这个午觉睡了有多久,可能房间冰盆里的冰化得差不多了,他慢慢觉得热意又攀了上来,可身体却又懒洋洋的,不想动弹。正打算闭眼再眯一会儿,忽然间就听见小小的“咚”的一声。
像是什么东西砸在窗上。
谢白城倏地睁开了眼睛,他想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也许是调皮的猫儿跳上了房檐?但很快,又是“咚”的一声,这一次他神智清醒,非常确定就是有东西砸在窗户上。
“咚”“咚”“咚”,连续好几声,都不大,但在午后的静寂中还是很明显的,绝不会让人误会成什么风吹树枝或滴水的声响。
谢白城猛然坐了起来。他虽然没放下床边的帷幕,但他的卧房和外间当中有一座圆光落地罩,遮挡了视线,不能直接看到传来声响的、外间的窗户。
谁会这么无聊用东西砸他窗户啊?绝不可能是家里人,家里人当然会正正经经到房里来找他嘛。那难道是?
那个名字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时候,他立刻跳下了床,连奔带跑地到了窗边。窗户本来就是开着的,垂着防蚊虫的纱帘,他把纱帘蓦地一掀,便间外面院中的大香樟树上,正藏着一个人。
那个人一身青绿衣服,掩映在香樟繁茂的枝叶间,倒是挺具有隐蔽性,但冲他咧嘴笑着而露出的牙齿,倒是白得很显眼。
果然是谭玄。
他手里还扣着几段小树枝呢,见他在窗里出现,便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这个人!怎么想的啊!他是偷偷溜进来的吗?还溜到了他院子里的树上?他就不能普普通通的登门拜访吗?
谢白城看着他像只大马猴似的蹲在树枝上,衣衫上还沾了几片碎叶,不禁好笑。
“你干嘛呢?”他手撑在窗台上,上半身微微探出去,微笑着问。
谭玄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道:“来找你啊。”
谢白城道:“你能从大门进来找我吗?”
谭玄笑了一声,挑眉道:“那多没意思啊。”
谢白城道:“你要什么意思?飞檐走壁的意思?你怎么进来的?”
谭玄嘿嘿笑了一下,把手中的树枝抛开,往左面指了指:“也不是很难,你家围墙又没有很高。”
“居然没人发现你?”谢白城说着探身出去往楼下望了望,大概因为正是午后歇晌的时候,四下里静悄悄的。但这毕竟还是大白天,真不知还该说谭玄胆子大,还是突发奇想。
不过这样见到他还是挺有意思的,有一种背着所有人,只有彼此共享一个秘密的快乐。
“你放心,也就是我,才没被发现,一般人的身手可做不到。”谭玄神气活现地说着,又往前探了探身,“哎,你最近忙什么呢?怎么一直都不出来了?”
谢白城叹了一口气:“还能忙什么,自然是被我爹天天念着在练剑,怕我去新秀擂上丢人呗。”
谭玄“噗”地一声笑了:“难怪呢,你看起来都瘦了一圈了。”
“真的?”谢白城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谭玄“嗯”了一声点点头:“下巴都尖了。”
谢白城刚摸到自己下巴上,谭玄又冲他一扬头:“我能进去吗?这香樟味儿怪熏人的。”
谢白城这才意识到谭玄是一直坐在树上跟他说话的,这实在有些滑稽。他不禁笑了,把窗前垂着的纱帘卷起,正准备招呼谭玄跳进来——想想这也很有趣,家里谁也不知道呢,他的房里就多了一个客人。
就在此时,一道黑影忽然斜刺里杀出,直直冲到了大香樟树下,对着树冠上就是一阵“汪汪汪”的吠叫。
谢白城蓦地一惊,没想到玄玉会察觉到了树上有人。只见玄玉人立起来,两只前爪在树干上不停地扒拉着,后腿急得恨不能蹦起来。
低沉粗犷的犬吠声在寂静的止园里显得是那么惊天动地,谢白城急忙喝道:“玄玉、玄玉,不要叫!”
他声音压得低低的,玄玉压根没注意到,还忠实地履行着看家护院的责任,摩拳擦掌地要向主人证明自己可不是吃闲饭的。
谭玄倒并不怎么慌张,只扶着树枝往底下看着,脸上还笑:“好大一条狗啊!真威风!”
谢白城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提高了声音呵斥:“玄玉,闭嘴!快到旁边去!”
这次玄玉总算是听见了,抬头往楼上看了看,看见了主人焦急的脸庞,顿时收了声,只在嗓子眼儿里“呜呜”了几声,四足落地,若无其事地摇起了尾巴。
谢白城刚松下一口气,蓦然听见一阵脚步和呼喊声由远及近,直奔他的景明轩而来。
“在哪呢?贼人在哪?”这是三师兄的声音。
“刚才狗叫了,准是在景明轩!”这好像是四师兄的声音。
“快!不能让白城遇到危险!”
说话间这声音几乎已经到了门口了。谢白城和谭玄瞬间对视在一处,这人刚才不是老神在在,笃定自己没被人发现吗?!
但这一刻,谭玄脸上的神色明显是慌乱了,他虽然不是贼人,但堂堂衡都来的谭少侠,悄没声地翻墙溜进人家家里,爬树跟人家家的少爷见面,这事放在他们朋友之间叫有趣,公之于众人眼前,那就叫有病了。
真要给人堵在香樟树上了,那真就丢大脸了!
想到这,谭玄匆忙中对谢白城丢下一句:“我先走了!”就“嗖”地一下,从树枝上蹿起来,轻盈地落在房顶上,再一点瓦片,整个人迅捷地掠向远方。
低头看着三师兄带着一帮子人乌泱泱冲进院门,谢白城站在窗内也蓦地松了一口气。
虽说像只大马猴似的蹲在树上的不是他,但……但不知为何,他也不想让别人知道谭玄这样避开所有人眼光的、悄悄地来找他。
……要是给师兄他们知道了,他们会怎么看他和谭玄呢……?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就听三师兄已经仰头冲着楼上焦急地问:“白城,你没事吧?有没有什么人闯进来?”
他连忙摇头:“没有啊!哪里有人?你们在说什么?”
三师兄迟疑了一下,有些疑惑地抬头望望香樟树,四师兄却道:“那玄玉为什么叫?刚刚是不是有个黑影蹿上房去了?”
说话间他也脚尖点地,先跳上院中石桌,再借力跃上树枝,又转身腾挪上了房顶。谢白城听着房顶上一阵沓沓的脚步声,心不禁又悬了起来。
三师兄狐疑道:“你当真没见到什么人?”
谢白城心中七上八下的,总觉得好像要瞒不下去了,但又不敢承认,就继续装糊涂:“什么人?你们在说什么?”
三师兄说是有个马夫正守着匹生病的马,忽然听见马厩顶上轻轻响了一声,他往外看了一眼,便看到一个人影掠了过去。他先是以为是家里什么人,但左思右想不放心,就还是汇报了一声,大师兄和锦城师姐立刻着手安排人分头去查,他们就一路查到了景明轩来。
谢白城一边应付着三师兄,一边提心吊胆地等着,不多时,四师兄悻悻回来了,说是瞧见个人影,却没能追上。
谢白城偷偷松了一口气,总算把两位师兄糊弄了过去,然而没想到不多时功夫,大师兄和二姐却一起来了。
若说在大师兄面前还有一丝撒娇蒙混的可能性,在锦城面前可是全然没有的。
被“审讯”了一番之后,谢白城不得不承认是他的朋友偷偷溜进来找他。
大师兄叹了口气,为真相大白而放了心,锦城却不动声色地追问:“你哪个朋友?怎么不走门进来?要这样鬼鬼祟祟的。”
谢白城只好说这不过他们之间的玩耍,一时兴起,就不要追问了。
结果谢锦城却微微扬起嘴角笑了笑,又问:“你那些朋友,我哪个不省得,却不知谁有这样好的轻功,这般来无影去无踪的?”
谢白城只觉得头都大了,他十分怀疑二姐已经有了猜测的对象,但他都坚持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再全盘托出,倒显得他之前很心虚很有什么不可告人一样,那就只好是继续坚持下去了。
“并没有多么好的轻功啊,只不过是大家都在歇晌,所以正好无人在意罢了。”他不敢看锦城的眼睛,只硬着头皮闪烁其词。
谢锦城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微微笑起来点点头:“好吧,你们贪玩也是有的,不过其实年纪也不算很小了,行事也该稳重些。总之你不要和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就好。”
谢白城下意识便抬头反驳道:“当然不是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大师兄冯若谷忙从旁边打圆场,拉着锦城道:“好了好了,白城向来是很拎得清的,哪里会结交什么坏朋友,一时好玩罢了。”
谢白城得了帮腔,顿觉底气更足,直直看着锦城,锦城的目光却从他脸上滑过,转到冯若谷身上,凉凉道:“我就是瞧他现在都一副胳膊肘往外拐的样子了。”
冯若谷一愣,笑着挽住她的手道:“哪里有这样的事?”
他们这番代行父母职责的查问总算结束,谢白城目送着他们二人走出去,锦城在跨过门槛时,还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他耳畔还回响着锦城刚才的那句话,不禁血往上涌,脸上发热。
什么胳膊肘往外拐?他哪有啊!
第172章
待到景明轩里重归于静,玄玉摇着尾巴屁颠颠地跑到了他身边,亲昵地用脖颈蹭着他的腿,乌溜溜的圆眼睛忠心耿耿地盯着他看。
谢白城抬手摸了摸玄玉的脑袋瓜,捏了捏它厚厚的、毛茸茸的耳朵,冷不丁地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谭玄知道了他的狗的名字。
之前他确实早就说过他养了一条狗的事,还常聊起玄玉的趣事,但他一直都没敢把玄玉的名字说出去,毕竟当初给玄玉起名字的时候,他脑海中的的确确是浮现出了谭玄的脸……他哪里有那个胆子当着正主的面说出来这件事呢?
然而今天情急之下却忘了。谭玄耳朵又不背,自然是听了个真真切切,是不可能有给他糊弄的余地的。
……或许谭玄不会想到玄玉的名字是跟他有关的?
谢白城在心里不着边际地祈盼了片刻,最终还是垂头丧气地承认这种事情简直堪比玄玉突然开口说人话那样不可能发生。
果然,等他第二天找到空当溜到明珠巷的时候,谭玄笑吟吟地问他了:“你的狗长得还挺威风,不过叫什么名字来着?”
谢白城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名字叫什么又不重要,顺口就好了嘛!”
谭玄却倏然笑道:“玄玉?很顺口吗?我怎么觉得没有旺财啊、小黑啊来的顺口呢?而且是哪个玄字,不会恰好跟我的名字是一个字吧?”
谢白城脸上发热,恨不能顾左右而言他。但这里实在没什么左右可顾,他只好哼哼唧唧地道:“玄……玄是黑的意思,玄玉皮毛又黑又亮,岂不是像一块墨玉?”
他说着便往谭玄的腰间一指:“你看,跟你那块玉佩不是挺像的吗?”
谭玄抬手按在玉佩上,无奈地摇摇头:“好么,反正你总归要把它说成是狗就开心了。”
谢白城瞅了他一眼:“我本来只是自己想想,可没说出来。我可没打算又把你惹生气了,到时候又来训我。”
谭玄一愣,没奈何地笑笑:“我有那么容易生气吗?行行行,你爱叫它是狗头玉佩就狗头玉佩吧,你的狗叫我的名字,我也算了——不过我是不是该得点好处啊?”
又来了。谢白城想,这个人又来了,怎么动不动就总惦记着要得点好处呢?
他侧头望过去,微微咬着下唇:“你要什么好处?”该不会又要他叫什么“玄哥哥”之类的?
谭玄屈起一条腿坐在榻上,一只胳膊架在膝上,脸上带着些捉摸不透的笑意打量着他。
谢白城给他看的心里有点发毛,谁知道这人会想出什么馊主意?该不会要比叫“玄哥哥”更过分吧?要是叫他学一学小狗叫倒没什么——但谭玄大概是不会提出这种离谱的要求的。
不知怎地,被那双漆黑双眸注视着,他却失去了回望过去的勇气,甚至在那注视他的目光中,觉得耳根的温度慢慢上升,甚至在一片等待的静默中,感到耳鼓里清晰地响着怦怦的心跳。
一定是因为谭玄眉骨高,眼睛藏在眉骨的阴影里看起来就很难琢磨的样子。
他担心着自己不知究竟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甚至手指都不自觉地微微蜷起。
谭玄却忽地噗嗤一声轻笑,歪着头看着他道:“算了,权且给你记在账上,以后再讨。”
谢白城倏地松了一口气,手指也松开了,冲着谭玄一笑。
谭玄问他:“那天后来怎样了?你把我说出去没有?”
谢白城瞪了他一眼:“自然没有!好不容易才糊弄过去,都惊动我二姐和大师兄了,把我好一顿审呢!”
谭玄笑道:“好一顿审你都没供出我,真够意思,看来我得给你谢礼才行。”
谢白城哼了一声,斜睨着他:“好意思说!我二姐是好糊弄的人么?费了我好大功夫,硬着头皮才扛过去呢。她还叮嘱我呢,千万不能跟不三不四的人来往。”
谭玄指指自己鼻子:“我是不三不四的人吗?”
谢白城撇撇嘴,没吭声。谭玄睁大了眼睛:“好啊!有事求我的时候叫我玄哥哥,没事的时候就把我归成不三不四的人!你真是越来越不得了了!”
说着便蓦地伸手要咯吱他。谢白城最是怕痒,连忙缩着躲避,都顾不上指出叫“玄哥哥”明明是来自于他的威逼利诱,只双手挡在身前,两人转瞬间就拆解了好几招擒拿手段。
见他防得严密,谭玄终于是停下了手,看着他笑道:“可以可以,现在挺厉害的嘛,看来为了武林大会是做了充足的准备的。”
谢白城戒备地打量着他,看他好像确实没有再来咯吱他的意思,才稍稍放松了些,口中道:“你以为我这些日子在干嘛?天天起早贪黑呢!我爹盯得可紧了。”
谭玄道:“哎,说起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动身?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谢白城点点头:“确实,我爹是预备这个月十四出发,路上不必太赶。”
他刚想问谭玄预备什么时候出发,然而就在他说着话而不知不觉放松了警惕的当口,谭玄忽然出手如电,“嗖”地一下就“袭击”了他的腰腹。谢白城蓦地惊叫一声,往后缩成一团,却也来不及了,谭玄的手指在他腰间作乱,痒得他顿时“咯咯”笑起来,边笑边去抓谭玄的手。
“你干嘛?不带这样的!偷袭犯规!”他边笑边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谭玄却不理会他的控诉,整个人几乎要压到他身上来。
谢白城挣扎着试图按住他的手腕,但谭玄的手腕却像灵活的游鱼,他本就笑得泄了力气,哪里能够成功?只能扭着身子尽力地躲,同时嘴上讨饶:“……不要了,不要了!好痒!我受不了了……”
谭玄总算停了手,他们本就是坐在榻边说话,这一下子他整个人都几乎躺了下去,而谭玄则是凌空笼在他的上方。
他抬手拭了拭眼角刚刚笑出的泪,瞪了谭玄一眼,低低地说了一句:“你犯规!”声音因为刚才的一番挣扎,而略有些哑。
谭玄脸上的表情却蓦地变得有些古怪,一下子抓住了他擦拭完眼角泪水的那只手的手腕。
这一握握得实在有些用力,谢白城感到有些吃痛,不禁运力相抗,望着谭玄道:“你干嘛?”
谭玄愣了一下,倏地松开了手,对他笑了一声,一边起身一边突然在他肚子上摸了两下:“检查一下你这段时间的训练成果呗。不错不错,果然是瘦了,肚腹上的肌肉也出来了。”
谢白城顿时有些得意起来,自己坐起身来,在肚子上拍了两巴掌,眉飞色舞道:“那是自然了。”其实他早就想炫耀一下来着,但总不好忽然掀起衣服叫人家欣赏,谭玄能自然而然地发现他的成果,那真是再好不过。
“说起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出发?”见谭玄不再闹了,谢白城便又提起刚才就想问的问题。
“可能比你们晚个两三天。”谭玄道。
谢白城抿了抿嘴,踌躇了一下道:“反正都是去南峤山,你们倒不如跟我们一块儿走,路上还能搭个伴。”
谭玄侧头看看他,微微笑了笑:“我当然愿意,不过……让别人看到你家和我走得太近也不太好,所以咱们还是到了南峤山再见吧。”
谢白城愣了一下,没有说话。他也不是小孩子了,谭玄话里的意思他稍微想了一下也就明白过来了:谭玄背后是朝廷,他和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江湖和朝堂有着天然的隔阂,倘若让武林同道们看到他们家和谭玄关系太亲近,只怕会惹来些不必要的非议。
谭玄这番话无论如何是替他家在筹谋,倒是难为他这么细致。
谢白城悻悻地撇了撇嘴,只得作罢——他本来还想过要是能和谭玄一路同行就好了。不过只要到了南峤山他们就能碰上面了,还能见到五湖四海、四面八方来的武林人士,到那时一定会很有趣。
这么一想,他又对一个多月后的武林大会充满热切的期待了。
他正神往着呢,却忽然听谭玄问他:“对了,之前咱们去灵元寺,你买的那个求姻缘的护身符,给你姐姐了吗?”
谢白城的思绪从南峤山被一下子拽回了眼前。他有些警惕地看了谭玄一眼:“你问这干嘛?”
谭玄微微扬了扬唇角:“忽然想起来,就随便问问呗。”
谢白城的目光还是很戒备,一边上下打量他,一边道:“给她了啊,她一边骂我,一边小心翼翼地收好了。”他说着哂笑了一声,“女孩子都这样,口是心非的。”
谭玄笑道:“这次武林大会上,说不定你爹娘就会替她寻个青年才俊了。”
谢白城不以为然道:“那也得人家看上她啊!她最好多装装样子,别露出蛮横霸道的真面目来。”
谭玄却忽然正色道:“装样子多没意思,就该是喜欢一个人原原本本的样子才是真的喜欢啊。”
谢白城还想说什么,目光却蓦地再度警惕起来,盯着谭玄道:“你怎么对华城的事这么上心?”
谭玄笑嘻嘻道:“我哪有?”
谢白城的目光却没有丝毫的松动,谭玄瞅了瞅他,又道:“怎么,我关心华城,你不高兴了?”
谢白城脸上露出不忿的神色:“她是我姐姐,你好好地这么关心她的终身大事干什么?难不成你对她有意?”
谭玄笑得更不怀好意了:“难道不行么?”
谢白城顿时急了,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不行!当然不行!”
谭玄故作讶然:“为什么不行?”
谢白城握紧了拳头,脑瓜子里嗡嗡直响,耳边一直萦着温容直以前说过的一句话:“你当他是朋友,他还不知怀着什么野心呢!”难道说,谭玄当真……说得是真的?!
他心里一下子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一阵火烧火燎,像是一把烧红的钩子倏地扎了进去。
“你说过你不喜欢她的!”谢白城说着,咬了一下嘴唇,他还想说“我可不要你做我姐夫”,但一下子却又有些说不出口,平心而论谭玄倘若真要做他姐夫,其实也没什么不够格的,他和华城本就可以称得上年貌相当,站在一处一定是一双璧人。
然而想到这一点,他话就更说不出口了,心里那无形的铁钩似乎又扎深了些,勾着他的心肝肺腑,忽地便是一阵揪起来般的痛,痛得他眼眶都有些发热。
谭玄慌忙道:“我不喜欢她、我不喜欢她!你别生气,我开玩笑的,我不好、我不好!”
谢白城却蓦地抬头瞪了他一眼,眼眶微红,却有着十足的不忿:“干嘛这么说?华城她……她虽有些蛮横霸道,不过大多是使点小性子,她还是很好的,没什么心眼儿,又很善良。你干嘛这么嫌弃她似的?”
谭玄愣了一下,不禁苦笑:“……那你要我怎样?说对她有意你要生气,说不喜欢她,你也要生气。”
谢白城想了想,又瞪他一眼:“你要真不喜欢她,便不许再提她。她是我姐姐,你拿她开什么玩笑?”
谭玄连忙低头道:“好好好,我再不提她了。我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谢白城气咻咻地看着他,见他低眉顺眼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还偷偷打量他的神色,心里的气渐渐平息下去,却又不甘心这么算了,觉得该给他些惩罚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