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然有些讪讪。
“对陌生人保持警惕不是坏事,过多的帮助有时候会给自己招来麻烦,善良不是愚蠢,”男人优雅地啃着土豆,“你的做法没问题。”
“这话竟然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苏然用手撑住下巴,“那你今天还说我很坏。”
“我说‘人类很坏’,并没有特指某个人,”这家伙狡辩起来面不改色的,还瞥了苏然一眼,轻哂,“也没说坏在什么地方。”
“…………”什么啊,乱七八糟地说什么笑什么呢!
苏然瞪了他一眼,转移话题:“话说,你的鱼尾要怎么变回来?还能变回来吗?”
星临往下瞥了眼自己的腿。
“随时都能变回来。我们本来就能自由切换身体形态,是上岸后身体没能及时适应环境变化,才会出现卡在鱼尾状态回不来的情况,”星临瞅他,“想看?”
“……没有啊!”
男人歪脑袋:“想看就说,没什么不能看的。”
“……我没有要看啊!”
星临的眼神里写了三个字:你确定?
一分钟后——
苏然把椅子搬到了星临旁边,不可思议地摸着那深蓝色的鱼鳞,男人的裤子被搭在一旁椅子上。
“真的跟鱼一样……”
“本来就是鱼尾。”
“……你的那什么怎么不见了。”
下一秒。
“……啊!为什么鼓起来了?!”
“你不是想看?”
“我没有想看!不是,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这回没跟你开玩笑,缩回去,让它缩回去!它越来越大了!!”
“你们人类好难懂。”
“怎么就难懂了,我只是好奇问问,谁还没有这东西啊!”
“有吗?”
“…………你还想不想吃饭了?”
“对不起。”
滑跪很快的人鱼吃东西也很快。
苏然觉得这家伙的脸皮是城墙做的,这个世界上大概没什么事能让他感到不好意思。
他觉得自己也必须转变下心态。
现在是谁的主场?
是他的诶。
这是他的家,这家伙吃他的喝他的穿他的,凭什么他老是被搞得心里七上八下?
于是吃完饭后,苏然下达了第一个任务:“碗你来洗。”
人鱼刚摸着肚子站起来,听到这句话,深蓝色眼眸一转,瞅向他。
苏然板起脸:“有问题?以后我做饭,你洗碗,分担家务,说好的啊。”
他双手环胸,做好了和这条人鱼舌战的准备。
星临却轻轻一笑。
“嗯,没问题。”
他收拾起碗筷。
苏然觑着他从自己面前走过。
苏然在门外台阶上坐着撸狗撸鸡的时候,悄悄竖起耳朵听厨房里的动静,生怕听到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星临看起来太像大少爷了,感觉是那种被家里人宠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类型。
苏然从小就不太会和这类人相处,但如今都住到一起了……不论是他还是他,都得学着适应。
就算碗筷可能会摔在地上,也得让对方试着去做。
不然不就变成他单方面伺候大少爷了?
那可不是良性的同居关系。
苏然摸摸雪团的脑袋。
不过他也算看出来了,人鱼的嘴皮子虽欠,但非常“识时务为俊杰”,从某方面来说,还是好沟通的。
很意外,花的时间虽长了一些,但苏然并没有迎来想象中的碗筷摔地声。
半个小时后,星临走了出来:“碗筷全放进消毒柜了,要现在开始消毒吗?”
“不用,晚上睡前消一下毒就行了。”
星临在他身边坐下,微微阖下眼,浮现出一丝疲倦。
苏然观察他的脸色:“很困?”
星临立刻又掀开眼睫,打了一个哈欠。
“嗯,也是身体适应新环境的过程里出现的反应之一。想睡觉,脚也很痛。”
苏然下意识地看向他的腿。
“啊,人鱼公主那种痛?”
星临思索:“差不多吧。”
“你们那儿也有人鱼公主的故事?”
“现在才来问这个问题?”男人挑起眉,“那你刚才这么自然就问我了?”
“习惯性就……”苏然讷讷。
“有人鱼公主的故事。我不是说过,学校会让我们学习你们的文化,所以你们听过的童话故事,我们当然也听过。”
星临屈肘支在膝盖上,侧过脸撑着脸颊,就这么注视苏然。
这家伙真是将“和别人说话时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做到淋漓尽致。
苏然却有点吃不消。
“不过脚痛是上岸后才出现的,”说着,星临的脚趾在拖鞋里蜷缩了一下,仿佛在感受那种疼痛,他很认真地评价,“不是踩在刀尖上的感觉,像是有针在刺一样,麻麻的。可能和你们做针灸差不多。”
“针灸是胀痛,不是麻,你是脚麻的感觉吧?”
“比那个更痛一点。”
话虽如此,从这家伙的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
苏然迟疑地想,家里有什么药能缓解他的症状吗?
“你的表情真是写在脸上。”星临忽然说。
苏然一愣。
“不用想着怎么帮我,这不是药物能解决的问题,”说着,星临又打了一个哈欠,懒洋洋地说,“等适应了就好了,我现在只需要一张能让我安稳躺下来休息的床。”
“……哦。”苏然低低应了一声。
“所以,还有什么家务活要干的?”星临打完哈欠又盯住他了,盯着他的侧脸瞧。
苏然回过神,想了想道:“除了做饭洗碗,另外就是定期打扫一下家里……然后就是那块地了。你看那边,现在不是有好多地方还空着吗,我今天本来打算把一些苗移栽到地里的,但因为各种事情又拖到现在了,还是明天早上再弄吧,到时候你帮我,我教你。”
“然后现在有一个很严峻的问题——水。”
厨房外储水箱里的水已经快要见底。
那里头的其实并非是海水,而是之前的一个多月里,苏然在下雨天用自制的集雨器收集起来的雨水。
非常幸运,那段时间下过几场大暴雨,他总共收集到了六百多升水。
每天非常节省地使用,将日用水量控制在二十升上下,才勉强撑到了现在。
最近的天没有要下雨的意思,再要用水,就只能从海边运了。
但以个人的力量,单趟能运多少水回来?
首先车这种交通工具就用不了。
当初逃难的时候村子里不少车都被开出去了,有车的家庭就只剩下了没几户,据苏然的了解,车钥匙还都在年轻一辈的手上,那些年轻人在灾难发生的当下都不在家——就像他们家,车钥匙也在爸爸的手上。
更重要的是……他不会开车。
用别的方式运水吧,就算现在多了一个星临,白天出门也还算安全,而他们去别的院子可以搞来自行车或者电动车——以这样的方式,能运的水量也是有限的,一旦往返次数多了,遭遇丧尸的风险就会增加。
然而水是要一直用下去的,他们必须想个一劳永逸的方法。
苏然之前就隐隐有一个念头,但那个计划由他个人实施起来太困难了,现在多了一个人,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或许是困倦使然,星临改为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脑袋整个搁了上去,就这么歪着脑袋盯他。
“说说看。”
苏然道:“叶叔家有一辆推车,载重大概两百公斤,唔,叶叔就是住在我们前面的一户人家,刚才回来的时候有路过。如果能用上那辆推车,我们就能一次性多运一点水了。”
“但有一个问题是一样的——那辆推车拉起来声音很响,绝对会把周边的丧尸引出来,所以不论我们用什么方法从海边运水,最终都得想办法把沿路的丧尸全部拦在院子里,让它们出不来。”
星临说:“那些丧尸白天不是本来就在院子里?趁它们不注意,从外面用东西堵住门,或者用绳子栓住门把手就行了吧。”
“道理是这样,”苏然挠了挠脸颊,“但我还想进去找一下物资……”
“哦,要打劫。”人鱼挑起眉梢,翻译了他的话。
“……”难以反驳。
“想一户户打劫过去?”
“…………”苏然小声起来,“一户户闯过去太危险了,就找几户,找现在最需要的东西。”
“哦,精准打劫,所以你知道他们家里都有什么。”
“…………”真是越说越奇怪了。
苏然很郁闷:“都是以前不小心听到的,他们平常什么都会聊。”
星临轻笑。
“所以,已经有目标了?”
苏然点点头,又认真道:“但还有一个问题。我可以规划出一条从这里到海边最短的路线,但就算把沿路的院子大门全部栓住了,更远地方的丧尸还是会出来,村子里的路都是通的,它们完全可以从那些路上过来。”
村子很大,他们不可能一户户将门栓过去。
就不提这到底要花费多少时间,能不能在水用竭之前完成——毕竟现在的一切都只是设想,现实不一定会那么顺利——就说用来堵门、栓门的材料,也没这么多。
苏然倾向于用绳索拴住门,这样最方便快捷,可他们哪来那么多绳子。
“我们不可能只运一次海水。救援不来,现在的境况不改变,我们就需要一直运水,这条路线就要一直使用下去。所以最好能将沿路的路口全部用东西挡住。”
目前来讲,丧尸最高等级的行为就是推门、开门,但这种行为仅限于它们各自的家门。
也就是说,它们是全靠身体里残留的本能做出这种动作的,但与此同时,它们的本能好像也就只剩下了这一样。
除了极光出现时那惊人的一跃,其他时候,苏然并没有从丧尸群体中观察到“跨”和“推”这两种行为。
所以用东西挡住路口,理论上就能挡住其他方向过来的丧尸了。
那用什么东西挡呢?
——可以用上一切可以挪动的东西,比如自行车、电动车、家具。
但一户人家里有多少家具他们是能搬得动、能利用的,而为了堵住沿路所有路口,他们又需要闯多少户院子,搬多少家具出来?
这就是一个未知数。
苏然觑着星临:“你看怎么样?”
星临:“可以先试试看。”
不论如何,如果能成功,他们就能拥有一条稳定且安全的运水路线。
水资源,末世最难解决的问题之一,就能解决了。
商量好了,苏然心里就稳了许多。
他打算今晚早点休息,没想到吃完晚饭,刚在外面喂雪团和小母鸡,就听到厨房里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他被吓了跳,连忙起身跑进去看,傻眼地发现星临正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呼呼睡大觉。
这家伙身上的围裙都还没脱,厨台上则摆着一排已经干净到锃亮反光的碗盆……
……这也休息太早了吧!!
人鱼睡得很死,怎么叫都不醒,苏然心里纳闷。
陆地的空气真的对这家伙没有威胁性了……?……不会是从快速毒杀变成慢性毒杀了吧?
无奈,只好架住这家伙的胳膊,一点一点把人拖进一楼的另一个卧房——奶奶曾经睡过的那个房间里。
再跑去楼上,把新的床单和被子找出来。
一通忙活完已经是一个小时后。
苏然终于把这家伙搬上床,盖上了被子。
人鱼睡得毫无防备,微微歪着头,呼吸均匀,仔细看的话,能从那双眼睛底下看到一抹淡淡的青黑色。
好像是很疲惫了。
苏然蹲在床边,出神地注视了好一会儿,伸过手去,将这家伙头上的发带轻轻扯了下来。
一头黑发终于散开,看起来能睡得舒服些。
“……晚安。”他轻声说。
起身,关灯。
3月19日,依旧是晴。
星临醒过来时,面对的是一室黑暗。
有那么四五秒时间,他的大脑转动不了,深蓝色双眸也无法聚焦。
疲倦感依旧遍布全身,四肢仿佛灌了铅一样沉重。
但或许是因为终于有了一场深度睡眠,所以今天启动起身体来,比前两天要快。
他动了动,从床上撑起身体,黑发披散下来。
抬起手,五指插入发丝,他闭上眼舒缓一瞬的头疼欲裂,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嘻哈黑色卫衣,余光瞥见了被搭在一旁立式衣架上的红色围裙。
……终于想起昨晚是怎么昏倒的了。
下床,穿上拖鞋去开门,他发现门背上贴着一张蓝色便利贴,上面写着:水杯牙刷和毛巾给你拿到一楼厕所来了,醒来后先去洗脸刷牙,再去厨房拿早饭(在蒸锅里)。
星临揭下便利贴,打量了会儿这行漂亮的字,折起随手塞进裤兜,迈步去卫生间。
洗漱完,去厨房里瞧了眼,早饭是蒸速冻肉包,包装袋被塞在垃圾桶中,锅里给他留了三只。
他拿起一只叼进嘴里,走去院子,青年正背对他坐在一个小板凳上,叮叮哐哐地钉木板。
雪团和小母鸡在他旁边嬉闹。
“在啄什么?(在做什么?)”
听到声音,苏然抬起头,看见人鱼酷酷地站在一旁。
一头黑发再次被扎成了马尾辫,干净利落,单手插兜,单手拿肉包,男人一边啃啃啃,一边嘴里鼓鼓囊囊地说话。
“你醒了?昨晚睡得怎么样,身体好点没?”
“好多了,”星临叼着肉包蹲下来,“你在做木屋?”
“对。”
苏然在给小母鸡做木屋。
昨天晚上小母鸡是和雪团挤在一起,在他房间里睡的。
虽然小母鸡很懂事,早上苏然起床时,发现只有他特意铺在地上的报纸上有鸡粪,其他地方都干干净净,但铺报纸终归不是一个办法。
鸡的拉屎频率比狗高多了,苏然得想办法解决小母鸡的屎尿问题。
如今讲究点的人家会在鸡窝里铺发酵床,发酵床则是由锯末、稻壳、谷壳和发酵菌等物质混合而成的垫料。
鸡粪落在发酵床上,菌种会自然分解、发酵鸡粪,使气味变淡,这其实也是变相堆肥,发酵完了再稍作处理就可以用来当肥料。
苏然并不打算关着小母鸡,要在哪儿拉屎其实最终还是看它自己的意志,实在大不了他就勤快点打扫家里卫生……但他就是觉得,小母鸡都能在报纸上定点拉屎了,那说不定也能定点去鸡窝拉屎呢!
关于发酵床垫料,他本来是可以自己配的。
锯末、稻壳可以找近似的干料替代,家里本来也有发酵菌,是爸爸过去为了加速堆肥网购回家的,几种东西拌一拌就能用了。
可惜的是,家里年前把发酵菌用光了。
所以苏然想了想,还是打算找时间再去赵姐姐家一趟,他们家应该有成品垫料。
他还想过要不索性把赵姐姐家那个鸡窝也搬过来算了,但那个鸡窝是给好几只鸡一起用的,很大,搬过来太占地方。
星临将包子剩下的部分全塞进嘴里,见苏然已经把小木屋做出了一个框架,问:“几点醒的?”
“我?”苏然道,“我六点半就醒了。”
“好早。”
“因为晚上睡得早啊。”
“像老年人的作息。”星临又单手托住下巴,盯住苏然了。
苏然一噎,撇过头,总感觉侧脸火辣辣的:“那你不是更早?你知道你昨天昏倒在哪吗?厨房,那时候才刚七点。”
“那是因为身体还没恢复,正常情况下,我才不会睡得那么早。”说着,星临又打了一个哈欠。
苏然悄悄地用余光看他。
“地心世界也有夜生活?”
“当然,”星临的语气很怠懒,“夜店、夜市,到处都是人,不过我不喜欢那种地方,很吵。”
“那你晚上都做什么?”
“看电视,看书,打游戏。”
“……”
“这是什么表情?”
“什么表情都没有。”
苏然做完小木屋框架,就先放下这活,带星临去参观他们家的育苗棚。
他指挥星临把生菜和莴笋苗转移到田地边上,然后亲自示范给他移栽的方法。
地里的底肥早就已经埋好,土也已经松过。
苏然将苗从盆里小心翼翼地带土挖出来,放进地里,填上土后,轻轻地压,再浇透水,确保水分能渗透至根部。
苗与苗之间要保持适当的株距,当然了,他们家这两块地面积不大,为了有效利用空间,也没法给单株苗空出太多地方。
随后,他和星临就一人负责一边,一人负责一种苗,同步移栽起来。
苏然将最后一株生菜苗定植完毕时,太阳已升至正空。
他看着一地生机勃勃的小苗苗,脑海中在思考一个问题。
家里的袋装肥已经用完了,网购的则永远停留在了路上。
三个月前,爸爸在这块地的角落里埋下了厨余,昨晚他睡前挖开来看了眼,全都已经分解完毕,变成了非常漂亮的、充满营养的黑金土。
但这点量是完全不够用的,后续种菜需要用到的肥会有很多。
苏然要堆肥,要用到材料。
小母鸡的发酵床固然是一种材料,但当需要大量用到肥时,那点材料完全不够看。
厨余可以用来堆肥,但家里每天的厨余也非常有限。
地里的烂菜叶也没那么多。
要是有落叶也行,但院子里那棵脐橙树才刚长出新叶子,何来那么多落叶。
所以,材料成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得想办法解决啊。
问题不是一时能解决掉的,苏然将堆肥的事暂且放到了脑后。
吃完中饭后,他给星临看他画的运水路线图。
图纸上,沿路每户人家的位置都被标注了出来,非常直观——他们需要解决的院子总共是11户,需要堵住的路口有15个。
……工程量有点大。
“今天先试一下水吧,”苏然指指地图上就在他们家对面的那个坐标点,“先去方伯家。”
防身工具——苏然依旧是那把铁铲,而星临,他说他用不着。
苏然劝了两句,见男人云淡风轻一点都不在意,便放弃了。
行吧,用不着就用不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从家里翻出多余的麻绳带上,苏然打开院子大门,两人各自探出一个脑袋,左瞧瞧,右看看,确认四面八方的来路没有丧尸在晃悠,便关上门,飞快地跑向对面方伯家。
方伯家的院子大门微微隙开了一条缝,没有合严实。
苏然站在门口,压低声音对星临说:“等会儿就攻击它们的头,头坏了它们就死了。”
人鱼背贴着大门,深蓝色双眸漫不经心地扫视门缝里头,嘴上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一句:“嗯,知道。”
苏然想了想,还是说:“要是对付不来不要勉强,喊我过去。”
人鱼瞟了他一眼,勾起唇:“哦,知道了。”
苏然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了方伯家院子大门上。
……用力推开,进去后飞快反锁!
这一步是为了防止院子里打斗声太激烈,把其他院子里的丧尸吸引过来,加入战场。
苏然和星临并肩冲进屋子里,一左一右快速检查客厅和每一个房间。
小房间一,没有丧尸;
小房间二,没有丧尸;
苏然高度集中注意力,浑身肌肉绷紧,在来到卫生间的时候,透过隙开的门缝看到了里头镜子上一抹黑灰色手印。
那明显是丧尸身体里分泌出来的腐臭液体干涸后留下的印子。
他握紧铁铲,心里默数三个数,砰一声大力推开门——一头丧尸正坐在马桶上,手中松松握着一团纸巾,听到开门声,倏地抬起低垂的头颅,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他。
苏然:“…………啊,对不起。”
丧尸显然是“道歉有用要警察干嘛”这句话的拥护者,丢开纸巾就恼怒地冲他扑过来,苏然一个激灵,举起铁铲用力挥过去。
然而或许是情绪太过激动,丧尸自己丢到地上的纸巾,自己竟不小心踩中了,脚下一滑,身体一歪,苏然原本冲着它脑袋去的铁铲落在了它的肩上!
丧尸被砸得横撞上墙,两眼发懵。
苏然也:啊!
下一秒,丧尸回过神,嘶吼着扶墙爬起来,刚刚转过头,铁铲已经兜头落下,狠狠的五连击,将它的脑袋砸开了花!
……它滑坐下去,瘫在了角落,一动不动。
苏然急促地喘着气……
他立马转身去找星临。
星临正在厨房,也刚解决掉一只丧尸。
他的身上纤毫不染,气息都没怎么变化,脚下躺着一头丧尸,还凌乱散落着抹布、菜刀之类的东西。
丧尸的头部……应该要打马赛克。
苏然看了眼那菜刀,猜测星临刚刚是随手捡的这玩意儿劈的丧尸。
他说:“方伯和方姨的儿子在外地上班,不在家,所以这里应该就这两只丧尸了。我们现在就去找能用来堵路口的家具!”
语罢刚转过身,冰冷的指尖从他的脸颊上一抚而过。
苏然懵住,停了停脚步。
“这么喘?”低沉悦耳的喃喃声从后方传来。
“……?”
“体力好差。”
苏然:“…………??”
人鱼发表完一通莫名其妙的感想,施施然从苏然面前飘过。
苏然瞪着他的背影。
一楼餐厅有一张十几人用的大圆桌,这大圆桌太难挪动了,桌底下空档也大,用来做障碍物不合适,但椅子可以用。
一楼的橱柜也都很大很重,没法搬。
苏然努力让自己集中回注意力,不要去想有的没的……然后磨着牙让星临先把椅子全部搬到院子里,自己则跑去二楼,搜索其他房间。
卧室里应该会有一些小型家具,比如床头柜、沙发椅之类的,会好搬动一些。
他打开楼梯上来的第一间房,果然一眼瞄见了这两样东西。
苏然没有关门,沿着走廊又径直往前走了几步,来到斜前方的第二个房间门口,摁上门把手,拧动、推开——
一股腥臭气息混合着飘飞的口水迎面扑来。
苏然猝不及防。
回过神时,一张狰狞腐朽的脸已然近在咫尺,映入他缩小的瞳孔,大大张开的嘴如一个巨大的捕兽夹,夹中腐烂的齿贴上了他脖颈的肌肤,激起一层颗粒。
冰冷的死亡气息霎时笼罩全身,冻得他僵硬动弹不得。
——一只冷白修长的手倏然越过他的脸,一把扣住丧尸的额头,猛一转腕,将它狠狠砸向门框!
凄厉的嘶吼声中,脑袋如碎裂的西瓜般炸开,浆液瞬时四溅,将那只手沾满。
“……”
“不是说儿子不在家,去外地上班了?”
淡淡的嗓音从头顶上落下,带着一抹微微的若有所思。
“所以,这是一只旷工尸?”
苏然:“………………”
麻烦不要在这种时候讲冷笑话。
“你刚刚……是用菜刀劈丧尸的吗?”
“不是。”
“…………那手上的脑浆呢?”
“用抹布擦了。”
“………………你就是那只手摸我脸的??”
苏然扭过头来,发出不敢置信的质问。
人鱼不理解他的羞愤从何而来,疑惑地垂下眸,触到那双因为激荡的情绪而生理性浮现出一层水光的眼睛时,顿了顿。
然后下意识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说完了,眼神里的疑惑却更浓了,好像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条件反射地道歉。
思忖两秒,他颇为谨慎地解释:“手擦干净了。”
“那也是这只手!”苏然很激动。
人鱼:“那以后要怎么样才能摸你的脸?”
苏然:“就不能等洗过再摸吗?!……不是,不对,为什么非要摸?!”
人鱼听到前半句话一脸恍然,听到后半句话陷入沉思。
苏然:“………………”
他的耳朵逐渐红起来,眼睛瞪着这条人鱼,希望对方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然而人鱼就跟望着河面陷入人生思考的夜鹭一般,这沉思状像是一时半会解除不了了。
……苏然简直想给他一脚。
他憋红了脸回过头去看那具尸体。
从那张已经腐烂不堪的脸上,勉强能看出几分方伯他们家儿子的面孔,所以这确实是那位方大哥,而方大哥也确实没去上班,一直躲在家里?
苏然皱起眉头。
方伯和方姨是最开始的那阵混乱骤歇下来后,村子里幸存下来的村民之二。
“小洲(他们儿子)早就去上班了”这句话,据隔壁家哥哥说,是他们亲口说的。
大家同住在一个村子里,但平时不可能关注到每一个村民的活动轨迹,方洲是什么时候走的,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反正和当下的混乱无关,所以大家自然也就没有怀疑过方伯和方姨的话。
后来这两个人成了幸存者中第一批遇难的,他们一直以为是这两人中有一个人率先自然转变为丧尸,才咬伤感染了另一个,现在看来真相却很可能并非如此。
苏然的目光移到了房间中央的那把椅子上。
一捆断裂的绳索凌乱散落在椅角,房间里到处都是打斗痕迹。
——方洲或许才是这个家里最先变成丧尸的那一个。
或许是他的公司延长了假期,或许是他丢了工作,反正当丧尸病毒爆发时,他正好在家里,成为了第一个感染者。
他的父母将他锁进房间,不舍得杀他,也不敢让旁人知道他的存在,他们希望能就这么养着他,维持住儿子还活着的假象,结果在某次开门进屋看望他时,被挣脱绳索的他咬伤。
苏然抿唇。
再多复杂的情绪,最后也只化作一道无声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