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来的这只雄虫看起来非常年轻,褐色头发,褐色眼球,眼睛里没有奥诺里大多数雄虫那种浑浊与淫邪的味道,个头虽然算不上高大,五官勉强还算端正。
只不过他在进入房间看到跪倒在地的洛厄尔之后,瞬间变得有些紧张和兴奋起来,搓了搓手,目光在洛厄尔被冷汗打湿的面颊上反复流连:“S级雌虫果然不同反响,这长相……也太漂亮了吧。”
听到这种评价,陆慎手臂上的青筋狠狠暴起。
“就直接在这儿吗?”雄虫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唔”了一声,“虽然有点怪怪的,但看他这副模样,应该已经快坚持不住了,也来不及去酒店了。”
他有些暧昧地冲陆慎眨了眨眼:“放心吧,临时标记而已,我能满足他。”
陆慎死死压抑着某种情绪没有爆发。
“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雄虫望向陆慎,虽然被他那张深邃俊美的脸以及他身上浓重的戾气慑住了一瞬,但很快想到是陆慎主动求自己过来帮忙,腰杆立刻直了起来:“难道你还打算在这里围观吗?”
“哥哥,你还不把他带出去!”
医生也有些为难地望向陆慎,压低了声音劝道:“陆先生……要不我们先出去吧?”
老实说,医生此刻的心情也有些说不出来的复杂。
他早就知道陆慎跟洛厄尔之间的关系,更清楚站在陆慎的角度最终作出这个决定有多么艰难,可是事已至此……
陆慎深深呼吸。
他竭尽全力将自己所有主观情绪抽离出去,转身准备退出这个房间,然而却在站起来的那一瞬间被洛厄尔攥住手腕。
洛厄尔的金发长发已经被冷汗浸湿,异样的潮红与痛苦带来的苍白混合在一起,令他看起来非常虚弱和痛苦。
但他好像勉强聚起了最后一丝理智,紧紧攥着陆慎的手,喘息着盯着他的眼睛,“您要让别的雄虫来安抚我,是吗?”
“……”对上洛厄尔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陆慎觉得自己的心口上好仿佛被谁重重开了一枪。
他抬起手来想帮洛厄尔擦汗,想用和平时一样的语气告诉洛厄尔仅仅只是临时标记而已,在奥诺里很多雌虫都会如此,在抑制剂完全不起效果的情况下,这能帮助他快速缓解痛楚,可话到嘴边,陆慎却控制不住感觉到剧烈的煎熬与痛苦。
好像身体里有两种力量在狠狠拉扯,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撕成两半。
甚至某一瞬间他在想,就算将洛厄尔用电子镣铐锁起来,眼睁睁看着他痛不欲生又能怎么样呢?熬过去就可以了,不是吗?反正S级雌虫体质无比强大,或许这种情况对洛厄尔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然而陆慎在停顿片刻之后还是平静地“嗯”了一声,他甚至还笑了笑:“洛厄尔,因为身体原因我不能释放信息素,你知道的。”
“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不是吗?”
洛厄尔依然望着他。
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一点点蓄满水光,在剧烈的痛苦之中,不自觉流露出些许的茫然、不解和绝望,他喘息着,坚持着,最终眼泪顺着眼角无声地流淌下来。
从陆慎的角度可以看到洛厄尔从下颌滑落的眼泪滴在地板上,晕出一圈明显的水渍。
片刻后洛厄尔说“好的”,他没有新的眼泪流下来,而是点了点头:“……这样也好,这样我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这让陆慎眸心微震,紧接着口中尝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见洛厄尔继续说:“……那就请您先出去吧。”
“就算是临时标记……”洛厄尔喘息着说:“应该也是很私密的事。”
他竟然也冲陆慎笑了一下,“让您在旁边围观……我会觉得很不自在。”
陆慎的喜怒从来不形于色,此刻却猛地窒了一下,几乎感觉自己从身体到心脏全部都被一股巨力捏碎,痛苦难当。
深深呼吸了两次,方才勉强控制自己的表情不出现太大变化。
这可能是陆慎人生中头一次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反应,进退两难。
然后洛厄尔勉强直起身来,推开了陆慎仍然紧紧箍在他腰上的手,声音还是跟以前一样轻,问他,“您……您还不出去吗?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陆慎最后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出去的。
房间里只剩下面色潮红,站立不稳的洛厄尔和那只B级雄虫。
雄虫的目光忍不住重新落在洛厄尔身上,因为药物作用,此刻洛厄尔原本冷白的皮肤仿佛沾染了烈酒的芬芳,面色潮红。
衬衣也被胡乱扯开了几颗扣子,露出精致的锁骨,甚至可以隐约通过领口看到胸口泛红的皮肤,就连房间内昏暗的光线都掩盖不住洛厄尔身上那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雄虫喉结一滚,不由得有些心猿意马:“我说……”
“虽然说好了是来做戏的,但你都难受成这样了,不如……”虽然血液纯净度仅仅只有35%,但B级雄虫在三等星俨然已经算是高阶,他自诩见过的雌虫也不算少,却从未见过像洛厄尔这样漂亮到令他心脏骤停的雌虫。
雄虫情不自禁走近洛厄尔,同时违背了约定悄无声息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满脸都是对这只S级雌虫的垂涎。
然而就在他想象着应该如何迎接这个天上掉馅饼一样的美妙夜晚时,原本应该被信息素刺激到更加无法自拔的洛厄尔忽然从地上站起身来。
雄虫愕然,猛地跳起来:“你,你这是?你不是被下药了吗?!”
“是,”洛厄尔仍然控制不住微微喘息。
但抬眸望向面前正在朝他释放信息素的雄虫时,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碧绿色眼睛却完全看不到方才的失控。
他很清醒。
而且目光如同坚冰般凌厉冷肃。
事实上,在洛厄尔曾经独自走过的那十年当中,为了能够守住他心里最重要的那条底线,洛厄尔在私下故意为自己注射过次很多类似的药物,药效更强,发作更猛。
只有经过反复的特殊训练,他才能够确保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清醒,不屈服于本能,不被任何雄虫占有。
完全不知道这些内情的雄虫失声道:“怎么可能?!”
他面色变幻了片刻,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洛厄尔的话。
但看着洛厄尔血红的眸色和微微有些晃荡的身形,还是有些舍不得放过眼下这个天大的好机会,更不信奥诺里有雌虫在发情期能抵抗住雄虫的信息素,于是舔了下嘴唇又往前走了两步,“别强撑着了,一个临时标记而已,难道你就不想被我抚慰吗,反正只是玩玩而已,这种事应该很常见吧,别——”
雄虫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洛厄尔用银色伯莱塔一枪托打得口鼻流血,直接晕了过去。
没有再多看一眼。
洛厄尔眸间的血色依然很深,胸膛起伏不定,缓慢地走到茶几处,想将枪托上的血渍擦拭干净。
他一直都很爱惜这把枪。
从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爱惜,现在知道这把枪对于陆慎的意义之后便更爱惜。
垂眸擦枪的时候,他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陆慎方才离开时的表情。
在洛厄尔心里,陆慎永远是从容镇定的,似乎不论遇到什么情况,他都可以稳如泰山。
可刚才那一瞬间,洛厄尔分明看到陆慎的手在发抖,抖到几乎握不住门把手,用了好几次都没办法把门打开。
而且明明注射了特殊药剂导致眼压升高的是他。
陆慎那双眼底却同样布满了红色血丝,看起来危险又隐忍。
洛厄尔一时间竟然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算下时间,距离陆慎出去已经过去了一分半钟。
区区九十秒的光阴,长到近乎惨烈,宛如酷刑。
然而就在他刚刚垂眸把湿巾从包装袋里抽出来的时候,“嘭”地一声,门从外面被人用很大力气打开。
洛厄尔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就被一股巨大的蛮力拽进了怀里。
陆慎的手臂将他箍得很紧很紧,仿佛要将他生生按进自己的血肉里,洛厄尔下意识抬眸,首先听到的就是一句剜心剖肝的“对不起”。
“刚才是我疯了。”
他甚至都没看到正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雄虫,喉咙来来回回滚动了好几次,一双眼睛赤红到极点,仿佛蕴藏着某种惊心动魄的情绪,直勾勾盯着洛厄尔的模样,像一只被逼到穷途末路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原来根本就不像想象中那么坚定的困兽。
毫无理智。
陆慎哑着嗓子一字一顿地问:“我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短短的一分半钟,对陆慎来说几乎度秒如年。
医生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试探性劝道:“陆先生,您……您也别太在意了,洛厄尔现在被药物控制,他什么都不知道,等他解除痛苦清醒过来,肯定会感谢您的……”
陆慎蓦地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医生有些莫名其妙,在尝试理解陆慎的意思之后:“我、我说他清醒过来应该会感谢您的?毕竟您是为了他好,要知道在整个奥诺里都应该没有像您这样处处以雌虫为先的雄虫了,实在是非常伟——”
医生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有道高大的身影快速越过他,直接一把拉开了门。
完全听不见背后医生惊诧的阻拦声,陆慎感觉自己心里仿佛有一把烈火在烧。
居然还需要旁观者来提醒。
陆慎终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什么。
陆慎忍不住反省,他到底在做什么?
洛厄尔不清醒,难道他也不清醒吗?
因为他不能释放信息素,就能把洛厄尔交到别的雄虫手上吗?
陆慎,你怎么舍得?
你是不是疯了?
虽然仅仅只过去了一分半钟,但陆慎却觉得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在用最快速度打开门的这一瞬间,他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在奥诺里,的确是有许多雄虫为了获得信息素选择接受不同雄虫的抚慰,就像看病吃药,这非常正常。
可洛厄尔是那样的雌虫吗?
他在完全不受药物影响的清醒状态下能够心平气和地接受雄虫的抚慰吗?
就算洛厄尔刚才在欲望里苦苦挣扎,拼命向他祈求雄虫的信息素,那他也不该在洛厄尔不清醒的状态下擅自替他作出这种决定。
在虫族待了太久,他竟然也潜移默化代入了虫族思考问题的方式。
可错就错在,陆慎是人而不是虫,更花了三年用地球人的思维教养洛厄尔。
他亲手教洛厄尔什么是平等,什么是尊重,什么是不受信息素和本能影响的爱,可到最后打着为洛厄尔好的旗号将这一切全部摧毁的那个人竟然是他。
想到洛厄尔曾无数次跪坐在他身上亲吻他的下巴和嘴唇,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虔诚地告诉他“洛厄尔永远属于您”,陆慎就恨不得将时间逆转,重新倒退回几分钟以前。
陆慎头一回清楚意识到什么叫自食恶果,什么叫心如刀绞。
他张了张嘴,深吸一口气,声音依然是嘶哑至极,“洛厄尔,我——”
话没说完。
对上洛厄尔望过来的眼神,陆慎愣了一下,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目光缓缓从洛厄尔脸上转移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雄虫身上,“……你一直是清醒的。”
陆慎用的是陈述句。
因为按照医生说的那样,如果被注射了特殊药剂,那么整整三天洛厄尔都会受到比发情期更加严重十倍以上的痛苦折磨,被欲望完全支配,什么理智什么意识什么自尊全都没了,只想与雄虫亲近,获得安抚。
可此时此刻,洛厄尔望着他的眼神却很清明。
仿佛藏着无数种压抑又汹涌的情绪,陌生又熟悉,令陆慎在某个瞬间几乎被他的眼神烫到,好像洛厄尔早就已经看穿了他所有的克制、隐忍与不堪。
“是。”
老实说,就连洛厄尔也没想到陆慎会这么快就冲进来,此刻原本已经沉入谷底的一颗心忽然又被狠狠拽回来,又酸又涩,同时满涨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就连外面的医生和这只雄虫都是我专门找来试探你的,”洛厄尔喉咙滚动了一下,没有丝毫掩饰,直接开诚布公跟陆慎说了真相,“只不过这只雄虫临时毁约,所以我拿枪打晕了他。”
“您不是已经决定离开了吗?不是已经决定把我推给别的雄虫吗?”他眼眶是红的,却一错不错地盯着陆慎,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又回来了?”
双目对视。
陆慎的胸口重重起伏了一下,没有去问洛厄尔为什么会提前知道他决定要走,他也没有问洛厄尔的行事风格为什么跟以前截然不同,他只是如同劫后余生一般,重重将洛厄尔重新拽回怀里,抱得很紧很紧。
半晌过后,陆慎说:“因为我大错特错。”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洛厄尔眼眶里瞬间涌上酸涩的泪水,满到快要溢出来,他不受控制地偏过头去,不想让眼泪掉下来,也不想陆慎发现。
从陆慎当年不告而别,到他独自在奥诺里走过十年,到洛厄尔在塞尔法星球战死,在塞里利亚海底那些神奇的光屏上看过陆慎同样短暂的一生,整个过程,洛厄尔有茫然、有委屈、有不敢置信、有绝望、有崩溃,有不甘,还有无数无数的害怕和无数无数的惶恐。
他怕自己就算真的回到十年前也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
怕他跟陆慎之间要再经历一次相同的循环,彼此都痛不欲生。
可陆慎现在说他大错特错。
洛厄尔身后抵着坚硬的茶几,一只手挡着自己的脸,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不发出声音。
陆慎紧紧拥抱着他,将他们身体的每一处都贴在一起,紧到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不断脉动的心跳,紧到最后陆慎的胳膊都感觉酸痛,他才在很久之后稍微拉开一点距离。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猜到的,”陆慎眼底全是红血丝,看着洛厄尔说:“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还没等洛厄尔开口,他就继续说了下去:“刚才我闯进来并不是因为我接受不了你被其他雄虫临时标记,而是我忽然意识到,我好像因为自己无法释放信息素,钻进了一个巨大的死胡同里。我原本以为……在无法释放信息素的前提下,现在的我对你来说只是负累,如果继续跟你在一起,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无数次受到折磨,到最后血脉暴乱而死,所以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纠正由我带来的错误,让你不再受到发情期或者精神力暴乱的影响,可以重新过上正常的生活,这样才是好的,正确的。”
“但我忽然发现我想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
“我不该在你对什么都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替你做出决定。”
“只有你自己才能替自己做决定,究竟什么是好的,什么是正确的,也该由你自己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去定义。”
陆慎从小生长在一个极端的环境里。
他习惯了优先去考虑最坏的结果,更习惯将一切都完全掌控在自己手里,久而久之,这种习惯和他本人完全融合在一起,令他变得傲慢、冷漠、决绝,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可他真的可以用这种方式去对待洛厄尔吗?
不告而别,悄无声息地离开三等星,让洛厄尔憎恨他。
之前有多爱,再发现他离开并且再也不会回来之后就有多不解,多憎恨,然后就可以理所应当将所有的爱意收回,毫无负担迎向全新的生活,拥有新的伴侣,这件事陆慎曾经在脑海中思考和推演过成百上千遍,每一次都觉得,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方式了。
可这样真的对吗?
今天洛厄尔逼他这一把就好像当头一棒。
一把火直接从陆慎的前胸烧到后背,将他原本那些固执己见的极端、傲慢和冷漠全部烧光了,令他不得不重新思考和审视自己。
洛厄尔指尖微微发麻,他深深地凝视着陆慎,眼底红成一片。
“所以……我必须要坦诚地告诉你一件事,”陆慎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如同烈火烹油般烧灼不止的心在这一刻反而平静下来。
他习惯性想伸手将洛厄尔眼角的水光抹去,但又不确定刚才大错特错的自己现在还有没有这种资格,因此动作顿了一下,只是垂眼看着洛厄尔,继续说:“这件事在我心里憋了很久,一直没告诉你是我的错,现在你听我说完之后可以认真地考虑一下——”
说到这里陆慎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人到底是贪婪又自私。
他现在选择跟洛厄尔开诚布公,在给予洛厄尔知情权的同时,何尝不是也剥夺了他走向新生活的可能?
明知道他们之间注定没有好结果,到底还是没舍得松手,无耻地将选择权交到洛厄尔手上,然后等待一个心知肚明、毫无意外的结果。
因此,陆慎此刻其实也算不上轻松,甚至比刚才更加沉重。
沉重到他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但决定做了就是做了。
他不可能反悔,也不可能继续错上加错。
然而就在他深吸口气,准备将自己一直以来隐瞒的事情,以及洛厄尔在未来可能面临的风险、后果全部告诉洛厄尔的时候,洛厄尔胸口起伏着,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重重堵上了他的嘴唇。
陆慎怔了怔,然后轻轻闭上眼睛。
洛厄尔的吻带着某种压抑许久的发泄意味,直接用舌尖顶进了陆慎的齿缝,不像是接吻,更像是拼了命证实眼前这一切都是真实的混乱啃咬。
于是陆慎便尝到了一股混合着腥甜与咸涩的味道,心头微酸。
一吻重了,洛厄尔的呼吸微微有些混乱,受药物影响原本就很灼热的体温再度升高几分,他看着陆慎,眼里那种令陆慎感觉熟悉又陌生的神态又出现了,“我知道。”
陆慎眸心微震,还没来得及开口,洛厄尔便继续说了下去。他不知道为什么,之前禁锢着他无法说出未来的那股力量忽然间就消失不见了:“你想说你根本就不是虫族,永远都无法释放信息素,更不可能安抚一只S级雌虫,若是继续留在奥诺里,就是拖着我去死,是吗?”
“那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吗?”洛厄尔竟然低声笑了一下。
可看见这个笑容的瞬间,陆慎心口狠狠疼了下,令他几乎难以呼吸。
他听到自己问:“你怎么——”
下一秒。
不等洛厄尔开口回答,陆慎身体晃了一下,忽然觉得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带来强烈的刺痛感,下意识闭了下眼睛,然后就有无数像碎片一样的画面纷纷扬扬,毫无预兆直接涌进他的脑海中。
洛厄尔无数次将自己锁在禁闭室的煎熬,鲜血淋漓的腕骨,冷汗涔涔的额头。
战争星上的硝烟、战火、铺天盖地的异兽潮。
还有他们在一起共度三年的房间,跟他有着一模一样背影的全息投影。
以及塞尔法星球上绚丽至极的广阔天幕,满地的碎石以及洛厄尔最终倒在血泊无力闭上眼睛的样子……
无数个画面像潮水般在他眼前闪过,无数个洛厄尔也出现在他面前,无助的、绝望的、冷肃的、锐利的、英勇的、麻木的、死寂的……
陆慎眼前闪过的,是他离开三等星之后洛厄尔独自在奥诺里走过的十年,以及他沿着塞里利亚海域回到菲城之后走过的十年。
因此,他也看到画面当中的自己。
从最初笃信自己没有做错的坚定,到梦见洛厄尔时的自我怀疑、压抑,痛苦,疯狂,再到最后意识到什么都改变不了的平静与决然。
他看到最后一刻站在塞里利亚海湾前准备吞枪自尽的自己,隔着漆黑海水垂眸直直望向正在平行时空尚未真正离开洛厄尔的自己。
扣动板机的那一刹那,他说:
不要不告而别。
不要做出错误的决定。
不要将洛厄尔独自留在奥诺里。
真正的爱根本无法被简单粗暴的恨意抵消,只会日复一日的加深,最终形成巨大的枷锁和囚牢。
所以哪怕要承受巨大的痛苦。
都绝对绝对不要离开他。
陆慎心头巨震,所有记忆在这一刻从灵魂深处席卷而来。为什么洛厄尔忽然间变得令他陌生又熟悉,为什么洛厄尔会故意设局逼他,为什么洛厄尔望着他的眼神令他难以呼吸……
原来他们曾因为他错误而愚蠢的决定付出惨痛的代价,最后双双身死,甚至到死都无法释怀。
视线缓缓从洛厄尔那双碧绿色的眼睛转移到他的左脸,陆慎想起来这里曾经有一道从眉间蜿蜒到下巴的伤痕,他不自觉抬起手来抚摸洛厄尔的脸颊:“洛厄尔……”
陆慎深呼吸一口气,望着洛厄尔有些想笑,但眼睛却难以抑制地红了,酸得厉害。
他在想,他到底在做什么?
到底做了什么啊?
洛厄尔在陆慎精准无误将手放在他左半边脸的瞬间也逐渐意识到什么,心跳加快,想要说话,陆慎直接将他拽了过来。
紧紧地,用尽全身力气。
将错过了整整十年的爱人重新、完整地抱进怀里,融入骨血,嵌进心脏。
他说对不起。
“重新开始好不好?”
“之前是我没做好,”陆慎说:“这辈子,我重新再爱你一次好不好?”
洛厄尔的心脏在这一刻经历巨大的震荡,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后又被黏合,荒芜后又再疯长。
拨开曾经独自走过那十年的时光,最终呈现在他面前,依然是那颗始终深爱着陆慎,从未动摇的心,藏在他灵魂的最深处,哪怕经历再难熬的岁月,遭受再惨痛的折磨,依然不曾熄灭,亦从来不曾枯竭。
洛厄尔哑着嗓子点了点头,用很轻但很认真的声音说好。
然后陆慎深深呼吸,手掌覆住洛厄尔后颈上的虫纹,另外一只拦着他腰身的手臂也收紧,低头跟洛厄尔接吻。
唇齿纠缠,呼吸相融。
激烈又缠绵,细致又灼热。
他们吻了很久,久到空气都变粘稠,久到体温都变滚烫,久到心脏脉动的频率都重叠在一起,久到灵魂上每一寸伤痕都被彼此治愈,久到空气中蓦然响起一声叹息。
原来是来自高位时空的系统都不忍心看他们将来再次遭受种族差异的磨折,决定破例给他们一次机会。
冰冷海底藏着异世界相通的秘密。
也曾是他们共同的埋骨之地。
如果在奥诺里种族差异注定无法跨越,相爱注定无法厮守。
那就再一次穿越时空,到地球上重新开始。
陆慎从傍山别墅餐厅出来的时候将近十点。
罗文江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容多问了一句:“陆总要不要去我那儿再坐坐?最近奥汀来了一批新鲜的,又乖又嫩——”
谁都知道罗文江私底下玩得很开,甚至还专门投资了一家叫奥丁的私人会所。
那里美人、美酒二十四小时供应,什么刺激大胆的玩法都有,只不过门槛极高,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的,奢靡至极,荒淫无度。
“不用了,”陆慎摇头,“家里还有人在等。”
听见这句话,罗文江动作顿了一下,但脸上的笑容不变,递了支烟给陆慎,“早就听说陆总身边有人了,还宝贝得很,为了他一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之前我还半信半疑,没想到是竟然是真的。”
陆慎没接这话,只是礼貌性接过罗文江递的烟。
罗文江还想趁机在说些什么,就看到一辆黑色的迈巴赫从远处开过来,极其显眼的连号车牌,车灯照亮了陆慎的脸,原本表情一直淡淡的男人眸色在瞬间温柔下来。
罗文江愣了一下。
“罗总,我的车到了,那我就先走了。”没在意罗文江是怎么想的,陆慎在跟他打过招呼以后,径直往迈巴赫的方向走。
餐厅的门童见状连忙替他拉开车门,陆慎道了声谢,微微俯身,跨腿坐了进去。
罗文江跟在后面“诶”了一声,然而车门打开,车灯也随之亮起的这一瞬间,他无意中看到陆慎的迈巴赫后排还有一张精致到极点的西方面孔。
分明是个男孩儿,却有一头看起来非常柔顺的金色长发。
而且皮肤白到近乎透明,唇红齿白,微垂的眼睫在脸上形成一道纤长的阴影,简直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在暗色灯光的映照下,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罗文江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停跳了半拍,甚至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
然后就看到车里的人心无旁骛地抬眸,乖乖巧巧地冲陆慎笑了一下,再然后,陆慎便笑着握住他的手,将人拽到自己腿上。
紧跟着,车灯熄灭,黑色迈巴赫也随之驶出罗文江的视线。红色的尾灯消失在夜色里。
可直到他自己的司机把车开过来,罗文江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
实在是太他妈漂亮了!
方才在陆慎车里看到的男孩儿简直漂亮到令人心惊的地步,就连罗文江这种平时在床上还是玩女孩儿居多的都忍不住感到心动,简直是极品中的极品。
怪不得以陆慎这种身份,分明应该比自己玩得还花,这几年来却始终洁身自好,不论谁往上扑都一概拒绝。
但念头一转到陆慎身上,罗文江的脸色不自觉阴沉下来,不为别的,实在是今晚这顿饭吃得太过憋屈。
罗文江在菲城也算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
罗家当年黑白两道通吃,摸爬滚打几十年,靠干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挣了无数人几辈子都挣不来的钱。罗父死后,罗文江顺理成章继承罗家,靠着狡猾阴狠、见风使舵的性格,结识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朋友,倒也还算吃得开,过得顺风顺水。
但毕竟罗家的生意见不得光,这些年虽然表面看上去风光,实际上日子越来越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