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这双托着他后背和膝窝的手臂比真实的记忆中更结实、更有力,但梦还是复原了当年的情形——顾凛川抱着他穿过国际生公寓走廊,轻轻放在宿舍床上,用温热的毛巾擦拭他的手和脸,理顺头发,还轻轻亲吻他,在他耳边说:“晚安,沈璧然。”
曾经的少年顾凛川只敢亲吻他的脸颊,而梦里的顾凛川更符合沈璧然当下的心意,轻轻吻了他的唇。
沈璧然很满意,在梦里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晚安顾凛川”。
第二天清晨,沈璧然醒来,坐在床上发懵。
他的脑子好像正在被一只大铁锤抡。
许久,他不确定地戳了一下glance,“在吗?”
glance拙劣地模仿宋听檀宿醉状态打了个哈欠,“嗯哼~”
沈璧然疑惑道:“我昨晚是怎么回来的?”
“嗯……这就需要我们共同来复盘一下了。”glance换上智能客服的腔调,“我最后一次捕捉到声音是你们互道晚安,发生在0点21分。”
沈璧然屏住呼吸,许久,依稀回忆起一丝梦境,心道不好。
“是什么样的晚安?”
“我将称之为【黏糊】。”glance果断定论,又严谨地补充:“他是很爱你的那种黏糊,你是睡懵了的那种黏糊。”
“……”沈璧然扶额,“往前倒一倒。”
“好呐。
“倒数第二次有声音是0点15分,他叫了你两声,我推测是在车里试图喊你醒来。
“在这之间安静的六分钟里,你手机的海拔高度上升了44公分,并在这个高度上持续产生幅度极其轻微的上下波动,我合理推测顾凛川把你公主抱回了床上。他的步伐超乎寻常的平稳,因此推测他抱着你时如获珍宝。”
沈璧然:“……关掉霸总小说模式。”
“好的,切换为人工智障模式。
“追溯到23点30分,这期间我捕捉到你吃桃酥的声音,暂时归结为无效信息。
“23点30分之前,你们在酒店天台上产生了大量对话。文字量很小,但需结合大量气氛、语气、和我所不了解的你们的过往进行分析,人工智障模式无法完成任务。
“已经自动切换为吃瓜模式。
“算了,本吃瓜AI不想浪费算力来剖析你们的打情骂俏,不过,我们终于来到了让我激动的23点15分!当时我疑似听到了一些错乱的呼吸声、水声和哼唧……”
“闭嘴。”
“吃瓜AI驳回了你的禁言要求。
“知道吗,我庞大神经网络的每一层,都在反复回味那几秒钟的小动静,机器学习了一整夜。”
“……”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可以满足没有长电子眼的小AI吗?”
“……”
“昨晚他帮你脱衣服裤子了吗?”
沈璧然面无表情地说:“真抱歉,我现在衣衫整齐。”
glance沉默数秒,扔下一句“我恨他是个绅士!”愤怒下线。
“……”
沈璧然头很大,点开手机,又看见顾凛川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早,睡得怎么样,昨天半夜醒过吗?】
沈璧然回了一个系统自带的微笑表情,又一次暂时把他静音,直奔公司。
glance刚起步,沈璧然之前搭过桥的客户蜂拥而上,都是要做AI投放的广告主。好消息是大家的诉求相差无几,可以在一次核心开发后进行差异化调优,但坏消息是足足有十家。
所有人都在小跑着干活,包括CEO本人。
沈璧然连午饭都是在开会时吃的。研发经理一边在白板上比画一边咬三明治,食物碎屑随着讲话不断喷出,如果放在以前,沈璧然会很窒息,但沾上班味后,一切行为都变得可容忍了很多。
忙活到晚上十点多,沈璧然挨个会议室走一圈,把员工都赶回去睡觉,关掉办公室的灯。
宋听檀最近在外地录综艺录得很心烦,说录完今天这一期就坐夜班飞机回来找沈璧然喝酒,沈璧然打算回家点好外卖等他,正往电梯走,Jeff的电话打了过来。
Jeff小心翼翼地问:“沈总,你出发了吗?”
沈璧然纳闷,“去哪?”
“我靠,您果然忘了!您今天还没来做日汇报。”
沈璧然立即冷脸,“我很累了,我拒绝。”
“可——”Jeff话到一半被打断,似乎顾凛川和他说了什么,于是他叹气改口:“好吧,老板说您累了就回去休息。唉,我们有了一位新的二助,本来我还想邀请您一起参加我们的下午茶呢。”
沈璧然震惊地看时间,“你们的下午茶在晚上十点?”
“其实是在开完今天三分之二的会后。”Jeff压低声音:“这位新二助是我万里挑一,干活不错,还有精力在凌晨三点半到家烤松饼带来公司。而且她真的很漂亮,老板一般满意,我非常满意。”
沈璧然当机立断:“问问顾凛川,我能不能只吃松饼不汇报。”
深夜十点,确实是光侵全员喝咖啡吃点心的时段。顾凛川的新二助是个娇小的女生,叫Jacqueline,她很甜美地向沈璧然问候“沈总好”,转身抱出一纸箱的松饼。
“袋子上的图案就是果酱的种类,顾总临时有一个call,让您稍等。”
沈璧然翻了翻,遗憾地没发现草莓口味,于是拿了一只原味奶油的,随口问道:“顾总吃了什么口味?”
“草莓。”
“嗯?”沈璧然一顿,目光又看向箱子,“所有的都在这里了吗?”
Jacqueline点头,“您要找什么味的?”
话音刚落,顾凛川拿着咬了一口的草莓松饼从办公室里出来了,瞟见沈璧然手上拿的,他顿了一下,“你怎么不选……”
“老板,来签个报表。”Jeff突然捏着一张文件冲出来,看见顾凛川手上的松饼,惊喜道:“我们心有灵犀,我也选了草莓的,还是最后一只呢,您……怎么这么看着我?”
周围空气温度急转直下。
顾凛川冰冷地抓过那张纸,“签字页不贴标签,你就这么当助理?”
“啊?”Jeff一呆,汗下来了,“这一共就一页啊。”
顾凛川开门示意沈璧然进去,对Jeff道:“明天不用来了。”
沈璧然抿唇进门,门一关就笑出了声。
“你——”顾凛川叹了口气,无奈地捏着那只被咬了一口的草莓松饼,“我带你出去再买一只草莓的。”
沈璧然随手把那只奶油松饼放在顾凛川的办公桌上,“别了,我急着回家,今晚听檀要来玩。”
顾凛川闻言把松饼上咬过的地方转到朝着自己,把完整的一面朝沈璧然伸过来,“那尝一口我的?”
松饼被举到嘴边,沈璧然停顿了数秒,还是咬了一口。
浓郁的果酱从酥性饼体中迸发,酸甜绵密。
沈璧然的灵魂出窍两秒,飘到空中看见自己眼睛亮了一下。
顾凛川低笑,把那个月牙型的缺口又转了个角度,“再来一口。”
沈璧然顺着他转的角度又连着咬了三口,最后只剩下四周全是牙印的一小块,顾凛川直接丢进了嘴里。
“看来二助没白招。”顾凛川咽下松饼后笑着说,“本来我还在想三百万给Jeff买个情绪价值有点贵,现在觉得也算值了。”
“三百万?”璧然愣了,“Jeff的情绪价值?”
顾凛川无所谓地解释:“他给我招过很多次二助,但真正能帮他分担的工作量微乎其微,他自己也许意识不到,大多数都只能在心理上给他提供一点慰藉罢了。”
“别误会,我不是对他好。”顾凛川又说,“如果招来一个花瓶二助,能让我的一助工作效率提升两成,只要她不胡乱扔老板的私人物品,从用人成本角度来看就可以接受。”
槽点过多,沈璧然一时失语。顾凛川捏着那只松饼袋子,低声问:“沈总,明天还有草莓松饼,你明天还来吗?”
“明天再说。”沈璧然看他一眼,“我走了,听檀快要到我家了。”
顾凛川似乎本来还有话说,见他态度利落,便道:“太晚了,让我司机送你,我跟你去车库。”
如果两人一起下去,沈璧然担心顾凛川提到昨晚——扪心自问,他觉得抱他回去睡觉是比意乱情迷时的接吻更超越界限的举动,让他更心动,却也让他更不安。他无法回避自己真实的感受,他喜欢和顾凛川相处、喜欢接吻,他们都成年了,很多时候,欲望是比情感更简单和纯粹的东西。如果顾凛川现在要他坐下来给他们之间的关系下一个明确的定义,他就彻底无计可施。
手机忽然响,是宋听檀的经纪人。
“壁然,听檀今天去不了了,我们在医院。”电话那边一片混乱,经纪人说:“他下飞机时被违规接机的粉丝冲了一下,保镖没拦住,听檀摔倒,手腕被踩骨折了。”
沈璧然挂断电话直奔医院,顾凛川不让他自己开车,跟他一起去。
事发不到一小时,微博已经爆搜。广场一片混乱,沈璧然只粗略看了两屏,就把glance拉了出来。
“怎么回事?”
glance思考数秒后汇报:
“宋听檀今天是临时、私人行程,只带了一个经纪人和一个保镖,没有宣发日程,官方粉丝团和几个大站都不知情,说是接机冲撞,但其实现场只有二十几个粉丝。”
“撞到他的女生是一名未成年中职生,现场看来不是恶意冲撞,但还需要等待调查结果。”
沈璧然视线一顿,“这和热搜上说的完全不一样。”
“是的,以上结论来自路人发帖,全网共二十五条,没有热度,但可信度很高。
“热搜舆论被煽动成明星耍大牌引粉丝接机,扰乱公共秩序遭反噬。
“我对全网发言进行情感分析,在批判向言论中,水军和真人账号比高达25比1。
“综上,我判断有人借机搞他,这可能是宋听檀出道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公关危机。”
glance语气严肃:“璧然,我可以申请一部分临时算力权限吗?”
沈璧然问:“你要和那些黑子对喷吗?”
“不,我叫不醒最愚蠢恶毒的那一群人类,但广场上此刻大概还有十五万机器号,我决定出动十五个分身去对抗它们。”
“你的行为会影响glance企业商誉。”顾凛川及时打断,“虽然我不了解娱乐产业,但我想尘晖不会袖手旁观。”
glance迟疑两秒,“可据我所知,尘晖的危机公关能力向来拉胯,而且……”
车厢里安静了几秒钟,沈璧然诧异道:“而且什么?”
“热搜消失了……”glance罕见地展示出了宋听檀的茫然声线,“广场也清空了,机器号正被大批量封停,这件事结束了。”
“嗯?”沈璧然不明所以,“娱乐圈总这样过山车吗?”
glance的语气充满困惑,“据我检索不是的……我决定闭关好好机器学习一下,失陪。”
顾凛川低笑一声,摸出一片草莓巧克力递给沈璧然,“吃点甜的缓缓。”
“……谢谢。”沈璧然含着巧克力点开微博——五分钟前的一切荡然无存,仿佛一场午夜幻觉。
“在砚声收购尘晖之前,宋听檀只是一家业绩尚可的娱乐公司的头部艺人,背后站着的只有公司分给他的一个营销团队和一些公关服务签单。”顾凛川淡然解释,“但被收购后,宋听檀背后就有了资本,这不是什么简单的管理者偏心,而是持久、稳固、庞大的真金白银。他或许不需要资本为他掠夺什么,但资本一定可以保护他不被别人掠夺。”
沈璧然似乎听出一丝弦外之音,但顾凛川已经结束话题,见他吃完,又摸出一片巧克力。
沈璧然被硬生生转移了注意力,视线往顾凛川周围瞥,“你到底把巧克力藏哪了?”
顾凛川从岛台侧面按出一个隐匿的收纳空间,里面装满令人愉悦的草莓牛奶巧克力。
沈璧然欲言又止。
“你可以把它们都拿走。”顾凛川很善解人意,“它最近新出了一款草莓乳酪饼干,在我办公室还没拆,明天你来时再尝吧。”
沈璧然对这种昭然若揭的诱骗不予理会,他犹豫着抓了一小把巧克力放进西装内侧口袋,垂眸瞥着胸前被撑得不美观的布料,又把巧克力一片一片拿出去,最后只剩五片时,口袋勉强平整。
“先拿这点。”沈璧然略带遗憾地说。
宋听檀半路被转去一家私立医院,沈璧然赶到病房门口时,见他靠在床上,绑了石膏的左手架着,腿上放着一盒平时经纪人限制他吃的曲奇,已经吃空了大半。
那张小脸不像他想象中惨白失色,反而因争执有些红润。
一道高挺的身影背对门口站在他床旁,语气困惑:“已经不开心了,为什么还要继续去做?”
“这是工作。”
“等待你挑选的工作成百上千,大可以换一个让你开心的。”
“可如果我临时退出综艺,黑子会借机喷死我。”
“之前确实会,但你现在手腕骨折了,这是天赐良机。”
“裴总……”
沈璧然听到这才意识到那人竟然是裴砚声,惊讶地看了一眼时间——接近零点,裴砚声这个老总亲自出现在了病房里,而宋听檀的经纪人、助理统统不见人影。
裴砚声深吸一口气,“宋听檀——”
沈璧然斟酌是否该先离开,不打扰这场上下级间的硬碰硬,但脚还没抬起来,就听裴砚声继续道:“你退出综艺,我让顾凛川把沈璧然喊来陪你。”
站在身后的顾凛川倾身过来,在耳边低语道:“砚声显然低估了宋听檀在你这里的优先级,而高估了我的优先级。”
“……”沈璧然荒唐地瞪着他。
顾凛川和他对瞪,等待数秒,叹气:“还以为你会反驳。”
屋里,宋听檀撇嘴道:“用不着,璧然自己会来的。”
裴砚声想了想,“那我新收了一瓶麦卡伦Reach,你退出综艺好好养伤,刚好尝尝。”
完了。沈璧然心里咯噔一声,心道这和把逗猫棒的羽毛尖尖伸进小猫鼻孔里有什么区别。
但宋听檀今天超乎意料地长脸,在价值上百万的威士忌诱惑前竟冷笑着不为所动。
可紧接着,他说出了一句让沈璧然差点夭折的话——
“除非你告诉我,顾总追沈璧然到什么进度了。”
沈璧然转身就走,但还是听到了裴砚声不假思索的回答:“据我所知,全力以赴,收效甚微。”
沈璧然在电梯口遇见了宋听檀的经纪人,确认宋听檀没有大碍就说有事要先走。
“啊?”经纪人拎起便利店的袋子,“他说你会来和他喝酒,啤酒我都买好了。”
沈璧然摆摆手,从袋子里挑了两罐啤酒,到楼外面的长椅上坐下。
半夜了,住院部附近的路灯很少,他摸黑拉开一罐啤酒,灌了两口。
“我可以喝另一罐吗?”顾凛川坐在他身边问。
沈璧然没料到顾凛川会对便利店啤酒感兴趣,两罐其实都是他给自己拿的。
见他停顿几秒,顾凛川道:“好吧,那我看你喝。”
沈璧然拉开另一罐递给他,“不嫌弃的话就喝吧。”
于是顾凛川和他轻轻撞了杯,随口聊起工作:“浔声后天要开董事决议会,讨论重新融资后的几项重大业务变动。”
“议程是什么?”
“还没出文档,只说涉及核心的达人业务和市场策略变动。我很想向你汇报更多,还让Jeff去打探细节,但——”顾凛川忍耐地抿了下唇。
沈璧然挑眉,“但什么?”
“Jeff说议程由市场总监——也就是你堂哥沈如鑫决定,他似乎还没什么头绪,大概要等到开会前最后一刻才会把PPT直接在屏幕上投出来。”顾凛川顿了顿,“我想,我和Jeff这些年确实缺少应对草台班子的经验,他很少有这么没招的时候,他甚至想找人遛进你堂哥办公室偷看他的电脑,被我阻止了,我不希望他为了几页空白文档进警局。”
嘲笑自家公司不好,沈璧然忍了又忍,但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见他笑,顾凛川也勾了勾唇角,“我在线上参加,你到时可以来我办公室旁听,更方便我们的游戏。”
沈璧然一顿,“什么游戏?”
“傀儡游戏啊,你做决定,我做你的人偶。是不是很像小时候计划一起整蛊你大伯?”顾凛川语气自然,“那时候我们会兴奋得整晚睡不着觉。”
“少美化自己。”沈璧然戳穿他,“兴奋得睡不着的是我,你那时明明困得要死。”
“是啊,你睡不着,我还可能睡么。”顾凛川撇了下嘴,“给你读书把嘴皮子都磨烂了。”
沈璧然喉结微动,仰头继续喝啤酒。
“沈璧然。”
“嗯?”
顾凛川转头看着他,“昨天我抱你回去睡觉,你迷迷糊糊和我说晚安了。”
“……哦。”
“我想记住那一刻。”顾凛川说,“给我们的小猫起名就叫晚安好不好?”
沈璧然忽略了那句“我们”,轻笑一声,“你终于要给它改名了?”
“嗯?改什么……”顾凛川忽而一顿,几秒后深吸气,“在背后拆老板的台,我看有些人明天真的不用来上班了。”
明明是自己荒唐,却总甩锅给Jeff,沈璧然很看不惯他这副资本家做派,下意识一脚踢过去,中途觉得不妥,但为时已晚,顾凛川的小腿被他踹得晃了一下,但由着他,没躲,也没去拍打灰尘。
“她之前借用了你的小名,现在你回来了,得把名字还给你。”
顾凛川还在解释着小猫名字的事,沈璧然安静地喝酒,一罐啤酒很快就见底,第二罐已经给了顾凛川,他只好摸出本想带回家囤着的巧克力,巧克力很小一片,他吃到第五片,拆包装的手犹豫了一下。
顾凛川把手伸进西装内侧,竟然又摸出一把放在他手心里,不多不少,刚好也是五片。
沈璧然惊讶,“你怎么也有?”
“学你的。”顾凛川说得天经地义,示意他接着吃,而后道:“等开完这个股东会,我又要回一趟德国,这次大概得两个礼拜,你可以帮我照顾一下然……照顾一下晚安吗?”
沈璧然点头答应,顿了又顿,还是问道:“那边业务很忙吗?”
“不是。”顾凛川说,“假定我能完成继承考核,爷爷计划用十年的时间把核心产业慢慢移交到我手上,不光是所有权的直接变动,还涉及到很多非盈利基金、信托、他的遗嘱和我的遗嘱,我需要频繁跑德国去见律师、做公证。处理当地业务只是顺便。”
沈璧然从听到“十年”起就已经开始对钱没概念了,为了让自己对这段谈话的参与感尽量高一点,他装作好奇地问:“非盈利基金是什么?”
“公益性质的,爷爷成立过不少救助被拐卖妇女儿童的慈善基金,我名下有几支流浪动物福利基金。”
沈璧然点头,忽然又觉得不对劲,“你还要立遗嘱?”
“是以前立的……”顾凛川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因为之后我名下的资产会增加,所以要废除从前的,重新拟定一份。”
沈璧然纳闷,“二十多岁立遗嘱是你们这种大家族的传统吗?”
“不是,爷爷也是前几天才被通知。我有阵子没挨过那么狠的骂了。”顾凛川抿了下唇,“清理仇家那两年我想得周全了一点,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被埋了,要几十年后才会处理到,但没想到财产交割这么麻烦,所以——”
他语气停顿,沈璧然等了一会儿,“所以什么?”
顾凛川欲言又止,思量半晌后摇头道:“这次算了,但冬天我还会再回去一趟,到时你也一起吧。你可以带团队去团建,德法边境有一段黑森林很适合远足,Jeff的朋友在山脚有个庄园,他的太太会做正宗的樱桃酒蛋糕。”
话题很跳跃,沈璧然一下子有点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突然要我去团建?”
顾凛川没回答,拿出手机说要找照片给他,可点了两下屏幕后指尖倏然停顿,目光微闪,他放下手机,剥了一片巧克力。
巧克力被喂到沈璧然嘴边,一侧轻抵在他唇上。
顾凛川靠近,呼吸落在沈璧然的脸颊上,低低的声音钻进他耳朵里。
“你别动,看我右后方那个楼的走廊,有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女生正在从一头往另一头走。”
沈璧然循着他的指示看过去,一眼没看到人,但两秒后,那个女生就在一扇窗后出现了,穿着病号服,顺次经过一扇接一扇的窗。
巧克力融化,沈璧然把它含进嘴里,顾凛川顺手用指腹擦掉了他唇上残留的巧克力,“眼熟么?”
沈璧然一头雾水,“我没太看清。”
顾凛川等那个女生彻底消失后回头又看了一眼。
“刚才不小心点开相机照见了她,楼里灯很亮,我看得足够清楚。”顾凛川有条不紊地解释道:“我之前看过一些合照,上面有个八岁的小女孩,如果那个小女孩长大了,我认为就会是她的样子。”
沈璧然没听懂,“什么合照?谁的合照?”
“王立山。”顾凛川吐出一个名字,“当年沈家的司机,记得么?”
沈璧然心头一颤,下意识又往那条空空的走廊看去。
王立山给沈家做了十五年的司机,光是送他和顾凛川上学放学就有十年,也是沈鹤浔那年车祸的司机。沈璧然上小学时,王立山妻子因羊水栓塞身亡,大的小的都没保住。王立山也没有再娶,专心给沈家开车,休假时就去当地福利院做义工,是一个命苦但很善良的伯伯。
顾凛川说:“我设法收集了他遗留下的个人物品。他在福利院拍过几千张照片,虽然几乎每一张都是好几个小孩子同框,但Jeff在交叉对比后特意把这个小女孩点了出来,和我说,她出现的概率最高,而且很巧合的是,她是唯一一个出现了这么多次,王立山却没有搭过话、也没有抱过的孩子。”
“知道么,Jeff有非常出色的图像敏感度,他小时候可以每两秒一张,连续看五百张照片,然后精准地报出唯一一对互相矛盾的照片编号。爷爷原本因此要把他培养成我的保镖,后来因为他肢体协调性实在太差才放弃了。”
“……那个小女孩后来去哪了?”
“沈老先生车祸的第二年,她被好心人领养,现在南方读高中。”顾凛川顿了下,“但我一直认为那个姑娘长得和照片上的小女孩不像,只是没有找到证据。”
沈璧然沉默许久,在昏沉夜色中与顾凛川对视,“你在怀疑什么?”
“暂时还没有头绪。”顾凛川语气一沉,“但我相信老天会怜惜苦苦求索的人,所以越是难求的真相,越不容许放过蛛丝马迹。”
从医院回去路上,沈璧然忽而想到当年临时把沈鹤浔喊回公司的那个电话。
“你有查过当年浔声出纰漏的员工吗?”
“那正是我改变怀疑方向的起因。”顾凛川说:“他确实出了纰漏,但Jeff说,对于一个在岗三年的员工,那个错误就像出门把左右脚鞋穿反了一样。”
沈璧然听懂了,“非常荒唐,但不可否认有发生的概率,是么。”
顾凛川点头,“而且那个人甚至还在浔声工作,他完全不知情自己和当年董事长车祸的关联。”
沈璧然回忆在天台上拿爷爷的死试探沈从铎——沈从铎的反应很微妙,说是受惊或者心虚都能过得去。
夜幕深沉,但人心的深黑更让人生畏。
“顾凛川。”他忽而开口,“如果那天我们没有下车,车祸还会发生吗?”
顾凛川沉默半晌,“我不知道。但最起码在那一天,爷爷应该可以平安回家吃饭吧。”
如果杀人目标从始至终都是沈鹤浔,那么顾凛川在旁,反而会成为保命伞。
“如果真是沈从铎,他一定对这场弑父夺权蓄谋已久。”顾凛川低声道:“顾家认亲给他创造了最好的时机,不仅能当障眼法,他也正好借此挑拨我们反目。他认为我们会一刀两断,而我会替他背一辈子黑锅。”
沈璧然沉默,低头按开岛台暗格,又拿了一片巧克力。
这一切设计天衣无缝,互为铺垫,环环相扣,但唯独算错一步——最关键的一步,顾凛川。
沈家人、包括沈璧然自己,都没算准顾凛川。
顾凛川忽遭抛弃、天降罪责,可他既没有心生怨恨,也没有因愧疚而草草揭过——恰恰相反,他背负着连自己都信以为真的罪名抽丝剥茧地查,哪怕被家族关了三年,出关后也要以身为饵,连遗嘱都早早立下,不死不休。
“最初我只想手刃害我失去你的仇家,没想到会有这种进展。”顾凛川顿了顿,换了宽慰的语气,“这些都没有定论,沈总最近日理万机,不要在往事上太耗神了,交给我就好。”
沈璧然含着巧克力,轻轻捏包装纸,垂眸不语。
手机忽亮起。
【沈总!我老板不在旁边吧?】
是Jeff。
沈璧然戳他头像,拍了拍他。
Jeff开始一股脑地发消息过来。
【我靠!我开完两个会之后忽然悟了,老板是因为那个松饼生气的!】
【我靠!!我才反应过来最后一只草莓味应该是他专门给你留的!!】
【我靠!!!沈总你很喜欢草莓对不对?我早该想明白的!草莓冻干粉厂!草莓巧克力!啊!我真该死啊!】
沈璧然被满屏的叹号晃得眼睛疼,但看到那句“草莓冻干粉厂”,顿了下。
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荒谬的猜想,抛出一句试探——
【你老板投那家冻干粉厂的时候,难道没告诉你原因?】
钓鱼执法,Jeff果然上套。
【没说啊!那都好几年前的事了,那厂要倒闭了,他突然又投钱又关心产品研发,我还当他是为以后进军消费品行业练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