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殊鹤皱着眉头问:“为何?”
“这才像寻常夫妻嘛,”萧濯把鱼食全都撒了,走过来低下头亲殷殊鹤的嘴唇,“面对面只冷冰冰地说话那成什么了?”
“……”殷殊鹤心头猛地被寻常夫妻这四个字烫了一下,下意识抬眸望向萧濯。
说不清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但在这一刻他几乎有些想要反悔。
或许他不该将萧濯叫到这里,不该安排今日的试探,应当全然信任萧濯这一世作出的改变……
下一刻,殷殊鹤就强迫自己狠下心来。
若是萧濯这辈子跟前世一样口蜜腹剑算计他,利用他也就罢了,偏偏他说喜欢他,并且以宸妃的名义承诺他这辈子会跟前世完全不同。
殷殊鹤心里藏了太多跟前世有关的犹疑,所以,若是不能破釜沉舟地试探一次,他或许永远都会被跟前世有关的种种所折磨。
而且……他早就知道自己与旁人不同,
跟这幅残缺的身子相似,他的爱也同样扭曲、畸形和病态。
他需要的不仅仅是萧濯嘴上动听至极的喜欢,他需要的远比喜欢更多,他需要的是毫无保留。
这样想着。
掩下眼底的阴郁,殷殊鹤脸上没什么表情地抿了下嘴唇。
见殷殊鹤没有说话,萧濯有点不高兴了,扣着他的下巴问他在想什么。
然而没等到殷殊鹤的回答,下一刻,萧濯眼前忽然闪过一道寒芒,然后就看见一道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黑影手持利刃直直朝着殷殊鹤心口刺去,嘴里喊着:“阉狗!给我拿命来!”
萧濯瞳孔骤然紧缩。
电光火石之间,他迅速反应过来,二话不说直接扣住殷殊鹤的肩膀交换了两人之间的位置,用自己的肩膀挡在殷殊鹤面前。
但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
萧濯愣了愣。
他下意识低头望向殷殊鹤,只见殷殊鹤面上毫无惊惧之意地站在原地,也看着他。
再去看那个黑衣遮脸的刺客,那人已经收了手中的绣春刀,额上冷汗涔涔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重重将脑袋磕在地上。
意识到什么,萧濯说:“方才这一出……是公公安排的?”
殷殊鹤没有遮掩的意思,点了点头道:“是。”
“为什么?”萧濯又问。
殷殊鹤没有说话。
他的脸隐在影影绰绰的树影当中,看不清表情,但胸口起伏,连带着心跳也变得很快,几乎震耳欲聋。
他还在想方才萧濯毫不犹豫以身作盾挡在他面前的动作。
跟上次刺客挥刀砍来的时候一样,他可以确定萧濯完全没有反应的时间,来不及判断,来不及思索,即使周南岳摆明了是冲着他来的。
萧濯明明可以袖手旁观。
明明可以保全自己。
但他没有。
他竟然真的没有。
殷殊鹤忽然就感觉自己之前那些藏在暗处,日日拽着他,夜夜折磨他,像片沼泽一样令他不断下陷的念头在这一刻获得了某种解脱。
萧濯口中的话是真的。
这辈子的喜欢也是真的。
前世种种可以一笔勾销。
他可以完完全全将自己交付出去,不必再顾虑其他。
殷殊鹤站在原地不说话,萧濯的视线也定定落在他身上没有开口。
周南岳跪在一旁,背上的冷汗顺着脊背渗进衣衫里,
之前收到殷殊鹤的命令要他配合做一场戏,他当时只觉胆战心惊,却不知究竟为何,今日暗中候在一旁,才知道督公跟七殿下……竟是这种关系。
“寻常夫妻”那四个字他自然也是听见了的。
可哪有寻常夫妻会命人刺杀自己,来试探对方的反应?
若是七殿下大发雷霆……周南岳竭力压下心中不安,只能跪在地上将头伏得更低,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然而萧濯却没遂他的意,“面罩摘了,把头抬起来。”
周南岳脊背一寒,但强撑着没有立刻动作,先抬眸往殷殊鹤的方向看了一眼。
见殷殊鹤点了点头,他才听命摘下蒙脸的面罩,跪在地上把头抬起来。
在月光映照下看清了周南岳的脸,萧濯心里其实并不意外。
周南岳是锦衣卫最早效忠于殷殊鹤的几个人之一,始终忠心耿耿。上辈子萧濯便是因为看不惯他暗中提醒殷殊鹤提防自己,才在最后给他安排了一个干脆利落的死法。
这辈子……想到周南岳方才分明冷汗涔涔,却硬扛着先请示殷殊鹤的那一眼。
萧濯眯着眼睛看他,莫名又觉得顺眼了那么一点。
当然也只有一点。
既然殷殊鹤不开口,那他就自己问。
“今日一事,”萧濯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淡淡道:“你们督公是怎么跟你说的?”
周南岳怔了一下。
他不知该不该说,下意识又往殷殊鹤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片刻后低声道:“督公说……要属下今日于此刺杀他,出刀要快,要准,要狠,绝不能有丝毫犹豫,在您做出反应之前……也不能露出破绽。”
萧濯点点头。
戏便是要如此才能做的够真。
他问:“若是我视若无睹,动也不动,甚至弃他不顾,落荒而逃呢?”
周南岳咽了下口水,额上的汗缓缓流下来:“若是您弃他不顾,则……则刀锋转向,立时将您打晕之后带走……”
“再一把火点着了这松风苑……”周南岳面色煞白,重重将头磕在地上,抖声继续道:“嫁祸给方才被皇上处置的六皇子,做出他不甘事败,将被贬之仇记恨在您头上,冲动之下……冲动之下再次出手害您的假象——”
谁都知道刺杀一事犯了皇帝的大忌。
随着赵家被贬,萧绥禁足,他于皇位之途已绝无可能,更遑论御前还有消息传出来,说皇帝已经彻底厌恶了这个做出兄弟阋墙之事的儿子,虽然碍于面子不会立刻圈禁,但年后赐封地将人送到偏远荒芜之也是板上钉钉,对皇子来说,这几乎约等于流放。
萧绥志向不小,如今一朝被跌落至此,自然大受打击。
据说他不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先是百般辩驳,而后看证据确凿,又转而坚称是背后有人在算计他。
可宗人府一问到是何人害他,萧绥又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毕竟是他设局谋害萧濯在先,如今已有一罪,若是再咬出他刺杀一个兄弟,还想陷害另一个兄弟的事,那罪责只会更重。
万万没想到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眼看无力回天,萧绥虽然不敢将此仇记在皇帝头上,但含恨之下,行宫内各种难听恶毒的诅咒不断,骂萧濯、骂萧弘甚至骂萧煜都兼而有之。
这些话被内侍传到皇帝耳中,皇帝心中怒意更甚,直道萧绥果真是已经疯了,连带着对自己的处置也再没有丝毫犹疑。
能给皇帝传话的小内侍自然是司礼监的人,而且在殷殊鹤的授意下有夸大的成分。
但只要皇帝信了,也就够了。
周南岳还提前按照殷殊鹤的吩咐,从诏狱中找来了一个跟萧濯身型相当的死囚……届时只需要在松风苑里放一把火,将整个院子都烧起来,尸身被烧得面目全非,任谁也看不出这究竟是谁。
事后将罪责推到萧绥身上就更好办了。
周南岳额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滚落速度更快了,埋头道:“这次锦衣卫不仅找到了六皇联合赵家刺杀您的密信,还查到了他数年前在行宫内安插的人手名单。”
届时,只要演上一出死无对证的戏码,萧绥百口莫辩,根本就洗不清自己身上的嫌疑。
而行宫不比宫里,在一片混乱之际不留痕迹将一个人悄无声息地送出去并非难事。
等萧濯从昏迷中睁开眼……周南岳双唇不自然抖动,低下头不敢再往下说了。
“到时候这世上就没有七皇子萧濯了,”从头听到尾都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的萧濯突然笑了起来,他点了点头,望向周南岳道:“因为所有人都会认为我已经死了,对么?”
周南岳头低得更狠了。
他发现他根本察觉不出萧濯究竟是喜是怒,甚至连请求饶恕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觉得心头畏惧不安。
更令他费解的是,督公分明已经试出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又为何会默许他将他们的计划原原本本和盘托出……难道他就不怕七殿下忌惮发怒吗?
即便督公跟七殿下是……是那种关系。
怕萧濯看见自己脸上复杂又古怪的表情,周南岳恨不得整个人都伏在地上。
萧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懒得知道。
听到自己想听的话以后,他只觉得周南岳碍眼,勉强压下心头那抹由前世而来的杀意,随意摆了摆手道:“行了,这里用不着你了,下去吧。”
听到萧濯的话,周南岳动作一顿。
他不知道这种时候自己该不该退下,可若是他走了,七殿下想对督公不利……没等他深想,萧濯望着他莞尔一笑:“怎么,好不容易当上镇抚使却不想活了,准备留下来领死?”
闻言,周南岳冷汗再次从额头滚落,心头一凛后不敢再作犹豫,拿着自己的绣春刀迅速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整个松风苑再次只剩下萧濯跟殷殊鹤两个。
两人双目对视。
此刻殷殊鹤已经从亲自确认萧濯竟然真的愿意替他去死的那股震惊和扭曲的快意中缓了过来,虽然胸口依然能清晰感受到汹涌跟满涨的热意,但他知道萧濯极有可能会因为他今日所谋划的事情生气。
他没有瞒着萧濯的意思。
他默许了周南岳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
因为他想知道萧濯的反应。
半晌,殷殊鹤说:“周南岳已经走了,殿下就没什么想问我的么?”
萧濯看着殷殊鹤:“这么周密的计划,我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
栽赃陷害萧绥或许是将计就计,但能够在这么短时间内想出这样一个完整的计划,准备好跟他体型相似的死囚,绝不是一时兴起。
萧濯的眼睛微微垂着,看不出具体神色。
但他的目光自始自终落在殷殊鹤脸上,不错过他任何表情变化。
“很早以前。”殷殊鹤直截了当,“从我奉皇帝口谕去诏狱拿周源口供开始。”
“那天我记起了上辈子发生的种种,”殷殊鹤说,“我发现你比我回来得早,却迟迟没有找我报仇。”
他不明白萧濯为什么不杀他,还要守着他,替他上药,日日逼他吃各种点心、补汤、燕窝……
萧濯也想起来了。
便是那一日,他冒着违反宫规的风险漏夜出宫也要去找殷殊鹤,面前这人却告诉他,这具身子可以任他予取予求,但他不过是个太监,一介卑贱之躯,当不得皇子的厚爱。
萧濯直勾勾盯着殷殊鹤:“可当时你分明是想跟我一刀两断。”
“是,”殷殊鹤没有否认:“最初我的确是想着算了,你算计我一回,我也杀过你一次,既然重来一次,前尘往事皆可一笔勾销。”
顿了顿,殷殊鹤忽然笑了一下,“可殿下偏偏又回来了。”
“我故意激怒你,想将你逼走,你却咬牙切齿说我赢了,”殷殊鹤说:“我最初不过是想看看,看殿下究竟想做什么,有什么后招在等着我……”
“可你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甚至只字不提前世发生的事,帮我重新坐上司礼监掌印之位,说服我去见殷梨,让楚风叮嘱她哄我高兴……”殷殊鹤眯起眼睛望向萧濯,一字一顿:“殿下,上辈子是我输了,可这辈子还是你先招惹的我。”
萧濯脸上依然看不出表情,但那双死死盯着殷殊鹤的眼睛却很亮很亮,像正在压抑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强烈情绪。
他一言不发。
殷殊鹤说:“上辈子是我蠢,身为阉人,却动了不该动的心,生了不该生的念,到最后失了防备,没了警惕,最后落得跟你两败俱伤的下场。”
“重活一世,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做你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却还是要继续跟我纠缠不清,”殷殊鹤看着萧濯轻声道:“所以殿下……我必须要弄清楚你给我的罐子里装的究竟是蜜糖还是砒霜,我不可能让自己再上第二回当。”
分明不是什么中听的话。
可萧濯黑色瞳仁中闪烁的灼亮与幽暗光芒却更甚了,火花四溅。
“公公答错了——”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直接走到殷殊鹤面前扣着他的下巴,压低声音问:“我问的不是你命周南岳试我真心的事,我问的是若我让你失望了,你接下来准备做局令我假死的事。”
最开始发现有刺客要杀殷殊鹤,萧濯浑身汗毛竖起,几乎是完全依靠本能在行事。
后来发现这是场局,虚惊一场后,他想笑、想发怒、想质问……总之相当不虞,恼怒之下恨不得当场就将殷殊鹤的衣裳扒了,用绳子捆住他的双手,用发带蒙住他的眼睛,直接将人摁在怀里打他屁股。
直到听见周南岳的话……萧濯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若是试探的结果跟殷殊鹤想的不同。
殷殊鹤分明应当趁此机会杀了他。
为什么要吩咐周南岳做局让他假死。
为什么要将他打晕了带出宫去。
那些不被信任的焦躁、怒火全都没了。
萧濯身体里那个原本被缰绳束缚地死死的野兽忽然就疯狂叫嚣起来,让他控制不住想知道殷殊鹤要做什么,是不是跟他想的一样。
萧濯的力气很大,掐着殷殊鹤下巴的手甚至弄得他有些疼。
被萧濯直接问到他方才刻意避而不答的地方,殷殊鹤浑身僵了一刻,还没来得及开口萧濯就已经如饥似渴地吻了下来,一只手掐着他的下巴让他把嘴张大,另一只手箍着他的腰身,令他们能贴得更近。
萧濯用力吮吸殷殊鹤的舌尖,像着了魔上了瘾似的,喉结一滚,竟是直接将他口中将溢未溢的唾液都尽数吞了下去。
“快说——”
萧濯贴着殷殊鹤的嘴唇,催促他开口验证自己的猜测,连带着嗓音都透着一股压抑又癫狂的渴意:“若是我今日让你失望了,你准备把我带到哪儿去?”
“明明一切都准备妥当了,为何不直接吩咐周南岳动手杀了我?”
“督公分明杀伐果断,这辈子为何对我心慈手软?”
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
萧濯感觉自己浑身的脉搏都在激烈跳动,他直勾勾盯着殷殊鹤:“告诉我为什么。”
“……”因为此刻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的云层挡住了月亮,导致松风苑内光线昏暗,殷殊鹤很难将萧濯脸上的神情看清楚。
因此他不确定萧濯此刻的表现究竟是生气还是旁的,不自觉偏过头去深呼吸了一下。
难堪与不自在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混在一起,令他感觉指尖发麻,喉中泛渴。
但想过便是想过,而且差一点便要付诸行动。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殷殊鹤撩起眼皮看着萧濯,缓缓牵了牵嘴角:“我在宫外置了一座新的宅子。”
他初坐上司礼监掌印之位,朝中便有善于钻营之辈极有眼力见地送来了地契跟银子。
殷殊鹤挑中的还是上辈子他曾经住过的那处。
那间宅子虽然比不得皇宫,但也有亭台楼阁,假山池塘,其中装饰布置无一不精。
最重要的,是殷殊鹤知道那里原先在设计时就不乏奇巧机关,只要他想,瞒过所有人的眼睛藏住一个“死人”几乎可以称得上轻而易举,绝不会出现任何纰漏。
“说起来,这个法子还是殿下你启发我的,”殷殊鹤神色冷静,轻声道:“若是今日试出的结果与我想要的不同,那我便让七皇子萧濯成为所有人眼中的死人,然后把你带回去,藏起来。”
听到了跟自己预想中一般无二的回答,萧濯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然后呢……继续说。”
“我已经说过了……”殷殊鹤直视萧濯的眼睛,“这辈子还是你先招惹的我。”
或许是从萧濯方才面对周南岳直直刺过来的绣春刀,没有一丝犹疑选择将他护在身后开始。
殷殊鹤忽然感觉从上辈子开始一直束缚着他的某种东西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他不想再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也不再回避自己内心畸形又扭曲的真实面目。
“我原本想着,若是你再次哄骗于我,这辈子我便让你也尝尝被人囚禁的滋味,让你失去身份地位,没有自由地留在我身边,不得不继续哄着我,求着我,这辈子只能被拴在黑暗中,依靠我这个阉人过活。”
用萧濯曾经想用来对付自己的方法对付他。
让他也尝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痛苦。
让他为自己信口开河的谎言付出代价。
当初脑海中浮现这个念头的时候,殷殊鹤曾经想过很多很多。
可此时此刻,他近距离对上萧濯那双灼人的眼睛。
那些阴鸷的、虚张声势的、扭曲的动机在舌尖滚过一遍……他倏忽间又不想说了。
那些都是假的。
不过都是他说服自己不杀萧濯,还要将人锁在身边的借口。
事实是他两辈子都对萧濯动了心,而且越来越汹涌,越来越强烈,越来越难以自抑。
若萧濯从头到尾都在诓骗于他,那他便只能强行将让这个谎言变成真的。
这辈子彻彻底底跟他这个阉人绑在一起,也是萧濯自己自作自受。
殷殊鹤说:“殿下跟我说的话我都信了。”
“可殿下若不值得我信,我便只能用自己的法子来向你讨。”
“世人都说东厂锦衣卫皆如鬣狗,逮住谁都会死死咬下一块肉来,不然绝不松口,”殷殊鹤望着萧濯展演一笑:“殿下上辈子应当已经领教过了吧?”
萧濯是个疯子。
两辈子都跟他纠缠在一起的自己骨子里也是个疯的。
“奴才从来都不是那等任人宰割的性子。”
嘴上说着奴才,但殷殊鹤面上的神态却比谁都冷,被谁都傲,他一字一顿道:“殿下若是喜欢我,就得喜欢一辈子,否则……”
萧濯低下头重重咬上殷殊鹤的耳垂,喘笑了一声:“否则什么?”
“否则要么我像上辈子那样再杀你一次,”殷殊鹤冷冷道:“要么我就让七殿下变成旁人眼中的死人,一辈子都只能待在我的后院里。”
再怎么不情愿,也得沾满他身上的腥臊味。
一辈子纠缠不休。
萧濯没有说话。
因为他头皮发麻,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的目光痴迷又兴奋地落在殷殊鹤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上,从眉毛到眼睛,一寸寸往下,再到那张方才吐出令他悸动不已的话语的嘴唇上。
这么美。
这么漂亮。
没有一处不合他心意。
甚至多看一眼,他就心头发软,小腹发紧。
见萧濯迟迟没有给出反应。
殷殊鹤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只觉得爽快中夹杂着自虐般的细微痛楚,垂下眼睛提醒道:“现在殿下后悔还来得及。”
看在萧濯今日以身相护的身份。
看在他真的将自己看得比他性命还重要的份上。
他还可以再给萧濯一次反悔的机会。
他们可以当作之前的事都没发生过,重新做回单纯的盟友,这辈子他还是会助萧濯登上皇位,看他入主四海,可以……不。
不可以。
殷殊鹤面无表情在心里否决了这些可能。
事实上,从他再一次确认危难之际萧濯是真的会挡在他面前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不可能放过他了。
天潢贵胄又该如何?分明是萧濯先招惹的他。
殷殊鹤在心中阴暗计算着萧濯若是忽然反悔,那么他该如何不动声色地安排下一次机会。
然而没等他久思,萧濯已经欺身而上,身体力行地堵住了他的嘴唇。
这一次的吻比平时凶,更激烈,甚至近乎于带了点迫切的味道,激烈的亲吻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渍渍水声,萧濯抱着殷殊鹤,将他抱得更紧,像是想要将人浑身的骨头都捏碎了,捏碎在自己的身体,狠狠地揉进他的血肉里。
夜色深重,殷殊鹤看不太清萧濯眼底的兴奋跟激动。
萧濯说:“反什么悔?”
而且,公公这是想让我反悔的表情么?”
萧濯抬起殷殊鹤的下巴,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问:“我怎么觉得公公这是若我反悔便要叫我好看的表情?”
殷殊鹤猛地一滞。
他眯了下眼睛望向萧濯:“……是又如何?”
殷殊鹤的眼神冷了下来:“莫非殿下真想要反悔?”
萧濯发现,他当真是爱极了殷殊鹤这幅冷傲又骄矜的模样。
比以往装出来的恭敬柔顺更能令他高兴、着迷,甚至上瘾。
他呼吸粗重得不行,却强忍着将人再次拽到怀里亲吻的冲动,空出另一只手,跟殷殊鹤十指相扣,低声哄道:“我不反悔,我怎么可能反悔?”
“我舍得下这世上任何人,唯独舍不下公公。”
“把周南岳叫回来,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嗯?”萧濯说:“这次我不动,公公让他把我打晕了带出行宫,藏到你的院子里。”
“让我看看公公准备对我做什么。”
“……”万万没想到萧濯会这么说,绕是殷殊鹤认为自己已经够疯了,依然被他的反应震的有些说不出话来:“萧濯——”
殷殊鹤咬牙低声道:“你是不是有病?!”
萧濯完全不在意殷殊鹤此刻的斥骂,他攥着殷殊鹤的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紧紧盯着他的脸:“原来公公这么喜欢我。”
看着殷殊鹤的神色猛然一僵,难得露出些许别扭与不自在的模样,萧濯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又重复了一次:“原来公公这么喜欢我。”
不等殷殊鹤恼羞成怒。
萧濯直接将人拽到自己怀里,用恨不能将人揉进骨血的力道,“我也喜欢公公。”
殷殊鹤挣扎的动作蓦地一顿。
心跳骤然激烈起来。
“我从来没跟你说过,上辈子是我做错了。”萧濯说:“但我当时想将你锁在紫宸宫的心情,应当与你这辈子想让我假死的心情差不了多少。”
萧濯喉结滚动。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但他想说给殷殊鹤听,想让殷殊鹤知道。
于是他看着殷殊鹤的眼睛,一双漆黑的眸子幽亮灼人,喉间喑哑:“我们两个都是疯子,还两辈子都纠缠在一起,你说……是不是合该天生一对?”
听完萧濯的这两句话,殷殊鹤脑子里嗡地一声。
他从来没想过萧濯会因为前世种种向他道歉。
更没想到萧濯当初的决定除了利用算计之外,还有他未曾发觉的真心。
虽然殷殊鹤到现在依然无法接受萧濯当初的做法。
虽然他还茫然于萧濯究竟何时对他动了真心
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拽住萧濯的衣襟主动亲了上去,两人激烈地拥吻在一起,交换彼此口中的津液,以及滚疼又急促的呼吸。
上辈子那些纠缠在一起抵死缠绵的记忆忽然间变成了世上最强的催情药。
喉结滚动、吞咽,唇齿碰撞,甚至出了血。
殷殊鹤被萧濯直接抵在松风苑凉亭的石柱上,荒无人烟的园子里除了远近高低各不相同的风声、蝉鸣、鸟叫声,最清晰的便是听起来令人面红耳赤,或急或缓的喘息。
唇舌交缠翻滚,焦躁猛烈,不知餍足,更不知羞耻。
“去哪里?”萧濯低喘着贴在殷殊鹤耳廓旁边问:“是公公那里,还是去我那儿?”
“我等不及了,也不想再等。”两辈子了,他感觉自己跟殷殊鹤从未如此贴近过,所以他迫不及待想跟殷殊鹤做到最后,想进入他,想贯穿他,想占有他。
像渴极了的人想要喝水。
像中毒的人想要解药。
总之……此时此刻,殷殊鹤就是他的水源,他的解药,他的一切。
殷殊鹤的呼吸也是乱的。
他一直以为阉人身子畸形,情欲寡薄,所以他曾经一度对常德益之流鄙夷不屑,将床榻之事视作肮脏龌龊,抵触又厌恶。
直到遇见萧濯。
面前这个男人的身体强壮、炽热、有力,上辈子曾逼得他面红耳赤,逼得他惊慌失措,但令他毫无还手之力的同时,也在他胸中燃起一股浇了滚油的烈焰。
让他同寻常人一样升起滚烫的欲念,升起翻腾的情潮。
殷殊鹤闭了闭眼。
他既然想好了今日要试探萧濯,甚至做好了将人打晕送出行宫的备用计划,又怎么会不准备好其他?
既然萧濯没有让他失望……殷殊鹤掩下心中的强烈羞耻,任由刺激与渴望主导,他很轻地喘息了两声,看了一眼萧濯道:“去我那儿。”
殷殊鹤提前打点过。
今日他的住处只有他最信任的两个小黄门值守,没有人会将看到的、听到的事情传出去。
萧濯的呼吸在进门的瞬间蓦地一紧。
看清屋内摆设以后,他几乎是立刻转过头去望向殷殊鹤:“这些都是什么?”
正对着床榻的铜镜。
尚未打开的脂膏。
冒着热气的浴桶。
以及上辈子萧濯在床榻上格外偏爱的发带。
每一样物品的用处他都清清楚楚,但还是忍不住明知故问,血脉贲张地想听殷殊鹤亲口说给他听。
殷殊鹤的心跳也砰砰作响,喉间干渴难耐,但他强撑着面上没有露出丝毫破绽,看着萧濯冷静道:“这是今日给殿下的奖励。”
萧濯忍不住了。
他二话不说大步上前,直接攥住面前这人的手腕,重重吻了上去,一面吻一面伸手近乎于粗暴地剥他身上的衣裳,一会儿功夫便将殷殊鹤身上的宦袍脱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西雪白柔软的亵衣松松垮垮挂在身上。
“公公这辈子当真心慈手软,”萧濯说:“我怎么觉得今日不论我如何反应,你为我准备的两条路都是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