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处by持续转向
持续转向  发于:2025年0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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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他拽了拽马缰绳,朝前走去,“他不愿意,何必勉强。”
明良衣挑眉,跟了上去。
蜿蜒的队伍继续向前,沈昭放下酒壶,爬上马,扬起马鞭,飞快地向霍宗琛的方向赶去,下坡路陡,马儿几次险失前蹄,耳边呼啸的风声仿佛将他带回那个初夏——他在马背上昏昏沉沉,霍宗琛冷脸贴在后面。
他凶得很,沈昭却不怕他。因为有霍宗琛在,他不用担心会从马上摔下来。
沈昭追了一段,又募地停了下来。追到他,然后呢。沈昭不知道。
他摸摸脖子上的痂,掉转马头,又往城里走去了。
他骑了一段,登上亭子,不舍得那两壶秋露白,慢慢喝了一点。
他牵着马回去,马儿也累了,走得不快。日头又毒起来,沈昭牵着马儿,只走树荫下面,蹚过茂密的草丛,白衣染上了草汁。
他回去的时候已经是日暮黄昏。柳在溪在王府门前等他。
沈昭衣衫散乱,柳在溪见了,皱了皱眉,并未多言。他替沈昭牵过马,将马匹安置好,不再像从前那样说些难听的话。
习武之人失了小指,柳在溪却不甚在意。
他跟在沈昭后面,好似经年才意识到,这具身体太过单薄,沈昭也曾是受他保护的稚童。
只是什么都晚了。
沈昭要回房了,柳在溪将门挡住。沈昭知道他有话要说,也不阻拦。
“对不起。”柳在溪道,他受长年牵念折磨,老得鬓角都有丝丝白发了。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蠢事了,”沈昭背对着,没看他。
“你若还想找,便继续找下去。若是不想找了,”沈昭将桌子上提前准备好的东西给他,“这里是些银票田产,只要不嫖不赌,足够你下半辈子生活。若要死,到别的地方死,不要再死在我面前了。”
柳在溪没有接,半响眼里泛起猩红血丝,苦笑道:“从前我与阿锦一同看话本,阿锦曾说,山川海岳,无一不美,让我以后带她去看。如今她不在我身边,我便自己去罢,也算替她看过,以后再见,便能讲与她听。”
“说不定,哪日在途中就遇见她了呢,”柳在溪顿了顿,问,“你要不要和我一同去?”
沈昭怔了片刻,才转眼看向他,一时心内五味杂陈,恨也恨不起来。
“我吗?”他垂下眼,“我就不去了。”
柳在溪走了,他伶仃一人,还是要找下去。
祁北王府关着门,北境霍家,像只存在沈昭朦胧一场大梦之中。
快到秋日,沈昭整个人懒着。刘珩的马车来了,十回里有八回需要等。因为沈昭总在睡觉,李贵得了吩咐,不许吵醒他,便只能一直等下去。
大红毯子铺了又铺,刘珩却不怎么折腾他了,很多时候叫他来,也仅仅抱着睡一觉,有时候公务没处理完,便给沈昭找本书打发时间,也要让他陪自己坐着。
沈昭了了一桩事,近日没有要求着刘珩的,对他当然没有好脸色。只是他就那样的性子,也不擅长发脾气,面无表情撑肘看书,不知哪里做错,反倒吸引到刘珩,让他更不松懈放人。沈昭每日回府,他便每日遣人去接。
匪患清了之后,荆南地区却不那么太平,时常有散兵扰民,加上夏末雨水多,官员懒怠,水患至今未消退。
老皇帝虽没死,可刘珩大权在握。荆南地偏路远,有些躁动本也无妨,可不知怎么就惊动了太子殿下,太子预备亲去镇压,且一定要带着沈昭。
贵人不踏险地,此举不妥,自然受到内外一致反对。刘珩却一意孤行,非去不可。
沈昭不愿去,刘珩多次劝说无果,装了这么久的好人,因为此事又发作,与沈昭大吵一架。
当然也是他一人生气,只要不上手,沈昭就像听不见一样。
他一脖子还留着印的伤,刘珩转了性子,气急也不再动手,沈昭就更不怕他。
最后也去了,沈昭什么都没带,被刘珩扶着,上了他的马车,李贵在后面收拾着,拉走半车药材。
“沈大人身子不好,怕出远门,”李贵劝着,“您多担待,这不还是来了吗。”
“哼。”刘珩冷笑,“他这是受了情伤。”
李贵再不敢多言。
沈昭既跟来了,刘珩又变得关怀备至。沈昭与他吃住都在一起,就连官员议事,刘珩也不避人与沈昭亲昵。
沈昭的幕僚之位,虽在京中时便早已风言风语不断,可如今这样一来,风言风语逐渐演变成怒目谩骂,把刘珩不听劝阻非要前往荆南一事也安在他身上。
沈昭少露面,越传越难听的闲话影响不到他,他听不见,也不在意。
脖子上的痂慢慢都脱落了,刘珩日日要亲自为他涂药。霍宗琛下手轻,虽然破皮了,这些日子过去,慢慢也就长好了。刘珩留下的掐痕却是由紫变黄,久久不褪。
刘珩对此不满,哪怕沈昭比他先睡着,借灯也要坚持涂抹。
他是装作人的毒蛇,占有永远比爱重要。沈昭喜欢什么样的,他都能试着学,霍宗琛走了,可他还怕出现第二个。沈昭的心思不在他这里,他就想办法,让沈昭的心思留在他身上。
刘珩与老皇帝不睦,因皇帝偏宠贵妃。内宫中事皇后遭贵妃陷害,被皇帝处置,幽居冷宫数载,于寒冬病死。刘珩行事狠辣,设计完贵妃,一早起了弑父心思,正逢初遇沈昭,烈马难驯,便顺水推舟做人情,让沈昭做了他的刀。
当年图的一点新鲜,积年累月过去了,不仅没有变淡,反而又多了些别的。刘珩没舍得叫沈昭背上弑君罪名,一再将事情遮掩,随着权势增长,如今掩埋得干干净净。
沈昭承了这份情。
他恨刘珩,这恨意却来源不明。他与刘珩做交换,是你情我愿的事,如今反目,好比恩将仇报。刘珩心里清楚,却不点明。药堂一见,沈昭已经避无可避,后续种种,是不得已而为。可沈昭常看不清这些,他不由自主地恨他,却因为刘珩为他做过一些事,恨也恨得不够理直气壮,时常无法说服自己。
刘珩乐得他如此。对他来说微不足道的一点小事,如今成了将沈昭绑在身边的看不见的红线。
沈昭毫无疑问想离开,可他无处可去,他身上有太多污点和枷锁,心里还有许多亏欠。
无处可去时,他就只能留下。
刘珩回头,正对上沈昭恹恹的一双眼。沈昭是一把锋利的刀,可是刀刃朝里,伤人前要先伤己。
刘珩没忍住笑了,将人搂过来,深吸一口气,在他发顶轻吻。
“去骑马吧,”他说,“我也可以与你同骑,绝不会叫你摔了。”
【作者有话说】
来啦!没想到吧

刘珩却突然犯起疯病,抓住他手腕不放:“我说骑马就是骑马。”
“你又发什么疯?”沈昭皱眉。
“他与你做的,我自然也做得。”刘珩向外喝道,“停。”
他扯着沈昭下了马车,叫人将坐骑牵来,硬是要与沈昭跑马。沈昭不想离他那么近,挣得手腕都红了,可还是被他扔上马。
刘珩贴在他身后,搂住沈昭的腰,这才满意,扬鞭跑起来。
他越是这样,沈昭越不想配合,跑马中挣动不断,路过一处陡弯,险些摔下去。刘珩及时拉他一把,擦着地将人拽起来,沈昭的手臂被沿途蒺藜割出一条长口子。
他不要命,伤了也无所谓,刘珩却气急败坏,勒停了马,三两步将沈昭扯回马车上,再也不提同骑的事了。沈昭算是阴差阳错将他得罪,得了许久的清净。
一行人落脚了几处地方,此行本就是杀鸡焉用牛刀的事,听闻太子殿下亲临,沿途凡有兵力的,都提早加以整治,事务不多,已有官员旁敲侧击,要求回京。
刘珩无动于衷,到了矩州,竟是住了起来。
矩州官员因与先前山匪有勾结,已全部更换,都是上任不久的新官。天高皇帝远的地界儿,一辈子也没成想还能接见太子殿下,怎么安排都觉慢待,特意单独辟了院落出来。
刘珩却也不满意。席下歌舞琳琅,他只顾喝酒。
因着同骑一事,沈昭因祸得福,在太子殿下这里失了宠。
一连数日,刘珩对他都是可有可无的态度。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李贵察言观色,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摸准了太子脾性,出门跟人示意一番,不出片刻,便有女子娉娉袅袅进来,侍候在侧了。
温香软玉在怀,刘珩没拒绝,反倒喝了送到嘴边的酒。
席下的歌舞更起劲了,李贵沾沾自喜,看向独坐一侧饮酒的沈昭,有了些色未衰爱先弛的同情。谁叫他不识抬举呢,李贵想,再好看的人,毕竟时间也长了,天天还摆那副脸子,失宠是早晚的事。
只是从前惯着的,若端过了头,再想要,求着也未必能给了。
沈昭一人喝了杯中余酒,捡着清淡小菜吃了些。他最近喜食甜,面前一碟子白玉糕夹了两块。刘珩往他这儿瞥了眼,越过美人,朝后低声吩咐了两句。
沈昭吃饱了,又等了片刻,刘珩没有离席的意思,他便起身走了。
身后刘珩盯着他,脸色阴冷得像要杀人。下人这才把刚要的甜点端上来,足足好几碟子,样式精致,颜色也新鲜。
刘珩冷哼一声,将这盘子点心尽数赏给了歌舞伎。
他一夜过得荒唐,沈昭也得好睡。
次日晨起,沈昭才见那些女子从刘珩房里出来。李贵看见了他,也只偏头作没见。沈昭唇角勾起个笑,转身出门了。
矩州城大,城里也热闹。
沈昭难得自由,在一早的集市中穿梭。人声沸沸,叫卖声不绝,沈昭路过一处闲摊,要了一碗馄饨,找个角落坐下了。
摊主也是一对夫妻,才搬来不久,见了沈昭,忙把桌椅仔细擦了又擦。一碗馄饨上桌,各个白玉似的,汤头上飘着点青绿,沈昭慢慢吹着,将一整碗都吃光了。
吃完这碗馄饨,便不知再到哪里去。
沈昭随着人流走,看见个卖糖葫芦的。一群小孩围着他,馋得眼睛溜圆,那人老神在在,瞌睡着,任娃娃们口水直流,等着其中的哪位小富豪掏出一枚两枚钱来。
“我都要了。”沈昭穿过那些小娃崽,拿出一块碎银子,“不用找。”
摊主一下子精神起来,在衣摆上搓搓手,嘴里嘟囔着:“哎呦,好好好贵人,这也太多了……”
他将草靶子一并给了沈昭,口中问道:“还要不要,我再做些送来,钱还有剩余呢……”
“今日够了。”沈昭说着,又拿出几块散碎银两,也给了那摊主,“隔几日,再做一些分给他们吧。”
摊主不收,沈昭便把银钱放到一旁的石墩上,扛着糖葫芦走了。
他一走,身后成串的小孩都跟上了。沈昭找了片空地,将糖葫芦挨个分了,最后还剩两串,便席地坐下,等新来的小孩。
孩子们不走,耳边都是他们嘻嘻哈哈的声音。小孩对沈昭好奇,吃了他的糖葫芦,对他也亲近。有个胆大的小姑娘靠过来,用小手拉沈昭的手,笑嘻嘻地对他说:“大哥哥,你的手好软。”
沈昭还在出神,那人曾纵马抢过他的糖葫芦,得逞后笑得无聊又幼稚,偏偏在他心里留了个影。沈昭偶尔想起,渐渐不容易忘记了。
等糖葫芦分完,沈昭就又走了。
他沿着街中央走走逛逛,走到午时,街上人渐渐少了。
他没注意到街边一伙流寇盯上了他,因为他出手不凡,衣着光鲜,像是富家子弟。
几个满脸横肉的人在这街上是十分显眼的,可他们分散四处,到了人少的地方,才围成一个圈,沈昭那时已退无可退了。
眼见几人扑将上来,沈昭余光警惕,寻了棍子,身手敏捷地弯腰一躲,接着木棍横扫,将面前几人迎面扑打一遭。几人吃疼,气急败坏,“敢还手!”其中一人拔出刀来,人多势众,沈昭不敌,转身想跑,却被绳索套住脚腕。
颈后挨了一记砍刀,随即便失去意识。
他再醒来,是在一处山洞。沈昭略动了动,浑身无处不疼,是被结实地绑着。
“醒了,”耳边叫声嘈杂,“可算醒了,他娘的,差点白干……”
“喂!”领头那人来到沈昭面前,“你是哪家的?哥几个只要钱不要命,你写一封家书回去,叫他们带钱来赎你!”
沈昭醒前,他已从他身上翻出一块好玉,一张大额银票,外加些散碎银子。像这样的人家,为了救美玉一样娇生惯养起来的小公子,一点钱财,大都不会吝惜。只是他没想到这小公子如此不堪一击,昏沉数个时辰,差点死了似的。
人死了不要紧,可人一死,钱也就打水漂了,眼下他醒了,几人不免高兴,急忙找了纸笔来,叫他书信一封。
“我要来钱,怕你们不敢拿。”沈昭道,“想活命,就尽早放了我,天黑前我若能赶回去,你们还能捡条命。”
“呵——”那人笑起来,“我管你什么来头,这矩州城里还没有我不敢惹的人!老子只要钱,两千两白银一到,你就自由了。”
“先给我松绑。”沈昭道。
“松绑?”几人嗤笑起来,“钱到了什么都好说,钱没来,能给你留条命就不错了。”
“你绑着我,我没法写。”
几人一合计,松了他一条胳膊,“谅你也跑不了。”
沈昭臂膀被捆得充血,他活动了下,提笔写了封简短的书信。
流寇中有一人识字,看过信后将纸甩在了沈昭脸上,“你打量着蒙谁呢?找当朝太子要钱?你怎么不叫皇帝来赎你?”
“皇帝来不了,”沈昭说,“你只管将这信丢在矩州府衙门前,要不要得到钱,不出两个时辰,也便知道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神色笃定,真有几分意思似的,几人一时犹疑,只听他说。
“我又跑不了。”
“怎么,还没回来?”刘珩皱着眉头,已经有些不耐烦。
“回禀殿下,沈大人还没回来呢。说出门逛逛,走不远,不让人跟着。”李贵冷汗流了一身。沈昭出门他是看见的,且有意无意没有理会,谁知主子突然又转了性,这会儿见不到人,已经催了几遍。
“谁准他去的?”刘珩面色不快,李贵不敢随意答话,只说:“沈大人的脾气,他要出门,没人敢拦他。”
刘珩顿了顿,才声量不高地问李贵:“昨晚,是不是叫他看见了?”
他问的是自己带着舞姬回房的事,李贵心知肚明。刘珩昨日不避人,今早日上三竿了,房门还紧闭着,沈昭是看见了,李贵回忆他神色,在意倒不一定在意。
他不好敷衍,想法子顺着刘珩回话:“沈大人心细,约莫是知道。”
“……”刘珩沉默片刻,道,“他岂会在意这些。”
李贵不好再答,只道:“派了许多人去寻了。”
“他今日几时出门的?”刘珩问。
李贵略一回忆,这才心下咯噔一下,“晨……晨起便去了。”
眼见天要黑了,不宜再拖。
几人中意见不合,绑架信经了官府,怕引来追兵。
“趁天黑去,别露了行踪,”匪首道,“此处隐匿不好找,若真如他所言,能引人来救,再另行商议交货地点。”
“若是要不到银钱,反而引来官兵,岂不白白丧命与此!”
“官府也缺银子,”一人道,“若他无足轻重,官府便不会有动静,我们只管收拾这个疯子,他这模样,就算卖到秦楼楚馆,也够我们哥儿几个挥霍一阵子!”
“好……”为首那人道,“不能单单送信,得从他身上寻个信物,好一并送去。”
沈昭身上能做信物的只有一块玉,可流寇贪财,不舍得到手的肥羊飞走,只能打量起沈昭来。
“你若敢动我,保管没命走出这座山——”沈昭极力往后仰着,刀尖贴着他的脸划过去。
“哈哈哥儿几个不舍得啊,”那人道,“若断了你一指,发卖的时候就叫不上价了。”
他扯出沈昭衣襟,割下绣着暗纹的一缕,与那封信缠在一起。
“你去。”
一人领命而去,没出一炷香的功夫,却连滚带爬地回来了。
“有官兵,有官兵……”他跑得急,跌坐在地上,“已经围山了——”
“多少人——”几人蹭地站起来,抓着那人问。
“很多……”那人语无伦次,“大哥,他们是冲我们来的吗?”
“你到底是谁?!”
沈昭道:“早跟你说了,我是太子姘头。”
夜色当中,沈昭容貌愈显昳丽,笑容如同鬼魅惑人。匪首大骇,这才觉得藏起来的那块玉也非俗物,知道自己惹到了不该惹的人,稍有不慎,今夜怕真要交代在此地。
“跑吧大哥!”
山路曲折,洞口隐蔽,可官兵人多,找到这里只是早晚的事。
“带上他,从后山走!”
几人身手利索,迅速清扫痕迹,扯了布条将沈昭的嘴堵上,顺着条暗道小路往后山撤去。
沈昭身量虽轻,可也是大活人一个,他不配合,几人撤退的速度便慢下来。
前些日子下过雨,山路泥泞,一路担惊受怕出了满身的汗,终于来到片开阔地界,竟是到了一处断崖前。
此处仅一条靠崖小道,几人对视一眼,皆朝沈昭看去。
若再带着他,不一定能顺利逃脱,就算能逃,对方势力大,带着他也讨不到好。即便乖乖把人还回去,怕也是丢命的份。
不若一不做二不休。没有证据,反倒利于他们藏匿。
沈昭被蒙着眼,可耳朵机警着。耳边风声袭来,他偏头堪堪躲过。
沈昭动作快,力道却跟不上。他双手又被绑着,不出几招便落了下风。
几人铁了心要杀他,以绝后患,出手不比之前,招招狠辣。沈昭前后受了两掌,已是不敌。他忍痛催动内力,飞踢中一人,只听得石子滚动,那人凄厉叫声突破天际,惊起飞鸟,沈昭这才后怕自己立于危崖之上。
周遭悄无声息,沈昭细细分辨,躲过两掌。
可他伤重,体力不支,渐觉晕眩,身手不稳。
几人看出他的破绽,想要速战速决,已将刀刃亮出。
沈昭连连躲避,已在陡崖边缘。
若是中刀,必死无疑。
沈昭听风辨音,一记转身,跳了下去。

他躺在靠近窗框的一张床上,周围没有其他人。
他身着一件藏青色衣衫,头发散着,茫茫然坐起来,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身处何处。
屋外有响动,过了一会儿,有人走进来。那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身形像拔节的竹子。他穿一件简单的马褂,露出结实的臂膀,手腕处戴着一枚厚重的银镯子。
他端着一碗药来,看见沈昭,似是惊讶,抬了抬眉:“醒了?”
沈昭点点头:“你是谁?这是哪里?”
他走过来,把药碗递给沈昭:“我叫阿青,这里是我家。”
“阿青……”沈昭重复着,脑子里片段的记忆开始涌现,“谢谢你。”
他嗓音嘶哑,阿青看他一眼又移开,道:“把药喝了。”
“我只会治外伤,山里药草有限,只有这个了。”他道。
沈昭两手端着碗,药汁温热好入口,他又很渴,低头慢慢把一整碗喝完了。
阿青将他喝过的碗拿走,离开一会儿,拿来一块布条:“头发这样不方便,束起来吧。”
沈昭听他的,将头发松松束了一把,不再挡在前面碍事了。
“你被水冲到河边,被我捡到。”阿青说,“这里是我在山中打猎的住所,轻易不会被发现,你可以安心住着。”
“多谢。”山崖下是水潭,沈昭被水击昏,顺流漂过来,侥幸捡了一条命。
呛水的伤不重,可是他之前在打斗中便中了两掌,又在水流中激荡碰撞,呼吸间有血腥气,也疼。
阿青的药无害,但功效不好,沈昭坐了这么久,已经又撑不住。
“躺下吧。”阿青说。
沈昭刚躺下,阿青就去脱他的衣服。
“做什么?”沈昭抓住他的手腕。
他的手指冰凉,白的没有血色,紧紧扒在阿青手腕上,神色防备,眼里的厌恶遮掩不住。
阿青勾唇笑了笑,轻易就把手从沈昭的桎梏中拿出来,从怀里丢出一小盒药膏来:“你自己涂吧。”
他转身就走,是生气了。沈昭知道是自己误会,错怪了人家,张了张嘴,挽留道歉的话还没说出口,阿青就关上了门。
沈昭自己褪了衣裳,胸前一个掌印重,颜色青黑,他蘸了药膏,很轻地碰了碰伤处,还是疼。
四下无人,沈昭随便抹了抹,就放下药膏,自己穿好衣服,缩着睡觉了。
阿青年轻,气性也大,沈昭得罪了他,道过歉也没用。阿青每日来送两次饭,自己在院中吃,不与沈昭坐一处。沈昭白吃白住,身无分文,想要回报也没法子,可也走不了。
这日,阿青又送了饭菜过来,山里别的没有,时蔬瓜果还能得一些新鲜的。
沈昭勉强能走,便端着碗出来,在离阿青不远的地方坐下了。
两个人安静地吃饭,阿青很快扒完一整碗,放下了筷子。
“怎么不吃?”他问。
“我吃饱了。”沈昭道。
“你若想早些离开这里,就要自己保重,多进些饭食,伤口才能好得快。”
“我知道。”沈昭实在吃不下,捧着碗,“你最近怎么回来的晚了?”
“猎不着东西,就等得晚了些。”阿青道。
沈昭与阿青同住这些天,已经知道他是个有本事的猎人。他说不好猎,怕就是这片林子没多少活物好捉了。
他虽也在院中种些吃的,可若失去猎物带来的收入,也不好维持生活。
沈昭低头思索,想帮阿青再想个赚钱的法子。
“不会饿着你。”阿青见这个狡猾又多心眼的人低下头,知道他又在想乱七八糟的主意,“你伤还没好,现在走太危险。分你一口饭罢了,不要你的钱。”
“……”沈昭放下碗,“我认识一些药草,这山上若有,应当能拿到城里换些钱来。”
阿青瞧他一眼,没多说话。沈昭不是能在这里久留的人,伤一好,他就要走了。
剩饭浪费,阿青把沈昭那一碗饭也端过来,几口吃掉,去给他翻箱倒柜找了纸笔。
沈昭凭印象,画了几种形状独特,也能卖上价格的草药,天黑前,阿青便带着纸稿上山了。
阿青勤快,头脑也灵活,有了沈昭的帮助,很快得了一笔不小的收入。
他把换来的银钱分成两份,把其中小点的一份推给沈昭:“你不欠我了。”
沈昭笑笑:“我不欠你了,可却有几件事情要麻烦你。”
“你说。”
“第一件事,我身体不好,除了你给的,还需要一些别的药,你去帮我买来。”
阿青略一思索,答应了。
“第二件事,我暂时无处可去,需要在你这里借住一段时间。可有件事,要你去帮我打听。”
阿青听完皱眉:“此处离矩州城已有一段距离,要打听风声,必得去驿站客栈这些人多口杂之地。可如今到处在强征,我正当年纪,又有武艺,为躲征兵才到这林中,轻易不敢回家。”
“药材之事,我托家中一位阿婶去做,探听消息一事,需要等合适的时机。”
“不着急,”沈昭说,“可最近未听说朝廷征兵,竟有这种事吗?”
“别处不清楚,附近的村落已被征遍了,”阿青道,“是南安王。”
矩州城里不安宁。
太子殿下发了大脾气,一连多日,问罪了许多人。
前几日服侍的舞姬全被遣散,当日自作聪明安排舞姬的李贵也已几日兢兢业业,夹着尾巴做人,不敢多言一句,唯恐引刘珩注意。
沈昭找不到了。
刘珩围了山,绑沈昭的流寇已被下狱。大刑用了几遍,刘珩按他们所言,叫人到崖下去捞去找,沿河寻了很远,丝毫不见人影。
“他跑了吧。”刘珩自言自语问,“他受不了我,终于借这次机会跑了吗?”
沈昭的身体那个样子,带着伤从危崖之上坠落深潭,死了比跑了更有可能。
“沈大人不会的,许是受了伤,已经加派人手,都去找了。”
“霍宗琛不是在他身边留了人嘛!”刘珩已经一日一夜水米未进,面色灰败暴躁,道,“是不是他做的?”
李贵道:“王爷留的那名侍卫,进城时被我们的人寻个理由挡了,我听下边的人说,昨日还悄悄进城来打探消息了,应当是不知道沈大人的下落,也正着急呢。”
“霍宗琛也是个废物,”刘珩道,“我找不到时安,他更一辈子别想再见到人。”
“让他们继续找,”刘珩反倒笑了,“放消息去北境,就说沈昭死了。”
李贵咽了咽口水,问:“那咱们是不是也要安排回京事宜?”
“再找几日,”刘珩的手在扶手上摩挲,慢慢攥紧了,悠悠道,“死了我也想再看看,我还想再看看呢……”
“你说,他对我也有些真心的吧,”他道,“我不应该找女子来气他,若是我没故意气他,他就不会赌气出门,现在一定就好好窝在我怀里呢……李贵,我后悔了。时安要是死了,当皇帝也没什么意思。”
李贵惴惴不敢言语。沈昭就此失踪也好,真死了也好,怕的是刘珩喜怒无常,哪日想起来,又找他算账。他没几条命好给沈昭戏弄,头一回希望沈昭还活着,因此在这件事上格外上心,将矩州能查的线索都查了,河流下游沿岸的村落都派了人去寻。
说来也奇怪,就算真死在河里,也不能连具尸体都看不见。这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刘珩端着自己的面子,维持着那点太子端庄,实则杀人的心都有,指不定怎么酝酿呢。李贵服侍他最久,也能知道一点。腻了的东西也就罢了,他偏偏这么多年了还在兴头上,这东西突然坏了丢了,刘珩是得发一通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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