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时肆本来把它掉在地毯上,地毯是草绿色,相当大的一片,有点蓝天白云远山的装饰图案。
落地灯是半木质的灯身、麻线灯罩,配上宽大布艺沙发,只要一开灯,一个跟别墅格格不入的角落就被隔出来。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哪一趟,应时肆不小心路过。
这个抱枕就到了补觉的祁纠怀里。
祁纠怀里!
应时肆磨了磨牙,他这会儿都不在祁纠怀里。
祁纠甚至还把它带去了办公室!
应时肆恨不得魂穿抱枕,检查祁纠有没有好好吃药,有没有按时休息,是不是一工作起来就不管不顾……现在又在做什么。
应时肆把额头贴在玻璃上,看着飞机下方流动的云,飞机在往南飞,积雪的厚重云层逐渐消散,天空变成茫茫的白。
应时肆不喜欢那些云,它们让祁纠难受,现在应时肆又开始想念那些云,它们至少说明,他离祁纠还近。
应时肆用力咬了咬腮帮里的软肉,抱紧胳膊,摸了摸藏在衣服里的钥匙——他在家让祁纠哄得太高兴,晕晕乎乎,其实没意识到这回事。
祁纠决定的事,还是会做到,只不过兜兜转转,换一种他更能接受,更不会吓到他的方法。
他还是出了门,还是去外头长见识、玩一玩,要过几天才能回家。
应时肆不是不喜欢出门——他喜欢,想看没去过的地方,想见新鲜的世界。
可要是这个世界没有祁纠,他转头就要回去了。
什么样的世界,只要没有祁纠,都没意思。
应时肆用力闭了闭眼睛,把眼睛里的湿气逼回去,眼眶仍然发烫,就又用手重重按了几下。
他知道……他其实知道,祁纠的身体状况没有表现出来那么好。
祁纠的身体还在变差,这是个几乎不可逆的过程。受了重伤就是这样,人体的根基毁损了,就像是已经砍倒大半的树。
按照规律来说,的确是冬天更差、夏天最好,但能在夏天恢复生机的前提……是得在那个时候,还有足够的力气。
应时肆在离生日差好几天的时候,就开始许愿。
他多许几天,每天都念个百八十遍,说不定能更有效。
说不定许愿的神仙也受不了唠叨,被他唠叨烦了,就答应了。
系统被唠叨得头昏脑涨,摘了耳机:“你听吧,我不听了。”
祁纠刚把这些天堆积的文件处理好,封敛这个总裁当得日理万机,工作实在不算多轻松:“怎么了?”
“你家狼崽子念经。”系统就没见过这么话痨的,“三个小时!三个小时的飞机,他念了两小时零五分钟……”
另外那五十五分钟,五十分钟用来对着照片和窗外发呆,五分钟用来喝可乐和吞噬飞机餐。
系统确信那是吞噬,应时肆打开餐盒,五分钟后,餐盒里就什么都没了。
祁纠摘下眼镜,闭着眼靠在轮椅里,忍不住笑了一声。
系统也愁乐了,叹了口气:“你遗嘱构思得怎么样?”
“还在想。”祁纠按了两下眉心,“得构思一阵。”
财产部分是最好办的,根本用不着特地安排,塞给狼崽子就行了,公司可以先找可靠的信托方代管。
棘手的是剩下的部分……比如怎么拦着狼崽子不把别墅吃了,怎么拦着应时肆不冲动,不做什么无可挽回的事。
祁纠尚且还在斟酌,暂时没想出太好的解决办法。
“要是连你都想不出来,多半就是没办法。”系统变成开水壶,烧了点水给他吃药,“不过——你刚才说信托方。”
这倒是给了系统一些启发:“信托部门,咱们局里也有啊,这个世界好像还有空位。”
系统边咕嘟咕嘟冒泡,边转过味来:“对啊!这个世界有空角色,还没人领呢!”
这次的世界和之前不一样,有其他角色可领,不非得当乌鸦……虽说之前的记忆封存,系统也不记得为什么祁纠要跑去当乌鸦,但工作记录里的确有这么一条。
甚至还有个乌鸦如何维持羽毛黑亮的技巧合集。
想来不是因为个人爱好。
这个世界的角色刚好是信托类型,专门负责代管企业的,属于维持世界基础运转的维修保障部。
系统去运作运作,想办法跟人家换个班,万一成了,说不定真能给祁纠弄个新身份。
“先别声张,我去试试。”系统跟祁纠讨论,“不过这个办法……也得有前提。”
有个不论如何都跳不过去的前提。
祁纠自己得能活过三十岁。
维修保障部那边的空身份,就真只是个身份,是要员工拿自己的数据去填的。
封敛这具身体,也注定活不长,想多活几年,一样要靠祁纠自己的数据来补。
万一到时候,封敛这具身体抢救失败,下不了手术台……另一边的身份空壳又满足不了预估的寿命,无法顺利导入,那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况且,就算真这么干成了,也限制多多。
比如这两个身份衔接,本身就有明确的因果关系,只有封敛死了,才会有信托部门的员工接手……所以遗嘱该写还是得写。
再比如,维修保障部那边的员工相当没人权,不允许主动透露身份,除非原生世界角色主动,否则不得发展任何感情。
这可跟弄一阵风、刮点雪不一样。
那边的空壳伪装数据相当复杂且繁琐,层层加密,别说凭直觉,系统凭数据分析,有时候都得分析半天。
祁纠给系统塞了个相当厚实的红包:“试试看。”
“行。”系统说,“都试试看。”
系统试试能不能弄来个壳子,祁纠试试能不能活过三十岁,狼崽子……狼崽子也得试一试。
应时肆必须得试一试,能不能更相信祁纠。
相信到盲目的地步,把感情暂时按下,把理智也暂时按下,即使不得不暂时分开,也有绝对的耐心等。
守着那个被一点点改造,变得越来越像个家的别墅,守着家,别乱跑。
千万别乱跑,会有人穿过风雪来抱他,会有人回家。
秀场那边,应时肆的表现比想象中更好。
艺人部经理本来还以为,这种封总点名要照顾的年轻艺人,准保业务稀烂态度离谱,要一群人跟着忙到焦头烂额。
谁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应时肆除了沉默点、看着性子冷点,什么问题都没有。
这也算不上是问题,谁没有点自己的脾气?应时肆这个野蛮生长的气质,在圈子里也算是独一份。
真打磨出来了,只怕相当亮眼,能填补一大块暂时没人能顶上的空缺。
艺人部经理就是干这个的,眼睛比等闲经纪人毒,几乎升起了点难得惜才的惊喜。
不仅仅是这两天的台下,就连T台上,应时肆表现得也相当可圈可点——肯定不可能臻于完美,但要论叫人印象深刻,那也绝对有份。
“是真的特别不错,话题度眼看着上来了。”
艺人部经理打电话回来汇报,对封总的眼力赞不绝口:“不愧是您挑的艺人!真是……”
艺人部经理抓着电话,夸赞的话不要钱的往外倒。
肯定有逢迎的意思——但也有那么五六成甚至更多,是因为真这么想。
接电话的时候,祁纠也在看监控那边的实时直播。
狼崽子下飞机就立刻沉迷进手机,在路上找他聊、在酒店找他聊,晚上哼哼唧唧不睡觉,小声说想开视频。
这会儿就半点看不出来了。
应时肆沉默着候场,沉默着换衣服,介于少年与成年之间的筋骨身量,在聚光灯下敛得近乎锋利。
第一次上这种长|枪|短|炮围着的T台,叫滑轨摄像机盯得死死,应时肆却半点都不怯场,黑沉沉的眼睛不加半点掩饰,锋芒毕露。
他在飞速学习成长,第一轮走得还有些许生硬,第二轮就能把祁纠教他的东西,跟眼前真看见的逐一对应,找准最后那点云遮雾绕的所谓“感觉”。
有直播评论说,应时肆像个没有感情的T台机器,这不是贬损,反倒是对这个级别模特相当高程度的表扬——模特本来就是展示衣服的。
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不飘不沉,台步走得到位,能展示出衣服的所有细节。
这就是几乎所有设计师都钟爱的模特了。至于走出个人的特色,拥有独特鲜明的韵律节奏……那是成名以后的事。
彻底立稳脚跟、打出名声以后,叫聚光灯一点点养着,才能养出独一份的所谓“看点”。
应时肆现在表现出来的气场,汲取技巧摸索窍门的速度,已经叫不少业内人士眼前一亮:“真不错,以前怎么没见过这么个人?”
“澜海送来的艺人,听说……是封敛封总的人。”
旁边有人低声回:“想差了,原来真是正经送来亮相的。”
艺人部经理打点的时候,只说是新签的艺人,并没有任何相关消息放出去
但那些人苦心栽培应时肆,就是为了送给封敛……又哪可能一点风声也不透。
有这种名头,多半都容易想歪,到什么时候都难以免俗。
但应时肆不在乎这个,他甚至不在乎大大方方承认。
他就是封敛的人,家门钥匙就藏在换下来的衣服里。
要不是上T台得足够专业,不能携带任何个人饰品,应时肆都想揣着钥匙上去。
别人怎么看他,跟他有什么关系?
应时肆心里不在意,反倒走得越来越稳当,感觉也找得越来越准。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冰冰瞳孔幽深,眉弓锋利淡漠,直播评论却一回比一回热烈。
应时肆看不见评论,哪怕看见了也无所谓,他管不着别人——应时肆很清楚,自己是在较劲。
跟什么较劲,说不清。
可能是跟命。
应时肆盲目地认定了,他做得更好一点,就能给祁纠多带来点运气。
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应时肆想好了自己的生日愿望,他在飞机上念了两个多小时,请求不知道哪位神仙帮忙,让这件事成真。
让这件事成真:只要他把每件事都拼命做好,家里的先生运气就跟着多。
让这种运气去帮祁纠的忙,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还真不是盲目。
因为应时肆做得越好,金手指植入程度就越高,他们的分成就越高,系统能拿出去活动的资金就越充沛。
阴差阳错,祁纠跟系统在想办法,狼崽子也是真在磨牙霍霍地玩命帮忙。
祁纠也从直播里截了几张图,准备回头弄几张海报放家里,逗狼崽子变成开水壶——正这么干的时候,应时肆那边就生出点变故。
走完最后一套衣服,应时肆快步下来,拿回自己原本的衣物,脸色就变了变。
钥匙不见了。
应时肆精心絮的窝,那条红绳既能露出来又不明显,裹在衣服里头,他一抬头就能看见。
这会儿不见了。
衣服还在,红绳跟钥匙都没了影子。
应时肆脑子嗡的一声,扔下做装饰的金属扣,扭头就要去找。
有人自己撞上门来:“这什么,狗绳?”
应时肆的瞳孔倏地黑沉,森森盯着眼前吊儿郎当的人影……看着对方手里晃晃荡荡的红绳。
看着红绳尽头拴着的钥匙。
“这是秀场主办方的儿子,也是个小模特,这T台好像本来是捧他的。”
系统刚好回来,抄起剧本哗啦啦翻页:“剧情里也有这一段,他挑衅羞辱应时肆……不过没这么靠前。”
因为剧情里,应时肆的表现并没这么好,亮眼到所有人好像都只看见他。
应时肆甚至还不是个专业模特,论本职他是演员,因为当初有个金主喜欢小模特,才被塞去走T台的。
那金主半天不到,就被凛然不可侵的狼崽子凶狠至极咬跑了,模特这工作倒是留了下来。
“还给我。”应时肆沉声说,“我不想惹祸。”
秀场主办方的儿子挺非主流,弄了个标新立异的烟熏妆,捯饬了个酷派十足的莫西干头。
这么精心弄了一通,又提前排演、挑了最好的衣服,硬是叫妆造都没怎么做的应时肆压了下去。
莫西干头挺不满,忍不到结束,就来找这小子不痛快:“你算什么东西,不就是个给人家摆弄的玩意?”
应时肆对这说法无动于衷,他本来也不在乎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但谁都不该碰他的钥匙:“还给我。”
莫西干头甩那个钥匙:“我要是不呢?”
应时肆几步过去,薅住他领子,伸手去够那条红绳,没等碰到,钥匙就从莫西干头手里飞出去。
旁边就是窗户,下面是造景的园林,钥匙飞出去就没了影。
应时肆瞳孔凝定成冰。
“来,打啊。”莫西干就是要激怒他,笑了笑压低声音,“你不是要出风头?送你个大新闻……”
在他们家的秀场后台动手打人,前因后果当然任他们说。
应时肆把他扔开,单手一撑窗框,就从窗户跳了出去。
二楼半的高度,应时肆借着窗外的树做缓冲,往下蹦了两次,就地打了个滚,在草坪上站稳。
有树、有草、有灌木,不远处还有个人工湖。
应时肆抬头看了看窗户的位置,心里沉了沉——钥匙多半掉在了那里头。
应时肆自己死死攥着自己的手腕。
那只手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
“怎——”艺人部经理冲到窗前,“这是怎么回事?!”
他去给应时肆联络后台采访,总共半分钟没看到,眼睁睁看着人跳了楼,吓得魂飞魄散:“没事吧!摔伤没有?你等着别动,我下去接你……”
应时肆的胸口起伏,瞳孔黑沉,强迫自己把几乎冲破禁锢的暴戾压回去。
他听不见艺人部经理的话,满脑子都是不能闯祸。
他不能动手……他不能闯祸,不能给家里惹麻烦。
祁纠的身体状态很不好,光是忙公司的事,已经够操心,应时肆晚上都不敢跟他多聊半句,生怕耽误了他休息。
应时肆一点麻烦都不想惹,就想把每件事都做好。
为什么这么难。
应时肆盯着那个人工湖。
哪怕这是在南方,冬天的人工湖也仅仅是不上冻,依然冷得刺骨。
“求我啊。”莫西干还得意洋洋,趴在窗户边上,“说不定我心情好了,就让人帮你把水抽干,找找你那条狗、绳……”
莫西干上下打量应时肆,嚣张得叫人想把他嘴撕了:“对了,你身上这套衣服是我们家的吧?弄脏了弄坏了,原价赔偿知道吗?”
他敢这么说,是因为知道内情,认定了应时肆是个没人罩着的“玩意”——这认定本来没错,因为原剧情里就是这样。
原剧情里,不论外头的人怎么羞辱应时肆,封敛也从没叫人替他解围……反而乐见其成。
派来跟着应时肆的人与其说是照应,不如说是监视,是封敛的眼睛,应时肆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里。
但现在其实不一样了。
艺人部经理一通楼梯跑下来,连呼哧带喘,攥着手机,满脑门子汗。
“没事吧?”艺人部经理拽着应时肆,“伤着没有?”
那可是二楼啊……封总家这小子是属什么的?
应时肆听不见他说的话。
应时肆抬着头,盯着二楼的人影,瞳仁漆黑,死死攥着自己的手腕。
他逼自己把失控的狂暴戾意忍回去。
比起这个,应时肆更无法容忍……那些给祁纠的身体增添负担、让祁纠没法休息的工作里,有他亲手添进去的。
应时肆受不了这个。
他用力咬了咬牙关,强迫自己转身,去人工湖里捞钥匙。
才走了两步,艺人部经理又伸手,把他拦住。
应时肆皱了皱眉,发作之前,听见对方的话音:“……封总……”
应时肆停下来。
“我赔衣服。”应时肆说,“我有钱。”
他还有钱……虽然是祁纠给的,但先垫上,以后他挣了钱再补回去。
艺人部经理连忙摆手:“不用赔了,这衣服是你的。”
应时肆愣了下。
艺人部经理的手机一会儿一震,低头看了看,又回了回头,看后面那个人工湖。
艺人部经理:“湖也是你的……叫人抽干也行,回家也行,家里有备用钥匙。”
“不差这一把。”艺人部经理一个字看不懂,只管照本宣科地念,“反正你回家,也不用钥匙,有人开门……”
应时肆站在原地,脸唰地烫了。
秀场的衣服其实很薄,飕飕的冷风里,热流一瞬间就把他裹住,不由分说往胸口里面钻。
“……封总说,架可以打,但痛殴闲杂路人,最好稍微讲究分寸。”
艺人部经理把消息念完:“不讲也行,都行,看你。”
祁纠在缓冲区,坐在小马扎上,把最后一条消息发过去,给系统背上沉甸甸的大书包。
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其实也不非得选择最霸总的这一种。
但不买白不买,买下秀场送给应时肆,他们立竿见影就能拿五十万经验点的提成。
有了这一笔提成,打点的事就好说——要是再不够,回头再买几个酒店、买几个剧组,记在狼崽子名下。
这个世界的提成实在最好赚。
系统就是回来取钱的,经验点到位,摩拳擦掌,背着书包就窜出去了。
艺人部经理其实也是。
陪着上头身边的人出差这种事, 在他们这个工作领域里其实挺多,但像这种情况也少见。
倒不是秀场有多贵……当然也非常之贵。但主要还是这类“身边的人”,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
感情好,蜜里调油的时候, 自然哄着捧着。哪天厌烦了, 随手就丢, 再换个新的。
是个什么地位……在这个圈子里心照不宣。
送东西送资源都常见, 打发人的东西,多值钱也不过分。
但为了这事直接替掉秀场的承包方, 是什么意思, 就相当明显。
这么一来,应时肆的身上, 就会直接打上封敛的标记。
往后谁要对付应时肆,都要多掂量掂量——这可不是那种随手就能打发的小角色,在这小子背后,有个传媒巨擘的老板盯着。
惹不得,惹了小的, 后头那个是会出手的。
今天这一档子事, 意味着往后应时肆在外面, 一举一动,都可以直接代表封敛。
这背后的事应时肆不一定懂得,艺人部经理悬心吊胆的,顾不上跟他细讲, 还在尽量圆滑地处理各个环节, 不打乱原本安排的采访进度。
秀场的老板换成了谁, 采访也得照采不误——观众可不管秀场是谁的,没见谁看秀看T台, 还要查查资方的身份。
这次的机会难得,应时肆的表现实在亮眼,不抓住这个机会狠狠刷一波观众缘,那就是艺人部经理无能,正经差事没办妥了。
但应时肆懂不懂没关系,因为秀场的原负责人一看就挺明白。
艺人部经理陪着,半点不敢疏忽地盯着采访结束,应时肆换了衣服下来……那个人工湖的水已经抽干了一小半。
莫西干头被他老子扔进人工湖里捞钥匙,连冻带吓面色惨白,再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把你那张嘴洗干净了再说话!”原负责人气疯了,抬腿就踹这个惹祸的玩意,“你把人家什么扔了?”
莫西干起初嘴还犟:“狗绳,怎么了?还往脖子上栓个钥匙,说不定是玩什么呢,他就是个野——”
话没说完,就叫他老子扇得没了音。
原负责人脸色煞白,恨不得跳进湖里去扇他:“这些话都谁跟你说的!”
原负责人慌得过了头,莫西干平时也就仗着他老子耀武扬威,第一次见这阵仗,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恐怕是闯了大祸,脸色也变了。
原负责人气得两眼发黑,还想再教训这个彻底长歪了的儿子,余光瞥见身后人影,就僵得忘了怎么说话。
艺人部经理领着应时肆过去,客客气气地:“找着了没有?确实是挺重要的东西,麻烦了哈……”
原负责人一路苦到嗓子眼,连忙挤出笑脸陪着:“没、还没有。”
原负责人干着嗓子解释:“不太好找,还找着呢,肯定找到,肯定找到……”
话是这么说,确实不好找。
因为红绳跟钥匙都细小,用大口径的抽水管,说不定直接抽走了。
要过滤一遍再抽水,效率低了不少,就算盯着的人再玩命着急,也快不起来。
偏偏这祸完完全全是莫西干闯的——人家钥匙本来好好跟衣服放一块儿,没招谁没惹谁的。他擅自拿走不说,不干不净地羞辱挑衅,还把钥匙扔进了湖里头。
往大了说,报警都绰绰有余。
原负责人懊糟得要命,恨不得当场把这祸害扔了,回头就是一脚:“道歉!”
莫西干支支吾吾,还想糊弄,被他老子冷森森的视线盯着,心里就咯噔一声。
……这回怕是闯了大祸了。
他这会儿也慌了,瞄了一眼应时肆,实在想不明白这小子怎么一转眼就成了动不得的铁板:“对,对不——”
莫西干的道歉还没说完,应时肆已经抬手把他推开,跳进了叫抽水机搅得浑浊的湖水里。
艺人部经理这时候才急:“快回来!冷,你再冻感冒了!”
应时肆哪怕这点冷。
他刚才在翻滚的浑浊湖水里看见一点红影,记准了位置跟水流,半斟酌半直觉地捞了几次,手指就勾住了根绳子。
人工湖挖得不浅,走几步就到人胸口,再往中心足有两米来深,地下是一片软和泥泞,留着夏天种荷花的。
应时肆闭紧了眼睛憋着气,摸索了下那条绳子,拨着水游到透亮的地方,湿淋淋站起来,用力甩了甩头发上的水。
钥匙丢了家里还有备份,红绳不能丢,红绳是先生编的。
亲手编的,应时肆趴在沙发边上,叫暖洋洋的灯光照着,看祁纠给一条平平无奇的红线打上平安结。
日子好得叫他忍不住想打滚。
那条红线本来普通,在祁纠手里翻来覆去,轻巧利落,变成环环相扣的红绳,另一头就垂在应时肆手背上。
红绳跟着祁纠的手,一下一下地轻轻动,弄得他又痒又高兴。
应时肆忍不住偷偷扒拉,被祁纠轻拍了下手背,立刻老实缩回去。
祁纠编了一段,把狼崽子拉到膝盖上,在他颈间比量长短。
近成那样,应时肆就伏在祁纠的胸前,一抬头,就能看见琥珀色眼睛里那点淡淡的笑影。
长这么大,应时肆做梦都没做过这么好的梦。
他牢牢攥着那条红绳,带着钥匙回了岸边,不用艺人经理拽,一撑就跳上去。
“不是狗绳。”应时肆说,“这是我家钥匙,我回家用的。”
莫西干这会儿已经完全反应过来,彻底意识到自己闯了多严重的祸,天塌了似的缩着,惊恐地看着应时肆
应时肆反倒不想打架了。
打这么个垃圾货色,除了给家里惹麻烦,没意思也没意义。
应时肆不懂圈子里的事,但有些事用不着教,揣摩一下就知道,这些人对他态度的改变是因为祁纠。
是因为畏惧澜海传媒的老板,畏惧澜海传媒,所以畏惧他。
——这也就是说,他在外面做的事,就代表了祁纠。
这道理一点都不难懂。
应时肆反复默念着提醒自己,得学祁纠,堂堂正正的做人做事,不偷不抢不打人,过去那些习性都得改掉。
艺人部经理火急火燎要厚衣服、要毛巾,杀过来接他,应时肆把红绳重新戴好,没理这对失魂落魄的父子,上了保姆车。
他确实不能感冒,感冒了就不能回家了。
应时肆急着回去洗个澡、喝口姜汤,再把红绳洗干净。
等祁纠不那么忙了,他就抓紧时间往家里打视频,一秒都不耽搁。
应时肆的确没感冒,一个喷嚏都没打。
这个年纪,正是火力旺盛的时候,一碗姜汤、一个热水澡下来,寒气驱得干干净净。
应时肆还相当严谨,主动要了个板蓝根冲剂,提前做预防,一口气全灌下去。
……然后就在视频里看见了发着烧、正在吊水的祁纠。
祁纠也不是故意的,这次是真寸,他这边刚扎上吊瓶,狼崽子的视频就打过来了:“不要紧……小问题。”
这具身体就是这样,本来冬天就不好过,稍微跟外头有些接触,问题立刻汹涌而至。
但一点都不接触也不行。于外于内,都知道澜海传媒的老板身体相当不怎么样,好些天不露面,容易引起人心惶惶。
稍微有点风言风语传出来,股价立刻就有变化,到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说不定就会引起某些剧情上的连锁反应。
况且,本来就是干这一行的,不可能一直深居简出,总有要在人前露面的时候。
祁纠今天没给狼崽子打电话,一直发信息叫艺人部经理转述,就是因为要出席个推不掉的活动——活动现场还好,回来后就开始咳嗽发热。
祁纠看了看身体数据,问题不算严重,最普通的感冒发烧,就没去住院,找私人医生来家里打了个吊瓶。
本来算好了时间,吊瓶打完应时肆差不多回酒店,没想到狼崽子动作这么快,撞了个正着。
“不要紧,没多大事情。”祁纠单手不方便,把手机放到支架上,戴了耳机,“跟我说说今天的事。”
应时肆本来就不敢大声,看见祁纠戴耳机,话都不太会说了,轻得几乎只剩下了小气嗓:“……今天的事?”
狼崽子记吃不记打,钥匙红绳都找回来了,热水澡洗得干干净净,这会儿满心满眼都是祁纠。
一半担心着急、一半按捺不住地想家,别的全抛在脑后忘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