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股下的高脚椅转了转,转向吴且。
赵恕低下头,颇有一些居高临下的意思,眉微微下压,不容抗拒的压制感便有了雏形。
“来跟我跳舞么?”
他微微眯起眼,脸上挂上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望着吴且。
语气是轻松的,然而那双深邃得几乎变为浓黑色的双眸,出卖了他此时的真实情绪其实并不好——
绝对和“愉悦”二字并无相关。
没等吴且回答,他的腿便从高脚椅上落下,来到了前者身边,微微弯腰,伸手握住了他垂落于侧身的手腕。
淡淡的龙舌兰酒味以不突兀的方式萦绕包围,Alpha略微粗糙的指腹压在黑发年轻人手腕动脉上。
“来跟我跳舞。”
再一次重复,这一次是陈述句。
某一个字似乎加重了读音,吴且注意到了,但又回想不起是哪个字。
抬起头,他看到此时此刻面前的少年垂眸望来的眼眸瞳孔几乎要缩成了一根针尖大小——
抑制的狂怒。
与呼之欲出的攻击性。
空气中浮动着剑拔弩张的紧绷,此时,吴且身后有缓而沉的男声响起。
“赵恕。”
从方才开始便沉默的犹如哑剧配音演员的赵归璞开口,以轻描淡写的方式,点了点亲弟弟。
“看场合。”
赵恕把脸偏往一边,目光如横切风贴着吴且的脸拂过,看向他身后某个方向。
“哥。”赵恕表情很淡,“这种时候,你还是别说话了吧?”
吴且下意识的想要回头,然而在他来得及转过去前,面前的人已经眼疾手快的伸出手,虎口卡着他的下颚,将他的脸强行掰正。
赵恕的目光落回了吴且的脸上,燃起了危险的火。
“……”
吴且叹了口气。
下一秒,柔软温暖的掌心落在少年僵硬的手背上,很有息事宁人的气氛,他轻轻把捏着自己脸的手从脸上拽下来——
却也没甩开。
顺着握着赵恕的手的方向借了个巧劲儿,他从自己那张高脚椅上滑落下来,落在地上的同时,宴会厅灯光变暗,经典而悠长的舞曲前奏响起第一个音符。
“走吧。”
吴且轻轻拉扯了下赵恕的手,带着他走向舞池。
在后者的愣怔中,他脸上的表情始终没有太大的波澜。
“不是要跳舞?”
舞曲是熟悉的舞曲,奈何赵恕其实在跳舞这方面从来没下过苦工,甚至可以说是不上心。
学的那些东西应付点儿非正式场合、敷衍了事老师尚且够用,但介于他这辈子也没考虑过自己有一天还需要跳双Alpha的舞步,最开始他的注意力几乎都放在努力不要把吴且的鞋子踩下来或者把他甩飞出去……
虽然他活该。
伴随着一个音调转折声起,舞池中的Alpha们握着Omega的腰,将Omega们抱起抛向半空又接住,转圈划出一道优美的圆弧。
在赵恕蠢蠢欲动想要照做时,黑发年轻人伸手压着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轻而易举的用只是一个小小的发力,便引导他在双Alpha舞步中,这里的常规动作可以规避——
赵恕垂头,看着怀中的人眉目淡然,似乎游刃有余。
但仔细观察就可以看到,他长长的睫毛耷拉下来,像是暴雨中蝴蝶的翅膀似的轻颤……
只是这一个细节,就暴露了他并不像表现出来那般游刃有余。
“没什么想说的吗?”赵恕问。
声音落下的一瞬,感觉到怀中的人抬起头,飞快扫了他一眼。
“说什么?”
能说什么呢。
可以的话,吴且可以编造十条天衣无缝的借口去告诉赵恕,刚才关灯的一瞬他为什么握住了赵归璞的手……
但他说不出口,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否则那会儿就不会在最后倒数两秒才伸出手,然后在亮灯前的最后一秒,又放开了他。
他也不是那么坚定的。
握着赵恕的手进入舞池,除了息事宁人,应该也算是一种落荒而逃。
离开吧台之前,他甚至连一秒都没能鼓起勇气回头去看赵归璞脸上的表情——
是冷漠,是错愕,是嫌恶,还是……理所当然?
未知的真相反而显得更加可怕,逐渐生出的心烦意乱,造就了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脸上的冷漠。
此时,吴且开始无限地后悔板蓝根效果太好,早知道他宁愿今日就病死在船舱……
这时候,头顶,Alpha喑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说你怕黑也行。”赵恕淡道,“你甚至不愿意找个借口骗骗我。”
这话说的,是太可怜了。
哪个脑子好的正常人会祈求一个谎言欺骗呢?
“撒一些大家心照不宣的慌,有什么意义?”
“我很会装聋作哑。”
“没看出来。”
“吴且,你什么时候跟我哥搭上的?”
“并没有搭上。”
“所以那天我看到的通话记录,也是你们在争分夺秒的谈情说爱?嗯?”
“幻想太多。”
“你喜欢我哥。”
对答如流的问答暂停,吴且突兀沉默了下。
这仅仅数秒却足够让赵恕感到一阵目眩,仿佛宴会厅的豪华房顶在这一刻砸了下来,五脏六腑也好像被人生生掏出来然后全部泡到了外面冰冷冬夜的瀚海中……
握在吴且的腰上的手僵硬停顿,赵恕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脚下的舞步已经全部乱掉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跳什么。
耳朵里嗡嗡作响,胸口麻木一片。
“……”
酷刑维持了一段时间,赵恕才听见吴且的声音干巴巴的从下方响起。
“我不知道。”
他依然那么诚实。
赵恕死死地抿起唇,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对这个真诚回答冷嘲热讽,他怕他张嘴就是控制不住的暴怒咆哮……
毕竟现在他看一切都不顺眼。
恨不得借个梯子把头顶过分刺眼的水晶灯给摘下来砸了,砸它个稀巴烂。
半晌,Alpha从嗓子眼里挤出嘲讽扭曲的冷哼。
殊不知这已经是他能够做出最体面的反应。
“你要是实在想安慰自己,可以理解为当时他离我最近,凡事有个就近原则——”
吴且的话说了一半,这时候旁边一对情侣撞到了摆在舞池边缘的椅子,椅子在地毯上翻倒,小情侣咯咯笑成一片。
吴且被那动静吸引,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了眼,小情侣俩孩子他不认识,但在他们身后是吧台,吧台旁边站着赵归璞。
赵归璞还站在那。
只是手中的香槟换成了威士忌。
男人斜靠在吧台边,视线毫无避讳地透过杯缘落在吴且与赵恕的身上……
与吴且望过来的目光不期而遇。
赵归璞神色淡漠。
只是被其目光锁定的一瞬,吴且感到脊梁骨尾部——那个如果是动物会长出可以摇晃的尾巴的部位——很微妙的泛起一阵痒意。
——所以呢?无论怎样说出花来天衣无缝的作答又有什么意义?糊弄完小的,你还能糊弄大的?
大大的疑问化作金光璀璨的弹幕从脑子里轰隆隆碾压过,吴且倍感崩溃,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穿越到几分钟前,干净利落地砍了自己的手。
这时,在他腰间握着的那只大手猛然加大力道。
猝不及防的力道收紧带来的疼痛吓了黑发年轻人一跳,他抬起头,只见近在咫尺的Alpha眼神阴鸷,唇边挂着笑:“在我怀里,还看他?”
笑容几多讽刺与刺眼。
“……”
搭在少年Alpha肩上的手轻轻抬起,拍了拍。
“我没有特地看。”
赵恕又不理他了。
贴着黑发年轻人腰线的手掌沿着曲线下滑,借着一个右侧步,Alpha几乎将他肉贴肉的揽入自己的怀中。
大手后滑压着他的腰窝,狠狠一摁——
吴且的下巴几乎磕到Alpha的肩膀。
一个旋身舞步后,吴且他便也回不了头,也看不到吧台的方向。
在外人看来或许这就是黑发Beta在主动投怀送抱,主动与赵恕亲密拥抱。
最后的几小节音乐中,他的额头垂落,轻轻抵住了赵恕的肩。
一场曲终。
所谓的开场舞在大部分人的眼中变得情理之中。
小吴老师中规中矩的选择了他的未婚夫,中规中矩的跳完了这只舞——
没有戏剧性的意外,也没有赌局上惊天的翻盘……
对真相毫不知情的人们来说,甚至索然无味。
当宴会厅的顶灯再次恢复亮度,人们发现刚才好像还踩着最后一个节拍翩翩起舞的未婚夫夫凭空消失了。
宴会厅二楼有几个零散的休息室,通常无人使用,为了节约能源,走廊上的灯光也开得很暗。
落地窗前挂着的深绿色厚重天鹅绒晃动,帘幔背后,两个成年男子纠缠在一起,因此空间显得异常狭窄。
就像是还在舞池里那样,赵恕依然贴着吴且,眨眼一看似乎亲密不已——实则是他单手压在Beta的腰上,将他固定在身后冰冷的窗户上,不让他离开。
属于Alpha身上的气息兜头笼罩下来,吴且抬了抬睫毛,声音清冷:“你要是这样,我们就不用谈了。”
一曲终必时,是赵恕捉住他,语气严肃的要求谈一谈。
他信了,跟着他上楼,结果还未推开距离他们最近的那间休息室的门,就被推到了窗帘后……好好的谈话又变成了眼下这般偷鸡摸狗。
吴且无奈于赵恕的无赖。
Alpha脸皮实在是厚,被这样的警告,他不为所动,微微眯起眼凑的更近了些,问:“那么快要和我保持距离?我们不是还没解除婚约?”
晚上海浪有些大,甲板上的温度应该很低,低温透过玻璃再透过吴且身上的正装,他打了个寒颤。
腿间横插的膝盖,幽幽往上顶了顶。
吴且踮了踮脚尖,躲避这力道。
“以前我们也在保持距离。”他说。
赵恕笑了,被气的:“怎么保持的?你用手帮我还是我用嘴帮你?那保持的挺好。”
“……”
“我一直以为,老实坦白喜欢你,不再看着别人,凡事以你为先,不要嘴贱,克服Alpha的本能站在远处嘲笑‘阿芙洛狄忒之眼‘这种事,你就能明白我的心意……”
赵恕的嗓音是自言自语时特有的低吟,缓慢沙哑,夹着激细微的电流传入吴且的耳朵里。
“结果呢?发现维赛双生子秘密的人是我,替你保守秘密的人是我,除了你之外眼睛里再也没有看过其他人的是我,每天像条哈巴狗一样跟在你身边的人也是我——”
拉链被拉下的声音在黑夜之中显得尤为刺耳。
宽大的手掌隔着布料也带来阵阵颤栗。
赵恕将他背过身,呼着热息的高挺鼻尖抵上来,压在黑发年轻人的后颈,热腾腾、潮呼呼的……与此同时指尖灵活地隔着布料,下手却十分鲁莽的碾压。
“唔,赵恕……放开我。”
压着嗓子喊了身后人的名字,Alpha却恍若未闻。
冰凉的唇压在对方平整光洁的后颈,他贴着他嗤嗤地笑,自顾自地把话说完:“你说奇怪不奇怪?我赵恕小时候也没怎么看过童话故事,怎么长大了,反而能信了只要耐心一点,真心就能换回真心这种天方夜谭?”
他的手力道很大。
笼罩下来时好像没收着力,那般横冲直撞的除了疼痛之外好像又带来另一种刺激。
吴且的睫毛已经沾了湿意,喉结滚动做出一个重重的吞咽动作,他看见自己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凝结成白雾,他看见自己倒映在玻璃上迷糊的双眼倒映……
“我喜欢你。”
湿漉漉的吻落在了他的侧脸。
“真的喜欢你。”
身后的人勾着脖子,凑上来,用舌尖描绘着他唇角的边缘,小心翼翼的舔。
“你就不能……稍微看我一眼?”
海浪卷起成滔天骇浪,腥咸海水好像也浸湿了吴且的眼睛。
被迫捉住绿色帷幔的手背这一刻青筋凸起,唇角被迫启开让对方舌尖滑入的一瞬,吴且觉得有什么事到达了极限,无论是道德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大手滑入了布料,手上的力道突然改变了。
大概是因为皮肤相互摩挲的温度唤醒了身后的人所剩无几那一点点良知,他与那几乎无法调控的紧绷情绪截然相反,放轻力道。轻轻安抚。
然而这样的突然温柔扶抚慰并未让他放松,黑发Beta肌肉在一瞬间紧绷。
——是被刺激的鸡皮疙瘩爬满了皮肤,同时也是一个要进行攻击的信号。
他知道身后的Alpha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做到了丑陋的撕破脸皮、孤注一掷一战的准备……
他毫不掩饰自己即将转身给予身后人重击的行为预兆,但身后的人却好似并未察觉或根本不在意,他始终没有任何防备。
湿润的液体温热又滚烫的落在吴且弓起的后颈,滑落入衣领。
“可那是我哥。”
吴且僵硬住了,一切蓄势待发的进攻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他努力回过头看向赵恕,走廊的光线太暗了,他看不清楚,只能听见安静的空气中,Alpha的呼吸变得更加重,更加艰难……
吴且没有真正的看见过赵恕哭,上一次他不过是红着眼眶,双眼晶亮的样子……但这一次,他的眼睛似乎真正的湿润了,泛着红,有水汽满溢出来。
他气喘时眉头紧蹙,口唇微张,大口呼吸,大概是因为不这样便一点儿也汲取不到有限的空气,那狼狈的样子便这样暴露在吴且的眼皮子底下——
他似难过的要死掉。
“吴且。那是我哥。”
他压低了声音,恍恍重复,伤心至极。
黑发年轻人在瞬间沉默后,以被困在他怀中的姿势转过身,背重新贴着玻璃站立,感受外面的彻骨冰冷。
握着少年Alpha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的西装裤里抽出来——他没怎么反抗,乖乖的配合了。
吴且抬起手摸摸他的脸,不意外的摸到一手湿润……
“你这样子出去,要被人笑掉大牙。”
他半调侃的开口,可惜现场并没有任何一个人为此发笑。
吴且不知道如何安慰一个失魂落魄的少年人,一个仿佛伤心欲绝的Alpha……
赵恕与他对视数秒,闭了闭眼,湿润的睫毛又压挤着滚落一大滴新鲜的眼泪。
“让我标记你。”
吴且往后退,然而他背后是玻璃,退无可退。
面前的少年伸出手,压住了他的腰,那通红的双眸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他别无他法,只是想将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Alpha的爆发力道从来都不是一个Beta可以相比拟的。
空气中,龙舌兰烈酒的信息素味浓郁至呛鼻,那已经不是信息素外泄会有的程度,那是一个Alpha正经八本的要侵占领地、圈出所有物的信号。
此时就算是船上的安保人员敢来,都会望而却步的。
吴且被重重压回了天鹅绒质地的帷幔后,信息素的味道钻入鼻中呛得他想打喷嚏,脑子里也如同醉酒一般浑浑噩噩。
Alpha的尖牙跃跃欲试的抵在他的后颈皮肤。
当尖牙刺破皮肤,他感觉到一阵尖锐的疼痛。
若他是Omega,他恐怕很快就会沉沦,但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快感,他只感觉到痛,火辣辣的疼痛就像是纯粹的针扎——
身体被固定住,丝毫动弹不得。
吴且看见自己喷出的热气,大概是包含着愤怒,无奈与挣扎,将眼前的玻璃落地窗尽数模糊……
浸泡在身后Alpha湿润的眼泪与浓郁失控的信息素中,他缓缓闭起眼,告诉自己就当被狗咬。
他最好了痛到死的准备。
然而就在这时,身后有衣服布料摩挲声,下一秒,压在他背上的重量骤然消失——
吴且睁开眼,茫然悬停一秒,腿软的差点丢脸的跪下去。
他撑着脖子微微侧过身,便看见身后,从天而降的成熟Alpha一只手捞起窗帘帷幔,另一只手拎着赵恕的后颈。
赵归璞的手掌心充满震慑力的压着赵恕发热滚烫的腺体,水沉木冷香幽幽,毫无攻击性却轻易瓦解驱散掉了空气中弥漫的龙舌兰酒味。
“Beta之所以不能被标记,是因为他们已经没有可以被标记的器官。”
低沉的声音响起,赵归璞垂眸,毫不避讳地对视上弟弟湿润泛红的双眼。
“他会痛,赵恕。”
后续就是没有后续。
想象中赵恕与兄长为了一个Beta反目成仇、大打出手的场景当然没有出现,少年Alpha就像暴雨天淋湿的小狗,在赵归璞平坦无起伏的客观事实陈述中,陷入沉默。
像是某一刻灵魂暂时离开了躯体。
怎么不算湿淋淋的呢?
平日里高高翘起来的尾巴也耷拉下来了吧——
这种状态确实提不起精神去恨在场的任何一个人。
赵归璞问赵恕闹够了没,知不知道他上来二楼时都不用刻意的找人,因为整个二楼都是龙舌兰烈酒的信息素味。
信息素失控这种事四舍五入等同于生活无法自理,而下至三岁上至八十岁都会觉得尿床很丢人,于是眼珠子在眼眶里毫无目的的转了一圈,赵恕说:“哦。”
没有什么激烈的反抗,甚至唇枪舌战都未发生,赵归璞就这样拎走了的赵恕。
他们往回走时,刚刚埋头整理好衣服,吴且就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身后……
无论是出于赵恕之前的蹂躏还是惊吓,他的手脚也是发软的。
所以走没两步,被脚下地毯的褶子绊了绊,踉跄了一步。
倒是没摔倒。
只是发出了一点点脚踏空的闷响,在地毯的掩饰下也显得微不足道。
此时走在前面的兄弟二刚到楼梯口,赵恕已经率先先下去几个台阶。
扶着楼梯扶手,落在后面的赵归璞也许是听见了异常的动静,脚下一顿,微微侧身。
搭在扶手上的那只手,食指小幅度的轻轻抬了抬。
细微的动作也隐匿于二楼昏暗光线的阴影中,上帝都不曾发现。
吴且扶着墙有些忙乱的站稳抬起头,只来得及接收到“赵归璞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幕。
很难说清那过分轻描淡写的一眼里是否别有深意。
至少吴且看不懂。
但确信的是从头到尾,赵归璞对于他都保持了缄默。
看似从此要同觊觎自己的弟媳老死不相往来。
吴且没有立刻回到船舱,而是选择在甲板上停留了一会儿,试图理清今晚的腥风血雨,检讨一番自己做事不过脑的行为影响……
但他失败了。
冰冷的海风只是把他浑浑噩噩的脑子吹的清醒了些。
他突然回过味来,关于赵归璞在他面前突然成了哑巴这件事若要细品,其实好像有点反常——
眼前讨论的人是赵归璞。
对着维赛双生子都能微笑得如沐春风的人。
无论是当年赵恕跟那个骚扰林祖文的学生打架被叫家长后他来到学校面对对方家长,还是对那个差点天凉李破的李老板……
他动手前,起码能体面的跟当事人废话两句,事后甚至来一句“谢谢”或者“抱歉”。
吴且自认为不比上述任何一个人可恶——
难道黑暗中,牵了下赵先生的小拇指,也算罪大恶极的性骚扰吗?
……早知不如狠狠抓住他的手仔细摸一把。
撇开这些破事不谈,时至今日,赵先生倒是越活越回旋,对这种小事都费神记恨上了?
连绝交前敷衍的程序都没打算走一走?
吴且脑门上代表思考与运转的小菊花转得像断网前刚准备打开的网页……
从预备动作硬生生转成了没有尽头的GIF图片格式。
想到头疼时,他的大脑自动开启了防御机制,禁止他产生一切自责想法,于是无声凝望夜晚一望无垠的海洋,他找到了别的可以做的事。
他拿出手机,点开赵归璞的朋友圈看了一眼——
好歹不是冰冷的两条杠。
他还没被屏蔽拉黑删除送走。
“……也可能是没来得及。”
吴且挠挠头,自言自语,一边说着一边矛盾的并不怎么觉得遗憾地收起手机……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天底下在肉体层面占过赵归璞便宜的人大概还没出生,他出生了,并且占完便宜后还活着,这就是一个伟大的胜利。
吴且转身回船舱时人已经被海风吹透了,手脚冰冷,他站在船舱走廊上连续打了五个喷嚏。
好在这时候大多数人都在晚宴厅,没人围观他吸溜鼻涕的狼狈,走廊里安静的要命,他打开门的时候,隔壁船舱的门也开了。
澄黄的灯光倾泻而出,赵恕拖着行李箱从房间里退出来。
吴且握着门把手的手从刚才的冰冷麻木正在渐渐回温,此时他身上穿着得整整齐齐,除了头发被海风吹的有些乱,没人看得出他的西装裤曾经被打开过,内裤里也是潮湿一片。
他转过头,与赵恕四目相对,“体面”二字在这一刻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冲着赵恕点点头,说:“回顶层吗?”
那语气就和今天早上他们遇见时说的“早安”一般无二,既不冰冷,也不温情。
黑暗中眼泪会从眼眶里滚出来、哭到眼眶和鼻尖都像马戏团演员的Alpha大概是死在了那个除当事人外无人知晓的宴会厅二楼……
此时此刻站在吴且面前的又是平日里那个嚣张跋扈的赵氏小公子。
“嗯。回去了。”
赵恕甚至能冲吴且笑一笑。
“楼下的船舱用的床垫品牌不对,还是住不惯。”
只是声音有点沙哑而已。
然后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吴且一脚迈进船舱,赵恕推着行李箱往外走去,谁也没有回头。
成年人的世界好像就应该是这样的。
再大的事故、再复杂的经历,都不过在这一夜、一瞬间被狠拿轻放。
都是“不了了之”,都是“仅此而已”。
第二天一大早,吴且得到的第一个消息是,赵归璞已经离开了游轮,前往最近的机场直飞日本。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往烤得金黄香脆的吐司上抹黄油的手顿了顿。
有人“哎”了声,叹息怎么那么急?
裴擒喝了一口咖啡,淡道,澄心码头就是一场快仗,对方的突然抬价回购打的就是一个赵归璞的措手不及,若不趁对方满以为对手被击溃放松警惕短时间内回击,这场拉锯战会变成无休止的噩梦恐怖片。
“所以呢?前几天还穷得要死到处问我们要不要献爱心……现在面对上百亿的亏空突然有了办法?怎么想到去日本?”
“鬼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灵感。”
吴且盯着黄油在面包上融化,延展。
手机放在他的手边。
只是从昨晚到现在都安静得坦然又自然。
游轮于江城的澄心码头靠岸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
破败的码头每日还在勤勤恳恳的执行着吞吐巨量船业往来的工作,海鸟鸣叫盘旋于码头上空,吴且看到了几个废掉的接驳口,残垣断壁上喷满了夜猫子们留下的喷漆涂鸦,五颜六色的。
这样一个老旧落后码头,却像个香饽饽似的,在短短一周内市值从六百多亿翻倍到一千二百亿。
报纸上早已将这件事炒的火热,媒体大言不惭“神坛下落”“赵归璞再遇滑铁卢”“中年危机”等骇人听闻的消息。
更有小道消息称赵归璞已经接受投资失败局面,先前上百亿现金白花花打了水漂被外资做局,眼下不得不弃车保帅,放弃澄心码头,远飞海外!近日出现在日本山形县,疑似投资失败泡温泉散心……
配图也很有意思——
山形县早已被白雪覆盖,大雪纷飞中百年木造古老旅馆隐约可见红色漆木。
夜晚阁楼林立,凹凸不平的青石石板被屋檐下澄黄的灯笼点亮,温泉流淌在石板路两旁的排水渠白雾蒸腾,模糊视野。
身形高大的男人独立于红桥之上,路边旅馆里透出的模糊灯影将他影子拉得很长。
还真有点中年寂寥意味在其中。
吴且为这则无聊的新闻停留了大约五分钟,其中二分钟阅读记者的胡编乱造,三分钟用来欣赏中年寂寥男人味道。
这次离开江城不到一个月,吴且发现家里小区门前的马路边新开了两家小店,一家面馆,一家卖泡芙的店。
江城百年无雪,冬日里阳光依旧明媚。
黑发Beta买了个巧克力泡芙蹲在路边吃完,脚边的双肩包里奶牛猫在“咪咪咪”地乱叫。
有一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晚上家中餐桌上都是吴且喜欢吃的菜,他埋头扒饭话很少,当吴文雄问到他是不是同赵恕跳了开场舞,低头悬空在饭碗上的黑色脑袋点了点,像小鸡啄米。
“那你又不要同他解除婚约咯?”吴文雄充满希望的问。
吴且想了想,这一次给出了和过往完全不同的答案,他说:“听赵恕的嘛,我都可以。”
吴文雄“哦”了声,以为他的摆烂性格再次出现,一切都是可有可无,索性不再追问。
吃完饭,回房洗澡睡觉,第二天到学校销假。
前面两天因为没有F班的课,因为赶期末进度篮球队也停止了训练,吴且甚至没有见到过赵恕一面——
一切好似回归到了最开始,名叫赵归璞的人没有带着奇怪的婚约从天而降出现在他家的沙发上,他变回了红铁中学的那个平平无奇、教地理的Beta小吴老师。
硬要说不同的地方也是有。
小吴老师上班的座驾从十几二十万的国产电车换成了吴文雄停在车库落灰的保时捷918,手机也换上了最新款……
上车时习惯性想给手机充电,然后才反应过来新手机待机时间很长,以他不看手机的习惯够待机超过二十四个小时二十四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