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源源又哽咽了一下,“她说我……没爸没妈,还在这里摆谱。”
只是说到这儿,林源源已经又哭得停不住。
让她这么伤心的不仅是父母早亡的事实,还有当做闺蜜的、心里最好的朋友,居然会对她说出这么冷漠的话。
教务处主任赶紧抽了一大把纸巾递给她。丁卓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林源源边擦眼泪,边哽咽着继续说:“她说她忍我也忍很久了,凭什么我可以天天笑眯眯的跟其他男生说话。说我不要脸,现在还要做圈套录她说的话,想要她丢脸。”
“我不想把手机给她,就往后面躲,她非要抢,她抓着我的胳膊来抢手机,划破了我的手,手机也摔坏了。”
“本来她说卓哥,又说我,我已经很生气了,一气之下,我就打了她脸一巴掌,然后她抓住我不让我走,我就在这里了。”
林源源抽了下鼻子,“就是这样,我不想再说别的了。” 。
林源源的手机早都摔碎了,屏幕裂成米字的纹路。她把手机摆在桌子上证明自己说的话,然后又缩回了自己的位置。
陈遥从来没见到她这样,像一只受尽了委屈的小幽灵。
“你有证据吗?”姚惜她妈打破了沉默,“就凭一个摔碎的手机,红口白牙讲故事?这种故事我也会讲,说录音了,又说其实没录,你有证据就拿证据出来啊。”
“你说话啊!”她逼问林源源。
“她说不想说别的了。”陈遥忍不住说道,“你没听到吗?”
姚惜她妈看了陈遥一眼,冷笑:“惜惜说话之前她不说,现在有疑点了她不说,就刚刚编了半天,找个机会讲一段故事?这小姑娘心情还挺阴晴不定的呢,说不愿意讲话就不愿意讲话是吧?”
陈遥脾气也上来了,直接怼回去,“林源源把姚惜当最好的朋友,结果姚惜每句话都在恶毒的中伤她。她现在懒得理你们,不想讲话,不是很正常吗?”
“你说谁恶毒?”姚惜她爸噌地站了起来,恶狠狠指着陈遥,“你是什么东西?轮到你在这里说话?”
陈遥还没还嘴,旁边丁卓砰的一拍桌子:“你别见人就咬!” 。
丁卓这巴掌震得姚惜他爸妈都一个激灵,桌上的水杯盖子嗡嗡地响。
如果说刚才只是威慑的话,这个瞬间能感觉到丁卓是真的生气。如果不是在学校,旁边不是有这么多老师,他都可能直接上去动手。
“丁卓!你冷静点!”班主任高声道。
他怕丁卓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让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还好丁卓也算控制住自己,姚惜她爸还想吼点什么,比如“你骂谁是狗”,但看丁卓那架势,也不敢再讲话。
“姚惜。”二班的班主任试图挽救局势,“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有。”姚惜说。
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声音也依旧是文文弱弱。
“源源,如果我说的话伤到你了,我向你道歉,我以为这是朋友之间的口角,对于丁卓,我说话没轻没重,让你伤心了,对不起。”姚惜说。
“但是你这样想我,也让我很伤心。”
“你说我们是最好的闺蜜,你喜欢美甲,我主动拿我的指甲给你当试验品。不管指甲美还是丑,我都一直戴着。”
“你的生日小熊,是之前我们在你家楼下看过你最喜欢的那一只,店里没货,我特意提前去订了,今天去取。怕被你发现破坏惊喜,我还特意蹲在你家楼下守着,看到你出门去看比赛了,我才赶紧去取小熊,因为这个我到现场还迟了。”
“我确实说了攻击丁卓的话,我很抱歉,但我把你当好朋友,没有对你防备,你却这样对我,我其实……”姚惜垂下头擦了擦眼睛,“我其实也很伤心。”
姚惜整个人都给人种我见犹怜的感觉,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林源源都悄悄抬起了头,像是心有不忍。
说实话,要不是在食堂见过她嘲讽林源源和丁卓的模样,连陈遥都要被她这番话骗到,真把她当做什么对闺蜜情真意切的小女孩。
还好陈遥保持了冷静,而且学霸的头脑让他抓到了姚惜的破绽。
“你是说今天为了给源源生日惊喜,还特意在她家楼下蹲了很久是吗?”陈遥问,“你对她真的有这么好的感情吗?”
“当然有。”姚惜说,“我记得很清楚,比赛是下午六点,我五点就到了她家楼下的精品店,拿到那只小熊。”
“一开始我想直接把礼物交给她,然后一起去看比赛,但是她出来之后走得很快,还在和人打电话,说说笑笑的,我就决定算了,到了现场再把礼物交给她,那时候我怕迟到,还特意看了表,时间是五点半。”
听她说完,陈遥叹了口气:“这么小的事情你都说谎,那很难让人相信你整段自白的真实程度。”
“我没有说谎。”姚惜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恢复了镇定,“你是觉得我不该对自己的闺蜜这么好吗?但我那时候就在店里,一心想着怎么给源源惊喜。”
“说实话,看到她跟人打着电话出去时,我是有点伤心的,因为我一直在等她,但是她却在和别人说话。”
“你凭什么说惜惜说谎!”姚惜她爸插空又吼了一句,她妈恨不得把他的嘴堵上,生怕丁卓又拍一次桌子。
“凭今天下午五点半那会儿林源源根本不在家。”陈遥回答。
一瞬间所有人都看着陈遥,林源源、教务处主任、班主任、二班班主任、姚惜一家人……
还有丁卓。
陈遥没有时间正眼看丁卓,他只是余光注意到丁卓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林源源四点半约我到学校,取她忘在学校的练习册,我在给她望风,然后我和她一起去的篮球场。姚惜根本就不可能在源源家门口看到她,就更不可能有那么多内心戏。”陈遥说。
“可我越是问你对林源源是不是真那么好,你就把时间说的越详细,没发生的事情你却说出那么多细节,那你说的一切到底有多少是真话?”
“我……我其实没看到源源。”姚惜慌乱地改口,“但是我给她打了电话,她不接。”
“给我们看一下通话记录。”秦老师说。
“我可能,可能也忘记了打电话。”姚惜结结巴巴地又改口,“我等了她很久,没看到她,我可能是有点糊涂了。”
“别再说了。”陈遥说,“你在食堂说的话我都不想复述,敢作敢当一点儿不行吗?” 。
姚惜并没有敢作敢当,不过留给她的发挥空间基本是零,她的心理防线最后也崩溃了,哭着承认,是她先抢了林源源手机,划了林源源的手,林源源才还手打她。她怕自己要受处分,这才编造了一套
既然不是林源源单方面打人,甚至姚惜过错更多,这件事情也就可以盖棺定论。
林源源向姚惜道歉,同时姚惜向林源源道歉。另外姚惜家里要赔偿林源源一部新手机。
“好吧。”姚惜她爸看没有回旋余地了,只得接受,“等我回去取点钱转给你们。”
“现在就转吧,我们算一下手机的价格。”丁卓往后退了半步,恰到好处地拦在姚惜她爸出教室门的必经之路上。
“你什么意思?”姚惜她爸瞪起眼睛,“你难道觉得我们想赖账?”
“没有。”丁卓答得很干脆,但往门边上站了站,不给姚惜她爸夺门而出的机会,“就是今天的事情今天做完,会比较好。”
丁卓的话说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姚惜她爸突然回过身,肥胖的身体在这个瞬间出现超乎寻常的敏捷。教务处办公室在二楼,众目睽睽之下,他居然身手矫健地跳上窗户。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姚惜她爸已经从二楼翻了下去!
落地之后他爬起身,头也不回就往外跑,紧随其后的是姚惜她妈。
两个人为了不赔钱,居然同时选择了翻窗跑路。
陈遥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说人在很无奈的时候就会笑。
整个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在笑,因为无语所以笑,除了姚惜。
姚惜看起来整个人都不太好。
她已经道歉,也已经在保证书上签了字,总不可能再要求她一个未成年少女赔林源源的手机钱,甚至就连陈遥现在看着她,在生气之余都还有一点同情。
“你也回家去吧。”教务处主任拍了拍姚惜肩膀,顺便提示她,“以后记得,为人处世要诚实正直。”
姚惜脸色惨白地点头。
她是没有跟她爸妈一样,直接从二楼翻窗出去的勇气,但是对这个屋里的人她也不敢多看哪怕一眼,垂着头急匆匆地夺门而出。
二班班主任看事情了结,也不想再多待在这里,打了个招呼立刻走了。 。
“这件事儿就算是结束了。”教务处主任刚说完,顿了一下,“但是陈遥、林源源,你们俩还有事儿没完。”
“假期偷进学校,是违反校规的,这你们知道吧?”
林源源看了陈遥一眼,点点头,陈遥也跟着点头。
“正常来说是要记过处分,但你们没造成什么不良影响,还是为了取作业,这个记过可以减免。”
“记过能免,但正常的处罚不能免,下学期的前一个月,陈遥和林源源,你们两个每天放学都要额外留校一个半小时,有意见吗?”
“老师,我没意见。”林源源说,“但是陈遥他是被我强迫来的,他不应该被罚……”
陈遥没想到林源源这时候还想为他求情,而且他自己倒也不怎么在意这个处罚,在哪里他都是一样的写作业。
“没关系。”陈遥说,“我愿意认罚。”
林源源惊讶地看着陈遥,教务处主任倒是松了口气。
大晚上被叫到这儿来处理事情已经够头大了,他可不想再出现任何变故。
眼看陈遥认罚,教务处主任赶紧挥了挥手:“好,就这样!时间也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
走出教学楼,才发现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
路灯在行道树上方点亮,光芒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影落下来,有种昏暗的温柔。
林源源看起来已经比刚才好很多了,她小声说:“谢谢你们。”
“没事儿。”陈遥说,“你心里好受了就行。”
“也不会太好受的,毕竟我真的把她当朋友。”林源源抽了抽鼻子,“但现在我想通了,调整两天应该就好了。”
他们走到校门外,林源源的小电动停在一边,陈遥的电动停在另一边,倒是离得不远。
“先送你回去吧。”丁卓对林源源说。
林源源点了点头。
就还是林源源一个车,丁卓骑陈遥的车,陈遥坐后座。
陈遥坐到后座上时,林源源惊讶地看了他俩好几眼,好奇心终于战胜了忧郁:“你们这是?”
“来的有点着急。”丁卓看了看林源源骑过来的小紫车,“你又给你的车多贴了个小老鼠贴纸?”
“她是库洛米!!!”林源源怒道,“你们俩怎么回事!” 。
林源源的心情是肉眼可见的变好了,这让陈遥放心了许多。
她住在镇上一个老小区里,把她送到楼下,看着她上楼,陈遥还是不太放心,他问丁卓:“她一个人住吗?”
“她爷爷奶奶在。”丁卓说,“只是他们年纪太大了,找家长这种事儿肯定还得我来。”
“辛苦你了。”陈遥由衷地说。
他现在都不太愿意去回忆今天那对夫妻在办公室的神奇表现,但丁卓可是正面和他们对峙。
“没有,今天多亏有你。”丁卓说。
陈遥知道丁卓指的是什么,今天他的关键信息让他们在和姚惜的争执中反败为胜。
但就算知道丁卓指的是什么,他还是莫名有一瞬间的心跳加速。
“今天好累。”丁卓又说。
“我懂。”陈遥松了口气。还好丁卓又讲话,否则他可能会胡思乱想,“遇到姚惜家长那种的,一次我能痛苦一个学期。”
“我也没好到哪去。”丁卓笑了下。
陈遥抬头看了看天上,雨没有下,天奇迹般地放晴了,甚至能看见满天星斗。
“去唱歌吗?”丁卓突然问。
“啊?”陈遥一愣,丁卓的邀请每次都这么突然。
“正经活动,你放心。”丁卓说,“就是觉得好累,想吼一吼,放松一下。”
陈遥干脆也放弃了平时的谨慎思考,随性一点,可能会开心一点。
“就咱们两个吗?”陈遥问。
丁卓点了点头:“就咱俩。”
满天繁星,丁卓和陈遥面对面站在小区门外的大榕树下。
大榕树的枝条垂落,夜色里有种万物苏生的大地气息,花坛旁边是乱七八糟停放的电动车、私家车,还有每个单元门口都会堆放着的杂物。
这个场面对丁卓来说很平常,但又因为陈遥站在这个场景里,所以和他过去十八年的人生都完全不一样。
“你首先知道我的人设是一个很乖的学霸。”陈遥说。
“我知道。”丁卓其实很意外自己居然能想到陈遥要说什么,“我带你去唱歌的地方肯定是正经地方,未成年人也可以进,也不需要你有任何道德的挣扎。”
陈遥笑了一下:“那行。”
陈遥长得很乖,很好看,但他有颗小虎牙,所以笑起来要比平时活泼一点。
“上车吧。”丁卓说,“我带你过去。” 。
老样子,陈遥坐在自己的电动车后座。
这次不急了,丁卓骑的也不再那么快。
陈遥松松地揽着丁卓,感觉到丁卓的T恤被风吹得起伏。
难得天气不错的夜晚,石浦街上很多出来过夜生活的人。电动车穿过镇上的巷子,路过灯红酒绿的“金玉堂KTV”,又路过好几个酒吧。
每次陈遥都有点儿提心吊胆,怕丁卓会停在这里,那他肯定不会进去,好在丁卓连车把都没有拐一点弯,笔直地骑了过去。
到最后路上人越来越少,进了一条小巷子,巷子尽头是一座废弃的学校。
之所以知道是学校,是因为校门上挂着“石浦县杂技学校”的招牌。之所以知道是废弃的,是因为就这七个字,笔画已经掉的不成样子,完全凭借陈遥语文的深厚功底,才能一眼认出这所学校的名字。
丁卓在校门前停下车。
“下车吧。”丁卓说,“这里看着没有什么道德压力吧?” 。
“……这儿?”陈遥迟疑地看着眼前这所明显已经废弃了很多年、校门上都爬满了藤条的学校,“这个确实没有道德的压力,但是心理的压力应该比较大。”
丁卓愣了愣,反应过来陈遥的意思之后笑了:“别担心,也就门口恐怖一点儿,里面挺正常的,都被改造成老年活动中心了。”
陈遥看着开了一半但依旧黑影重重的校门,心里确实不是很相信,就看着这个校门他心里已经出现了不下十个以前看过的鬼故事。
但丁卓这个人还是很可信的,所以陈遥甚至没怎么挣扎,就跟着下车了。
事实证明丁卓确实比较靠谱。
虽然走进校门时确实恐怖一点,小巷尽头爬满藤条漆黑的校门简直把恐怖氛围拉满,但是进了学校之后,陈遥立刻注意到左手第一间楼里就亮着灯,他看进去,发现那里摆着乒乓球桌,一帮人正在那里打球。
再旁边关着门的楼里灯也亮着,丁卓指了指:“棋牌室,很多人在这打麻将。”
麻将和乒乓球差不多是最能把生活气息拉满的娱乐项目,荒废的校园里立刻充满了人气,陈遥的心情也放松了很多,他问:“我们唱歌的地方在哪里?”
“里面一点。”丁卓说,“离他们远些,要不给听到就尴尬了。”
说是里面一点,其实在里面很多了,差不多是杂技学校的最角落,陈遥看到一座类似库房的建筑物,丁卓轻车熟路地走了过去。
门口挂着道锁,丁卓打开,然后开灯,陈遥看到这整个建筑物是一个很大的房间。
房间里摆着几张沙发,还有一组卡拉OK设备。
沙发正对面是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上垂落下来一块很大的投屏,旁边还贴满了紫色、银色还有蓝色的镭射装饰。
丁卓又按了一下灯,房间里的灯光唰的暗下来。
一道粉色的光从墙壁划过,然后是紫色、绿色……灯光是KTV常见的那种混色灯光,一下子让整个房间像一颗巨大的灯球。
“我去。”陈遥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尤其是他看到点歌台旁边还架着一台站立式的麦克风以及一把高脚椅时,他感叹,“你这也太专业了。”
“当然了。”丁卓说,“这是我们以前的练功房,后来学校关门了就改成KTV,这些都是从外面正经KTV退役下来的设备,肯定专业啊。”
“你们以前的练功房?”陈遥惊讶地问,“你真的练过杂技?”
“也不算吧。”丁卓说,“就练了半年不到,那时候……”
他顿了顿没把这句话说完:“学校就办不下去倒闭了,我就回去读文化课,还好那时候才小学,转来转去也跟得上。”
“那也是你脑子好。”陈遥说。
陈遥心里想的是,还好学校倒闭了,虽然杂技界失去了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但从他自己的角度来看,丁卓还是读文化比较好。
至少没那么多受伤的风险。 。
丁卓过去把点唱机打开,翻了两首歌,“哎”了一声:“忘买水了。”
他打开外卖软件,“喝奶茶吧,你平时喝哪家?”
“你随便挑就行,奶茶我喝的很少。”陈遥说,他没怎么喝过奶茶,他爸觉得奶茶是垃圾食品,不让他喝。不过他自己以前也没有很大兴趣就是了。
“行。”丁卓说,“要不给你点个茶的,最近他们流行喝这个,味道也清淡。”
想了想又说:“算了,怕你晚上睡不着,点水果的。”
陈遥对这些都没所谓,等饮料的时间,丁卓让点唱机随便放了几首歌,开唱之前他还得稍微收拾一下,给沙发铺一次性盖布,然后擦桌子。
看得出来这地方经常有人来,没有落灰,甚至还挺干净。陈遥往沙发的角落里一缩,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歌,心情很放松。
这沙发非常舒服,很软,可以肆无忌惮坐在上面。
很快外卖到了,丁卓不光买了奶茶,还买了点零食和矿泉水。
两杯奶茶,他把其中一杯递给陈遥,陈遥看着瓶子上的“莓莓桃桃”标签,愣了一会儿:“我在你眼里这么粉红吗?”
丁卓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下:“这个好喝。”
他把饮料一排摆在面前的桌子上,又拿起桌子上的遥控器,“点歌吧。”
“这什么?”陈遥惊讶。
他虽然没去过几次KTV,但是在他认知里KTV也不是用遥控器点歌的吧,不是要到机器前面去点吗?
“点歌器。”丁卓说,他对着点唱机一按,很神奇,屏幕上居然真的有响应。
看到陈遥震惊的表情,丁卓解释:“这是我们拿老电视改造的。”
“你想唱什么歌?”丁卓问。
“我没怎么唱过。”陈遥坦白说,他仅有的几次去KTV也是被他爸叫去撑面子,“你先唱吧,我看看。”
“那行。”丁卓说,“先说好啊,我唱的不好听,就是发泄一下。”
陈遥没忍住笑了:“那最好,你要唱的特别好我就太有压力了。” 。
丁卓点的歌前奏一响起来,陈遥就知道,他确实是压力太大了。因为这首歌是出了名的全高音、纯靠吼,主打的就是一个宣泄。
不过第一句旋律出来,陈遥发现,丁卓在骗人。
他唱歌根本就是特别好。
丁卓的声音和他的人感觉很像,冷调的好听声线,唱词的尾音里能感觉出些微温柔。
……以上想法停止于副歌第一句。
炸裂的鼓点和炸裂的高音同时响起,倒不是说难听,但是丁卓真的是放飞自我。
没有一点儿对声线的控制,完全就是借着高音在嘶吼。
制止篮球队的群架、以旗手的身份参加迎神活动、好几次安抚陈遥的情绪、只比表妹大一岁却要以家长的身份尽可能帮她解决遇到的麻烦,面对的还是两个盲流。
从认识开始的每一个瞬间,即使面对这么多难题,丁卓一直都是冷静、克制的,只有在这一刻他的情绪没再有任何保留。
房间的音乐震耳欲聋,丁卓的声音破碎在伴奏里,像要把所有的消极和疲惫都跟着伴奏吼出来。
模仿舞厅氛围的灯光纷乱地闪烁着,只过今天,不想明天。
一般来说陈遥不喜欢这种氛围,他觉得很吵。但是呆在这间歌房里他没有这种感觉。
也许因为旁边是丁卓,他反倒觉得很舒服。好像自己前段时间的压力,心中的愤懑和抑郁也都随着疯狂的音乐声流走。
丁卓连着喊了两三首,整个人看上去充满了疲惫的愉悦,他回过身把麦递给陈遥:“你来。”
陈遥基本没去过KTV,没有应对这种情况的储备,而且他有点放不开,所以他没接麦克风:“你继续唱吧。”
“那就歇会儿,让它随便放点歌。”丁卓点了个随机播放,又开了原唱,在陈遥身边坐下。 。
到这个时间也确实该饿了,干脆几袋零食都拆开,靠在沙发上边吃边休息,边聊天。
“你经常来这儿唱歌吗?”陈遥问。
这个“KTV”看起来挺干净的,也没有落什么灰。一看就是经常有人来,有人收拾,才能保持这种状态。
“源源他们来这边玩比较多,他们喜欢过来聚会。”丁卓说,“我来的不多,来的话,就是我一个人。”
“来解压是吗?”陈遥问。
丁卓笑笑,往嘴里扔了个玉米卷:“是啊。”
“那我是不是挺荣幸的。”陈遥说,“毕竟你之前都是一个人来,这次愿意带上我。”
丁卓突然一顿。
他没回应陈遥的话,反倒从面前的饼干盒子里抽出一根百奇,递到陈遥面前:“尝尝这个新口味的,好吃。”
百奇(pocky)饼干是长长的小棒状,所以陈遥很自然地凑过去,就着丁卓的手咬了一口,尝到浓郁的蓝莓巧克力味。
“好吃。”陈遥说,“再来一口。”
这动作严格来说有点暧昧,但温柔的音乐和昏暗的灯光都会模糊人的边界感,所以两个人都没多想。
丁卓把剩下那大半根pocky又往陈遥面前凑了凑,陈遥低头欲咬。
“啪”的一声,四下里陷入漆黑。
停电了。
黑暗与安静同时袭来,在那个瞬间丁卓还没觉得什么。
因为石浦靠海,受天气影响很大,台风天气断水断电是常事,而且这个破屋子严格来说,灯光和歌唱设备的电线都是私拉乱接,隔三差五都要停电,丁卓早都已经习惯了。
直到他注意到旁边陈遥略微急促的呼吸声,还有手里那根迟迟没有被咬下第二口的饼干。
丁卓意识到什么:“你怕黑?”
“一点点。”陈遥说。
丁卓没再说话,他先把手机自带的手电功能打开了。虽然那只是一点点很微弱的光,但是也够用了。
灯光亮起时,丁卓松了口气,陈遥虽然看上去有点紧张,但是整体状态还好,用小动物来比就是只受了点惊吓,距离应激还很远。
“好点吗?”丁卓问,“这儿动不动就跳闸,等我去检查一下。”
去看了一下,发现不是跳闸,他又重新开了两次电闸,发现还是没反应。
“没办法了,不是跳闸。”丁卓说,“估计是夏天用电高峰,最近天气又不好,稍微等一会儿吧,最多十几分钟就好了。”
“好。”陈遥说,“有……蜡烛什么的吗?”
“有,你稍等。”丁卓去柜子里找蜡烛。
这边经常停电,所以蜡烛常备着,找蜡烛的时候丁卓心里其实有点微妙,因为处理停电这一套流程他早就很娴熟了。
开手电筒、扳电闸、不是跳闸的话点蜡烛,他不说弄过上百次也有几十次。
但他刚才确实是把蜡烛完全忘了,就想着陈遥有没有事。
这就是“关心则乱”吗?
找出蜡烛,整整齐齐摆了一排,丁卓一支一支地点上。
烛火在光亮的黑石台面上摇摇晃晃,在陈遥脸庞边缘镶了一圈暖暖的橘色,很衬他。
陈遥出神地看着眼前的烛火,突然问丁卓:“饼干呢?”
半根饼干丁卓还一直拿在手里,而且很小心。陈遥问了,他就把饼干递出来,“在这。”
“再来一口。”陈遥说。
丁卓愣了愣,坐到陈遥边上把饼干递过去,有种投喂小动物的错觉,陈遥就着他的手“咔嗤”又是一口,整根Pocky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尾巴。
“好多了。”陈遥嚼嚼嚼地把pocky吃完之后笑了笑,“果然吃点儿甜的有好处。”
“低血糖了吗?”丁卓问。
“也不是,就是有点儿慌。”陈遥把那盒pocky划拉到自己面前,又抽出一根来嚼,“嚼点东西踏实多了。” 。
丁卓没有多问,就是把奶茶往陈遥面前推了推,陈遥知道他意思,甜的东西,香味很浓的东西,在这种慌乱的时刻都会给人更多真实感。
陈遥吸了一口,莓果和桃子的味道很浓郁。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小学时候,陈遥他妈出差,那个周末陈树科照顾他,但傍晚陈树科不知为什么出去了,剩下小陈遥一个在家。
停电了,又下雨,小陈遥的记忆里那是个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只有窗外的雨声连绵不绝。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绝望地哭,哭了好久门才终于被打开。
陈树科把他抱起来安抚的时候,小陈遥其实并没觉得安慰,他太惊恐了,惊恐到对陈树科敷衍的安抚没有太大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