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濯自小习武,身手虽然没有薛斐楚风他们好,但也绝对算不上弱。
此处距离行宫虽然还有十几里路,但在山下守护的禁军有崔家的人,看到信烟自会来救,他跟薛斐只需要跟这些刺客周旋一刻钟——
萧濯眼中闪过一丝戾意,挥动长刀,挡在马车前寸步不离,砍杀动作凶狠至极,刀刀致命。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十几个刺客就死伤四五。
剩下十一二个黑衣蒙面的刺客对视一眼,虽然不知道萧濯为什么始终站在马车前面,但生死皆在一线间,怀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念头,众人咬了咬牙再次狠心扑了上去。
这次的攻势远比上次更加凶猛。
一脚踢开扑上来的一人,萧濯又回身一刀狠狠将另外一个刺客捅死。
然而刀还没来得及拔出来,余光就看到夜色中寒芒一闪,有个刺客竟瞅准了这个当口,想从后面直直刺向萧濯。
殷殊鹤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瞳孔微缩,几乎来不及思考,二话不说拔出贴身带着的匕首,跳下马车挡住刺客的长刀。
匕首跟刺客的刀刃摩擦。
只听刺啦一声擦出火星,殷殊鹤不由得后退几步,被震裂的虎口有鲜血流出。
他毕竟是个宦官,不通武艺。
吃痛之下,殷殊鹤闷哼一声,脸色骤然一白。
眼看着刀刃即将正中殷殊鹤的面门,电光火石之间,萧濯双目赤红,一把箍着殷殊鹤往后踉跄的腰身,先是将他拽到自己身后,然后另一只手腕一转,挥刀就砍,招招见血。
周围刺客虎视眈眈。
但自始自终,萧濯都没有松开箍着殷殊鹤腰身的手。
听到动静的薛斐也摆脱了方才那几名刺客的纠缠赶了过来,跟围着马车的刺客再次打在一起。
萧濯这边的压力骤然减缓。
但回想之前的场景,他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箍着殷殊鹤的手不自觉用力,手掌恨不得能嵌进他的骨子里,咬牙切齿:“你不要命了?!谁准你下来的?!”
没有被萧濯骇人的语气吓到,殷殊鹤冷声道:“大敌当前,殿下觉得此刻是计较此事的时候么?”
这语气和神态都太过熟悉。
萧濯眸色骤然一深,正准备说话,却听到禁军马蹄声从远处震地而来的声音。
再怎么样也知道眼下这种情况显然不适合再说别的,萧濯阴沉着脸,一把攥住殷殊鹤的衣领,重重将人推到了马车上。
这次殷殊鹤没有反抗。
只不过在进马车前他深深看了萧濯一眼。
他也想知道,方才分明危在旦夕,萧濯又为什么不管不顾也要将他挡在自己身后。
禁军来了五十骑,远远超过刺客的数量。
显然剩下的刺客也没想到远在十里之外的禁军能来得这么快,慌乱之下又被砍死几个。
薛斐见状心中一松,大声问:“殿下,这些人该怎么办?”
“只留一个活口,其他全部杀了,”萧濯冷笑一声:“再把头给我割了带回去。”
“是!”得到萧濯命令,薛斐下手更狠,直接冲到刺客面前,一刀刺进一个人的胸口,不多时,在场还活着的十几个刺客就被他和禁军全部制服。
禁军领头的那个便是崔家早些年埋下的暗子,他勒缰下马跪在萧濯面前请罪:“臣护卫来迟,请七殿下责罚!”
说话间他看见萧濯正在往下淌血的手臂,脸色瞬间变了一下:“殿下,您——”
萧濯手中还握着染血的长刀。
他漠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方才被刺客砍伤的右臂,没有多说什么,只跟这位姓刘的统领交代了几句回行宫以后的说辞,然后在他担忧的眼神中借口受伤,掀开车帘转身回了马车。
薛斐连忙走近扶了一把,萧濯面无表情说:“既然碰上了,那就利用好这次机会。”薛斐心领神会,沉声应是道:“殿下放心。”
萧濯没再说话,径直上了马车。
马车里,殷殊鹤被震破的虎口还淌着血,而且因为他肤色比旁人更浅的缘故,鲜红的血液在灯笼映照下便更加刺眼。
脑海中浮现出殷殊鹤持刃替他挡刀,险些被刺客迎面砍伤的画面,萧濯感觉自己胸中的火气夹杂着强烈的后怕再一次升了起来。
咬了咬牙正要说些什么。
然而对上殷殊鹤听见动静倏忽抬眸望过来的眼神,萧濯动作蓦地一顿。
与方才殷殊鹤冷然质问他大敌当前的神情一样,都让他觉得熟悉至极。
这绝不是刚刚坐上司礼监掌印之位的殷殊鹤该有的神色。
更像是前世手揽大权,位高权重数年的殷殊鹤才有的凛然。
萧濯脑海中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心中忽然冒出一个荒唐又不可思议的念头。
他一言不发,直直盯着殷殊鹤。
想问殷殊鹤是不是也回来了,可话到嘴边,萧濯蓦地一顿。
上辈子殷殊鹤曾经用那么仇恨的眼神看他,曾经亲手将匕首刺进他腹中,曾经面无表情说他们之间没有以后……
前尘往事悉数浮现。
若是殷殊鹤想起来了——
萧濯忽然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幼时在冷宫玩雪的时候,那种心头火热跟指尖冰凉的感觉同时存在,并且激烈对抗,无法相融。
他迫不及待想知道殷殊鹤是不是恢复了前世的记忆,又隐约能察觉到自己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一丝抗拒跟惊惶。
顾不得分辨这种矛盾的根由,他不自觉用力攥紧车帘,手背青筋毕露。
萧濯心想,不,不会的。
遇见那个怪异系统的人是他。
怪力乱神得以重生的那个人也是他。
殷殊鹤应当不可能想起跟前世有关的事。
所以这辈子他不会恨他,不会杀他,更不会离开他。
可若是他真的想起来了……萧濯的心不自觉下沉,脑海中转瞬间升起无数个应对方法,然而殷殊鹤却跟平常无异抬眸望向他,轻声道:“殿下的伤还在流血,要奴才帮您包扎么?”
仿佛之前的异样全都是萧濯的错觉。
萧濯猛地回过神来。
目光却还是死死盯在殷殊鹤身上。
殷殊鹤很快拿了纱布跟金创药帮他包扎,仿佛之前的那一丝异样全都是萧濯的错觉,低头的时候能看到他鼻梁跟嘴唇的弧度,看起来很沉静跟恭顺。
萧濯不自觉攥住他握着金创药的手。
半晌之后,萧濯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一个问题:“督公方才为何不顾自身危险,从马车上跳下来救我?”
殷殊鹤动作一顿。
他反问:“那殿下呢,您乃千金之躯……危急之际又为何以身替奴才挡刀?”
在烛火下对上殷殊鹤的目光,因为距离之近,他能清晰在殷殊鹤瞳仁中看见自己的脸。
他认为殷殊鹤问的是一句废话,所以全然没管这个问题,控制不住自己扣住他的下巴问:“是我先问的。”
“督公莫非不怕死?不怕疼?不怕受伤?”
“拼了命也要往上爬做人上人,好不容易出头了……你说,你方才为什么要下来救我?明明让我死了对你才是最好的,这个世上便再也没有人强迫你了,不会有人知道你在我的马车上,那些刺客若是杀了我,对你来说应当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我们之间的交易可以作废,你可以安然无恙继续做你的督公。”
萧濯问:“公公为什么还要救我?”
萧濯的目光太灼人,那双眼睛恨不得能将殷殊鹤整个人都剖开,直直望进他心里去。
绕是殷殊鹤已经做出了某种决定,依然不自觉被他看得偏过头去,“殿下帮过我,于殷梨更有大恩,更何况若是今日我们在一起,殿下若是出事,我也难——”
“你说谎!”
萧濯一把拽住殷殊鹤的手臂,顾不上自己正在流血的伤口,将他摁在怀里,垂下眼睛看着他急切道:“公公舍不得我了,是不是?”
“这么长时间,你已经有一点喜欢上我了,是不是?”
只要殷殊鹤喜欢上他。
那他有没有恢复前世记忆便不再至关紧要,他们还能继续在一起。
萧濯不知道他内心这股焦躁跟不安究竟从何而来,但他就是拼了命想证明什么,于是不等殷殊鹤回答,直接重重吻了下去。
跟重生后的每一次亲吻不同,这次不是狎昵,不是发泄、不是占有,他只想让殷殊鹤失神,让他情动,让他像上辈子一样表现出对他的渴望,以及在这件事上得着的快乐。
只有他才能带给殷殊鹤的快乐。
殷殊鹤几乎招架不住萧濯这样的吻。
他含糊不清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控制不住仰起脆弱的脖颈,发出刺激又难耐的声音,想要离开,却被萧濯箍得更紧。
萧濯根本不许他躲,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五脏六腑里。
殷殊鹤已经从萧濯反常至极的动作中察觉到了一丝惊惶跟无措,仿佛他是想通过这种亲近来证明什么。
可证明什么呢?
殷殊鹤恍惚想到萧濯方才问他的问题……可他的喜欢对萧濯来说有这么重要么?萧濯在害怕什么?
来不及多想。
纠缠间殷殊鹤的衣裳已经被萧濯胡乱扒到肩头,萧濯控制不住想跟他肌肤相贴,想跟他更近一步,直到萧濯因为动作粗鲁导致手臂上伤口再次绷裂出血,殷殊鹤感觉自己胸前的皮肉都被黏腻的鲜血染红了,才猛地回过神来。
“你疯了?!”他变了脸色,直接将萧濯推开:“胳膊还要不要了?别再乱动!”
萧濯的呼吸尚还急促着,他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一样,依然用那只流血的胳膊箍着殷殊鹤的腰身,眼睛里染着暗色的火光:“快说!你心疼我,是不是?”
“……”殷殊鹤心口跳了跳。
他原本以为方才在庄子上暗中作出那个决定的自己已经够疯了,萧濯却好像能比他更疯。
鲜红的血色刺痛了他的眼睛。
这种不合时宜的心疼更让他觉得憋闷。
殷殊鹤骨子里本就不是什么逆来顺受的人。
平日那些虚假的恭敬跟柔顺都是演的,此刻他也被萧濯咄咄逼人的架势激来了火气,那些积累了许久的不甘、委屈跟愤怒忽然不受控制全部爆发。
两辈子了。
凭什么萧濯就可以忽略他的提问,不管不顾非要问出他在他心里究竟是什么地位不可?
凭什么萧濯就可以当作前世种种什么都没发生过,摆出一副对他情深意重,要跟他两厢厮守的模样,仿佛要跟他重新开始?
偏偏他身在其中,根本分不清萧濯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明明上辈子已经狠狠上当过一回,弄得自己满盘皆输,这辈子却依然愚不可及,心向往之。
这一切就因为萧濯是皇子,而他只是一个低贱的宦官吗?
“殿下想听什么?”
没了遮掩的意思,殷殊鹤怒上心头,沉下脸来望向萧濯:“听我有多喜欢您,爱你,心疼您,恨不得替您去死吗?”
“是!”
殷殊鹤一字一顿:“刺客杀过来那一刻我根本什么都没想,我怕他得手,怕你受伤,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因为这辈子你不过说了几句甜言蜜语,像对宠物一样待我好了一点,冲我招了招手,我就再一次无法抑制地像条狗一样喜欢上了你。”
“殿下,”殷殊鹤直直望向萧濯的眼睛,自嘲一笑道:“你对这个答案满意了么?”
萧濯呼吸蓦地一滞,近乎于不敢置信地望向殷殊鹤。
分明是他咄咄逼人问出的答案,可殷殊鹤真的承认了,他又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他反应过来殷殊鹤方才说了“这辈子”,还有“再一次。”
萧濯大力攥住殷殊鹤的手腕,一把将人抵到马车墙上,低下头死死盯着殷殊鹤的双眼:“再说一遍。”
“殷殊鹤……你给我再说一遍!”
“殿下不是已经开始怀疑了么?”殷殊鹤闭了闭眼:“你难道还没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么?”
“我说的不是这个!”萧濯咬牙道。
“那是什么?”隐忍太久,殷殊鹤终于不再掩饰他原本的模样,一双狭长的眼睛里写着讥讽、自嘲跟其他说不清道不明,却又浓得化不开的情绪。
他看着萧濯直接道:“我也想知道,分明你也回来了,又为什么还要跟我搅在一起?”
“为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招惹我?”
“萧濯,”殷殊鹤面无表情,问:“耍我好玩么?将一个阉人耍得团团转的感觉是不是特别美妙?”
“你就不怕我再杀你一次么?”
顿了下,殷殊鹤的声音忽然轻了许多:“还是这辈子你准备提前对我下手?”
他展颜一笑:“是了……如今时移势易,殿下对付我应当比上辈子简单许多,不必再像上辈子那般费力筹谋。前世之仇历历在目,殿下准备如何对付我,是准备让我千刀万剐,还是斩首示众?”
只不过可惜。
他今日没能沉得住气。
若是被萧濯抢占先机……他之前心里闪过的那个念头,怕是再也没有实现的机会了。
两人双目对视。
萧濯原本被殷殊鹤口中千刀万剐跟斩首示众这两个词激出了极大的怒意,正准备开口说话时却看见殷殊鹤那双漂亮的眼睛好像红了。
于是方才准备说什么他瞬间忘了,只觉得自己心里仿佛被那把上辈子曾经刺在他腹中的匕首狠狠搅动了几下,痛感顷刻间顺着心脏蔓延到全身。
“你以为我想杀你?”他直接欺身而上,死死将殷殊鹤压在自己身下,扣着他的下巴道:“若是我想杀你,从我回来的那一刻就该动手!而不是眼睁睁看着你这辈子重新坐上司礼监掌印之位!”
竭力压下心头怒火,萧濯感觉因为自己失血过多脑袋晃了一下。
他强行保持冷静,可各种情绪在胸中挤压膨胀,令他喉咙间都几乎弥漫上来一丝铁锈味道。
顿了下,萧濯看着殷殊鹤问:“你喜欢我?”
“……”殷殊鹤不知为何萧濯要揪着这句话不放,但他不想回答,也不愿意再说,于是侧过脸去不再看他,然而萧濯却不允许,他掰着他的脸强迫他正视自己,哑着嗓子一字一顿逼问他:“督公上辈子就喜欢我?”
殷殊鹤再次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屈辱跟自嘲。
他压抑着某种情绪,平静道:“殿下既然已经听清了,又何必再问?”
萧濯根本不相信殷殊鹤说的话!
他攥住殷殊鹤的手,按在他上辈子被匕首刺穿的小腹上,“喜欢我为什么还要杀我?殷殊鹤……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不等殷殊鹤说话,萧濯再次欺身而上,用带了血的手抚上他发红的眼角,恶狠狠道:“为什么不说?上辈子为什么不说?这辈子又为什么到现在才说?”
“为什么要说?”殷殊鹤怒极反笑。
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道:“说出来有什么用?徒留殿下耻笑么?”
殷殊鹤嗤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提醒萧濯还是在提醒自己:“还是说,奴才说出来以后,殿下便会因为一个阉人对你动了真心而心慈手软,做出跟上辈子截然相反的选择?明知——”
他话还没说完,萧濯大怒直接打断:“你又如何知道我不会?!”
话音落下,马车里的两个人都怔住了。
说完这句话后,萧濯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他无意识松开了紧紧攥着殷殊鹤的手,胸口剧烈起伏着,侧过头去不说话了。
殷殊鹤的眼睫也颤了一下。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望向萧濯,心中思绪翻涌,几乎以为自己方才是昏了头听错了,萧濯在说什么?什么叫你又如何知道我不会?
但萧濯没有看他。
马车内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
殷殊鹤闭了闭眼,只当是萧濯盛怒下一时口快,笑了一声:“……算了。”
他觉得阉宦之身却渴望真心的自己有些可笑,上辈子付出过惨痛代价,跟萧濯两败俱伤,如今却依然为他说的话感到动摇的自己更加可笑。
或许今日这番谈话本就不该发生。
他更不该因为萧濯不假思索替他挡刀便心生妄想。
然而萧濯听见殷殊鹤“算了”这两个字,面上原本僵硬和不自在的神色瞬间消失不见,一双黑漆漆的眸子里陡然燃起骇人的火光,他猛地扣着殷殊鹤的下巴:“什么算了?”
“怎么能算了?!”
萧濯神情难看到极致,那种恨不得用力将殷殊鹤掐死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他感觉到焦躁、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慌张跟委屈。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居然会脱口而出那句话,可他既然说出口了就绝对不会收回!
他都没有记恨殷殊鹤上辈子亲手杀他的仇。
还作出了跟上辈子截然相反的承诺。
可殷殊鹤居然敢说算了。
他凭什么说算了?!
萧濯阴沉着一张脸,像惩罚一样重重咬上殷殊鹤的嘴唇。
殷殊鹤没有张嘴,他便掰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把嘴张开,用舌尖在他口中胡乱翻搅,这个吻太凶,太重,殷殊鹤的呼吸不自觉变得急促而凌乱,一双狭长的眼眸也再次染上红意,他喘息着,来不及吞咽的唾液顺着嘴角往下流,随即被萧濯低头用舌头舔掉。
殷殊鹤不知道萧濯又在发什么疯,但他更恨被萧濯触碰以后便软了身子的自己。
他咬着牙,盯着萧濯尖声道:“再来一次难道殿下就不会算计我了?再来一次难道你便能相信东厂跟锦衣卫的忠心,任由我一个阉人手掌偌大的权柄?”
“这话殿下您自己信么?”
殷殊鹤一把将萧濯从自己身上推开,用力之大,将原本已经不再流血的虎口再次崩裂,鲜血流到指尖,冷冷道:“别再说笑了!”
他跟萧濯骨子里是同一种人。
他们都清楚权势与地位的重要性,甚至于萧濯的野心比他更甚。
宸妃早逝,萧濯在冷宫中吃了整整十年的苦,后来被皇帝接出冷宫,又被其他皇子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为了活命,所以他要去争、去抢,去坐那个有朝一日能对旁人生杀予夺的位置。
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上辈子萧濯与他虚与委蛇,利用他排除异己,无非是将他视作一柄锋锐又好用的刀。
登上皇位以后,便要开始防备这把刀会伤到自己。
但毕竟还有些旁的用处,所以可以将刀刃折断,留在身边做个陪床逗趣的玩意儿。
既是如此。
又何必假惺惺地跟他说这种话?
何必非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撩拨他。
最可恨的是他自己。
竟然无法自拔地渴望将萧濯说出的话当成真的。
然而萧濯却极其缓慢地抬头望向殷殊鹤。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见殷殊鹤手上滴下来的血染红了身上的便服,能看到他那张漂亮至极的脸上写满了怒意与讥讽,还能看见他眼睛极其矛盾的红着……
随着方才一怒之下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自重生以来一直堵在萧濯心口那团压抑、焦躁,令他时时失控却又始终找不到出口的情绪忽然在这一刻变得清晰明朗起来。
为什么上辈子他费尽心机也要折断殷殊鹤的翅膀?
或许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有多么忌惮东厂跟锦衣卫的势力,而是那些见不得光的阴暗与嫉妒心理作祟,令他只想用这种方式,将面前这个把权势地位看得比他更重的人牢牢钉死在自己身边。
为什么比起自己在登上龙椅的前夜被杀,更让他咬牙切齿无法释怀的是殷殊鹤被押入大牢,当众被刽子手斩首示众?
或许是因为他明知道阉人需要权势依仗才能立于人前,却亲手重挫殷殊鹤,令他元气大伤。他后悔自己做出的错误决定,却又恨自己无法死而复生将他护住。
为什么重生以后他分明日日想着报仇,却始终下不去手狠狠折磨他,羞辱他?
为什么他想尽各种方法也想让他喜欢他,想让他舍不得他?
方才殷殊鹤说的每一个字都砸进萧濯心里。
他闭了闭眼,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在片刻后反而平静下来。
萧濯脸上的表情愈发平静,但身体里汹涌的渴意却与藏得极深的痛意揉杂在一起。
令他浑身血液沸腾,心头一半兴奋战栗,一半撕裂发疼。
他盯着殷殊鹤,像没听见殷殊鹤方才的质问一样,喃喃自语般重复道:“你喜欢我。”
“……你竟然从上辈子就喜欢我。”
殷殊鹤呼吸猛地一滞,他深吸口气再次觉得今日当萧濯的面剖白心意一事做得愚蠢至极,偏过头去漠然道:“殿下便当我没说过吧……”
然而萧濯却不许他躲,紧紧攥着他的手将人拽到自己面前,强行用嘴堵住他剩下的话,再一次吻了下去。
唇齿相触像燃着火,那么急切,那么汹涌,那么滚烫,那么潮湿。
他恨不得将殷殊鹤嚼碎了吞下去,又恨不得将他狠狠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他根本顾不上自己手臂上的刀伤,也顾不上马车外面有多少人,他只想通过这种方式确认什么,或者发泄什么。
一吻终了。
他低喘着盯着殷殊鹤的眼睛:“都是重活一次的人……你又如何知道我不会?”
他又重复了一遍方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虽然声音压得很低,但一字一顿却说得很清晰:“殷殊鹤,你怎么知道重来一次我还会算计你?你怎么知道我对你就不是真心?”
萧濯脑海中浮现出前世殷殊鹤一身囚服,披头散发,浑身脏污又狼狈地跪在法场上最终人头落地的画面,心中心脏痉挛,筋骨揉碎的刺痛在某个瞬间超过了听见他也同样喜欢自己的狂喜。
他疼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最终萧濯轻轻吐出一口气,很轻地笑了一下,低声道:“我不可能让你算了。”
“不知道你也喜欢我的时候便不能,现如今既已知道了,那就更不可能。”
“……”殷殊鹤心口猛地跳快了一拍,却不知该不该相信萧濯的话。
“再说一遍喜欢我。”
“殷殊鹤,”萧濯那双漆黑的瞳仁里散发着偏执而深沉的光,“只要你喜欢我,我可以用我去世母妃的名义发誓,保证前世的事不会发生,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两人面对面坐着。
殷殊鹤感觉自己似乎被刺了一下,方才那种针锋相对的恨意跟自嘲忽然间消失不见,后知后觉升上来的,是茫然跟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
萧濯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
前世他毫不留情出卖自己的画面尚还历历在目。
他们之前分明隔着血海深仇。
可他拿着去世的宸妃发誓……殷殊鹤比谁都更清楚宸妃对萧濯的意义。
若是萧濯整颗心都是黑的,那心底里藏得最深的一点红便是宸妃,他将在冷宫中依然爱他护他的母亲看得比谁都重。
转瞬之间,殷殊鹤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衡量萧濯的话是真是假也有,思索他是不是还想蒙骗自己也有,分析他这么做的真实目的也有……
可这话说的太好听了。
绕是有万般风险与未知可能,殷殊鹤依然近乎于清醒地意识到——重活一世,他还是可耻地对萧濯的话感到心动,哪怕前方是泥潭,是虎穴,他还是忍不住想一脚踏进去试试深浅。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真的喜欢上一个宦官?
怎么会有人连生死大仇都可以不管不顾?
可若是萧濯说的都是真的,若上辈子的种种皆一笔勾销……
殷殊鹤闭了闭眼,片刻后再次睁开,之前那些情绪都已经消失不见,他抬起眼眸望向萧濯,轻声道:“我喜欢殿下。”
萧濯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连带着心脏也震颤起来,又酸又疼。
他不受控制往前倾身,扣着殷殊鹤的下巴低声催促:“再说一次。”
“……”殷殊鹤看着萧濯脸上的神情,忽然就感觉到一股扭曲的快意与自虐般的满足。
他想,若是假的,那萧濯的演技也未免太好。
但不论是真是假,此刻切实牵动萧濯情绪,令他露出这副焦躁与渴望的那个人是他。
殷殊鹤重新恢复了前世该有的冷静,脸上也慢慢浮现出一个笑。
他再次说出藏了两辈子的真心话:“奴才心悦殿下。”
然后抬起那只流血的手缓缓按上萧濯的胸膛,掌心隔着外衫摩挲着曾经贴近过无数次的紧实肌肉与内里强而有力的跳动。
感受到萧濯浑身肌肉随着他的动作再次绷紧,连带着喉结微微攒动,眼神也变得更加灼亮和幽深。
殷殊鹤说:“现在该轮到您了。”
垂着眼皮与萧濯对视,殷殊鹤听见自己说:“我也想听你说。”
萧濯喉间蓦地发渴。
他发现在知道殷殊鹤也喜欢他以后,他对面前这个人的渴望在刹那间疯涨。
他们此刻根本不应当在马车上。
应当在厢房,在行宫,在客栈……或者其他在任何没有旁人的地方。
如此,他便能将眼前的人按在身下,一只手掐着他的下巴狠狠亲吻他,汲取他口中的津液,吮吸他柔软的舌尖,另一只手胡乱将他身上的衣服全部扒光,跟他严丝合缝地紧紧贴在一起,然后含住他薄薄的耳垂,用舌头不断舔舐他耳廓里那颗红色的小痣,低喘着在他耳边将他想听的话重复千遍万遍。
事实上,即便是在马车上他也可以这么做。
因为薛斐在旁看着,在到行宫之前他不会让任何人进来打搅他们。
可对上殷殊鹤眼神的这一刻。
萧濯不知为何,忽然间又改了主意。
他没有亲吻,没有乱动。
他攥着殷殊鹤的手,掌心沾上的不知是血还是汗,只觉得湿漉漉的。
他说,我喜欢公公。
这世上这么多人,我只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