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处by持续转向
持续转向  发于:2025年0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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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昭沈昭!”他从梦中惊叫出声,睁眼便看到几人在沈昭床前忙碌。
“怎么了,不是退烧了吗?!”霍宗琛冲将过去。
“早上喂的药又吐了,我探他脉息虚软,时断时续,这才紧急施针……”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呢?”
大夫吞吞吐吐,道:“沈大人脉象气息流于表面,后继无力,缺乏支撑,虽有好转,但……”
“今夜难熬,王爷与大人多说说话吧。”
他拱手要退,霍宗琛却一把抓住了他:“我与他说话的时日还长,你只管治,把药给我,我来喂。”
“这……”
“我说治就治!”霍宗琛眼神狠辣,一时无人敢再多说。
他拿过药碗,颤着手将沈昭扶起,药汁顺着碗边全流了出来,霍宗琛便喝到嘴里,一点点吐给他。
药汁打湿了两人的衣服,霍宗琛不管不顾,重新拿起一碗,同样喂进去。
他拿了湿毛巾,不断给沈昭擦拭身体,帮他降温。
沈昭没醒,可他熬过了这夜。天亮了,他的呼吸才平缓了些,不再像夜里那样时有中断,霍宗琛再不敢合眼,一直过完三日,他没有再离开沈昭床前一步。

这三日无比漫长,可总算也过来了。熬过最艰难的这三天,沈昭果然逐渐退烧。
不再高热,便是好消息,可霍宗琛仍笑不出来,因为沈昭整日不醒,一直昏迷。他臂上的伤好得快些,胸口的伤却难,每次换药,都是一场折磨。
刘珩已经收兵回京,老皇帝朝不虑夕,天下易主在即。段明整顿人马不日回返,霍宗琛却走不了。沈昭不能再受颠簸,即便恢复得好,起码也要卧床一月。
霍宗琛日日照料,帮他擦洗换衣,收拾得整齐干净。可沈昭就这么睡下去,只靠一点汤药续命,霍宗琛强自镇定,嘴角还是起了燎泡。
这期间门外有位自称阿青的年轻人几次求见,霍宗琛听着,觉得名字耳熟,想了想,心里有个影子,耷拉着脸叫人将他轰走了。
屋子里炭火烧得足,不敢给沈昭盖太重的被子,又怕他冷,霍宗琛就总想去摸摸他的手脚,有时也在他旁边躺躺。
到了第六天,霍宗琛给他换完药,出去倒水,回来正与沈昭对上视线。
他醒了,还似很累,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向霍宗琛。
霍宗琛脚步一顿,快速走过去,握住沈昭的手,轻声问他:“有没有哪里难受?我去叫大夫来。”
沈昭没有言语,霍宗琛便放下他的手,急匆匆将大夫叫来。
虽还很虚弱,可醒了是好事,大夫把完脉,重新调整了方子,交代了些事项,霍宗琛才放心些。
沈昭醒了,霍宗琛高兴,坐在他一旁,喂了水,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沈昭眼神空洞,似在看他,也不像看他,霍宗琛问不出什么,只能帮他塞塞被子,过了会儿,自己出去了。
再进来时,他手里端了一碗粥,用勺子小心地舀起一点,送到沈昭嘴边。
“大夫说你身体太过虚弱,只能先吃些清淡的养养肠胃,虽是一碗白粥,但是放了糖,你尝尝看。”霍宗琛劝道。
沈昭闭眼不看。
“你已经几日不进水米,这样下去身体受不了。”霍宗琛放下碗,要去将人扶起。
沈昭听见他的动作,却又睁开了眼。
“你在乎吗?”
他的嗓子干哑,几乎无法发声,可霍宗琛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炉火毕剥,霍宗琛心下一片冰凉。
“我还活着,你便又做这幅姿态,好像离了我不行。可若我真的死了,不也正合你意。”沈昭说这些话已经耗尽力气,呼吸有些跟不上,嘴唇很白,随时会昏过去一样,“演一演便罢,何苦将自己也骗了呢。”
他这样说着,霍宗琛却无知无觉般,还是将他扶起来。
“要吃饭。”他道。
他端着碗,胳膊从沈昭背后绕过去,单手捏住他的嘴,用勺子强喂了粥进去。
沈昭挣扎起来,可霍宗琛早就料到,将他的背箍紧了,不叫他挣动到伤口。
他这样喂了几勺,沈昭呛咳起来,霍宗琛帮他顺背,沈昭却咳个不停。霍宗琛怕他有事,无法,只好放开一点,可他一松劲,沈昭便用好的那只手将他和碗一起推开。
霍宗琛没有松开他,可粥碗摔了。白粥洒的到处都是,床榻上和两人身上,都变得湿湿黏黏。
霍宗琛却也不恼,只沉默不语,将沈昭放好后,拿了帕子一点点地擦。
“不想吃。”沈昭道,“我说不想吃,你听不懂吗?”
“不能不吃。”霍宗琛收拾完,把沈昭的衣服也换掉,叫人来扫地上的碎片,自己出去盛了一碗新的来。
他又坐下喂沈昭,沈昭偏头不看他,霍宗琛搅着勺子,道:“江文锦的女儿还在这里,你不吃,她也没饭吃。”
沈昭不理不睬,霍宗琛在他一旁坐了好一会儿,把碗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沈昭拽着一点被子边,已经麻木的心里仍感到痛意,像被一把细针来回穿刺。
霍宗琛摔完了碗,却也没走,过了片刻,又自己一点点将这片狼藉收拾了,还在他身边坐着。
到了日暮时分,门外传来小孩的哭叫,那哭声越来越大,霍宗琛也不管。
过了片刻,门被推开,一位嬷嬷领着宁宁进来。
宁宁见了霍宗琛更是嚎哭不停,冲上去用小拳头使劲打他,霍宗琛将孩子手抓住,丢到沈昭一旁,道:“跟他说。”
宁宁哭了一会儿,怯生生地叫沈昭:“舅舅,舅舅,我饿了,我想吃饭……”
沈昭想抱一抱宁宁,哄一哄她,可他的伤还很重,做不到,他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霍宗琛便把宁宁拉到一边,将他扶起来,又叫人来。
他把粥碗重新放到沈昭面前,沈昭便乖顺地端起碗,低头大口喝起来。他手抖得厉害,连碗都端不住,霍宗琛帮他扶着碗,一直看他把整碗粥都吃下去,才叫人给宁宁送吃的来。
宁宁捏着点心吃得满脸都是,脸上还糊着泪痕,沈昭看着她,一连串眼泪就又流下来。嬷嬷把宁宁抱走了,霍宗琛亲亲沈昭的耳朵,慢慢地将人放下。
“我恨你。”沈昭说。
霍宗琛心内一窒,想去探究沈昭的表情,他却已闭上了眼。
“你好起来,才有力气恨我。”他略笑笑,挨着沈昭躺下,贴得很近,摸着他头发,“快点好起来。”
夜里沈昭又起了热,晚上吃进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他昏沉着不醒,梦里也在哭。霍宗琛伺候到后半夜,听着他一声声的抽泣,有时还带着恐惧的尖叫。他梦里没有霍宗琛,有也只是杀戮者的角色。
“醒一醒,”霍宗琛小心地搂住他,“好了,不哭了。”
沈昭迷迷糊糊中睁眼,看见他,好似仍在梦中,惊惧着后退,霍宗琛从后托住他:“醒醒。”
沈昭清醒片刻,从梦中逐渐回神,他看了霍宗琛好大一会儿,眼中情绪万千,但最终一字未言,闭上眼睛又睡去了。
霍宗琛不忍再逼他,可沈昭认定他心狠,每每他端饭来,总是不用多说,会尽量多吃。他伤口慢慢恢复一点,逐渐可以吃些别的。稀粥参汤喂够了,霍宗琛加了温补的药材,熬了浓白的鱼汤。
沈昭照例乖乖喝下,只是皱着眉头,干呕几次。
“好了,”霍宗琛将碗放下,拿清水给他喝,又用帕子给他擦嘴,“不喜欢就不喝,一会儿做点别的。”
沈昭只看着他,霍宗琛无奈,道:“她已用过饭,被嬷嬷抱去玩了。”
他这样说,沈昭便垂下头。他刚吃下一点东西,霍宗琛没让他立刻躺下,坐在他身后,叫他倚在自己胸前,这样靠一会儿。
沈昭瘦脱了相,这样搂着只觉分量飘飘。他已脱离随时丧命的危险期,可霍宗琛仍然觉得经常感受不到他的呼吸,所以常常靠近,确保沈昭还在他这里。
“我已将江文锦安葬了,与刘绎秘密合葬,昨日着人带宁宁跪拜过了。”
沈昭不说话,霍宗琛也没有话再说,只安静地搂着他。
到了夜半,霍宗琛臂弯一空,惊醒过来,沈昭居然不在床上。
他骤然起身,点了灯追出去,发现沈昭站在院中,茫茫然看着天上的月亮。
他只着薄薄的里衣,光着脚,在寒冬的夜里,孤零零一人立着,伤口渗出的血点点猩红,像开在身上的梅花。月光寂寥,更显凄冷,沈昭仰着头,霍宗琛看见了他眼角的水光。
他是那么孤独,没有人能走近他。同这满地月色一起,霍宗琛方觉自己大错特错,心里也如同结了冰一般,僵硬不敢动。
可沈昭还赤脚站在冷地,霍宗琛拿了氅衣将他围住,小心地将人抱起来,在院中的椅子上坐下。
沈昭无声地流泪,月色照在他脸上,叫他看起来可怜可悲。霍宗琛用衣服将他冻红了的脚包起来,贴贴他的脸,感受到一点凉意。
“我好想她。”沈昭说,“我想去看看她。”
“好。可是要等你身体好一点。”
“明日就去吧。”他说。
霍宗琛再说不出拒绝的话,裹好衣服,将人抱回房间了。
沈昭强行走动,伤口需要再上药,他浑身冰凉,嘴唇泛青紫,霍宗琛将他放回床上,他还在发抖。
霍宗琛握住他的手,脱掉衣服,贴着他,帮他取暖,等沈昭渐渐平静下来,才帮他换药。那伤口狰狞,即便看过多次,霍宗琛仍止不住心颤。
这道伤是沈昭替他挨的,沈昭的不在乎,比他的在乎更有分量。看起来平平淡淡,吝啬给出感情的沈昭,为他挡箭也毫不犹豫。
霍宗琛躺在他身边,却觉得沈昭离他很远,他抓不住,因此满心困惑懊悔,总至黎明不敢深睡。

沈昭要去看姐姐,霍宗琛提早吩咐备好了车马。
往那里去的路既远又偏,车内有软垫,车架处铺了厚棉布以做缓冲,即便准备万全,到的时候,沈昭伤口也已渗血。
他着一身素衣,披着厚实的大氅。凛冽的寒风一刻不停,沈昭缓步走过去,对那座矮矮的坟墓,叫了一声姐姐。
随从都留在很远的地方,霍宗琛提着祭品,一一摆好了。
往事前尘,多少曲折坎坷,只余眼前一抔土。沈昭抚着那块空白墓碑,慢慢蹲下,挨着坐好了。墓碑冰凉没有温度,沈昭靠在上面,很久才叫一声:“姐姐。”
“姐姐,你一定怪我,恨我吧。”他不再替自己辩解,喃喃道,“要是从来没有我就好了。”
天边泛起灰白,雾蒙蒙的,可能要下雪了。霍宗琛将祭品烧了,叫沈昭走。
“要变天了,回去吧。”
沈昭点点头,便要起身。霍宗琛有些惊讶,忙去扶他,沈昭踉跄两步,自己站稳了。
“怎么样?”霍宗琛担心地问。
“我想去走走。”沈昭说。
霍宗琛看看天,又看沈昭。他虚弱成这个样子,风一吹都站不稳,衣服下面的伤还未处理,天虽冷,可他的手心还是湿的。
“找一个晴天,我陪你出来,好吗?”
“可我就想今天,”沈昭看他,“今天不行吗?”
“行。”霍宗琛帮他把兜帽戴上,挡住了一点风,牵住他的手,沿着小路往前走。
沈昭又回了次头,朝那墓看了一眼,这才慢慢走掉了。
沈昭走不快,可能因为痛,有时候还会停一停。霍宗琛攥着他的手,借给他一些力。过了那一段坡路,眼前开阔许多,冬日里草木枯黄,杂草稀疏,被风吹得瑟瑟。
沈昭的几丝头发被吹到脸上,霍宗琛帮他拂开了。
“你为什么这样?”沈昭任他摆弄,脸上是浓重的不解。
“真搞不懂你,”他低下头,说,“你不累吗?”
“你累了?”霍宗琛只作听不懂,反问他,“还是回去吧,伤口是不是很疼?”
沈昭笑了:“是啊。我很累,也很疼。”
“从许久之前,我便经常觉得累。姐姐丢了,只有我一个人逃了出来,柳大哥时常骂我,我们一起去找,找来找去总不见她,我日日夜夜痛苦自责,为她悬着心,总是睡不着,有时候就觉得累。”
“后来遇见刘珩,斗不过他,只能整日与他虚与委蛇,求一条生路。可但凡要得到,必得付出一些,他高兴了便要关着我,不高兴了更是。刘珩帮我报仇,杀了人我就开心,可夜里躺着,也觉得累。”
“疼就更多了,”沈昭抬手捂了捂胸口,“你知道为什么我总是在泡药浴吗?那药水并不治病,只是止疼。我与姐姐逃亡途中,被无耻之人强喂过毒,他们怕我二人逃走,就想了这样的主意。我不忍姐姐遭此对待,悄悄将她的药一并喝净。没有死,但浑身总是疼,疼起来骨头缝里都透着冷。其实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是有一次,我医馆的师傅看不下去,为我开了方子,方子解不了毒,止痛却有奇效。我从此依赖上,痛苦的时候就想躲进水里,药水让我暂时忘记一切,也忘记痛苦。”
沈昭从未与他说过这么多,霍宗琛了解一些,不了解的更多,他握着沈昭的手,越听越痛,痛沈昭所痛,也感到莫名的心慌。
他们立于平地,却似在崖边。霍宗琛攥着沈昭的手出了汗,抓不紧一样,好像一松劲,沈昭便会一步跳下山崖,离他而去。许久之前做过的那个梦与此刻重叠,霍宗琛后背升起凉意,细汗叫他感到一阵寒煞。
“回去再说吧,”他道,“你身体受不了。”
“我想在这里吹吹风,”沈昭已经有些发抖,“这里的风吹得我很舒服。”
“我的身体可以,你把我救回来,不会就这么死了。”
他的语气略带遗憾,霍宗琛不喜欢听,叫他别说了。
“你总是说我的身体怎样,”沈昭道,“我想我比你要清楚一些。关于你对我,我曾有过许多疑惑,为此辗转难眠,欣喜过也伤心过。”
“我知道其实你是喜欢我的,这一点我从没有怀疑。你是祁北的王爷,权势盛长得好,要什么样的人得不到,若不是因为喜欢,可能连看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可也仅仅是喜欢吧,也可能争着抢着的东西更有趣味,总之不会是爱。”他说,“是因为我长得好吗?可我现在不好看了,满脸病容,神色憔悴,没有什么值得你再蹉跎时间的了。”
霍宗琛的眉头越皱越紧:“是不是爱我自有判断,我只要你跟我回去,待在我身边。”
“凭什么?”沈昭问他,“你要我待在你身边,我便要待在你身边吗?我最讨厌痛,可待在你身边总让我感到痛。你不顾危险将我摔下马时,逼我吃阻穴散时,睡过又翻脸用刀指向我的时候,我都是很恨你的。”
“那日你又出现,我明明还恨你,恨你的无情,也恨自己随意被你戏耍。可是许久不见,却也很想你,你亲一亲我,抱我抱得那么紧,我便想原谅你了,想跟你去北境看看,跟你去跑马,不准你再笑我。”
“你对我那么好,好到我以为你是真的爱我,可是你又转头领了追兵来。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今夜姐姐难逃,我也难逃。”
“你没有错,南安王该死,是我大错特错,既胡搅蛮缠又不自量力,才落得这样的下场。”
霍宗琛头一次向他解释:“我没有料到刘珩会赶来,我只想拦下——”
“咳……咳咳……”沈昭咳起来,手心里溅上几滴鲜血。
霍宗琛大惊失色,将他横抱起来,大步往回走。
“没关系的,不是很疼。”沈昭说,“我只是说话太多,有些累了。”
“别再说了,”霍宗琛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一带,让风少吹他,“以后还有很多时间,你慢慢说,我都会听着。”
“我不是一个重要的人。”沈昭断断续续说道,“在你心里,许多东西都比我重要。可是,这样的喜欢我是不稀罕的,纵然没有人爱我,我也不想要……”
“你重要。”霍宗琛认真道,“你最重要。是我从前太蠢总看不清这一点。”
沈昭花费了太多体力,霍宗琛抱着他的手感受到一片濡湿,是沈昭伤口渗出来的血。
“你再等等我,”霍宗琛道,“骂我也好,不理我也好,但是你看,马上要下雪了,先不睡好吗?”
荆南很少下雪,可是霍宗琛话音落下时,真的有几粒雪盐一样撒下来。
沈昭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缓慢地眨了两次眼睛,终于还是睡过去了。
他睡了一整天零一夜,醒来时霍宗琛不在,只有宁宁端着碗在床边。
“给你水喝。”她的声音脆脆的,近日不怎么哭了,可也不开心。
“谢谢宁宁。”碗里水不多,沈昭接过来,喝了两口。
“他让我来看你,”宁宁把水碗放下,说,“你的嘴很干,所以我帮你倒水。”
沈昭点点头。
“他说你不放心我,”宁宁问,“娘亲不在了,你还会担心我吗?”
沈昭一怔,道:“当然会。”
宁宁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跑走了。
片刻后,霍宗琛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意,三两下将外衣脱在一旁。
他看着沈昭,眼里亮亮的,怕身上寒意未消,没有靠得太近。
“宁宁倒的水太少了,我还想喝呢。”沈昭居然先开口。
霍宗琛目光颤了颤,原本木讷待在原地的脚步这才动了动,急忙走过去,兑了温水,喂到沈昭嘴巴。
“我再睡一会儿,醒来再用饭。”沈昭道。
霍宗琛简直受宠若惊,点了头,帮他塞好被子,在沈昭跟前转了两圈,这才想起叫大夫来再把一次脉。
他本以为沈昭恨他,可自从墓前回来,沈昭居然平静了许多。他身体疲乏,总在睡觉,可是不再抗拒霍宗琛,也能让他抱着。
药一日三次地吃,不再那么熬着。
每天也都在好好吃饭,随着伤口渐渐愈合,一些滋补的食物也能吃点,霍宗琛因此动力十足,吩咐厨房换着花样做给他吃。
宁宁偶尔过来,她受了惊吓,又乍失怙恃,经常哭闹。有时候很依赖沈昭,有时候对所有人都很警惕。沈昭没办法开口骗她,经常也沉默下来。
这样的话霍宗琛也很知足,自沈昭伤后偶尔也能睡个安稳觉了。虽然沈昭大部分时间还是不怎么说话,但好歹性命无碍,也愿意继续活下去,霍宗琛能把他留在身边,就不去想别的了。
最冷的几日过去,霍宗琛也要筹备回北境的事宜。最难的是沈昭,经过一月的休养,伤口虽见好,可是他底子弱,长途跋涉,怕受不了。
霍宗琛心里担忧,却也不敢表现。他怕沈昭借口拖累,就不愿意随他去北境了。可出乎意料,沈昭没有拒绝,霍宗琛试探几次,提过几嘴回去的事,他也没别的反应。
霍宗琛心里略松一口气,置办归途的同时,也不放松地盯着沈昭,他怕沈昭偷偷跑了,这些天的平和都是诓他的。
一切就绪,沈昭跟着霍宗琛上了北上的马车。
一路走走停停,霍宗琛不让他在马车上过夜,歇的时候比赶路的时候更久。由南向北,多的是沈昭没见过的风景,他总掀开马车的帘子朝外看,看累了就往霍宗琛身上靠一靠。
开春的时候,凛冬的酷寒还没散尽,北方的柳枝干枯地垂着,一点绿意都没有。灰黄的天和地,一望无际,看久了沈昭总是出神。
远处偶有村落,炊烟升起,马车轮毂声动,从官道上又走远了。
行至中途,急报来传,老皇帝驾崩了。
来人禀报的时候,沈昭就在霍宗琛身边。霍宗琛搂搂他,沈昭便靠在他肩上,笑了。
沈昭笑了,也哭了,他的仇了了,以他的能耐,没有什么能够再为江家做的了。
他如释重负,笑了片刻,突然又吐出一口血来。这口血吐出来,他心气也似散了,心事了了,因此昏睡,几日不醒。
霍宗琛写信回北境,遍寻能人,也让谢凌羽先行,找师父回来。沈昭已是伤了根本,大夫吞吞吐吐,说于寿命有碍。霍宗琛闭眼就是噩梦,总一夜合不了眼。
皇帝驾崩,霍宗琛一拖再拖,不得不回京奔丧。沈昭不愿随行,霍宗琛将大批人马留下,护送沈昭先去北境,之后汇合。
途中定期有信件传来,沈昭身体恢复一点,沈昭多用半碗汤饭,沈昭带宁宁散步。霍宗琛心急似箭,但因来信规律,从未有差错,渐渐不那么焦急。
春深了,随信来的还有沈昭立于杏花之下的画幅,枝影横斜,落花簌簌,只是他太单薄,霍宗琛抚着画像,心里像长满春草,总是痒着想要见他。
丧事一了,霍宗琛马不停蹄。
沈昭的队伍慢,还未进北境地界,便已被霍宗琛截住。
沈昭掀开车帘看他,被霍宗琛紧紧抱在怀里,钻进马车,许久没有出来。
沈昭的嘴被他吮得疼,身上没有一处不留他的味道。霍宗琛抱不够,浑身硬邦邦地硌着他。沈昭抬手给他擦擦汗,就被他抓去手,挨个手指亲过去。
他不敢太放肆,轻轻摸着沈昭的背,问他还疼不疼。
“还好。”沈昭看着他,说,“你瘦了。”
“相思成疾,怎能不瘦。”他趴在沈昭身上喘气,身上的燥热迟迟不灭,又无法轻举妄动。
沈昭抚着他的背,平地惊雷,道一声:“我也想你。”
霍宗琛心下一振,只觉脑内白光一闪,竟是一股暖流战栗而出。沈昭微张了嘴,低头不说话。霍宗琛也觉脸红,搂紧了沈昭不叫他看,拿衣服将他盖住,自己换了衣。
可到了晚上,营帐灯光暗暗。沈昭洗完澡,发梢还带着湿意,便坐在了他身上。
霍宗琛皱皱眉头,沈昭就不开心,问道:“你不是想我吗?”
他身上那么香,霍宗琛不愿意,却也推不开。
“莫非你又厌了我,所以不愿意。”沈昭道。
霍宗琛喉结滚了滚:“我是怕你身体受不住,以后还有许多时间。”
沈昭带着他的手摸自己,道:“你不抱我,我才难受,你为什么总是要我难受呢?”
霍宗琛亲他,堵上了他的嘴,“不想你难受。”
“你怎么这么香?”他去亲沈昭的脖子,几乎战栗着问他。
“特意为你准备的,”沈昭问他,“你喜欢吗?”
“喜欢,”霍宗琛点头,“喜欢极了。”
他亲遍沈昭的身体,缓慢地进入他。那一夜放肆无度,沈昭总在亲吻他,叫声钻到了他心里,叫他昏昏然不知所以。因此次日清晨醒来,发现沈昭不在身边时,霍宗琛茫然无措。
沈昭走了,他一人带着宁宁,如往常散步,走了便没有再回来。桌上留着一封密信,是他从刘珩那里拿到,老皇帝加害祁北王的证据。“北境七日沦陷是先皇手笔,若要保全自身,秣马厉兵为上。”
他决绝吝惜字句,除此之外,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
霍宗琛孤立于荒野,满目空洞,至此如一场喧嚣大梦方醒,已是茕孑一人了。

玉县有个村子叫桑麻里。桑麻里不大,狭长,在河一侧。过了河再往前,拐两个弯,不多远,便到了山,山上树木葱郁,只是不便通行,因此少有人居。
两年前山脚下搬来户人家,手笔大得很,全用木头盖的房子,只是这家人孤僻,平时不与人走动,也少过河。村民好奇,砍柴路过几次,原来是位鳏夫,还带着个女儿。
这鳏夫有钱,长得又好,本常有媒婆上门说亲,只可惜这人天生有弱症,一来二去传开,慢慢也就没人提了。
“沈昭,沈昭!”一位年轻人被拦在院外,声嘶力竭地拍门,无人应答,眼看就要踹门冲进去了。
他正要抬脚,里面却慢悠悠走来一人,打着哈欠,满脸的不痛快,不太客气地开了门,道:“做什么?”
“怎么叫你又不应?”那青年怒气冲冲,不像好相与的样子。
“没听见。”那人转身便走,留那青年紧跟其后。
“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了,”他不客气,却也拿这人没办法,只能跟在后面质问,“这又不是你睡觉的时辰,怎么又这幅样子?!何况我在外面叫你这么久,若是无事,怎么也该听见了——”
“好了,阿青,”沈昭回过头来,“只是昨天睡晚了,所以今天醒得晚了。”
“可现在明明是下午了——”阿青气急。
沈昭静静地看着他,是个安抚的眼神,阿青在他的注视下,逐渐平静下来,抿了抿嘴,不太硬气,又委屈,道:“我怕你有事。”
沈昭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进屋去:“还不就这样,没关系。”
阿青抬手碰了碰肩,跟上去。
这个院子不大,周围用扎实的木栏围起来。院子里干净,有沈昭晾晒的一些药材,沈昭从屋里又拿了些出来,在院子里拨弄。
阿青见他步子还算稳健,转身进了厨房。
他一个猎户,孤身一人住了这么些年,原先倒能做些吃的,只是味道绝对谈不上好。但是沈昭那么挑。沈昭从前不挑,有什么吃什么,可那样的他阿青见的不多。他能够上的沈昭,已经变得非常挑剔,他不开心,就不吃饭。
可是不吃饭怎么行,阿青没办法,只能挑着捡着,也到村里学学,做点可口的,哄他吃一点。
他做得好了,沈昭有时候也吃得多。沈昭若是哪样吃多了,阿青便多做两回,这样最好,最怕的是沈昭不爱吃,那他可真是一口不会吃。
阿青生他的气,又没办法。沈昭受够了委屈一样,不愿意再将就,即便是在饭菜上,没有可口的便不吃,这也没什么可指摘的。他身体不好,不喜欢做饭,实在饿极了,便煮一碗粥,也没非要依靠过他,是他自己上赶着。
阿青在厨房忙忙碌碌,砍刀剁肉的声音哐哐当当地响。沈昭在院子里,收拾完药草,又去栅栏旁摆弄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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