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绑架他的那伙人非常专业。
虽然没有试图折磨邵闻霄的意思,但同样也没有一个人和他交谈,甚至没有在邵闻霄面前跟邵振霆有过任何沟通。
邵闻霄能接触到的唯一一个人,就只有在饭点时过来给他送饭的脏脏包。
脏脏包很瘦,非常瘦,年纪也很小。
穿着并不合身的衣服,手腕细到仿佛随便动手就能被人生生折断,后背凸出的脊椎骨甚至在布料下显出一小串起伏的轮廓,会盯着他看很久,被发现以后又很快收回目光。
邵闻霄不明白这样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孩子会跟这群专业绑匪为伍,只能猜测他大概率也是被抓过来的?
而且最开始邵闻霄甚至以为他是一个哑巴。
直到当天晚上,再度出现的脏脏包用很小的声音问他:“你要不要洗澡?”
邵闻霄愣了一下。
他倒是没想过自己绑架还能有这种待遇,确认脏脏包没有在跟他开玩笑之后,没忍住问了一句:“既然能洗澡,你为什么不先把自己洗干净?”
当时脏脏包抿着自己干裂的嘴唇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回答:“因为你需要干净,我不需要。”
邵闻霄一时间没听明白那句话的意思,脏脏包又继续用那双黝黑的、大得出奇的眼睛望着他:“……要洗吗?”
“你放心,”他很认真地说:“我们是收钱办事的。”
言下之意,他们本身跟邵振霆、邵闻霄没有任何矛盾冲突,所以收到雇主最终需求之前,不会刻意苛待他。
听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孩子跟一群亡命之徒自称“我们”,邵闻霄莫名觉得有点不太舒服。
于是他转移话题,问脏脏包之前一直看着他做什么。
脏脏包张了张口,好像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口。过了一会儿,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响动,再次抿了抿嘴唇,转身出去了。
后来邵闻霄才知道,原来是有人被邵振霆逼至破产,家破人亡。
为报心头之恨,索性豁出去雇佣这伙人绑架了他,最初刻意提出各种难以完成的要求,为的就是让邵振霆左支右绌,进退维谷,最终面对彻底失去儿子的痛苦。
那人根本没想让他活着。
当然——邵闻霄清楚邵振霆同样不会轻易被人裹挟。
不论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和尊严着想,还是为了邵闻霄已经展现出来的过人商业天赋,他都会尽全力营救自己。
只不过当初那种情况,他们毕竟处于劣势,邵闻霄只能被动等待。
因此,邵闻霄更加没想到的是,脏脏包竟然会帮他。
那时候仍然处于少年时代,还富有充沛同情心和同理心的邵闻霄,在被脏脏包从那间船舶集装箱放出来时,没忍住扣住了他的胳膊,发现他的手腕竟然比自己肉眼看到的还要细:“那你呢?”
“你去哪儿?”
不知道为什么,脏脏包在面对邵闻霄时总是格外窘迫,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我回去。”
邵闻霄皱眉:“可是你放了我。”
脏脏包舔舔嘴唇,不知真假地说:“你放心……我不会挨打。”
邵闻霄根本就不相信他的说法。
因为如果是真的,那么他的嘴角就不会带有血痂,指节处也不会带有瘀痕。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口邵闻霄看不见,但他很确定一点——脏脏包跟那群亡命之徒在一起过的日子,绝不是普通小孩该过的那种生活。
于是他换了个说法,停顿了一下,不太熟练地表演害怕,跟脏脏包说:“——那你送我回去。”
“我……我害怕那群人会再找到我。”
连邵闻霄自己都感到拙劣和尴尬的演技,偏偏脏脏包信了。
他抿了抿嘴唇,站在原地想了想,半晌后点头说:“那好吧,我送你回去。”
然后邵闻霄发现,这个比自己还小了几岁的脏脏包是真的很尽职尽责。
都是孩子。
在没有任何交通工具的荒郊野岭,想要在不被人抓住的情况下徒步抵达安全地带,需要花费很长时间,也需要吃很多苦。
但脏脏包会把有限的食物留给邵闻霄吃,干净的水源也留给邵闻霄喝。
甚至连晚上都不怎么睡觉,拿出十二分警惕来“保护”他。
邵闻霄说不清那种感觉。
因为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再也没人毫无目的地对他好过。
他不明白脏脏包究竟为什么救他,又为什么帮他,但很显然——这个比自己还小了几岁的小孩,应该是没有任何图谋的,单纯在对他好。
于是,除了强势将食物和水都塞给脏脏包,索性和他轮流守夜,或者干脆抱着他一起睡觉之外,邵闻霄还在他们终于翻过一座山,抵达一个有人烟的小镇,察觉到脏脏包准备“功成身退”时,再一次抓住了他的手,“跟我一起回去。”
脏脏包显然没料到邵闻霄会这么说,脸上露出有些迷茫的表情,问他:“去哪里?”
“回邵家。”
邵闻霄告诉他,他们可以一起回家,他可以留在邵家生活,他会为他解决读书和身份的问题,邵振霆不会介意老宅里多出一个小孩。
而且就算不可以,邵闻霄也有方法让他同意。
哪怕当初仅仅只有十二岁,但邵闻霄已经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以及可以利用什么。
脏脏包张了张口,眼睛盯着他,像没睡醒一样,再次和他确认:“和你一起回去的意思,是跟你一起生活吗?”
可能是他的样子看起来太傻了,也很呆。
所以邵闻霄没忍住捏了捏他的脸,“嗯”了一声,“是啊。”
“带你回去,帮你把脸洗干净,换上合身的衣服……到时候我们早上一起去学校,晚上一起放再学,好不好?”
脏脏包或许是脏了点,瘦了点,丑了点,邵闻霄依然觉得,如果能把他当成弟弟养在身边,也没什么不好的。
总比邵明谦那种糟心的玩意儿看着顺眼许多。
怕他想不通还要回去,邵闻霄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又很耐心地说:“你跟那些人不一样,你明白吗?”
脏脏包没立刻说话,只是看着他,沉默了半晌才用那种很轻很轻的声音问:“哪里不一样?”
邵闻霄说:“你还是个小孩呢。”
“……”脏脏包又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冲邵闻霄笑了一下,可能是因为看平时不怎么笑,导致这个表情做起来有些不太熟练。
邵闻霄觉得他笑得比哭还丑,但没有嘲笑他,而是再度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那就这么说定了。”
当时脏脏包看着邵闻霄半晌,终于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嗯”完又将目光收回来,不知道是在看着地面,还是在看自己的手。
邵闻霄没察觉到这些异常。
见脏脏包点头,他便走向马路对面的便利店,准备找坐在前台的Omega店员借电话给邵振霆打一通电话。
脏脏包还站在原地发呆。
邵闻霄便无声做了一个“过来”的口型,脏脏包反应过来,很快也越过马路,走到邵闻霄身边。
但可能是因为他太脏了,看起来也很狼狈,像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导致Omega店员对他的态度并不如对邵闻霄那么友好。
注意到这一点的邵闻霄没忍住皱起眉头,一边打电话,一边将脏脏包拉到自己身边,站在靠里的位置。
邵振霆对邵闻霄居然自己逃出来这件事大为震撼和惊喜,在确认他的位置之后,立刻决定安排直升飞机亲自来接。
只不过那地方离新京太远,飞机没那么快可以抵达,邵闻霄便准备跟脏脏包先找个地方修整一下。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一路上对他言听计从,答应了要和他一起回家的脏脏包,在飞机降落前十分钟,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不知道去了哪里,没留下任何讯息。
任由邵闻霄将那座小镇翻了个底朝天,都找不到他的丝毫踪迹。
就好像人间蒸发。
当初究竟是什么感受,邵闻霄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
“……”现如今再次遇到几乎相同的情况,邵闻霄闭了闭眼。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等他把人找到。
湛云舟死定了。
方铎是在劳斯莱斯刚刚驶过跨海大桥时接到的邵闻霄电话。
他立刻接起来,然而还没来得及开口叫老板,就被电话里传来邵闻霄平静中带着冷硬和风雨欲来的语气弄得心头一紧。
要知道邵闻霄在任何时候都是从容不迫、镇定自若的,几乎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失态。
方铎瞬间打起了十二分警惕,同时侧头望向司机,无声做了一个调头的手势。
压抑着某种情绪,邵闻霄吩咐:“方铎。”
“我需要你现在定位庄继的电话,查出这个号码最终出现过的位置。”
“然后动用所有人,不论任何方法,用最短时间,最快速度,找到他,带到我面前。”
邵闻霄的声音虽然平稳,却沉得像此刻的夜色:“我的意思是不惜一切代价——明白吗?”
听这话的意思,方铎怔了一下,“庄先生……是不见了吗?”
只不过这话问出口的瞬间他就后悔了,因为邵闻霄在电话里不加掩饰地冷笑了一声。
方铎立马噤声。
“当然。”邵闻霄没有为难方铎的意思,好像刚才那一声冷笑只是幻觉:“找不到庄继也没关系,还可以去找莫衡,找「Z」组织的任何人。”
他面无表情:“我只给你二十四小时。”
方铎立刻应下,但想到什么,又试探着问:“那要是双方起冲突了该怎么办?”
毕竟「Z」的属性特殊,所有成员都是在刀尖上行走的亡命之徒。
饶是他跟在邵闻霄身边多年,在这件事上仍是有些拿不准邵闻霄的态度,不确定庄继跟邵闻霄之间真正的关系,也不确定他老板究竟是喜欢庄继,还是跟庄继有仇。
而且,虽然此刻邵闻霄雷霆将至的冷硬语气听得人心惊胆战,但方铎却莫名觉得邵闻霄应该不会想看到庄继受伤。
“……”
电话那头静了片刻,方铎小心等待。
就在他有点想收回方才那句试探的时候,终于听见邵闻霄的声音再度响起:“我不知道你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庄继。”
邵闻霄曾在私底下将与「Z」有关的资料看过无数遍,他比谁都更清楚这个地下组织的神秘与危险。
“不要轻视你的对手。”
在点到为止的提醒过后,邵闻霄顿了顿,眯起眼睛说:“虽然我认为他应该不会让他的人和我们起冲突。”
方铎又是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又听到邵闻霄冷冷道:“所以你现在应该操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如何找到他。”
方铎心头一凛,不再废话,在挂断电话后连夜动了起来。
在邵振霆退居二线以后,几乎在明面上掌控整个邵氏的邵闻霄所具备的能量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当他表现出光明正大、毫不掩饰、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一个人的态度,自然闹得沸沸扬扬、满城皆知、风雨欲来。
所有人都想知道,邵氏的邵先生跟「Z」的湛先生究竟发生了什么摩擦,产生了怎样的龃龉。
收到消息以后最先按捺不住找到邵闻霄打探情况的是金老爷子。
毕竟他将邵闻霄视为自己的忘年交,而且在他看来,身为「Z」组织当家人的庄继也是他介绍给邵闻霄认识的。
当时两人在饭桌上的相处分明还算融洽,怎么才过了这么短时间,就发展成这样了?
金老爷子为人爽直,因此皱了皱眉头直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说出来,我看看能不能——”
没让金老爷子把话说完,已经冷静下来的邵闻霄对他微微一笑,“您误会了。”
“误会?”金老爷子不太相信,“误会你会这么大张旗鼓,搞这么大阵仗,动用警署、海关、军政那边的关系对「Z」进行联合搜捕?”
邵闻霄向来沉稳持重,做事处变不惊,惯来擅长以小搏大,花最小的代价,达成兵不血刃,杀敌一千的目的。
这还是金老爷子头一回看他这么大动干戈,实在有些莫名。
“……”没有说自己费了这么大功夫依旧一无所获的事实,邵闻霄垂眸望向放在办公桌不远处的花瓶。
他将那天买给庄继的弗洛伊德玫瑰从家中带到了办公室里,而现如今三天过去了,花已经快要谢了。
金老爷子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心道富可敌国的邵氏是快破产了吗,像这种蔫了的花还不扔掉。
不过倒也没太在意。
他是真的不希望自己欣赏的两个后辈之间闹得不可开交,水火不容,忍不住想从中调停一二,偏偏这几天他也联系不上庄继和莫蘅。
于是叹了口气,看着邵闻霄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手眼通天,但「Z」那边都是亡命之徒,也不是好相与的,何必——”
“您是真的误会了。”
邵闻霄顿了一下,想了想,用一种意味不明的语气说:“——主要是他欺骗了我的感情。”
“于公于私,我都应该把他找出来,给我一个交代,您说对么?”
金老爷子大惊。
“什么叫欺骗了你的感情?”金老爷子说:“你不是已经有人了吗?”
“就上次你带出来跟明远一起吃饭那个,他回来还跟我说了,叫什么庄……庄继?”
“您还不知道吧。”
邵闻霄再次微笑,“庄继就是湛云舟。”
“这……这这这……”金老爷子大为震撼,甚至来不及深想,下意识道:“那你们……”
“我们一直在一起。”
“那束花是我准备送给他的惊喜,没想到他留了一张字条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邵闻霄收回落在花瓶上的目光,语调平静地问金老子:“您说,我该不该掘地三尺,把他找出来问个清楚明白?”
“……”
最后是邵闻霄亲自将金老爷子送下楼的。
然而这件事当然不可能到此为止。
因为邵闻霄闹出来动静实在太大,就连一直遵医嘱在老宅养病的邵振霆都压着火气将邵闻霄召回了老宅,在书房里,盯着邵闻霄沉声问:“怎么回事?”
邵闻霄对待邵振霆的态度自然与对待金老爷子不同。
“找个人而已,”他脸上的表情甚至都没怎么变,非常沉稳道:“怎么还把您给惊动了。”
“找个人而已?”邵振霆说:“那是「Z」的幕后当家人!他网罗了多少手上沾血的雇佣兵替他卖命?那种人是亡命之徒!”
邵振霆眉心几乎皱成一个川字:“他是什么身份?你是什么身份?邵氏怎么能跟那种人扯上关系?”
邵闻霄望向邵振霆。
他忽然想到十几年前,脏脏包在他眼前消失不见,邵闻霄坚持着不肯离开,想要留在那个镇上,把人找出来,带回去,履行他的承诺……邵振霆坚决不肯同意,担心横生枝节,并且在知道脏脏包的身份以后,也用同样的表情跟他说了相同的话。
——你怎么会跟那种人扯上关系?
那时候的邵闻霄还不具备真正反抗邵振霆的能力。
因此他不得不错过了找回脏脏包的黄金时间,导致后来哪怕他很多次重新回到那里,甚至委托了私家侦探帮忙,也没有再收到跟脏脏包有关的任何消息。
但现在的邵闻霄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更擅长控制情绪,也更强大。
他已经生出了足够成熟的羽翼,再也不需要看谁脸色,更不用受人桎梏。
当然,毕竟邵振霆当下还没有死,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
邵闻霄看着邵振霆说:“您放心。”
“只是一点私人恩怨,很快就能解决,我绝不会让这件事影响到邵氏的股价或者声誉。”
邵闻霄花了一点时间将邵振霆安抚下来,从书房里走出来时又在一楼遇见了孔蕴。
她大概也听说了邵闻霄最近跟「Z」组织幕后当家人别苗头的事,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极了一个真心实意替邵闻霄感到担心的继母。
邵闻霄脚步微顿,非常配合地停下来跟她聊了两句。
只不过他在孔蕴得知邵振霆并没有怪罪邵闻霄,而且邵闻霄跟「Z」之间的矛盾也不会影响到公司,表现出终于松了口气的样子时,忽然获得了一丝灵感。
邵闻霄眯起眼,深深地又看了孔蕴一眼。
当他走出老宅时,黑色的迈巴赫已经停在外面等他,方铎一如既往替邵闻霄拉开车门,只不过在上车之后转过头有些羞愧地向邵闻霄汇报:“对不起老板。”
方铎低着头:“目前尝试了各种渠道,合法的不合法的都有,还是没能查到庄先生和「Z」组织其他任何人的消息。”
哪怕邵闻霄动用关系,给方铎权限联动了海关、警署等多方力量,依然一无所获。
方铎甚至有种感觉——好像原本就在灰色地带活动的「Z」在一夜之间彻底转入地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并没有为自己找理由开脱的意思,但这种本就托生于黑暗中的组织,要是再一次隐匿于黑暗之中,想要抓到蛛丝马迹,确实还需要更多时间。
而之所以羞愧,是因为方铎以往从来没有让邵闻霄失望过。
唯独这次,邵闻霄要求他在二十四小时内给出结果,现如今却已经过去整整一周。
邵闻霄没有怪他。
因为目前这个结果,从某种程度上说,勉强也算在邵闻霄的预料之内。
毕竟以庄继的本事,能够在暗流涌动,水又深又浑的新京地下黑市站稳脚跟,并且在幕后掌控全局,让刀尖上行走的「Z」在短短几年时间内声名鹊起而不出任何问题,要是轻而易举就被方铎找到,才是不太正常。
——更何况庄继存心想躲。
现如今,邵闻霄已经从最初的暴怒中彻底平静下来。
他很清楚——他之所以会生气,会恼怒,最核心也最深层次的原因,其实是他对庄继的真实性格缺乏了解,作出了错误的决策,导致事情在突然间发生意外,失去控制。
那么庄继为什么要离开?
这几天,邵闻霄反复将他留下来那张薄薄的纸看了无数遍,做了很多次推导,最终只找到一个答案。
——他意识到,庄继虽然欠操,但应该比邵闻霄想象中更在意他。
或者换句话说,他在庄继心目当中的分量,应该比预想中还要重上许多。
当然,也不排除庄继是在故意耍他。
可结合两辈子他们之间发生的种种一起重新来看,邵闻霄不认为心狠手辣,甚至杀人如麻的「Z」组织当家人会为了戏耍一个人,而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因为上辈子庄继沉浸在情欲中,被他弄得无法自控,只能崩溃呜咽,却不闪不避,只为让他尽兴的样子是真的。
在收到他送的花眼睛陡然亮起来的惊喜,以及看到花瓣枯萎时失落和不舍的情绪是真的。
全神贯注望着他,忍着羞耻和他说邵先生想做什么都可以的承诺是真的。
而这辈子邵闻霄虽然没有做到最后,但将人压在沙发上接吻,庄继被他吻到呼吸不过来,却还是仰起头,竭尽全力希望他能吻得更深更重的情态也是真的。
所以,庄继只留下一张纸条畏罪潜逃,反而让邵闻霄彻底确定了一件事——
庄继在乎他。
既然如此,那么哪怕他销声匿迹,人间蒸发,邵闻霄依然可以在这段关系中稳稳当当占据绝对的上风。
只是需要想办法破除僵局,看怎么能将这个畏罪潜逃,胆大包天的家伙给抓住而已。
压下这一周内在心里积攒的压抑、郁气、怒火,还有无数无数邵闻霄自己不太愿意承认的心慌、涩意与心疼……
静了片刻,他波澜不惊地望向方铎,面无表情道:“有件事让你去办。”
“什么事?”半张脸都隐在黑暗里,正低头拆枪的庄继背对着房门,问已经连续找各种理由进来三次的莫衡。
“……”见庄继终于肯开口说话,莫衡松了口气。
“也没什么,”他推开门,走到庄继身边,组织了一下措辞道:“就是想问你要不要我陪你喝两杯?”
毕竟总这么憋着也不是办法。
“你是不是忘了。”庄继像玩玩具一样随手把拆得七零八落的枪械配件扔在桌上,转过来望向莫衡:“执行任务期间不得饮酒这条规矩还是你加进去的。”干他们这行的,最忌讳被酒精或药物影响判断。
“……”莫衡心道现在也不是任务期间啊。
再说了,他还不是看庄继这几天都不说话,想着陪他一醉方休,多少也能排解排解郁闷的情绪吗。
而且他总觉得庄继这几天怪怪的,说不太上来那之前感觉。
见他确实没有想喝酒的意思,莫衡忍不住又问:“……你真的放弃了?”
自从那天庄继在鹿台接到邵闻霄的电话,又驱车去了一趟邵闻霄的公寓,在里面全程只待了二十分钟,再出来时便拆掉了手机里的SIM卡,并以Null的名义,向整个「Z」下达了全员沉默的最高指令之后,莫衡便意识到,多半是这场演出要中止了。
可现如今邵闻霄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的架势闹得人尽皆知,好像恨不得对庄继食肉寝皮。
甚至因为联合了海关、警署以及一些同样处于灰色地带的势力,导致莫衡这段时间都头大如斗,如履薄冰,生怕一不小心出现什么岔子。
他不明白。
难道这真的是庄继想看到的吗?
庄继没有说话。
只是靠在椅背上垂眸看着手机,来回翻看着几张重复的照片,像个没事人一样。
莫衡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发现是邵闻霄的照片。
好像是睡着的时候拍的,平素气质凌厉、眉目冷峻,不怒自威的S级Alpha闭着眼睛时反倒多了几分旁人看不见的柔和,甚至还有些说不太出来的孩子气——
然而莫衡没看几眼,庄继突然把手机翻了个面,望向他。
“……”
莫衡从来没见过庄继这种人。
他有些无语地想提醒庄继自己是个Beta,不会像他一样,宁愿植入Omega腺体,也不改变自己对S级Alpha的觊觎之心。
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毕竟庄继手边还放着枪。
过了一会儿,将手机锁屏的庄继终于回答了莫衡的问题:“也不算放弃吧。”
他说:“我只是不确定他究竟要跟我说什么。”
因为庄继认为有很大概率是不好的,所以不太想听。
毕竟规避痛苦最好的方式,就是拒绝痛苦发生。
“但如果结果是好的呢?”莫衡看着他,“你就不怕万一结果其实是你想要的——”
庄继抬眸看了莫衡一眼,忽然就笑了起来,只不过笑意不达眼底。
“你不明白,”庄继停了停,不知想到什么,声音很轻柔地说:“还有很多事你不知道。”
“……”莫衡被他噎了一下,继而忍不住在心中腹诽,说不定他才是旁观者清呢?
最开始得知邵闻霄从头到尾都清楚庄继的身份,莫衡的第一反应的确也是心头一凛,连带着指尖发麻。
但事后冷静下来重新想过——以邵闻霄的身份和地位,就算他怀疑庄继,也应该有一万种应对和解决的方式。
他根本没必要花时间跟庄继玩这种游戏。
更何况,邵闻霄眼高于顶,这些年来身边连一个情人都没有,就连易感期都不会让Omega近身。
因此,莫衡总觉得这件事应该是有转机的,或许并没有庄继想得那么悲观。
于是还想再劝。
然而庄继勾了勾嘴角,在点了支烟以后,又冲莫衡露出一个笑脸:“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庄继抽了两口烟,垂眸把烟灰弹进烟灰缸里,听不出情绪地说:“如果像你猜的那样,结果是好的,他是真的喜欢我……甚至爱我。那么我消失一段时间也无伤大雅,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
他顿了顿,竟然有点说不清是期待还是期待,拖长了尾音很可爱道:“大不了就是被他按在床上弄死嘛。”
“……”
“但如果和我我猜的一样,他仅仅是在发现真相以后想观察我,教训我,”话锋一转,庄继抬眸望向莫衡:“那你说我像现在这样畏罪潜逃,他一口气憋在胸口,会不会始终耿耿于怀?”
莫衡有点不太明白庄继想表达的意思。
“总而言之,”庄继微微一笑,也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莫衡,语气非常冷静地道:“就算是讨厌,是憎恶,是反感……我也要他永远都记得我,明白吗?”
“……”这下莫衡听懂了。
他看着庄继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有一种非常无语和头皮发麻的感觉。
不过倒也能够理解。
毕竟从庄继选择给自己植入Omega腺体,伪装成清纯男大学生勾引邵闻霄的时候他就应该懂了,这人的恋爱观实在是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莫衡索性跳过了这个话题,但继而又想到庄继的易感期和发情期马上就要到了。
按照医生的预估,如果无法充分获得高阶Alpha的信息素,应该会承受很大的痛苦。
正想问他准备怎么解决的时候,办公室大门突然从外面被人推开。
莫衡下意识转头望向来人,发现是负责向庄继汇报邵闻霄动向的Alpha来了。
对方连敲门都忘了,脚步匆匆,快速走到庄继面前,低声向他说了句什么。
庄继顿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非常难看:“——你说什么?”
要知道从来不止这段时间。
自从「Z」迁到新京以后,他就专门负责收集邵闻霄的各种动向,再第一时间向庄继汇报。
这不能说是一种监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