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湖。”殷殊鹤脸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刚刚在他面前死的根本就不是人。
只需要套上麻袋,再装几块石头,丢到这湖去,就能处理得干干净净,不会被任何人发现。要怪就怪这宫女不该得罪了常德益吧。
殷殊鹤六岁净身,七岁认常德益做干爹,这么多年,不知道替他干了多少脏事。
从开始需要他亲自动手,到现在他只需要在旁边看着……纵然早就已经习惯了,还是会觉得犯恶心。
他挑选的这地方偏僻,虽然亭台楼阁、假山池塘,但早已废弃,人迹罕至,他只需要动作麻利点,赶在天亮雨停之前把这事情料理的干干净净。
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殷殊鹤完全没注意到在旁边的假山上,有一个人正饶有兴致,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殿下,这太监好狠的手段。”薛斐虽然是崔家训练出来的暗卫,但自冷宫时就跟着萧濯,早已被他完全收服,此刻远远看着撑一把黑伞站在池塘旁边眨眼间就害了宫女性命的模样,绕是他自己手上沾过的鲜血也不少,依然觉得鄙夷和心惊:“这般面不改色,想必是做惯了杀人的活计,阉党果然没一个好东——”
然而这话还没说完,萧濯转过头来看着他,瞳仁黑黑沉沉,看起来竟然让人觉得有些危险:“你再说一遍?”
对上他的眼神,薛斐心中一惊,蓦地跪下请罪:“殿下,恕属下失言。”
见他就跪下,萧濯才轻飘飘笑了起来。
薛斐是他身边最忠心的暗卫之一,上辈子不知道替他做了多少事,他不可能随意发作他。
但想到他刚才说的话,萧濯眯起眼睛,重新转过头去望向殷殊鹤,“你不觉得他杀人的样子很漂亮吗?”
“我就喜欢这样的。”
再次被这话惊出一身冷汗,但这次薛斐却不敢表现出任何异常,跪在地上死死将头低下。
见他不说话,萧濯也没有不悦的意思。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殷殊鹤身上。
因为此时此刻,看着活生生站在不远处的殷殊鹤,他死死盯着他,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很快,非常快,好像要从胸口跳出来,有一种激烈又震荡的情绪影响着他,让他甚至想现在就冲出去,像上辈子那样把人按到自己床上,扒光他的衣服,狠狠地贯穿他,玷污他,折磨他。
让他知道前世杀他的后果。
让他体会自己变成孤魂野鬼什么都碰不到,什么都做不了的痛苦。
但是不能。
最起码现在不能。
萧濯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上辈子殷殊鹤被关进大牢时病症发作的样子。因为有萧濯帮忙纾解,前世他已经很久没有犯过病,可那时候萧濯死了,殷殊鹤被关在大牢之中百般折磨,在潮湿腐臭的牢房中,他奄奄一息躺在地上,浑身血污,衣不蔽体。
因为病症发作,他控制不住呼吸急促,面色潮红,却硬生生逼自己忍住,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流,整个人都蜷缩在一起,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可发现殷殊鹤异常的狱卒却不允许。
他们得了崔、谢两家命令,答应绝不能让殷殊鹤在牢中好过,见他面色潮红,以为他是犯了风寒,便蓄意将他押出来往冷水里浸,就像刚才那个宫女一样,一遍又一遍按着他的头发将他往水里按,想看他痛苦,想看他挣扎。
在这个循环往复的过程当中,殷殊鹤自始至终浑身发抖却一言不发,狱卒们哈哈大笑,看起来非常痛快。
当时萧濯眼睁睁在旁边看着……
他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睛时面无表情跟薛斐说了几个名字,薛斐怔了一下:“……殿下,这是?”
“我要他们死,尸体剁碎了丢到御兽苑去喂狗,”萧濯笑吟吟的,声音低低沉沉道:“应该很简单吧?”
虽然这几年薛斐已经习惯了萧濯行事狠辣的风格,但此刻还是不解他为何突然要对这等无名小卒动手,还想再问,又想到萧濯的忌讳,连忙跪下应道:“是,属下立刻去办。”
得了命令,薛斐的身影很快在夜色中消失。
萧濯则重新把视线落在不远处的殷殊鹤身上,此刻那宫女已经沉了塘,若他没有猜错,殷殊鹤回司礼监跟常德益复命之后应该会立刻回住处沐浴更衣。
他淡淡一笑。
想来他的督公离发病也不太远了。
殷殊鹤回去复命的时候天才刚蒙蒙亮。
常德益还没完全起身,正披着一件只有掌印太监才有资格穿着的紫色衣裳,半倚在厢房那张贵妃塌上支使两个小太监替他捶腿,闭着眼睛哼哼唧唧的,看起来很享受的样子。
见殷殊鹤绕过屏风走进来,看了他一眼道:“殊鹤回来了?”
“怎么样,事情办妥了吗?”常德益懒洋洋坐起身来,手刚碰到放在小几上的茶盏上,殷殊鹤躬身提起小泥炉上偎着的茶壶给他沏茶,“干爹放心,处理得干干净净,就算被人发现,也是她自己失足跌进水里淹死的。”
听了这话,常德益很是满意地看了殷殊鹤一眼,又冷哼了一声阴恻道:“宫里死个把宫女根本无足轻重,谁让她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惹怒了咱家……现在好了,只能到地底下去求清白了。”
太监都是断了根的男人,身有残缺,欲望经年累月地压抑着,多多少少有些见不得光的癖好。
而常德益身为司礼监掌印,在私底下只会更甚。
他偏爱那些胆小青涩的宫女,爱看她们受罚,看她们恐惧,看她们像滴露珠一样在床榻之上摇摇欲坠,仓皇痛苦,最终却只能恳求和攀附于他,那种景象极大地满足了一个阉人的自尊心和掌控欲,让他激动兴奋。
因着皇帝愈发宠爱信任,常德益手中的权势越来越盛。多得是人往他床上送人,这几年只要是他看上的,几乎没有敢推拒的。
唯独昨日那个小宫女是个例外。
常德益无意中看中了她,兴致勃勃开口将人要了来,却没想到那个不识时务的小姑娘不仅不从,还胆敢拿着簪子抵在喉间威胁他,哭得梨花带雨说要去禀报皇上,当真是天大的笑话。
好端端败了他的兴致。
小指微翘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常德益不再提这件晦气事,打量了殷殊鹤一眼转而说起另一个话题:“你上次那件差事办的也很漂亮,皇上非常满意。”
他将茶盏盖上重新放回小几上,“我就知道你是个得用的,还记得你当初认我做干爹的时候还那么小,眨眼间就能独当一面了。”
前些时日皇上寿诞,常德益苦苦思索该送什么讨皇帝欢心才好,毕竟连这天下都是那位的,什么稀世珍宝在皇帝眼里都算不得稀奇。见状,殷殊鹤便给常德益献计,漂白了三千只雨燕的羽毛,在寿宴当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演了一出“白燕绕梁”的吉兆,皇上果然龙颜大悦,事后更是亲自给了常德益赏赐。
殷殊鹤眼皮很轻地抖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常德益已经开始忌惮他了,虽然不甚明显,但比起从前的完全信任,现在多多少少有了一丝提防和警惕。
“干爹说的这是哪里话?”
他脸上表情不变,低眉顺眼给常德益斟茶:“殊鹤这条命都是您给的,若不是当初得您抬举赏识,又哪里活得到的今天?”
常德益抬了抬眉毛,并不说话。
“您对我恩宠如山,殊鹤绝不敢忘,”殷素鹤见状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脸色白得像纸一样跪了下去,“愿一直为干爹效命,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你这孩子……”常德益用那双浑浊发黄的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看到那笔直漂亮的脊背完全伏在冰冷的地板上微微颤抖,才终于呵呵了一声:“说的什么话,我这是在夸你呢……好端端怎么跪下了,来来来,快起来。”
“因那白燕绕梁的吉兆,皇上可是给我了不少赏赐,”他伸手把殷殊鹤扶了起来,和蔼可亲道:“别说干爹不想着你,那些个好东西,我可专门给你留了一份。”
“多谢干爹赏赐。”殷殊鹤语气中带着孺慕之情,极其诚恳。
常德益最喜欢看殷殊鹤这张漂亮的脸上露出这般温驯的神色,刚才突然冒出来的那点忌惮几乎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养了这么多年,谅他也不敢对自己生出不利之心。
但该敲打还是得敲打,毕竟这两年殷殊鹤做事愈发滴水不漏,连在圣上面前都颇为得脸,若是再任由他这么发展下去……
常德益示意旁边伺候的小太监继续给他捶腿,笑吟吟道:“还有些颜色鲜亮的布匹绸缎跟首饰什么的,左右我们做奴才的也用不上,我已经差人带出宫去,以你的名头带给你妹妹了。”
“那个小丫头叫什么来着?”
常德益想了想:“……殷梨?倒是个好名字。听说她乖巧懂事,天真烂漫,是个好孩子。”
他拍了拍殷殊鹤的手道:“既然是你的亲妹妹,那也算我半个干女儿了,呵呵……你放心,虽然无父母可依,等她过了及笄,咱家亲自出面帮她挑门好亲事,有我在背后给她做靠山,成亲以后的日子啊,错不了。”
闻言,殷殊鹤垂下眼睑一笑,双手将茶盏奉上,亲近道:“那殊鹤就先谢过干爹了。”
常德益自得一笑,接过茶盏,轻轻吹了吹,正准备低头喝茶的时候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抬脚直接踹在给他捶腿的小太监身上,冷声斥道:“混账东西——怎么伺候的?”
小太监被吓得瑟瑟发抖,连忙跪下来求饶,常德益却无动于衷,阴沉着脸吩咐另一个人将他送到暗室去学学规矩。
听到“暗室”二字,小太监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却不敢再出声,任由自己被人拖了下去。
发作完小太监,常德益将视线转移到殷殊鹤脸上的时候那股冷意已经淡了,他慢悠悠重新喝了口茶,摇了摇头道:“现在这些孩子远没有你当年懂事……罢了,折腾了这半夜,你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
殷殊鹤躬身应是,走出屋子的瞬间脸上的表情就冷了下来。
常德益为人警惕,从不肯轻信任何人,这些年为了确保殷殊鹤能一直对他忠心耿耿,始终派人将殷梨捏在手里,因此殷殊鹤投鼠忌器,面对这样不动声色的威胁只能硬生生忍着。
他还要忍多久呢?
殷殊鹤一点点垂下眼睑,有些漠然地想,这十几年都忍过去了,眼看着常德益越来越老,总能让他寻到机会的。
左右应该不会太久了。
至于刚刚那个被拖到暗室里去的小太监……他知道这是常德益借题发挥在敲打他。
暗室是常德益专门用来折磨手下的地方,那间屋子四四方方,狭窄逼仄,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寂静、黑暗,只需要把人像条狗一样在里面关上几天几夜,再硬的骨头都会被那种感觉逼疯。
以前常德益认为殷殊鹤小时候的眼神太倔太冷,不够温驯,便隔三差五找理由将他关在暗室里,直到殷殊鹤学会服软,学会求饶,他才满是得意地将人从里面放出来,一边抚摸他的头顶一边循循教诲:“干爹这是在教你学规矩……做奴才就得有做奴才的样子,在这宫里,只有听话的人才能活得长久,你说是不是?”
常德益说得很对。
所以后来殷殊鹤把自己那些冷漠跟阴鸷的念头藏得很深,变得乖巧又听话,因他聪明,谨慎,知道进退,因此很快在一众小太监当众脱引而出,深得常德益看重。
可一想到曾经在暗室中度过的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夜……殷殊鹤掐进掌心的指尖更用力了些,他呼吸急促了片刻,快步走回自己的厢房。
随着在常德益身边愈发得用,殷殊鹤从几年前就不再需要跟司礼监其他内侍挤在一起,他有一个自己单独的厢房,虽然不大,但胜在清净,不会被旁人打扰。
……也不会有人能发现他的病症。
殷殊鹤有病。
或许是因为少时常德益经常将他关在见不得光的暗室之中求助无门,又或许是他天生一副下贱骨头,没了根以后愈发不像男人。
总之,不知从何时开始,殷殊鹤发现他开始渴望别人触碰,拥抱,或者别的什么。
若是不得纾解,他便会面色潮红,呼吸混乱,严重时甚至会浑身发抖,躁动不安,难以抑制,需得将整个人都浸在冷水之中或者将狠心将自己用布条捆起来,方才能将将挨过。
这般下贱病症跟了他近十年之久。
虽然绝大多数时候他都能靠自己的意志力生生熬过,但遇到情绪震荡或令他极其厌恶恶心的事情发生,就没那么好过了。
殷殊鹤今日溺死的那名宫女名叫环儿,年方十六,跟他妹妹殷梨一样有双圆圆的杏眼。
他将人从常德益房中押出来的时候,那小宫女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一身雪白的皮肉变得又红又肿,一头乌鬓发凌乱不堪,上面暧昧的痕迹混着被凌虐的痕迹,触目惊人,几乎直白地告诉每个人昨夜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这些年手上粘过的鲜血不少。
殷殊鹤不至于因为溺死了一名宫女就心生不忍,他只是觉得厌恶和恶心。
他不明白一个断了根的太监为何会在床榻间生出那种见不得光的癖好,更不懂常德益一个年过半百满脑肠肥的宦官为何偏爱折磨那些尚未长成的宫女。
殷殊鹤生得极好。
不然也不会在七岁时就被常德益一眼看中。
跟那些整日佝偻着腰低眉顺眼,只知阿谀奉承的内侍不同,殷殊鹤面若冠玉,乌发朱唇,眉目唇鼻无一不精,阴柔漂亮,几乎令人过目不忘,因为他也收到了不少宫女用各种隐晦方式表达想跟他亲近的念头。
毕竟这宫中寂冷,若是能互相取暖也算不错,而且殷殊鹤不仅样貌过人,在司礼监也颇为得脸,日后必定风光。
但殷殊鹤却接受不了。
不仅接受不了,曾经因为为了替常德益办事,他私底下往淑妃宫里走动的次数多了些,淑妃身边的贴身宫女看中了他,那日含羞带怯地将自己亲手绣的手帕送给他,试探性将手放在他手上,当时殷殊鹤感觉自己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那种夹杂着强烈抵触跟厌恶的感觉几乎让他恶心欲吐。
当时他强忍着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事后回到自己厢房却恨不得将自己整个浸在冷水之中。
并不是那个宫女不美。
也并不是那个宫女对他没有利用价值。
但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年亲眼见过太多常德益在床榻上欺辱亵玩过宫女的手段,以至于他只要将这些事联想到自己身上,就觉得异常反胃。
可偏偏他身上还有这么一个令人不齿的隐秘病症……殷殊鹤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与自嘲。
如同万蚁噬心一般想让人触碰,可真有人碰到他了,他却又只想将人杀了,果然,没了根的阉人就是与常人不同,畸形又怪异。
好在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病症发作的难熬,现在正是盛夏,就算整个人都浸在冷水之中也不算难熬。
而且他对自己向来心狠,没什么扛不过去的。
殷殊鹤面无表情脱光衣服坐进浴桶里去,感受着身体里那股疯狂叫嚣着的压抑与见不得光的渴望,他额角冷汗涔涔,脸上却看不见什么波动,只胸口起伏着阖上眼睛兀自忍耐。
忍一忍。
只需要忍一忍就好。
然而这感觉太难受了,不知道是不是今日受到的刺激太过,殷殊鹤大脑昏昏沉沉,只觉得这水不够冰冷,这病症太过难熬,指甲再怎么掐进掌心,都还是难耐,还是渴望,怎么都止不了压不住的躁动。
不知道为什么,殷殊鹤呼吸凌乱地攥紧浴桶边缘的时候,一双狭长的眼眸微眯着,又是狠辣又是湿润的眼前忽然闪过些许破碎模糊的景象。
他看到一个人。
一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
那人身量比他高出许多,几乎可以将他整个人都覆住的男人动作强势地从后面抱着他,不许他动,一边啃咬他的嘴唇,一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低声问:“公公舒服么?”
见他皱着眉头不肯说话,那人强硬将他的下巴掰过来,把手指伸进他嘴里,撬开来,声音低哑又狎昵道:“我在给公公治病呢。”
“公公难道不准备好好感谢一下我这味药?”
殷殊鹤仿佛看见自己抬起手来给了那人一个巴掌,那人不仅没有生气,反倒攥住他的手,舔过他的指尖,那种湿润又黏腻的感觉让殷殊鹤浑身发颤,隐忍着想要将手抽出来,“你给我滚开!”
“你想让我滚到哪里去?”殷殊鹤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但看见那人压下来亲吻他的脖颈,嘴唇,最后变本加厉把舌头直直伸进他嘴里,两人胸膛贴着胸膛,鼻尖抵着鼻尖:“……我可舍不得公公犯病。”
他听到自己神经绷到极致的斥责:“你是不是疯了?!”
“公公现在才知道吗,”那人声音里带着低低沉沉的笑:“早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疯了。”
后来不知道那男人做了什么。
他们的喘息声纠缠在一起,心跳声也混合在一起。
眼前的情形晃动着,模糊着,像隔着一层纱,让人看不分明,感受也不清晰。
但那种肌肤相贴纠缠不休的感觉却那么滚烫,那种隐秘病症被纾解的感觉也那么真实,
以至于此时此刻,坐在冰凉浴桶中的殷殊鹤甚至有些迷茫。
他咬了咬牙,晃动自己昏昏沉沉的脑袋,强撑着将这些荒谬至极的幻象从自己脑海当中清除出去。
然而这时他突然听到厢房外面有人敲门的声音,殷殊鹤陡然一惊,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阴鸷跟危险,“是谁?!”
方才他回来时特意吩咐过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
若是他的病让人给发现了——
然而门只响了一下就安静下来,仿佛刚才那道声音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殷殊鹤深吸口气,强撑着平静从浴桶之中站起身来,拿了衣服给自己穿上,因为刚才那些荒谬至极的幻象,以至于此刻他感觉自己原本还能勉力支撑的渴望此刻成百上千倍的被勾了起来,浑身上下难受至极,连衣物摩擦都让他有些无法忍受。
不过没关系。
殷殊鹤身体微微发抖,有些喘不上气地往床榻旁边走,将一直放在枕头下面的匕首摸了出来。
虽然呼吸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但殷殊鹤的意识却非常清明。
刚才一定有人来敲过他的门,至于为什么只敲了一下……大概是想引他出去,或递了什么条子等他去看。
这种时候。
他绝对不能是现在这幅不中用的模样。
殷殊鹤脸上没什么表情,狠着心抽出匕首在自己胳膊上割了一刀,鲜红的血液刹时间淌了出来,趁着他冷白的皮肤看上去格外触目惊心。
当然疼。
殷殊鹤平时将自己养得很好,这等伤及自身的法子他也很少会用,但这会儿疼意顺着鲜血一块儿流出来,他嘴唇发白,那股子难以忍受的焦躁渴望却是褪下去不少,非常管用。
殷殊鹤深吸了口气,面无表情将匕首擦干净后放回原位,手臂上的伤口却没怎么管,先去开门。
殷殊鹤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跟他想的一样,门缝底下被人塞了张纸条。
“今日戌时,邀公公于广平苑一见。”
身为司礼监的宦官,他对前朝后宫都了如指掌,广平苑里住着的主子是谁,他心里自然清楚。
他还记得萧濯曾经在冷宫中无人问津地住了十年。
其实本来不该如此,因为萧濯的母亲宸妃出自崔家,崔家乃是大启的开国功臣,先祖曾配享太庙,世代簪缨,朝中受过崔家恩惠的官员不知多少。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女儿自然明艳大方,宸妃更是饱读诗书,知书达理,初入宫时曾一度宠冠后宫,却不知为何,生下萧濯没几年突然遭到皇帝厌弃。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知道分明有家族和皇子傍身,且最有希望登上后位的宸妃一夜之间被打入冷宫,连带着已经开蒙的七皇子萧濯也被幽禁于冷宫之中,崔氏一族皆保持沉默,为了不惹怒皇帝,选择跟自己的嫡亲女儿和嫡亲外孙完全切割。
直到两年前在储位之争愈发激烈的时候,萧濯重新被皇上从冷宫中接出来……一时间风头无两。
殷殊鹤不太明白。
那位如今正得皇帝宠爱,连常德益见了都得礼让三分的七殿下为何突然派人给他送来这么一张纸条,究竟是何用意?
毕竟现在他不过是司礼监一个无名小卒……
只不过当奴才的,主子要如何就得如何,因此不论对方是什么来意,也不论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萧濯想让他去,他就必须得去,还得在夜里避着常德益的耳目悄悄地去。
因为这张纸条,殷殊鹤心中转瞬间闪过无数个不同的念头。
连带着给自己上药的动作都透着些不经心,直到纱布不小心碰到伤口再次渗出血来,他“嘶”了一声,面色忽然有些难看地想到自己刚才犯病时出现的幻觉。
当真是荒唐可笑。
难道挨了那一刀,没了男人的物件,他果然变成了一个怪物?
生了这种畸形又下贱的病症不说,现下还开始幻想起自己跟男人亲近,在一个男人身下雌伏?
这怎么可能?!
他将身下残缺视之为耻,怎么可能在旁人面前袒露,还放任他人如此亲近?
殷殊鹤面无表情将手按在自己手臂的刀口上,感受着鲜血重新顺着伤口流出来传递的强烈痛感,通过这种方式来强迫自己清醒。
更何况。
殷殊鹤冷笑一声。
所有人都知道阉人残缺,即便面上客客气气,背地里也都对他们鄙夷不屑。
怎么,他病狠了还是被常德益给压制久了,竟然幻想出一个男人出来怜惜他,疼爱他?
且不说这世上绝不可能会有人毫无芥蒂,用那样缠绵亲密的动作亲吻连他自己都嫌恶心的身体,殷殊鹤自己也决不允许任何像幻像中可能发生的那种失控在他身上发生。
他不需要任何人怜惜。
也不需要任何解药。
从六岁不得不把自己卖掉入宫为奴的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人这一辈子只有能捏在手里的权势跟地位才是最实在的,别人谁都靠不住。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萧濯想要见他为的竟然也是这种肮脏的目的。
萧濯也没想到殷殊鹤竟然没有发病。
或者更准确一点来说,他没想到殷殊鹤竟然硬生生靠自己抗了过去。
前世在一块厮混数年,他比谁都更清楚殷殊鹤那个磨人的病症犯起病来有多难熬。
尽管殷殊鹤心智坚定,对旁人狠,对自己更狠,每每犯病依然被折磨地呼吸急促,站立不稳,整个人看起来像一片即将被碾碎的花瓣。
萧濯让人打探过司礼监今日发生的事,知道常德益为了敲打殷殊鹤拿殷梨的亲事作为威胁,也知道他还当着殷殊鹤的面发作了一个小太监。
单凭殷殊鹤对殷梨的看重,他不可能不对常德益恨之入骨。
他情绪震荡之时不可能不发病,所以他是怎么扛过去的?
泡冷水了?还是捆自己了?
因为萧濯向来不喜在屋内熏香,再加上他嗅觉敏锐,几乎是瞬间就闻到殷殊鹤身上那股尚未褪去的血腥味,猜到他此刻之所以能安安稳稳站在他面前的原因,萧濯脸色陡然变得难看许多,眼神阴沉危险。
可能是因为他脸色变化太明显,以至于殷殊鹤心中一惊,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萧濯下,下意识跪在地上行礼:“奴才殷殊鹤,见过七殿下。”
萧濯胸中的怒意正盛,因此他丝毫没有让殷殊鹤起来的意思,冷眼盯着他的乌黑柔顺的发顶,在心里冷冷想他今日拿刀割的哪里,又割了多深,流了多少血。
他没有去想自己这股滔天的怒火究竟从何而来,但居高临下欣赏了一会儿殷殊鹤匍匐着跪在他面前的样子。
上辈子从他们两人正式交锋开始,殷殊鹤就已经坐上了司礼监掌印之位,比常德益当年权势更盛,因此别说是朝中大臣,连皇子都要对他礼让三分,何曾有过像现在这样卑躬屈膝的时候?
太好了。
重活一世,没想到还能看到殷殊鹤这般听话柔顺的模样。
萧濯眯起眼睛,那种想折磨他,想惩罚他的感觉再一次浮上心头,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人的衣服扒光了,看看他身上的伤口到底在哪里,狠狠按在上面看看他是不是根本就不会疼!
殷殊鹤跪伏在地上的姿势很标准,没有丝毫想要起身的意思,摆出了一副萧濯想让他在这里跪多久他就跪多久的姿态。
只是他心里难免觉得腻歪,心思急转思考自己之前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这位七皇子,临近子时却不睡觉,就是为了让他在这里罚跪吗?
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殷殊鹤盯着地上铺着的卷草纹地毯,同时也感觉到一丝危险。
……一种,从萧濯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
常德益曾说七皇子萧濯在冷宫多年,疏于教养,虽然受宠却不肯大用,平时萧濯在上书房表现出来的也确实平平无奇,甚至于皇帝因此还专程下令要太傅不许苛责于他。
但今日殷殊鹤却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起码……真实的萧濯绝对不是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个样子。
这样想着,他看到萧濯又朝他走近了一步,随即就看到他踩在地毯上那双脚。
萧濯没有穿鞋,赤着脚直接踩在暗色卷草纹地毯上面,脚背上青筋弓起,缠绕直至踝骨,五根趾骨有力,线条有力。
虽夜必兴,衣冠带履。
不明白为什么萧濯为什么违背礼治在他面前赤足,殷殊鹤忽然产生了些许不妙的预感,心下微沉。
“抬起头来,”这时候萧濯终于缓缓开口,“让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