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婆外传:盂兰古卷by诗无茶
诗无茶  发于:2025年0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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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之前暂时没想明白阮铃是怎么得了信儿去告状的,这会子一问方知,原来是林烟质问云岫时走漏了风声。
阮玉山走到门口,把这事按下不提,推门进了屋子,从房中拿出一把伞,和一个古朴的木盒。
接着他回到林烟跟前,又从自己身上掏出一封信:“云岫还没出门半日,就打发人送了封信回山上,要你一个人的时候,下雪记得打伞——多大的人了?这点小事还要他专程写信来叮嘱?长不大了?”
说完就把伞递过去:“拿着,下次别忘。”
林烟为没为走漏消息一事挨骂,反倒为着云岫一封信挨了数落,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接过伞,暗自决定一回去就把这伞丢屋子里坚决不打。
随后又见阮玉山把那个朴素的木盒递过来。
“云岫有事前往州西骑虎营,你也别闲着。”阮玉山说,“把这东西带回阮府,亲自交到老太太手上,就说我死了。”
林烟仍旧是闷闷不乐地接过再“哦”一声,“哦”到一半,阮玉山的话在他脑子里才过了一圈。
“啊?!”他猛地抬头。
阮玉山见他听进去了,才面不改色接着说:“告诉老太太,我死在幽北。临死前替她取了老太爷的骨珠,交到你手上,自己没逃出山崩,只让你骑着我的马回去了。”
林烟迟疑地望着阮玉山递来的盒子,出于本能和服从,他还是立马接了,拿到手却皱起眉:“可是……”
他抿了抿嘴,清楚阮玉山做事都有自己的打算,没告诉他的部分,他也不该问。
可生死关天,这事儿告知老太太,便等同于昭告整个阮府,林烟实在不明白为何阮玉山要对满府邸上下撒如此大的谎,还是没忍住道:“老爷为什么这么做?”
阮玉山像是料到他有这一问,伸出手擦了擦木盒上飘下的雪花:“接下来我说的每个字,你都记清楚。”
“山崩的时候,你跟我一起待在矿洞,见到了老太爷遗留在洞中的元神。”他的手放在盒子上,平稳地、缓慢地说着,“老太爷领我二人去取他残骸中的骨珠时,对我下了遗命,要我带着他的骨珠回去,完成他生前还没来得及实施的计划。”
林烟问:“什么计划?”
“烧毁鬼头林,免除阮氏每年的人头祭祀。”阮玉山收回手,“我当着他的面发誓,一定把话带到,并且会完成他的遗命。但不成想,动了骨珠,就触碰了山中阵法,引起了山崩。临危关头,我将你推出洞内,要你带着骨珠和遗命回到阮府,请老太太替太爷完成当年未竟之事。”
他每说一个字,林烟的嘴就张圆一分。
张到最后,林烟语无伦次:“我……”
“至于你。”阮玉山一巴掌拍到他肩膀上,“你回了阮府,替我把重关带来,就说要拿它回到矿山下,给我陪葬。”
重关便是阮玉山的那把红缨枪。
林烟站在台阶下,一手握着伞,一手捧着木盒,脑中思绪混乱许久,望着阮玉山瞠目结舌。
阮玉山就这样耐心等着林烟缓过神来。
他知道林烟一定有话要问的。
与其等林烟走到半路又跑回来拿些不清不楚的话问他,不如就现在帮林烟把思绪理清楚。
果不其然,林烟木了半晌,犹犹豫豫地开口:“他们会信吗?”
阮玉山微扬下巴:“老太爷的骨珠在你手里,谁敢不信?”
林烟闷头沉思半晌,又问:“您不写点手信给我带回去?”
阮玉山反问:“我一个死在山崩里的人,哪来的空给你写手信?”
“可您就这么死了……老太太她……”
“你就带回去吧。”见林烟始终愁眉不展,阮玉山宽慰道:“带到老太太面前,她会明白的。”
林烟问无可问,眉头皱成一个八字:“还不如让我送世子去骑虎营……”
这活儿可比假传家书简单多了。
阮玉山哂笑,一听就听出他在想什么:“云岫跟那小子打交道,可比你的活儿难多了。”
林烟抬头,不解道:“什么?”
“没什么。”阮玉山拍拍他,“走吧!去牵我的马,即刻启程。”

钟离四睡了个满饱。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有人翻身上床睡到了自己旁边,因第一时刻嗅到了阮玉山的气味,便没有任何提防,正要翻个身去往阮玉山怀里钻,偶然睁开眼,瞥见阮玉山工工整整戴着面具靠坐在床上,手中拿着一张泛黄的麻纸。
钟离四险些以为自己没睡醒:“你在家里戴着面具做什么?”
阮玉山面具下的一双丹凤眼凉悠悠地朝他一扫:“哟,这回看得见面具了?”
钟离四感到莫名其妙。
——他以前也没机会见嘛!
阮玉山仿佛听得见他心中所想,又冷冷瞅他一眼:“哼。”
钟离四:“……”
他揉揉眼睛坐起来:“你在看什么?”
阮玉山见他转移话题,扭头到他眼前,顶着个银光闪闪的面具直勾勾望着他。
钟离四当看不见,低头去抓他手里的纸:“给我瞧瞧。”
阮玉山把纸藏在身后,戴着面具抵住钟离四的额头,脑袋一偏,就差把自己顶着面具的这张脸杵到他眼睛里。
钟离四面无表情地淡淡道:“你戴面具真好看。”
阮玉山终于退开了。
再不屑地把后背的麻纸塞到钟离四手中。
钟离四展开麻纸一瞧,上边是张通缉令。
“了慧?”钟离四又把背面翻过来看了看,发现背面没字,又翻回来,“这是谁通缉的?”
阮玉山指了指通缉令下方的印章:“大渝崇州府。”
“大渝的通缉令,怎么会发到祁国来?”
“想必是打通了些关系。崇州府自来人脉发达,与南边天子也一向交好,搞点特赦来咱们大祁发布通缉令也让不难。”阮玉山道,“我更好奇,了慧这小子,怎么就得罪了大渝崇州的樊氏。”
钟离四对此没有发表看法,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问:“齐且柔——不,纪慈的身份,你后边可有查到?”
说起这个阮玉山就沉下脸色,取了银面具扔到一边:“还没。这件事很奇怪。”
按照纪慈往日在燕辞洲的行事作风,不说别的,就凭当年敢在河道劫他的军火,就足以看出此人虽说不上聪明,却是雷霆手段,且正是因此,他更能瞧出纪慈是个目中无人的性子,那么按理,他身后的背景便绝不浅薄。
不是某国王公贵族,也该是江湖上的世家掌门。
可纪慈都死了那么久了,阮玉山还没打听到哪个世家找他这个一指天墟的易三老板寻仇的消息,甚至他分布在各国的眼线也说,没打听到哪府仕宦在搜寻易三老爷的信息。
就连通缉了慧的动静都比通缉他的要大。
仿佛自打阮玉山和钟离四离开燕辞洲后的两天,那上岛的一大批人马寻仇不得,便就此作罢了。
他还没见过什么高门大户能这么忍气吞声。
思及此,阮玉山眸光一紧。
“怎么了?”钟离四问,“你想到什么了?”
“云岫上山那晚同我汇报了燕辞洲后面几天大致的消息,说没找到纪慈的尸首。”阮玉山问,“你确定他死了?”
钟离四认为他这问题问得很不合理:“我在饕餮谷,见过最多的就是同族的尸体。”
一个人死没死,他还会认不出来?
“更何况,以纪慈的性子,就算真的没死,还不会找你我寻仇?”钟离四反问。
“这我倒也明白。”阮玉山的手摸索在那张卷边的通缉令上,“可是……”
他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钟离四同他相对沉默了片刻,忽问:“云岫可有告诉你,当初我们离开燕辞洲以后,上岛寻仇的那一伙人,做什么打扮?”
“打扮倒是普通祁国人打扮。”阮玉山想了想,“只是提了一嘴,说他们带着渝国口音。”
钟离四:“渝国?”
阮玉山往了慧的通缉令上瞧了一眼:“你认为不是巧合?”
钟离四不置可否,只接着问:“云岫可曾说过这通缉令是几时开始发放张贴的?”
阮玉山道:“约莫在我们抵达洞府的七日后。”
钟离四又让他算算:“从燕辞洲离开到渝国,再从渝国到祁国,期间要多久?”
“渝国和大祁比邻而居,如此一来一去,脚程快些的话,大概是十天左右。”
阮玉山说完,目光微凛,意识到了不对。
刚好和发布通缉令的时间吻合!
“也就是说,发布通缉令的人,很有可能是跟我们前后脚离开了燕辞洲,前往渝国,在渝国制造了了慧的通缉令,再拿到大祈发布张贴。”阮玉山分析道。
钟离四又问:“燕辞洲到渝国,要多久?”
“一去一回两日脚程。”阮玉山盘算完,和钟离四对视了一瞬。
——通过时间推算,前往大祈和前往燕辞洲后续寻仇的人马是几乎是同时从大渝出发的。
若说来燕辞洲替纪慈找易三老爷麻烦的人和通缉了慧的人都来自大渝,这可能是巧合,然而倒推时间后,这两拨人的轨迹很有可能交汇重叠的话,还是不是巧合便值得深思了。
钟离四终于开口:“你说……纪慈会不会就出自大渝樊氏?”
“不是没可能。”阮玉山盯着钟离四手里的通缉令,“但就算他没死,从燕辞洲出来,不搜查我,反而去通缉一个了慧做什么?”
钟离四把手上的通缉令反反复复地看。
从内容而言没什么问题,跟他过去在无数个话本上看到的那些通缉令一样,无非是先叙述了慧的年纪样貌出生地,再在字里行间找个寻衅滋事又或是别的作奸犯科的理由,写了慧犯下重罪,于某某时候逃窜出大渝,若有目击之人,拿着通缉令到某某处指认领钱。
可再多看一会儿,他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这通缉令上的笔风,隐约有些眼熟。
他并非善忘之人,甚至可以说对文字言语过目不忘,很少存在看一个人的笔风眼熟却想不起是谁的情况。
这几个月来他看的民间话本不少,诗词本子更不少,还有一些经书传记,总之他不挑,什么东西只要看得懂都会看。
这些书虽都是印刷成册,但著书人的初始笔迹大多不同,各有各的风采,钟离四在脑海里将通缉令上的笔迹同记忆中所看过的书册一一比对,却是一个也对不上。
他将此事暗暗记下,只等着日后何时想起来了再做求证。
又同阮玉山说出自己的想法:“我觉得,了慧兴许没有招惹纪慈。”
阮玉山:“哦?”
“是别的人要找了慧。”
钟离四知道了慧,在被阮玉山从饕餮谷抓走的第一天,便在偷偷吃包子的间隙偷听了阮玉山和林烟的谈话,其中二人便有说起过了慧。
他解释道:“纪慈睚眦必报,如果还活着,出了燕辞洲第一件事便是找你我寻仇,这一点吗,从两日后便有大渝的人上岛也能看出来。只是我们走得干净,没被他找到,他又一时半会查不出你的身份。”
钟离四说到这里,反问阮玉山:“如果你是他,会怎么做?”
阮玉山说:“自然是搜刮我在燕辞洲留下的一切蛛丝马迹,寻找能辨别我身份的人。”
钟离四道:“想必他已经找到了。”
阮玉山挑眉:“你是说了慧?”
“不。”钟离四摇头,“了慧虽与你相识,可纪慈如若清楚此事,也不必找了慧,直接去红州找你报仇便是了。”
阮玉山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纪慈身边已经出现了清楚我身份的人,但对方答应帮他指认我的条件,是要他先找到了慧?”
要找了慧的人不是纪慈,而是纪慈身边能追查阮玉山的帮手。
钟离四点头:“只有纪慈先帮对方找到了了慧,那个人才会告知他你的真实身份——这是他们达成交易的条件。”
“并且对方手上一定有让他信服的证据,足以让纪慈答应帮忙寻找了慧?”阮玉山接话道。
钟离四问:“你和了慧的共友中,可有什么人符合我们的推测?”
阮玉山笑了笑:“有倒是有一个。”
“谁?”
“云真。”阮玉山笑得有些无奈了,“了慧的师兄——不过据席莲生所说,已经死在了目连村。”
钟离四愣了愣,随即也把脊背床头一靠,低头看着床上通缉令道:“你觉得,席莲生的话有几分能信?”
“五分,或是一分。”阮玉山道,“也许云真是真的死了,但不是他所说的死法;也许云真死了,并且是他所说的死法,但不一定是他所说的那般因果与过程;也有可能,云真压根没死。总之席莲生的话,可以完全不信,可以信一部分,就是不能全信。当初我放他离开,便是想看他作何变动,哪知打发出去的眼线给跟丢了。”
钟离四扭头看着他:“跟丢了?”
“进了客栈,没开门没开窗没开暗道,凭空消失。”阮玉山哂道,“我都在想,他是不是变成了一缕烟,或是化作了一堵墙,在我的人破门而入时,静静地守在屋子里冷眼旁观。”
钟离四面沉如水,片刻后,抓起放在二人被子上的通缉令来来回回地低头仔细查看。
终于,在通缉令上找到“复州南和县生人”这句话,又把这句放到眼前,对着那个“生”字反反复复地看,最终道:“这通缉令是席莲生写的。”
他见过席莲生的字。
有且仅有一次,便是当初与席莲生在目连村的学堂互相交换彼此的名字时。
那时他写下“九十四”三个字后,还告诉席莲生,他以后会有自己的正式的名字。
如今名字有了,他也凭此认出了席莲生的笔迹。
难怪方才总觉得这字的笔风眼熟却想不起来,从初识到现在,钟离四只见过对方写过“席莲生”三个字,若非这通缉令中有个“生”字与其姓名重合,还真就能让钟离四自此苦思不得其解。
阮玉山凝重了神色:“你确定?”
钟离四说:“我不会认错。”
“那就奇了怪了。”阮玉山慢慢往后靠,双手交叠在一起,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手背,瞅着床顶帷幔琢磨,“席莲生找了慧小和尚做什么……”
钟离四瞅瞅他的动作,微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先学着阮玉山的姿态仰头靠在床栏上,交叠着手,慢悠悠道:“还真是奇了怪了。”
阮玉山挑眉,偏头看他:“你在奇怪什么?”
钟离四翘着嘴角:“你不担心席莲生告诉纪慈你的身份,反而在这儿奇怪他找了慧做什么。真是自己的稀饭都吹不冷,倒先去吹人家的汤圆了。”
阮玉山盯着他侧脸看了会儿,忽然一笑,问:“你担心我?”
钟离四斜着眼珠子,眼角微微一眯,半冷不热地凝视着他,半晌,一掀开被子下床,边走边轻飘飘地说:“我担心你?我跟你又不熟。既不是莫逆之交的兄弟,也不是同床共枕的夫妻,更不是生死相随的亲人,我担心你做什么?我真是没事找事!”
越说,语气就越冷越凌厉,朝外走得愈发地快了。
阮玉山笑吟吟看他发脾气,明白钟离四是气他连这种问题也要问个不停,偏偏他就爱这么招惹人,还要死皮赖脸地问:“做什么去?!”
钟离四对着外边漆黑一片的天头也不回:“晒太阳!”

阮玉山追出去:“十二月二十二是我生辰,你送我什么?”
钟离四朝兵器库的方向走:“我几时说要送你东西?”
阮玉山背着手,身体偏向钟离四,一边往前走一边冷冷哼笑:“饕餮谷你那堆乱七八糟的族人过生日你尚且年年绞尽脑汁地送他们贺礼,怎么我就配不得了?”
“嘴巴放干净点。”钟离四先似笑非笑地警告了他一声,再睨他道,“说我的族人乱七八糟,我看阮老爷也挺自轻自贱。我只问你几时说要送礼,怎么你就觉得是自己不配了?”
“这怪不得我。”阮玉山辩解道,“我看你们蝣族总是傲气得很。做儿子的不把我当老子,做夫妻的也不曾拿我当过老爷。”
原本二人只是互相打趣玩笑,可一提到阮铃,钟离四眉眼间便添了一抹复杂情绪。
阮玉山自是看在眼里,先伸手打开兵器库的门,走在前头点了灯,再不急不徐地说道:“他年纪小,到底还是个孩子,做事没个轻重。扔到军营里锻炼两年,就懂事了。”
“平日就你训他训得最狠,这会儿又在我面前说起好话了。”钟离四踏进门,径直走到破命跟前,伸手碰到破命的刀面,上头已积了厚厚一层白灰,“州西冷吗?”
阮玉山说:“冷。”
钟离四的指尖顿了顿:“不知今年冬天,他有没有厚衣裳穿。”
“他是在骑虎营,不是在饕餮谷。”阮玉山拿着烛台走到钟离四身后,“营里每年有军饷份例,发到他手上的,只会多不会少。”
钟离四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我是不是不该让他认你作父?”
阮玉山挑了挑眉,还没来得及开口,又见钟离四抬头看着他,眼神中竟是难得有些犹疑的成分:“倘或我像对百十八那样将他一直带在身边……”
“这不一样。”阮玉山果断地回答道,“阿四,每个人生来天性不同,即便是你的族人,也不一定个个都秉性纯善,心思天真。我知道你爱护他们,可蝣人也是人,是人就各有各的脾性,就有善恶好歹之分,对种族无条件的爱护和拯救倘或落到每个个体身上,总有一天,势必有人会叫你失望——就算不是阮铃,也会是别人。”
钟离四何尝不明白阮玉山的道理,可与族人之间多年的惺惺相惜之情足以使他盲目,他还无法说服自己那个终年流落在外界的阮铃与他自小抱团取暖的饕餮谷的族人并不一样,因此他只是转回去,看着眼前的破命说:“我对他们没有要求,何来的失望。我只是想他们都活着罢了。”
“你不做要求,却总有人会得寸进尺。”阮玉山说话总是不留情面,带着几分冷酷的提醒,近乎步步紧逼,“梅树安然立在山巅,是不推自倒的吗?”
钟离四不再说话,拿了破命便朝外走去。
阮玉山朝他伸手,没攥住人,只抓到一片光滑的衣角,跟随钟离四的步伐从他指尖滑走。
阮玉山追上去,转身挡在钟离四面前,面对着钟离四倒退而行。对方走一步,他便退一步:“这么晚还练功?”
钟离四冷冷淡淡,脚步不停:“白天睡够了。”
阮玉山早料到阮铃不可谈及,一旦说实话,总会伤了钟离四的心。
于是他微微弯腰歪着头,牵住钟离四的手,低声问:“明早我还有粥喝吗?”
钟离四不经意把手抽回去,拐了个弯儿,朝宅子外边的后山去:“再说吧。”
阮玉山眼珠子一动,瞅着钟离四的手背:“你的伤好了?”
他指的是当初二人在目连村被那些肉藤扎穿的伤口。
钟离善夜初次给他俩看伤时对这伤口处理很是麻利,他虽看不见,却告诉他们,这伤口所隐藏的玄力叫他十分熟悉,仔细一想,竟是因为阮招年少下山历练时也受过同样的伤。
他便追问二人这伤是哪来的。
阮玉山告诉钟离善夜,是在过山峰脚下。
过山峰老爷子不熟悉,但老爷子熟悉当年埋了佘家寨和阮老太爷的那座矿山。
这一下就说得通了。
钟离善夜告诉他们,阮招当年下山历练,被一妖物所伤,后来阮招正是把那妖物封在了矿山脚下。
想来二人在村子里遇到的就是当年阮招封的那只妖。
这样一来,阮玉山便想起当时他看见的村子外那几棵排布奇怪的柳树。
钟离善夜有一项独家的移花接木之法,能使人用一身玄力和双手将扎根在地上的花草树木移动位置且不留丝毫痕迹,这一招本是他年轻闲暇时琢磨出来给自己栽花种草解闷的,后来养了阮招,阮招也喜好草木种养,便将他这招学了去。
从红州移栽到穿花洞府的那几棵杨树,便是用的钟离善夜这招。
阮玉山得知此事后便问钟离善夜:“那村子外有几株柳树,结合山中老太爷的骨珠,整体排布看起来很像是镇压妖灵的金钩陷阵法。当初我便怀疑是哪个高人留在那儿的,现在想来正该是小叔叔,把他捉的小妖和过山峰下的巨蛇一同封印在那里,一阵两用了?”
“什么金钩陷,难听死了。”钟离善夜摆摆手,“那叫无方阵,本就是盂兰古卷中阵掌合一的招式,我将那招法传授给了当年创建无方门的那小子,他后来自己琢磨出那掌法也能变换为阵法,便取了个金钩陷的名字,就以为是自己的东西了?真是比观音取名还没水平。”
阮玉山:“……”
钟离四:“……你很讨厌观音嘛。”
钟离善夜:“哼。”
“不过话说回来。”钟离善夜同他们讨论此事时,一边给他俩敷药一边接着说道,“无方阵要成阵,摆设的工具并不重要,这就如地符的用法,石头也可以,木头也行,只要是个不邪门的东西,都能用来立阵,重要的是布阵的人在那些东西上灌入的玄力。就跟你们逃离矿山时,原本阵法成型的最后一步是破命以身入阵完成封印,但后来用四宝儿手中注满玄气的木枪也还是起了作用一样的道理。如果是那柳树的封印真是招儿设下的,他用了移花接木的法子也说得通。”
当时阮玉山和钟离四听完钟离善夜的话对视了一眼,都不约而同想到了席莲生。
如今再谈论起席莲生,已是他们来到穿花洞府的两个月后了。
钟离四的伤只要不是阮玉山造成的,便会好得很快。
加上目连村那一晚迷雾中的肉藤主要攻击阮玉山去了,钟离四也就手背被浅浅蛰伤一块儿,现在伤口处早已恢复如初。
“怎么?”钟离四停下脚,目光游走过阮玉山的腰腹和小腿,“你还没好?”
阮玉山摇头:“没有。”
“我记得你好了。”钟离四说,“白天才看过。”
在床上的时候可是浑身上下一个伤口也没见。
“那只是表面。”阮玉山抓起钟离四的手就往自己衣裳里探,“皮下的肉骨头还硬着呢,你摸。”
钟离四的手往阮玉山热热的肋骨下按了按,当真是跟块石头似的硬邦邦的。
他手上力道变轻了,慢慢地抚摸着那块地方,语气也不再跟阮玉山僵着,叹了口气道:“那么久不好,钟离善夜没说什么?”
“他说慢慢养着就行。我伤太重,养个一年半载也是正常的。”阮玉山握着钟离四放在他衣服里的手,揉搓着,“赶明儿给我炖几天肉灵芝吃吃?”
钟离四没说干不干,只问:“我去哪儿给你找肉灵芝?”
“谁要你找了。”阮玉山笑吟吟道,“你就说你做不做?”
钟离四低下眼:“这东西大补……吃多了也不好。”
阮玉山:“好不好你不清楚?”
钟离四蓦地抬起眼,两个蓝眼珠子钻头似的把人盯住,半晌,一下子从阮玉山衣裳里抽出手,抿着嘴角,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地指着他道:“贱!”
说罢一推阮玉山,提步就走。
阮玉山不追了。
钟离四如今稳固了根基,暂时不用他前去陪练,反而更需要一个人独处,与破命好好磨合——这是钟离善夜近日才说过的。
那天雪地里他耍赖亲人,便是因为这一程练功已近尾声,时间不再那么紧张了。
然而钟离四跟破命的磨合,却远不如和他练功那般顺畅。
寒冬腊月的天里,钟离四不爱起床,破命也不乐意练功。
——更主要的原因,还是钟离四先前冷落了它太久。
一个多月的时间,堂堂神器被搁置在不见天日的兵器库里,灰都生了几层!
因此在与钟离四的陪练过程中,破命相当地不配合。
不仅偶尔装死,更是时常作对。
钟离四调整气息集中玄力到左臂前方时,它就一个调头往右边打;钟离四要把它拿在手里甩花枪时,它就故意头重脚轻头地使绊子;钟离四跃下树干要借它的力量支撑落地时,它就猛然朝前蹿出去!
钟离四被它捉弄多次,天天摔倒在山间堆积的大雪中,身上磕碰出大大小小的无关紧要却很让人心烦的淤青。
这些淤青今天好了,明天又被破命捣乱弄出来。
钟离四忍了又忍,终于在大雪积压得最深的那天被破命一把从树上带下来狠狠砸进雪中后,一把撑着雪地起身,抖了抖钻进他脖子里的那些雪粒子,猛烈地站在原地喘息着——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冷的。
他恨恨瞪着前方得意洋洋躺在雪地里滚来滚去的破命,挥手道:“你滚吧!我不练了!”
破命僵了一下,很快,像是也被钟离四这一句激得发脾气似的密密抖动起来,接着,它突然腾空,刀头对准自己前方的一根树干,蓦地往前一刺,直接把树刺穿,使得整棵樟树变成两半朝左右倒开。
如此还不够,破命一个劲儿地朝钟离四对面的方向猛冲,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趋势。
“轰——轰——啪!”
它直直破穿了数十棵树,陈年老树的树干倒在地上的轰隆声响此起彼伏,直到破命冲到了钟离四就快看不见的距离,它才停下,慢慢靠在一棵小树苗旁边,做出一副悠闲的姿态。
“好啊,”钟离四的脸又冷又阴沉,对它的挑衅毫无反应,“那就分家,我不用你,一样可以赢过无方门!”
说罢转头就走。
此时在宅子里听到动静赶来的阮玉山、钟离善夜、那罗迦还有浩浩荡荡一众仆人皆呆愣地站在林子外,正撞见钟离四寒着一张脸疾步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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