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时肆轻轻抱住祁纠的肩膀:“你不舒服,我哄你睡觉。”
怎么有人伤成这样,一身都是旧创……还想着哄别人怎么不伤心难受。
应时肆怎么没见过世面?他这就给祁纠讲:“我去过的地方多了,先生,你一定都没去过。”
祁纠温声说:“讲讲。”
应时肆给他讲电影里看见的风景,讲电视上看见的地方,讲火车站看见的大屏广告。
讲这个就要讲到别墅,别墅里要改的地方可太多了,换吊灯太麻烦,应时肆准备添一盏落地灯,效果好的话就多添几盏。
还有院子也得先收拾,趁着冬天规划规划,春天就移苗进来……祁纠的呼吸道敏感,不能种会开花的树,松树最好也不要种。
应时肆准备收拾祁纠隔壁的房间,他路过了好几次,那个门都相当有心机地半开半掩,肯定是在勾引他过去看。
应时肆一向以警惕冷酷、岿然不为所动为傲,路过足足三次才忍不住探头进去,把里面看了一圈。
屋子不难收拾,应时肆很快就能收拾好,今晚就能搬进去住。
应时肆想给家里贴点窗花,想给祁纠这个卧室也贴点,进了腊月就迎喜气,红彤彤看着也精神。
应时肆握着祁纠的手,一刻不停地念叨,清晰地看到氧气面罩下的人神色逐渐放松……他由此发现,祁纠其实喜欢听这些。
祁纠是个能从容处理一切情绪状态的人,但就是因为太从容了,所以很多自身的心情喜好,也被这个人无意间忽略。
应时肆一口气说完自己的装修计划,犹豫了一会,轻声问:“先生,下雪前做不完怎么办?”
这会儿的琥珀色眼睛是模糊的,没有落点……应时肆知道祁纠为什么不太容易睡着了。
因为每次睡着之前,那些记忆都会回来。
祁纠会重新经历一遍所有的事,而那些事,带给了祁纠这一身惨烈的伤。
但有人不停说话就会好很多。
应时肆说:“我有张特别好的车票,先生给的,说不定就出去玩了,乐不思蜀。”
祁纠就是想叫他出去玩,神色缓和,温声说:“那就多玩玩,春天再回来。”
应时肆的心里放了个小礼花。
他紧紧抓住祁纠的衣服,小声问:“不是夏天了,是不是?”
祁纠这不是记住了:“狼崽子不高兴。”
应时肆喜欢被他这么叫,耳朵发热,小心不碰到药膏,往祁纠怀里拱了拱:“春天是不是也太久了……”
祁纠问:“春天也久?”
应时肆毫不犹豫点头,又东拉西扯地找理由:“装修是不是不能拖这么久?”
祁纠也没装修过,不太了解,他一向不在自己不了解的事上轻易下结论:“那就再早点回来吧。”
祁纠摸了摸狼崽子的背:“回家呆一段,再出去玩。”
春天他的身体会好些,说不定能一起出去。
应时肆太喜欢这种假设了,喜欢得眼睛都放光,立刻牢牢记下,又发誓要去学驾照。
“我出去玩一个星期,就回来,行不行?”应时肆小声说,“一星期够久了。”
祁纠被他的语气说服,点了点头。
一只狼崽子立刻得寸进尺:“五天——三天呢?”
三天也够久了。
整整三个晚上,这跟三年有什么区别。
祁纠问:“三天是不是太短了?”
“不短。”应时肆立刻说,“三天不短。”
祁纠想了想,也是。
他这会儿的体感还在矿坑里,半边被石头压着,断木戳穿的地方嗖嗖漏冷风。
矿坑里的三天是不短,他这会儿放松,被热乎乎的力道拱得很舒服,顺着狼崽子的歪理随口答应:“好。”
应时肆得寸进丈:“一……”
“一天太短了。”祁纠提前说,他买那张车票是十二个小时的,狼崽子坐过去就得立刻坐回来,都不一定能赶得上趟。
应时肆蔫了蔫,小心地靠在祁纠身旁。
这些药膏涂完后就要晾着,应时肆盯着这些疤,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祁纠不是第一次赶他走。
祁纠不是第一次赶他走。
他们一定早就认识了,祁纠不让他看伤,不让他去跟闻着血腥气来的鬣狗撕咬拼命,不让他陪着。
祁纠要一个人偷偷死。
应时肆的眼泪砸在祁纠颈间,原本快要睡着的人就醒过来:“别哭,狼崽子,过来。”
“一天就一天。”祁纠说,“要不就不走了。”
祁纠说:“过来抱。”
应时肆在这句话里疼得像被石头砸了。
他没法解释,这大概不是一辈子的委屈,他想咬祁纠,想把皮扒了给祁纠做狼皮袄,把骨头和肉给祁纠,牙做吊坠防身,这样祁纠是不是就不能再赶他走。
祁纠把他抱进怀里,在他的背后轻抚。
应时肆死死抱着这个人,大口喘气,喉咙里哽咽。
他把车票用力往祁纠手里塞:“退了,退了,什么破玩意,我不要。”
“我不要。”应时肆说,“别赶我走,我不走,身份证给你,我不要了,你什么时候出去我什么时候出去……”
去他大爷的警惕,应时肆把命放这儿了,是死是活无所谓,是陷阱他认了。
陷阱里有一个祁纠,他得去陪着,没他不行。
“我要是就出去一天——我要是出门就回来了。”
狼崽子又凶又狠:“不听你的话,我不听你的话,先生,我非要回来,你会怎么样?”
“我会高兴。”祁纠说。
应时肆愣住。
他没想过这个答案,这个答案要叫他哭成一个球了。
可眼前的人不像是在开玩笑,祁纠躺在矿坑里,从昨晚把这个问题想到今天,思考出这个答案来给他。
“我会高兴。”祁纠说,“会抱你回家,不叫你走了。”
听完这话, 就有一只狼崽子赖着不走了。
相当不由分说,爪子就抱在祁纠身上,脑袋拱在祁纠颈窝,热乎乎贴着这个人不放。
祁纠被他烙得暖和, 咳嗽两声:“大白天, 跟我这个病人睡懒觉?”
应时肆听出他声音里的笑意, 就更胆大, 抬手把他眼睛遮上:“黑了,天黑了, 先生。”
外面那么大的雪, 下得愁云惨雾的,跟天黑也没什么区别。
应时肆盘算着把祁纠哄睡了, 就下去收拾别墅,顺便做饭,等晚上祁纠醒过来,就再给祁纠测个体温,看还烧不烧, 再把隔壁的房间收拾出来……
事情多得很, 狼崽子摩拳擦掌, 准备一件一件做。
急什么,反正他不走了。
应时肆小心地避开那些药膏,抱着祁纠,声音很轻地絮絮叨叨。
他想到什么说什么, 一口气说不停, 听着祁纠偶尔咳嗽, 听着祁纠很轻声地笑,不知不觉, 靠着他的人就平稳睡着。
祁纠睡着的时候,状况会显得比醒着差,能感觉到这具身体深处的疲倦乏力。应时肆抱着他,偶尔能触碰到未尽的、仍然蛰伏在这身体里的旧伤。
这些旧伤不定时发作,让这具身体在睡熟后也并不安宁,应时肆又不舍得走,多待了个把小时,才小心翼翼挪下床,替祁纠把被子盖好。
他发现祁纠手里还握着他的车票和身份证,就憋着气把它们偷出来,全塞进祁纠的书桌抽屉。
一只狼崽子蹲在书桌边上,对着差点把自己轰跑的车票龇了会儿牙,神气活现地蹦起来,轻手轻脚地跑了。
祁纠这一觉其实睡得挺舒服。
那一小格标红的能量,到最后也没用完,他没被弹回缓冲区,索性就跟着这具身体睡了一个白天。
醒过来的时候,系统正抱着剧情,哗啦啦翻页。
祁纠撑着手臂坐起来:“有什么问题?”
“别的问题没有。”系统发愁,“现代世界,活不久啊。”
就算这次没有严格的预定寿命,封敛的身上,也没有什么能使用超过三十年的数据,这具身体走不到三十岁就到头了。
才三年,应时肆到那时候也才二十三岁。
狼崽子能受得了这个,系统就能把呼吸机吃了。
祁纠靠在床头,调高氧气流速,翻了翻系统变成的剧本:“我自己的数据,能不能多带点进来?”
“能是能,说不定能多续几年。”系统说,“但肯定有排异反应。”
角色自身的数据,会排斥外来数据,哪怕一点一点替换,也会引发各种排异反应……用人话说,就是身体会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这具身体本来就相当不结实,要是再来这么一遭,就好比在湖边踩冰,哪一块薄过了头,瞬间就垮塌,连反悔机会都没有。
“总得试试。”祁纠拿主意,“结果不会更差,我来安排。”
系统还想说呢:“车票也是你安排的,你家狼崽子可不太高兴。”
祁纠摸出一块灶糖打开,系统立刻忘了翻旧账,过去掰走一半。
祁纠把另一半包好放回去,给这具身体多吸了会儿氧气,等状态稍微好一些,慢悠悠挪到轮椅上。
系统一边嚼灶糖,一边熟练捞出望远镜。
狼崽子正在楼下絮窝。
原本了无生气的别墅,这改一点、那改一点,腊梅枝往茶几上一放,立刻热闹精神了不少。
知道了可以不用走,狼崽子连出门都出得横行霸道,顶着风雪在下午跑出去一趟,买了不少东西回来。
应时肆的行动能力相当强,拖着大号编织袋回来,甚至一路扛回来了个落地灯。
暖洋洋的灯光洒在沙发边上,下面多了一片草绿色的地毯,几个布艺蒲团,还像模像样多了几本书。
“英文专著。”系统举着望远镜看,“侦探故事全集……他看得懂吗?”
祁纠正准备给狼崽子补课,一边换衣服,一边回答:“看不懂,他就会说How are you。”
系统想不通:“那买这个干什么呢。”
“他看封皮好看。”祁纠系好最后一颗扣子,简单利落整理妥当,操控轮椅出门。
狼崽子这脾气没改过,当初也是这么兴冲冲往家里叼毒蘑菇和五彩斑斓的蛇的。
祁纠那时候也年轻,刚开始养狼崽子,有段时间经常在门口窗下见这些东西,每天都在思考该先炖谁。
“……”系统不知该为哪件事震撼,等回过神,已经跟着祁纠进了电梯。
应时肆照着买回来的菜谱,炖好了补身体的养生汤,蹲在地上发呆,听见声音抬头,眼睛几乎也跟着“叮”地一亮。
电梯门刚开,一只狼崽子就飞过来:“先生。”
祁纠被他扑在膝盖上,笑了笑,从手里变出一颗润喉糖。
这回应时肆接得高兴,因为两只手要扶轮椅,索性低头咬着塑料包装纸的一角,把糖叼走,顺便用鼻尖贴了贴祁纠的掌心。
他把轮椅推得又慢又稳,让祁纠从电梯里出来,看一下午的成果。
“好看。”祁纠说,“像家了。”
应时肆的脸腾地红了,把轮椅慢慢推到沙发边,又跑到轮椅边上蹲着,把脑袋拱到祁纠的手掌底下。
祁纠摸了摸狼崽子毛绒绒的脑袋,单手撑住轮椅,等这一段眩晕过去。
他跟系统搭档久了,用不着多商量,系统那边做好了准备,这就开始缓慢导入他自身的数据。
如果是一具相对健康的身体,导入初期会非常平稳,几乎看不出什么问题——但这具身体本来就脆得不行,任何一点改变,都是在打破本来就岌岌可危的平衡。
这会儿的眩晕就伴随着黑朦跟耳鸣,而这种程度的不适,甚至仅仅是电梯停顿的那一下引起的。
应时肆隐约有所察觉,有点不安,抬起头:“先生?”
祁纠微垂着视线,单手支撑轮椅,拢着他的手抚了抚狼崽子的耳朵。
那只手的掌心依旧泛出微热,修长清瘦的手指拢着应时肆的后脑,力道轻缓稳定。
应时肆扶着他的膝盖,小声开口:“先生,要测一测体温,你可能还在发烧。”
“嗯。”祁纠说,“不要紧。”
他知道自己还在发烧,但这种低热不是感冒伤风,只是因为旧伤在这种天气下作祟,也没什么好的处理方式。
——况且。
祁纠摸了摸狼崽子的耳后:“有人比我还热。”
应时肆:“……”
祁纠:“更烫了。”
应时肆:“…………”
一只狼崽子砰地变红,毫无威慑力地扁着耳朵龇了龇牙,抱着祁纠的手,重新放在自己头顶上。
“降……降温,就行了。”应时肆趴在轮椅的金属扶手上,把脸埋进手臂,闷声说,“我这个好降。”
祁纠不乱摸他耳朵,早就降下来了。
应时肆严重怀疑这人是故意的,就为了分散他的注意力。
但这招相当可恶得好用,应时肆听见有人在轻声笑,察觉到胡噜脑袋、覆着他发顶的和缓力道,依然心跳怦然。
这一双手就奇怪,明明也没做什么奇怪的事,一点都没做。
应时肆被人送来送去,仗着“硬装未成年”的底牌,逼急了就发狠犯浑,的确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可看也毕竟看了不少。
他没见过像祁纠这样的人,也没见过这样的手。
应时肆悄悄抬头,看微阖着眼睛的祁纠,如果这时候不看这个人,就完全没办法把两者联系起来。
覆在他发顶的,温和稳定、从容到极点的手,和苍白眉睫间渗出的冷汗。
祁纠胸口起伏轻促,但呼吸声近于无,不仔细听根本发现不了。
应时肆定了定神,用力咬了下腮帮里的软肉:“对不起……先生。”
祁纠温声好奇:“什么?”
应时肆抱着他的手,撑着轮椅起身,贴了贴他湿冷的脖颈,不由分说把这个人从轮椅里抱起来。
他早就想这么干了。
轮椅里坐着怎么会舒服,尤其祁纠又坐得直,这样的确更不容易看出虚弱,但腰背的负累也不是一星半点。
应时肆的力道放得相当小心,尽力托稳这个人的头颈肩背,不敢在任何地方疏忽。
即使是这样,他依然听见他的先生胸腔里的闷哼。
要贴到最近才能发觉,稍微远一点,给祁纠一丁点整理的空间,就又会恢复成滴水不漏的从容。
“没事,没事。”应时肆的声音极轻,不停地说,“放松……先生,放松,我们躺一下。”
祁纠笑了笑:“躺了一天了。”
“那怎么能一样。”应时肆说,“躺床上是睡觉,躺沙发是休息。”
应时肆不自觉地想要收紧手臂,祁纠比他想得更瘦削,清瘦胸肩忍着低咳,只说了一句话就不再开口,闭着眼调整呼吸。
应时肆小心地把他放在沙发上,没有了约束身体的轮椅,这种不适被向外释放到最明显。
这个人又换回了清俊斯文的衬衫,伤痕藏在系着的板正领口底下,头颈不着力地后仰,苍白眉宇无声蹙起来,阖着的眼睫微颤。
应时肆跪在沙发上,不停帮他顺抚胸口后背:“怎么能好?吸点氧能不能?喝点水,我去找药……”
他急得嗓子眼发干,喉咙几乎冒烟,想去二楼把药箱拿下来,手臂却被握住。
应时肆愣在原地。
“狼崽子。”祁纠温声对他说,“在相当长,可能是很久一段……没法绕过的时间里,我的身体会这样。”
他的语气稳定到极点,如果应时肆不看,几乎想不出是这么个人在和他说话——他不知道祁纠是怎么藏起那些低咳和轻喘。
但祁纠就是能藏好它们,让每个断句都落在撑不住的时候,好像从来都没受任何身体状况的困扰。
应时肆好像能猜到他要说什么。
在二楼跟祁纠犯过一次浑,这会儿的狼崽子像是立竿见影的成熟了不少,爬回沙发上,抱住祁纠。
“所以……想让我走。”应时肆低声说,“因为我就算留下,也只能跟着干着急,干难受,抓心挠肝。”
祁纠摸了摸他的头发,让怏怏的狼崽子靠在胸口。
应时肆已经记牢了这些伤疤的位置,哪怕隔着衬衫,也知道小心翼翼保持力道,不压到它们:“我不走。”
祁纠知道,这事不绝对,既然狼崽子不愿意,那计划就作废:“嗯,不走。”
应时肆说不出更清晰的想法了——这是第一次,他迫切地想学表达,想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明明白白地告诉祁纠。
告诉祁纠,他宁愿在这里干着急、干难受。
因为他至少可以陪着祁纠,可以帮忙倒点水,可以陪祁纠说话。
没人会在难受的时候,希望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家里待着,就算是再厉害、再成熟稳定从容的人,也一样。
“就算一辈子都这样也没事。”应时肆说,他很清楚,自己会一辈子陪着祁纠。
但这话刚一说完,他就立马后悔——应时肆当然不想让祁纠一辈子都难受:“呸呸呸,过几年就好了。”
祁纠闭着眼睛,笑了笑,揉了两下狼崽子的脑袋:“我饿了。”
应时肆的眼睛倏地亮起来:“真的?”
假的,是系统在厨房前线发来战报,汤再熬一会儿就干了。
但狼崽子高兴,祁纠也就哄他:“饿瘪了,有什么吃的?”
应时肆眼睛晶亮,嘴角抿得压不住,神神秘秘地让祁纠等着,跳下沙发就往厨房跑。
祁纠放松腰背,靠进柔软的沙发里,一阵一阵酸胀撞着脊椎骨,缓冲区的灯就跟着一闪一闪地亮。
祁纠找系统要了个贴纸,把它贴上。
亮什么亮,他刚睡了一整天,下来陪狼崽子玩一会儿。
饭还没吃呢。
应时肆把晚餐做得很丰盛。
他熬了养生汤,把买回来的馒头上锅蒸得热腾腾,还炒了两个卖相相当不错的菜。
他们就坐在沙发里吃饭,应时肆把餐桌拖过来,专心给祁纠,把馒头掰成小块。
祁纠很给狼崽子面子,吃了好几块,喝了一碗汤,高兴得应时肆吃了两大碗饭。
“过几天有个通告。”应时肆一放松下来,话就变多,“是T台,我本来不想去的。”
他本来不想去,是因为想陪着祁纠,一刻也不想走。
但想明白了祁纠不是赶他走,应时肆就逐渐开始理解……祁纠是想让他有自己的人生。
应时肆不觉得这有什么重要——但既然祁纠想看他活成这样,那他就努力,活成祁纠最想看到的样子。
这样他的先生就能放心,就不用那么难受了,还老是惦记他。
就是应时肆的形体不好,不像那些专业模特,科班出身:“我动作总是做不到位……不太有准。”
祁纠放下勺子:“看看。”
应时肆愣了下,他就是提前给祁纠打个预防针,没想到会有这个回答,犹豫了下才站起身。
餐桌被拖回去,茶几也暂时挪开。
祁纠也做了心理准备,但看见一只狼崽子手贴裤缝、直挺挺地站军姿,还是没太忍住:“咳。”
应时肆:“……”
他!就!知!道!
“没笑,喉咙痒。”祁纠这会儿一点不介意,张口就承认身上不舒服,“走过来,别紧张。”
一只狼崽子硬邦邦挥着胳膊,硬邦邦迈着腿,咣当咣当走过来。
祁纠咳嗽的是真有点厉害,揽着恼羞成怒扑过来的狼崽子,相当从容地编瞎话:“真的没笑。”
应时肆都快熟了,咬牙切齿地盯着祁纠的手腕,不好意思咬他,恶狠狠搅和杯子里的秋梨膏。
卖他这个的推销员信誓旦旦,说这个一定能止咳生津,百试百灵……应时肆不知道好不好用,但还是管不住地买了。
至少兑水喝着是甜的,不难喝,哪怕没有什么用,光是喝点带甜味的水也很好。
祁纠一定是有低血糖,应时肆明天还想买个血糖仪,给他测一测,好让这个观点更有说服力。
应时肆盯着杯子里的秋梨膏泄愤,有一块怎么都搅不化,他还在抄着勺子一通狂搅,忽然察觉到影子落下来。
应时肆愣怔了一会儿,才想起抬头。
祁纠站在他身旁,也低头跟他一起研究那块搅不化的秋梨膏……这是应时肆第一次见他站起来,祁纠清瘦,但身量利落肩宽腰窄,比他见过的不少艺人比例更佳。
应时肆又不太会动了,攥着玻璃杯和勺子,看着祁纠手里的那一副手杖。
护臂式的双手手杖,祁纠其实用得很自如,这么走过来,应时肆甚至没听见多明显的拐杖触地声和脚步声。
应时肆逼着自己不去看那条空空如也的裤管。
“好喝吗?”祁纠问。
应时肆的手一抖,险些把杯子扔了,定了定神才低声说:“好……好喝。”
他想给祁纠尝尝,发现祁纠两只手都站着,犹豫一会儿,还是小心地捧着杯子,屏气凝神喂给祁纠。
祁纠……每次他这么喂东西,祁纠都会很配合。
拄着双手手杖的人,微低了头,喝他杯子里的水,每咽一口喉咙就微微动一下。
斯文的衬衫在这时候尤为醒目,领口一寸不宽、一寸不窄,合身妥帖地贴着喉咙,掩住旧伤的全部痕迹
祁纠垂着头,额发落下来遮住眉弓,虽然清瘦得明显,但衬衫勾勒出身形,还是能看出过往的影子。
应时肆不合时宜地想,祁纠受伤之前,大概一个能打十个。
应时肆自己也跟着干咽……祁纠只是喝了三口秋梨膏化的水,应时肆快把一颗跳到喉咙眼的心咽回肚子里了。
祁纠点了点头:“不错,你也尝尝……怎么了?”
应时肆热懵了,囫囵摇头,咕咚咕咚几口就把水喝干净,半点味道没尝出来。
祁纠忍不住笑了,靠着衣柜站稳,空出只手招了招。
怀里多出一只摇摇晃晃撞进来的小狼崽。
祁纠低头,扯了两张纸,帮他把嘴唇上的水擦干净:“身体别太僵,放松。”
狼崽子的条件很好,之所以不会发力、不会做动作摆造型,是因为没人教过,带应时肆进圈的人没想让他学会这个。
“用这儿发力。”祁纠按住他的腰背,一路向上,停在肩胛,“到这儿,绷住了不松劲。”
祁纠这么靠着衣柜,觉得差不多能站稳,就把手杖摘了放在一旁。
他教应时肆找发力点,一只手落在狼崽子的后腰,另一只手按肩胛,等着掌下的肌肉绷起来:“记住了?”
应时肆被他抱着,恍惚间觉得头顶在冒蒸汽:“记……记住了。”
被祁纠抱着的感觉……这怎么忘?
就算他自己记不住,脑子再懵,身上也记牢了。
应时肆忍不住贪恋这种感受,小心地用两只手撑着衣柜,护住祁纠,几乎不舍得松手,把脸埋在祁纠颈间。
祁纠也不催他,抚了抚他的后颈,单手落在狼崽子的背上。
“累不累?”应时肆低声说,“先生,我抱你去坐着。”
祁纠笑了笑:“不急。”
累归累,不是坐着就是躺着,这么站一会儿不难受。
“再试试。”祁纠摸摸狼崽子的耳朵,捡过一旁的手杖,拄着撑稳,“走几遍我看,别太紧张。”
应时肆担心祁纠的身体,又不敢随便违逆他的心思,这么一纠结,哪怕记得再牢,也使不上什么力气。
系统抱着植入中的金手指,伪装成衣柜门把手,跟着祁纠看热闹:“你家狼崽子这次学得可有点慢。”
“不急。”祁纠在内线回它,“这不还有遗产。”
这次的任务主线,其实还是把公司和财产留给应时肆。
至于做演员、做艺人的技巧类金手指……如果成功最好,如果应时肆实在不适应,也不强求。
系统一边看热闹,一边还在苦哈哈给他导入数据,听得就不太乐意:“怎么就是遗产?”
要是数据导入成功了,祁纠还能多活上几年。
总不至于祁纠自己的数据也没活过三十岁吧。
祁纠没立刻回答,抱着手臂靠住衣柜,认真看了一会儿生硬晃胳膊的狼崽子。
不考虑伪装未成年的事……应时肆的生日在腊月初,其实也快到了。
快二十岁的狼崽子,身上有压不住的活气,稍微哄好一点,眼睛就黑亮,挺胸昂头站得笔直。
祁纠喜欢看威风凛凛的狼崽子。
以前也喜欢看——是那种为了让狼崽子威风凛凛,可以拎着铁锹,拜托其他野兽配合害怕的喜欢。
如果不是这段时间的闪回,让少年时的不少往事也跟着清晰,祁纠还以为忘得差不多。
祁纠在内线回系统:“再走一趟就能学会,赌五十块。”
系统有点不信,立刻翻出这回的要求——要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要利索,但不能不稳重,要轻快,但不能太过轻浮。
这么复杂个要求,系统不信应时肆一趟就能开悟,毫不犹豫选了个“学不会”。
祁纠靠着衣柜,单手撑着手杖,弯腰支住膝盖。
系统:“……”
祁纠还在这儿“缓慢地滑落”,缓慢了不到一秒,刚才还连路都不会走的狼崽子,已经脚下生风地直奔过来。
应时肆牢牢接住祁纠,从少年人往青年变化的筋骨,强健有力、藏着玉石俱焚的狠劲,尽数收敛在祁纠这一身伤下,变得温顺到极点。
“先生。”应时肆轻声说,“我抱你去坐着。”
他不等祁纠说话,极小心地使力气,格外珍重地把这个人抱起来,慢慢朝沙发的方向走。
窗外风雪还在呼啸,被窗帘关得严严实实,落地灯的光线柔和温暖。
应时肆找来毯子,替祁纠仔细盖好,轻轻拨开被汗水稍微浸湿的额发。
琥珀色的眼睛清晰,映着他的影子。
祁纠认真夸他:“走得不错。”
“下次,再记不住。”祁纠笑了笑,温声说,“想着来抱我吧。”
要说开窍, 也就是这么一晚上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