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处by持续转向
持续转向  发于:2025年09月19日

关灯
护眼

阿青时不时探头出来看看,沈昭累了,就坐在摇椅上晃晃。那摇椅也是阿青做的,阿青看他逍遥,心里便高兴,又往锅底加火,想让他赶紧吃上。
越来越浓的肉香味从柴火锅里飘出来,沈昭凑过来一趟,见肉还没熟,又慢悠悠回去了。
阿青笑他,却也帮他盛了一小块,晾好了送过去。
一块肉没吃完,木门被哐地一声推开,是个小丫头背着书包冲回来。她脸上弄得脏兮兮,人又小,大猫一样闯进来,见了阿青也不意外,没什么好脸色地走开了。
宁宁年纪还小,本不到上学堂的时候,只是沈昭难有精力顾全,又不忍她在乡间窜成野孩子,便去求了村里的夫子,允她一道听讲。
这条路来回走熟了,不用沈昭再牵着她。宁宁每日自己去学堂,散学时会跟着大孩子玩闹,回到家中有时开心,有时生气,但少与沈昭之外的人讲话。
阿青虽是一路跟来,可对宁宁的事一知半解。他总见宁宁无礼,看不过去,便想说几句,每每都被沈昭打断了。
“妮子不好好上学堂,整日疯跑,还不如跟我学打猎。”
沈昭轻笑:“她才多大,只有玩的心思,略学些大字,日后读书,自能明理。”
“识字我不管,只是她太能惹事,夫子已经托人稍了几次口信来,叫好生管教,不叫她和村里的男孩混在一起了。”
“夫子稍信,怎么没早告诉我?”沈昭问。
“前几日阴雨,你咳得厉害,我一时焦心,便将这事忘了。”阿青道。
沈昭听了这事,点点头,是心中有数。
“先不管这些,饭好了,我们先吃。”阿青扶了一把沈昭,沈昭手里还端着装肉的碗,也被他一并接过。
三人一道吃了顿饭,宁宁饿了,抱着一大块骨头,啃得两颊都沾了油光。沈昭胃口却普通,虽早早嘴馋,却一共没吃多少。饭后宁宁被摁着写大字,沈昭盯了她半刻钟,一言不发地去床上躺着了。
阿青将所有东西收拾完,见沈昭老老实实躺着,便知他是撑不住。
他单薄成这样,如今虽还好着,可指不住哪天就随风散了。阿青坐在他一侧,看他白到近乎透明的侧脸。沈昭呼吸浅浅,睡也睡不安稳。
“昨日我又去城里寻过大夫,沿街口的陈大夫给了我个新的药方,已经熬上了。”
“不要紧,”沈昭翻了个身,“不用再去找大夫了。”
玉县的大夫不多,阿青跑遍了,起先有人来,后来知道没救,便给些药打发了。
“但是我害怕,”阿青道,顿顿了才说,“最近外边没人了,若你还想,我们还能换个地方。”
沈昭背对着阿青,缓缓睁开了眼,问道:“外面可是有战乱?”
“有没有战乱又如何,”阿青的声音冷下去,“你是关心战乱,还是有放不下的人?”
沈昭没有被戳破的困窘,只道:“我既关心战乱,也记挂着人。北境一旦与朝廷起战乱,玉县即便偏僻,也难保不受影响,换不换地方,又有什么所谓。霍宗琛与我牵扯良多,这才过去不到两年,也并非说忘就能忘的。我虽不再与他谈论情爱,但他若有个好歹,我也不愿见到,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阿青咬住后槽牙,偏过头去。沈昭便不与他再多说。
“他伤你防你,你偏不长记性。”阿青恨恨地说。
“他是他,我是我。我还记着他,但也不耽误恨他厌他,不会再做对不起自己的事。何况,伤我防我的人多了,你不也是其中之一。”
“我不曾伤你。”阿青道。
“是吗?”沈昭笑笑,“可我也不欠你吧。你一路从荆南跟到这里,帮我搭房子,照顾我,是做了许多事。可这些都不是我求着你,你也并非无所图。”
“我不图你什么。”阿青转去看他。
“你不图物件,还不图我这个人吗,”沈昭一向不同他留情面,显得刻薄,“若我长得丑些,不那么有幸入你的眼,你白白跑这么远,失了自由,成日来这方小院子当奴仆,又岂会愿意。”
“即便如你所言,可我不会害你。”阿青道,“我永远永远,不会像那些人一样。我有一分,便给你一分,有一口气,便要护着你。”
“你以为霍宗琛不如你,其实也说不准。”沈昭道,“他若真没情意,我自不会多看他一眼,只怕换作他是你,真要拿他的命换我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可是他拥有更多。”
“阿青,他有更多对他来说更重要的东西,”沈昭道,“这些加起来,他便不会再选我,我明白这些,所以不会回头,你明白吗?”
“你说再多,还是记挂他。”阿青不解,“可就是他把你害成这个样子的。”
沈昭沉默,而后叹了口气,语气和缓了些:“你何苦动气,左右我命不久矣,多说无益。”
“我知道你怕拖累我,”阿青道,“我想带你走,并不全因他之故,换个地方,说不定还有大夫能治你的病。”
“我不是怕拖累你,”沈昭睡不着,索性坐起来,倒了杯水润唇,“阿青,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你要的东西我没有。你若想离开,天大地大,随意些也好。若仍愿在这里,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我一辈子不长,不愿意再受人限制,只想随心所欲,得过且过。如今吃的药很好,我不怎么痛,多活一日少活一日,没有太大的分别。”
阿青不愿听他说这些,闷着头出去将药倒来,盯着他吃了,又将宁宁带出去玩,叫他好睡。
桑麻里不大,可是近日往来的生人更多了。阿青铁青着脸走,抬眼打量了几眼,低头叮嘱宁宁,叫她劝沈昭少出门。

老皇帝去后,太子正式登基,励精图治,北境也秣马厉兵,两方像是僵持,可开战的消息时有时无,更像一场无稽的捕风捉影。
北境为国家门户,粮草都能自给,一旦动兵必会牵涉时日良久,且输赢不定。沈昭知道这一点,有消息便听一耳朵,没有也就算了。
离了禁锢才知天地大,京城繁华,可如牢笼,桑麻里小,却得自由。初夏的清晨,风凉凉的,沈昭浇了种在院子里的花草,见宁宁没醒,便去煮饭。
他学东西很快,只是经常犯懒,今日也是简单煮粥。宁宁喜甜,粥里加了几颗红枣,沈昭尝了,觉得不错,这才去叫她。
宁宁虽小,但很聪明,她小时未必完全明白身世缘由,等再大一些,必会刨根究底,沈昭要提前给她安排好去处。
他曾叫阿青寄过一封信回京,算算日子,若是陈知砚收到信,也该赶来了。沈昭身上还有银钱,是几张大额银票,从霍宗琛那里带来的,他给自己留一点,其余的交给陈知砚,应当能供他和宁宁衣食无忧地活一辈子。只是要留给宁宁的一封信,沈昭迟迟没有写好,不知说什么,如何说,才能叫她一辈子安稳,不去想别的。
宁宁吃过饭,苦着脸,还带着起床气没撒尽,气冲冲地背着书包要走。
沈昭拎住她。
“干嘛?”宁宁问。
“不许再欺负人,若再被夫子告状,你便真的跟着阿青去学打猎。”
“我没有!”宁宁大声反驳,“我才不欺负人。”
“再被夫子告状,便写十页大字。”沈昭道。
宁宁便收了爪牙,皱着小脸说:“知道了舅舅。”
沈昭送她走了一段,帮她拿着书包,还没过河,宁宁便看见了学堂的同窗,从沈昭那儿把书包抓来,很快跑掉了。
沈昭慢悠悠回去,拿了药锄,又想到山上去。
阿青总不让他去,可是沈昭喜欢。有点闲事做很好,总闷在家里,人更没精神。沈昭不走偏僻小路,只沿着不太陡峭的一条路走,从一侧上山,那是砍柴的人常走的路,不会有危险。
沈昭采药,不拘什么,三七地黄茯苓,攒多了便拿去卖,有时候出不了门,就一直晾在院子里。
他不走太快,走走停停地,快到晌午还没到半山腰。出门时忘带水壶,走了半天,已经很渴,药篓里却一共没多少东西。沈昭有点想回去了,若因此生病,阿青必会生气。
沈昭要转头下山,可就在右手边,杂草堆里,离他十步上下,一人躺在那里。沈昭呼吸都屏住了,慢慢走过去,看清了那人的脸,药篓摔在了地上。
他靠近一点,探了探那人鼻息,绷紧的一口气才松了,心跳也回转。沈昭站起来,离那人不远,犹豫着没走,用脚尖朝那人身上点了点,叫他:“起来吧,我看穿你了。”
那人却没反应,眼睫一动不动,是真的昏迷不醒。
沈昭看他脸上脏污,左臂弯曲,像是折了,最终还是去拖他。
霍宗琛那么沉,沈昭拖不动,好在是下山的路,也缓,不至于一步都走不了。可是这么长的路,一直拖着他也不是办法。霍宗琛的锦衣华服都被磨破了,受伤的手臂也总是碰到地上,沈昭便想将他背起来。
他蹲下去,可背上霍宗琛就站不起来,折腾出一身汗,好不容易背起,没走两步,又与他一同摔在地上了。
“你该醒了。”沈昭气急败坏,往霍宗琛身上砸了两拳,“我又没办法。要么把你丢在这里算了,反正你也不是真的一个人吧。”
沈昭坐在他一侧,看他的手臂,是真的骨折了。翻了药篓,没什么能给他用的,只能从霍宗琛身上撕下一截布,暂时帮他固定一下。
沈昭休息了会儿,才继续拖他,霍宗琛额头烫,在发热,而且看样子已经躺在这里很久。沈昭很难将他运下山,逐渐变得很生气。此处离京城和北境都不算远,霍宗琛也早已不是第一次出现。他的草药都被高价收购,阿青去抓药,再稀少的药材都能找着。桑麻里多生人,却少流寇。宁宁的学堂本是一间漏风漏雨的茅草屋,后来先生得遇贵人,才将学堂翻新的。
霍宗琛等了两年,如今忍不住,又要来算计他,把自己弄成这样,来试探他。
沈昭把前面的石子踢走,拖着他朝前,额头逐渐被汗打湿了。他眼前昏黑,多走两步已经感到晕眩,来往却连个人影都没有。
沈昭想丢下霍宗琛自己回去,已经走了一段,不知怎么又回来,拽着他的脚继续往前走。
霍宗琛是被拖得难受了,路程过半,竟然醒来了。他出了点声音,先是皱眉,一副防备姿态,看清沈昭后很快低下了头,不敢与他对视。沈昭丢开他,从药篓里拿出把小刀,砍了条粗壮的树枝,扔给他。
沈昭在前面走,霍宗琛费力地站起来,拄着拐,只是脚下虚浮,胳膊应当是疼得厉害,嘴唇发白。
两人如同陌路,走过一段,还是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霍宗琛腿脚没伤,过了刚醒过来的那会儿,步子反而比沈昭扎实一些。沈昭不愿意等他,走得快了些,药篓背在身上,晃来晃去的,霍宗琛想替他背着,上前伸手两次,都被沈昭躲过了。
好不容易下了山,到了桑麻里,沈昭将大门推开,霍宗琛便乖顺地跟了进去。院子里有凉茶,沈昭喝了一碗,等他喝完,霍宗琛便用他的杯子也倒了一碗喝掉。
沈昭上了趟山,回来要洗洗换衣,可眼下有个碍事的人,这些就先做不了了。院子里有伤药,沈昭拿药臼挑着捣了些,回屋时霍宗琛已经将破了的外衣脱掉,板板正正地躺在了沈昭的床上,头还埋在他的枕头上。
沈昭将药臼重重一放,霍宗琛便摆正了头,自己把左臂的袖子捋上去,等沈昭过来。他骨头受伤,只用寻常的草药不行,还要去找正骨的大夫。沈昭打了水,先给他简单擦洗了下,涂药止疼,便转身出门。
沈昭一直不与他说话,可让他躺在了自己床上,又给他涂药,霍宗琛的心虚便少了一点。他还发着烧,嗅着屋子里沈昭的一点味道,很快又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正骨的大夫已经来了,是个有点年纪的老头。沈昭在一旁等着,等大夫帮他正完骨,包扎好,又把过脉,开了些药。
沈昭谢过大夫,付清了钱,要送大夫出去,路过霍宗琛的时候,就被他抓住了手腕。
大夫见状,虽不明情,也知是有说法,拱手先告辞了。
霍宗琛受了伤,力气依然很大,他抓着沈昭的手,虽不至于让他痛,却也让他走不了。这回跟方才不同,方才他的伤没处理,沈昭不会这么将他丢在这里,眼下伤口处理好了,沈昭再走就不一定会回来。
“你去哪里?”他问。
“给你抓药。”沈昭道。
“……还回来吗?”
沈昭笑了下,推他的手:“这是我家,要走也是你走。”
霍宗琛便放心了。
“你别多想,”沈昭道,“换成谁躺在荒山野岭,我也会救他,救你的话还要花点时间想想。”“今天时候晚了,你在这里住一宿,明早就走。”
“可我还没好。”霍宗琛道,“伤太重了。”说完怕不可信,又咳了两声。
沈昭叹一口气:“我去抓药。内伤这里看不了,只能帮你退热。”
霍宗琛道:“没有多少内伤,只是胳膊很痛,走不了路。”
“怎么会受伤呢?”沈昭问他。
“有人暗杀我,与随从走散了。”霍宗琛张口就来。
“在此地暗杀你?”
霍宗琛点点头,道:“我被他们一路追到此处,实在山穷水尽,差点不敌。”
沈昭看了看他丢在地上的衣服,表情是一言难尽,霍宗琛也心虚,抿着嘴,劝他:“你今日走了太多路,还是歇一歇,外伤不要紧,大夫处理过,明日再去抓药不迟。”
沈昭却不同他再说,捡了他的衣服丢在桌上,出门去了。

沈昭走了,霍宗琛的胳膊好像不再那么痛。伤口处理过,额头逐渐没有那么烫,他便下了床。
他在屋子里环视一圈,木桌上有一把壶,两只水碗,床在靠墙的地方,几只簸箕,晾晒着霍宗琛不太识得的草药。
院子里就更简单,一圈栅栏是削尖的木头围起来的,半面院子种满了花花草草,凌霄爬到了墙头,叶片密密麻麻的,十分茂盛。西侧还有间屋子,门口挂着铃铛和纸老虎的装饰,想必是那个小丫头住的。
从院子里出去,一扇木门外边,是踩出来的一条小路,通到不远的前方,便能汇到村子里。
沈昭走后,霍宗琛从没能再踏进他的领地,如今站在这里,处处好似都能窥见沈昭生活的一点痕迹。他在院子里转了两圈,给沈昭的花草浇了些水,又去门口等。
等了好大一会儿,日头要落山了,才在路尽头瞥见一抹白色身影。霍宗琛没敢多待,回房躺下,把胳膊也放好了。
沈昭进了门,手里拎着药囊,放下后先过来看一眼霍宗琛。霍宗琛闭着眼,唇色也白,呼吸有些不稳。
沈昭抬手探了他的额头,接着皱起了眉。他倒了一碗水端来,推推霍宗琛,道:“起来喝水。”
霍宗琛缓缓睁开了眼睛,咳了一声,强作起身,不料体力不支,差点软倒下去。沈昭急忙扶他一把,叫他靠在自己臂弯了。
霍宗琛没伤的手接过碗来,大口大口地吞咽,有些狼狈,喝完哑声对沈昭道谢。
沈昭将他放下,立即出门去熬药了。
将近一天没有用饭,沈昭另外生火,煮了一锅粥。
药还没熬好,门又哐哐响起来,是阿青来了。沈昭很快去开门,阿青直愣愣要进来,被沈昭伸手拦了一下。
“怎么?”阿青有些警觉,声音不大地问他。
“霍宗琛在里面。”沈昭道。
阿青料到霍宗琛不会隐忍太久,可这一天来得太快,快到让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你就这样原谅他?”阿青眯着眼,平静的话里带着恨意。
“他受伤了,”沈昭道,“我没办法不管他。”
“你看看自己!”阿青一把捶在门上,“他是死是活又如何?沈昭,你想想自己还有几日好活!”
他一拳砸得重,沈昭朝他的手看去,阿青便将手收回,背在身后。
“阿青,我不会跟他走。”沈昭道,“你说得对,我一共没多久好活,能留在这里安稳度日便够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青偏过头去,“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再去别的地方,寻好的大夫。我每日打猎,攒了许多银钱,不愁给你抓药。”
“你知道我最怕麻烦,”沈昭说,“阿青,你不要生气,明天我便让他离开。”
“你真以为这么巧吗?”阿青道,“他不过是利用你的心软。即便你弃他不顾,他也不会命丧于此。玉县才多大,近日往来人马众多,若不是因为他,还能因为什么?为什么你能一次又一次地信任他,纵容他呢?”
“阿青,”沈昭打断他,“我任性一回又能怎样呢?”
沈昭那样的眼神,阿青没有见过,其中落寞与疑惑交织着,让他一时也无话答。
阿青抬起手,想要碰一碰沈昭,他的唇泛着白,自打见面就没有血色,他的眼睛没有神采,如平静的湖面少起波澜。
他的手将要碰到沈昭的脸,沈昭便朝后退一步,皱眉看他。
阿青视他如神明,从不敢亵渎,事到如今也只是轻轻收回了手,转身离去了。
“你好自为之。”他道。
屋子里传来响声,沈昭没有过多停留,将药倒在碗中,端进屋里了。
“吃药。”沈昭道。
霍宗琛坐起来,问他:“怎么这么久?”
沈昭没有理会,将药搅来搅去,等药凉了些,便递给他。
霍宗琛两口喝掉,被苦得皱眉,沈昭又递给他一只盛满粥的碗。一碗白粥浓稠,霍宗琛一只手端碗,便没有手用勺子了。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沈昭。
沈昭没管他,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坐在桌旁吃完了。可他吃完,回头见霍宗琛对着碗边,才吃掉不到一半,还是叹一口气,将他的碗和勺子一并端来,舀了一勺喂给他。
霍宗琛显得很高兴,很配合地吃完这碗,又吃了一碗。
两碗都喂完,沈昭便要走,又被霍宗琛抓住手腕。
还没等两人说什么,宁宁便冲进屋子里。她不知家里有生人,进门后愣了一瞬,待看清霍宗琛的脸,小脸便皱成一团,对着沈昭大声说:“为什么他在这里?我不喜欢他!”
沈昭甩开霍宗琛的手,宁宁却已气哭了,哭着跑出门去。
“宁宁!”沈昭叫她。宁宁跑到院中,进了自己的屋子,将门倚住,质问沈昭,“为什么他又在这里!让他走!我讨厌他!”
宁宁已经多少懂得一些,沈昭没有办法,只能轻声安慰。
“只留他一宿,”沈昭道,“明日一早,便让他离开。”
“为什么?”宁宁哭着,“舅舅,我好难过,我想娘亲了……”
沈昭贴着门,听着她的哭声,一时愧悔难当,刚要再安慰,只觉心内翻腾,一时未来得及反应,竟又咳出一口血来。
沈昭怔住,用手擦了擦,有些不知所措,原地顿了顿,这才想到舀水去洗。宁宁的哭声还在,是真的伤心了。沈昭一边洗着血迹,一边想如何安抚她,刚洗完要起身,只觉眼前昏黑,又跌坐下去。
缓了片刻,这才重新起身,去盛了粥,哄宁宁先吃。
他心不在焉,奔波一天,看到这口血好似才真的回神。今日他将霍宗琛带回家,姐姐若是知道,恐也要生气不理会他。
沈昭有些疲惫,从身体里泛上乏意,恨不得躺下便睡。日落后院子里凉,沈昭一时无力,连宁宁都顾不上,回到屋子里,挨着桌子坐下了。
霍宗琛见他进来,好像问了句什么,沈昭听到一点声音,但耳内犹如隔着海浪,没有听清楚。
“我有些累,想休息一下。”他说完,趴在桌子上,闭上了眼。
霍宗琛赶紧朝床的里侧挪了挪,叫他:“趴着太累,还是躺一躺。”
沈昭没有出声回应,霍宗琛就以为他不想跟自己挨着,于是坐起来,走到桌子边,碰了碰沈昭的肩膀,又叫他:“去床上睡。”
可是沈昭没有反应,霍宗琛试探着又叫他,发现他已睡熟了。
沈昭今日受累太多,霍宗琛叫不醒他,便单手将他抗在肩上,放到床上了。
沈昭离开两年,有一年霍宗琛毫无头绪,没找到他的行踪,几乎以为他死掉了,无数个夜里辗转难眠。后来有了消息,又不敢贸然接近,离他最近的一次,不过借山势遮挡,远远见他在山中采药。
可他实在担心沈昭身体,虽偷偷换过阿青为他抓的药材,可那绝非长久之计。况且刘珩的人也已发现端倪,霍宗琛不能叫他再离开自己的视线。
霍宗琛抚摸着沈昭的脸颊,当年沈昭受重创,命悬一线,瘦削得不成样子,可两年过去了,也并没有将养回来。
霍宗琛要将沈昭带回北境,且此时已刻不容缓,只是要如何说服他,找个什么样的理由或者借口呢。
霍宗琛这么想着,将沈昭搂进了怀里,从他的肩膀慢慢捏到手腕,在沈昭手腕处摸到他的脉搏。
霍宗琛探脉的功夫只学了个皮毛,可沈昭脉象滞涩,甚至连两年前也不如了。
霍宗琛松开他的手,起身点了一盏灯,借着灯光细看他。沈昭身形单薄,脸上没有血色,眼下带青,嘴角像是有一点颜色,霍宗琛心脏砰砰跳了两下,放下灯,用手指去抿,觉出一点湿润,回到灯下一看,竟是红色的血。
“沈昭,沈昭!”霍宗琛声音急促低沉。
沈昭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捂着嘴咳,接着翻身又睡了。霍宗琛打开他的手,又看见了喷溅的血滴。
次日沈昭醒来时,霍宗琛已穿戴好,坐在他一旁。沈昭脑子迟,没能及时意识到,他的这身衣袍,已不是昨日磨破的旧衣。
“睡得还好吗?”霍宗琛问他。
沈昭嗓子干痛,嘴里还有些腥甜,只点了点头。
霍宗琛将水递给他,沈昭喝掉一大碗,开口道:“你今日便走吧。”
霍宗琛点点头,问他:“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他问的突兀又荒谬,沈昭像没有听懂一样,嘴唇微张着。
霍宗琛便重新说了一遍:“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去北境,我永远不再娶别人做王妃。”
沈昭募地得了他的保证,像被晨钟击溃了头脑,只觉天旋地转,不着实际。
“还是不了,”半响他道,“现在这样就很好。”
“你还在怨我。”霍宗琛道,“我从未想过取你姐姐的性命,她和她的孩子,我定会保全,至于南安王,即便我不出手,他也不可能躲得过刘珩。”
沈昭抗拒这个话题,霍宗琛开口,他便已冷了脸。
“江文锦去了,我也很意外。你不在的日子,我总在想,是我做得不周全,不该骗你又反悔。若我当时不那么冲动,或许事情就是另外一种结局。你怨我恨我都好,我会用以后所有的时间来弥补,我会做得比任何人更好。”
他说的信誓旦旦,可沈昭却笑了。
“你总是这样,”他说,“开心了便施舍一点怜悯给我。”
“可是我最不需要怜悯。霍宗琛,我不缺什么东西,也没有理由跟你回北境去。你娶不娶王妃,如今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即使我的确还在恨你怨你,可天下爱恨熙攘,一言半语的心意也难真的伤害到你。昨日我救你,是我不自量力,堂堂祁北王爷,想想也用不着我一介草民搭救。你看,你稍微骗骗我,我便又上当了。可无论如何,我不会再跟你走,吃一堑长一智,即便三岁小儿都该明白这个道理,我也没有理由再被眼前一叶蒙蔽双眼。”
霍宗琛只觉心脏抽痛,道:“我对你的心意,你当真一无所觉吗?”
沈昭摇头:“你的心意,我已尽数报答了。”
“你为我挡的那一箭,原来是你的报答吗?”霍宗琛眼眶红了,一向沉稳的声音带了一丝狼狈。
沈昭不想再听,只问他:“你的伤可有好些?”
霍宗琛不言。
沈昭见他如此,只觉烦闷窒息。他要起身,掀了被子,却被霍宗琛拦下。
霍宗琛换了脸色,带上个奇怪的笑。
“伤好多了,已经不疼,多谢你的药。”
沈昭点点头:“今日太阳不大,你若有人在附近,便叫他们来吧,趁白日里,还能多赶些路。”
“好啊。”霍宗琛答应得痛快,道,“我来你这里叨扰,没有什么能帮得上的。今日醒得早,见厨房有米,便提前熬好了粥,陪我吃一碗,就当同我告别吧。”
沈昭有些迟疑,霍宗琛便道:“我知道你醒来便要赶我走,只是连一顿饭的时间都不能通融,未免太残忍了些。”
他拿了两只碗,因为左手臂的伤,盛粥也费力。沈昭没离开床,从门里往外看见他十分不熟练地忙活着,等着霍宗琛忙完,又为他剥好一枚鸡蛋,送到嘴边。
沈昭张嘴咬了一口,霍宗琛夸赞他:“这才对,要多吃饭。”
沈昭咬掉半个鸡蛋,霍宗琛便将粥递过来。
他单手做事,沈昭将碗接过,喝了一口,见霍宗琛只在看他,问:“你不吃吗?”
“你吃完我再吃。”霍宗琛道。
沈昭慢慢地吃完一整碗粥,又看向霍宗琛。
“我吃好了。”
“嗯。”霍宗琛道,“不如再睡一会儿。”
“我不困。”沈昭道。可他刚说完这话,身体里就有一股很深的困意袭来,他打了个哈欠,视野里还是霍宗琛看他的脸,只是他的笑容慢慢消失了,变得凝重起来。
沈昭闭着眼睛晕倒过去,没等摔在床上,便被霍宗琛从后面托住了。
霍宗琛的人手从院子里涌进来,不大会儿又如潮汐般散去。那张桌子上还放着两只碗,一直空了,另一只盛满了粥,还有余温。

沈昭醒来时,是在一辆宽大的马车上。霍宗琛坐在他一侧,除了手臂还绑着,脸上已经毫无病容。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