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服劣犬的男人by青浼
青浼  发于:2025年09月15日

关灯
护眼

“怎么了,一直摆弄这个地球仪,喜欢?”
吴且怀疑他这一秒点头,明天就能抱着这个地球仪回家。
他眨了眨眼。
他太困了,意志恍惚,也可能是醒酒汤压根没什么用。
当话语脱口而出时,吴且发现自己说的话并不是计划中的“婉言拒绝”,身体先大脑一步,手指从地球仪上拿了起来,指向不远处的电视机里正在播放的新闻——
新闻里,专家正在分析北约与斯洛克贸易断交,短期内会给全球经济带来的巨大恶劣影响与动荡。
吴且对赵归璞道:“新闻。”
赵归璞“嗯”了声,今夜一反常态,对醉鬼好似很有耐心:“新闻怎么了?”
吴且闭上眼,往后靠了靠,说出口的话却与新闻主播主张的“经济下行动荡”方向完全背驰。
“前脚踏进你家门,新闻中就公布天降横财的消息,不知算不算我吴且旺你家门?”
赵恕在旁边充满困惑地“哈”了声。
赵归璞闻言似有些意外,半晌,微微眯起眼,看不出喜乐的看着吴且。
赵恕在旁边急了,生怕他哥一个不高兴给吴且生吞活剥,站起来要救驾,没想到他刚站直,气氛又变了。
“旺。怎么不旺。”
低气压骤然消散。
薄唇微勾,男人看向黑发Beta那双深邃眸中有隐含的真实笑意。
“可惜赵恕不争气,如今都不知赵家还有没有这个福分,迎你这样的福星过门。”

第38章 讲和
男人总看上去喜怒不辨,莫说现在似笑非笑,薄唇不笑时唇角也是自然上扬的,和善的好面相,却相反给人一种疏离感。
“这种事还是不要提来煞风景。”
吴且打了个呵欠。
赵归璞面色淡淡,果然不再提,仿佛方才也不过一句玩笑话。
赵恕这才发现在场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的人只有自己。
此时,新闻还在继续,黑发Beta就像清晨刚从墙角钻出来的流浪猫似的,眯着眼,呵欠连天……
赵恕走过去,一只手掰过他的脑袋,把他正对着赵归璞的脸拧开了。
身体顺势挡在了他和男人的中间。
“醒酒汤喝完没?”
赵恕低头问他。
“喝完睡觉,明天早上早点起,陪我去篮球馆练球。”
大周末的清早谁他妈练球。
“我不去。明早会宿醉。”
赵恕无语,他也不想打球,他就是找个借口,想在吴且被打死前把人带走。
“我前些天,曾经问了阿恕一个问题。”
悬凝的空气中,不远处突然响起男人沉缓低磁的嗓音。
赵恕拉着吴且的手一下放开了。
沙发旁,两名年轻人双双回过头,只见男人垂着眼睛,看着那个地球仪,停顿了下,赵归璞把那天问赵恕的问题,一个字不差的复述了一遍。
“环北冰洋接壤大陆,结合近年的温室效应现象加剧,刚才的新闻对你有什么启发?”
“你突然又问这个做什么?”
赵恕不理解地蹙眉。
这问题问的,结合时事政治和地理知识,放了许多年前的高校科考,恐怕是一道再标准不过的综合题。
吴且的雷达响了。
虽然他才任职一个月,但他身为人民教师的雷达真的响了。
坐直了一些,他现在才确认方才自己说的有关飞黄腾达的话,是被赵归璞听进去了。
这会儿男人在拿话赶话,让他再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吴且伸了伸手,将方才的那个地球仪往自己这边拖了拖。
“在很多年前,一只商业船队,非集装箱货运的货船以及各种型号的油船要往来于亚、欧大陆,只有一条航线——从欧洲港口如鹿特丹出发,途径地中海,苏伊士运河,至红海,跨越印度洋,最后抵达亚洲,亚洲三大港口,分别位于斯洛克,日本,和我国。”
吴且转动地球仪,伴随着他的描述,他的指尖一一划过他口中描述的对应位置。
“这条航线名为‘苏伊士河航线‘。”
吴且停顿了下。
“在那个时候,日本作为当时的发达国家,有最好的自由贸易港口与船舶制造业,所以当西方国家运输舶来品,总是喜欢绕行至日本停靠,休整。”
赵归璞在旁边安静的听着,不置可否。
只修长苍劲的手轻轻搭在腿上,指尖轻敲西装裤缝,似有些游神,又好似认真在听。
“但伴随着时代进步,亚洲各港口全面开放,西方国家的选择变多的同时,因为温室效应,冰川消融现象,原本不通航的地方通了航,人们开辟出了新的航线,即‘北冰洋航线‘。”
北冰洋航线作为新的航线,向北链接至北欧国家,途径北冰洋,可直达斯洛克港口,再经过白令海峡 ,又可一路向下至亚洲其他国家港口和北美西海岸。
“因为北冰洋航线比传统苏伊士航线缩短约40%,所以近些年,该航线已经成为亚洲大陆与欧洲、北美大陆的重要、主要航线之一。”
吴且推开了面前的地球仪,表示自己使用完毕。
他转了转身,冲着前方电视机的方向挑了挑下巴,语气平淡道:“但北冰洋航线的主要港口对接就是北约联盟国与斯洛克,一旦北约联盟国宣布贸易断交,那么北冰洋航线很有可能就会被强制关闭,并且属于两盟的船只将不可以再自由进出彼此的码头港口。”
这就会导致短期内,北约成员国的去往斯洛克的商船进不了斯洛克,斯洛克的商船也无法进入北约成员国港口……
这就彻底乱了套。
先不说那些有保鲜期的食品或者生鲜活物该怎么办,商人们会蒙受多大的损失——
长久时间下来,两边的基础物资供给也会出现很大的问题。
贸易战不是扮家家酒,小说都不敢写的弱智剧情,放在现实,这个全球经济下行的年头,却如此儿戏地上演。
这就属于上面的人一拍脑门搞政治。
下面的老百姓猝不及防跟着遭殃。
这种问题不可能放任不管,说断交就真的断交,或者狠心让已经在路上的物资烂在北冰洋上……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是斯洛克还是北约成员国家的进出口商人,都会想办法解决问题——
要么选择航线更长40%的古老苏伊士运河航线,反行其道只做亚洲其他港口国家生意;
要么,只能换船。
“不让我国家的船进出,那我就换能够自由进出的国家的商船好了。”
这些船从哪来?
那自然就是就近原则,选择从距离斯洛克相邻的其他几个亚洲自由贸易港的大船商们借。
很快,最多明天,赵归璞的邮箱将会塞满鬼佬们自愿短期内溢价的船只租赁订单请求。
手里拿着船,谁也没规定就必须得老老实实来回跑航线、运油运集装箱运物资,才赚得到钱——
把船租借出去,节省一大笔跟船运输所需消耗的人力物力,躺着赚一笔,此行为自古有之。
几家欢乐几家愁,今晚对于许多人来说或许是个天塌的不眠夜,但至少对于赵氏来说,这无异于一则新闻过后……
天上开始下钱。
吴且说完,浅笑了下,歪了歪脑袋,看向旁边的赵归璞。
“天降横财,这还不值得我问一句见者有份?”
客厅灯光下,还在醉酒状态的黑发Beta语速不急不慢,唇角上挑,比平日里闷不吭声的老实人模样少了一层伪装,多了一层灵动。
男人喝多了就是喜欢指点江山的,讲讲政治,讲讲自己擅长的方面——
最多分讨人厌和不讨人厌的区别。
小吴老师应当属于后者。
此时,黑发年轻人看向赵先生的双眼缓缓睁圆,因为期待着来自长辈的肯定而微微发亮。
——就好像只等后者稍一点头,他就会立刻给自己发一朵小红花。
这般热情的目光下,男人很难不微笑起来,慢吞吞地换了个坐姿,却转向赵恕,突然道:“我真的希望你闹着解除婚约的事再从长计议。”
话语落下,吴且和赵恕都一愣。
赵归璞缓缓道:“就当可怜我,偶尔我也想回到家,家里有个会带着脑子、能正常和我讨论事情的活人。”
赵恕:“……”
赵恕心中不无讽刺的想,怎么,你还想和你弟媳秉烛夜谈吗,这像话吗?
然而吴且显然是不会管赵恕在想什么的,听到赵归璞的话,他瞬间像是一只清晨离窝的狐獴一样支楞起来:“我说对了,是吗?”
他积极的嗓音再次成功把赵归璞弄回了自己的身上,男人目光在面前这张不必要兴高采烈的脸上掠过。
唇边的笑意深了些,他点点头。
从方才的懒散坐姿坐起来了些,男人摘了领带随意放置到一旁,又亲手给吴且倒了一杯解酒茶汤,用手背,轻轻推至后者近在咫尺的位置。
“这样的好消息,当然见者有份。”
赵先生带着笑意的声音不急不慢的响起。
“阿且想要什么,大方同我索取,不要客气。聪明的孩子就该得到奖励。”
吴且立刻看向那个地球仪。
赵归璞点点头,说:“可以。当然可以。”
赵恕在旁边“啧”了一声,牙酸倒了似的:“哥,你跟他讲话的时候爹味真的好重。”
赵归璞摆摆手,意思是我就是老了,又能怎么地。
这时候拿人手软的黑发年轻人在旁边倒是反应快得不像醉汉。
“Any man can be a father but it takes a hot middle-aged guy with a big job to be a Daddy。”
吴且一板一眼背诵近来在年轻人中流行的那句著名话术,视线不可控制也不明显地轻轻滑过男人凸起的喉结……
衬衫衣领都有褶皱,耷拉下来半遮掩,却怎么看都还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性感。
赵恕在旁边一脸吃到了狗屎的表情。
吴且转身,把喝过甜汤擦嘴的纸巾放进了少年Alpha的手中,郑重其事的拍了拍他的手背:“You?Doggy。”
生性内敛的赵先生在旁大笑出声。
那颗价值二十五的地球仪最终还是落到了吴且的手里。
这价格还把他惊了一下,比他在社交媒体了解到的还贵了几万块,赵归璞说因为是定制款。
赵恕在旁边冷嘲热讽,道小吴老师这连吃带拿还要睡我家床可真好意思。
吴且理都懒得理他,毕竟刚才劳斯莱斯拐上远离他家的另一个路口的时候,也没人问他愿不愿意。
他低着头,爱不释手地摆弄他的新玩具,二十五万的手感比他那个二千五百块的就是好了不是一星半点,上面还有标注四级洋流走向,甚至还有一些寻常世界地图并不会标识的小岛屿的名称……
爱了爱了。
吴且在地球仪的底座上面看见了龙飞凤舞的赵归璞签名的雕刻,他指尖在凹凸不平的刻痕上扫过,转过头问身边的男人:“一般做定制款,工匠会问你英文名。”
赵归璞笑着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馋那些洋人手中的钱,但也不会委曲求全求他们办事。”
狂妄又古板,的确很符合大众对“赵先生”的刻板印象。
吴且将那个地球仪抱在怀里,心想就算写了你的名字也不会再还给你。
回到客房将近十二点半,吴且洗了个澡,可能是因为那个美丽的地球仪也可能是因为解酒汤真的有用,出浴室时,他酒真的醒了大半。
客房只亮着台灯,澄黄光晕中,一出浴室,他就看见穿着睡袍坐在他床头的少年Alpha。
深色的睡袍松松垮垮的挂在他的肩上,如果不是得益于优秀的骨架子,领口恐怕早已像个不正当职业者一样滑落。
胸口敞开,睡袍衣带乱七八糟潦草地随手系着。
而此时此刻,脸上挂着同等的漫不经心,赵恕在摆弄他的宝贝地球仪。
“放开。”吴且冷酷地说,“弄坏就打断你的手。”
毫无在楼下时对赵归璞的和颜悦色,翻脸不认人的十分彻底。
——吴且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除了对他。
少年Alpha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修长的指尖轻轻一拨弄那固定在架子上的圆球,地球仪飞快转动,不远处Beta愤怒的倒吸气声中,他挪开了手。
但坐在床边的姿势未动。
屁股像是焊死在了这张今晚属于吴且的床上。
“你是不是永远都学不会对我好好说几句人话。”
“取决于谈话对象是不是人。”吴且干巴巴道,“你不是。”
喝多了的人不善于伪装,耐心比平日里稍差,就这么一点儿的区别,攻击性就成倍上升——
学校里的人都说小吴老师脾气好,与世无争,总是在微笑,恨不得给他颁发一个“好脾气路人甲”的奖状。
都是骗人的。
赵恕的目光看着吴且盖在头上的毛巾,乌黑的发打湿后,在昏暗的光线中黑得近乎于触目惊心。
Beta无意识的抿着唇,唇瓣毫无血色。
赵恕叹了口气:“我是来讲和的。”
吴且沉默了下,“哦”了声:“你穿内裤了吗?”
赵恕:“?你在性骚扰我吗?”
吴且用挑剔的目光从头到尾打量了下他现在的造型,脸上写着如果你没穿内裤坐在我的床上我将与你同归于尽。
赵恕像是懒得懂他表达的情绪。
冲他招招手,他示意他过来说话,然而黑发年轻人只是站在三步之遥的地方一动未动,用怀疑的目光望着他。
抬手拢了拢身上的睡袍,赵恕没了耐心,懒洋洋地半抬起屁股,长臂一伸便将不设防的人拉扯到自己面前——
屁股重新落回柔软的床铺,属于一米九Alpha大长腿大肆敞开,吴且就站在他的双腿之间。
赵恕手上用力了些,吴且被迫微微弯下腰。
依然是俯视少年的角度,但这一次,两人的距离近得多。
近到吴且可以轻易看到面前少年仰头望来时,那双棕色的瞳眸在台灯的光照下变成了一种很淡的浅棕,因此前所未有的柔和。
此时Alpha脸上挂着一副近乎无奈的神情望着他,摆着等他审判的姿态。
他不吱哇乱叫,能够安静下来的时候,并没有那么的讨厌——
这是吴且很早前就有过得结论。
“所以最近是发生了什么事?”吴且突然张口问。
赵恕眨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似的:“嗯?”
“……你之前没有那么讨人厌。”吴且歪头想了想措辞,“和你打球的那几天,没有。”
赵恕愣了愣,随后显得有些哭笑不得:“你确定不是因为打篮球对我有了滤镜——?”
刚刚松动的表情再次变得冷酷无情,吴且挥开了握在自己手腕上的大手,作势转身要走,赵恕“哎哟”了声,着急忙慌的又把人拎回来。
“……不只是那次在休息室,补充一下你那次的表现非常卑鄙且混蛋。”
吴且抿了抿唇,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回来。
“但最近你一直都表现得很焦虑。”
他停顿了下。
“为什么?”
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少年视线低垂,回避目光。
在吴且的表情越发不耐烦时,赵恕给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明天是我妈祭日。”
赵恕看了看床头的钟,短暂又笑了笑,只是声音里没有多少笑意。
“哦,是今天。”
吴且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的答案。
他多少知道一些赵恕的事,在赵恕五岁那年——几乎是一个可以记事的孩子最需要父母之爱的年龄——他那体弱多病的Omega母亲去世,Alpha父亲因此一蹶不振,甩手家业给十七岁的大儿子,飘洋渡海几乎消声灭迹于他的生活中。
赵恕从一个幸福家庭的小少爷,身边的亲人一夜之间只剩下了哥哥和总是照顾他的管家伯伯。
很少人知道如今风光的赵家,曾经一度陷入风雨飘摇的时期。
很难想象当时他有多么惊恐和不安,多么的想念自己的母亲,而往往对很多人来说,童年之潮湿侵扰,将终困其一生。
“这就是你最近像得了狂犬病一样,信息素像坏了的井盖下的沼气似的往外冒,整个人十分焦虑的原因。”
吴且没有安慰他,说出来的话好像也和“安慰”八竿子打不着边的平淡。
赵恕抬了抬眼,却发现面前站着的人眼中没有预料的尴尬或者逃避或者怜悯,乌黑的湿发有一滴水落在他的鼻尖上——
他只是看着他。
在那双近乎于深不见底的漆黑瞳眸注视下,赵恕上一秒因为坦言有些烦躁的心也跟着安静下来,他有些惊讶:“你能读取我的信息素?”
“不能。”吴且说,“但它们闻上去比之前浓郁一点。”
没来由的,吴且想说除非在车内或者挨着坐很近的距离,他几乎闻不到赵归璞的信息素味道,听说最顶级的Alpha平日里可以把自己伪装成Beta,终身与防咬器无缘。
不知道赵归璞是不是。
——喂,你哥用过止咬器吗?
吴且挺想问的,但现在可能不是时候,也可能正是时候,他不确定。
他不确定赵恕是不是想要闲聊,但他看上去也并不想就着当前的话题继续深入聊下去。
对于这种场合吴且并不擅长面对,所以他干脆就用面无表情的空白表情面对,讲话语权交给赵恕。
此时,后者低头嗤笑一声:“这样看好像我在卖惨,但是这是事实,我们讲和了吗?”
吴且从嗓子深处发出含糊的一声:“没有。”
赵恕再次伸出手,扣住他的手腕,拉扯了下——
这一次的力道比较轻,但因为动作突然,吴且弯下腰的幅度比方才更大了些,猛然降下高度,他的鼻尖几乎碰到赵恕的鼻尖,睫毛好像也要打架。
这么近的距离,他看见Alpha的瞳孔缩聚深棕色针尖的大小,眼珠微颤,少年的目光下落至他的唇上。
一滴水珠从吴且的发尖落在赵恕的唇峰上。
“赵恕,你他妈是不是又在想——”
吴且话语未落,房门被人从外面未敲直接推开。
敞开的房门半掩,身形高大的成熟男人斜靠在门边,伴随着从走廊卷入的对流风,吴且嗅到了淡淡的烟草气息。
男人身上还穿着方才在下面时的衬衫。
背对着走廊上的光,阴影中男人神色晦暗不明,语气疲惫。
“阿恕,曼彻斯特那边的管家方才来电通知。”
赵归璞的气息罕见地有些艰难,因此停顿一瞬,顷刻间又归于平静。
“爸爸自杀了。”
作者有话说:
备注:航运事件小部分思路参考历史真实事件(非现代时段)
航线真实存在,北冰洋航线是北欧接俄罗斯,确实俄乌战争与北约拉扯非常贴,但可能不一定让写所以改了几个架空国家名字,差不多就那个意思反正

江城上一代船王名叫赵秋实。
这是一个非常朴质直白的名字,应当是当年赵归璞的祖父起名时,希望赵家能在儿子的手上如秋日丰收,硕果累累。
然而事与愿违。
能被称为“船王世家”,赵氏船业自然拥有在国内乃至整个亚洲而言规模不小的船队,那都是祖上从一个挑担子的小摊贩,一点点积攒下来的积累。
赵氏船运公司最鼎峰的时期,曾经拥有中型油船二十艘,中、小型货轮七十艘,超大型货轮五艘,源源不断的给赵氏挣来别人羡慕不来的资金。
后来,这些船有的因为太老,太旧被淘汰,有的被变卖,还有的倒了大霉,遭遇海难沉没在四大洋其中之一的惊涛骇浪里。
到了赵秋实那代,整个“赵氏环球航运公司”就只剩下中小型油船十二艘,小型货轮三十五艘,中型货轮十五艘,超大型货轮三艘。
如夕阳般不可挽救趋向于日落的赵氏,就这样被赵秋实这个没有多少责任心、父爱也有待考究的甩手掌柜在毫无铺垫的情况下,交到了赵归璞的手里。
彼时,赵家已经是如风雨飘摇一叶舟,摇摇欲坠。
——要说什么“孺慕之情”,当赵归璞尚且年幼,坐在父亲的肩膀上以为足够高、足够远地看这个世界的时候,或许有过。
但现如今赵归璞已经三十二岁,亲手拉扯着当时只有五岁多一点点的弟弟长大成人,虽然忙得脚也不沾地,但弟弟的家长会从小学起从未缺席……
自那时起,赵归璞便切身体会到,真正负责的家长至少应该是如何模样,对于与赵秋实的父子之情,越发醒悟实在经不起推敲。
赵秋实是个情种,他的一颗心全然挂在了他们去世的Omega母亲林婵琴身上,再也容不下第二人——
这其中甚至包括他的儿子们。
醒悟之日,如茅塞顿开。
“孺慕之情”这种繁杂的、多余的感情,自然而然早已随着时间推移,烟消云散。
赵秋实在赵归璞眼中,不过是扶不起的阿斗,可笑的情圣,属于放在赵氏当秘书都怕他误事的蠢货。
但家中饲养多年的看门狗死掉都难免尚觉惋惜,亲手喂养过的更是会失落悲伤……
赵秋实好歹是个有血缘关系的大活人。
在这看似毫无征兆、实则有迹可循的平凡一天,说没就没了,第一时间有感觉到五味陈杂,说不清那是怎样的一种复杂感情。
失落有,解脱亦有,更多的是长时间的沉默与空洞。
等赵归璞反应过来后,他发现沉默的通话持续了几乎有两分钟,那边来自大洋彼岸的管家也安静的等待着,两分钟后,他听见赵先生平静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了。”
然后电话被挂断。
赵归璞觉得自己应该做好一些善后——
生意做大了难免信佛信鬼,而鬼神之说与礼佛相通的点不多,但其中就有一点,总也是提醒人们:百事孝为先。
哪怕“孝”得不情不愿。
天亮后,不出意外的,早餐桌上只有赵归璞一人,他这种中年人早已有了雷打不动的作息。
管家仓伯送来今日咖啡与报纸。
江城的当日早报被赵氏相关占据两个位置。
第一个地方是头版头条,【前任船王为情自杀】硕大的标题,把好好的《江城早报》搞得像狗血八卦娱乐报。
第二个地方是最后一页的左下角,占据一个小豆腐块那么大的角落,以赵归璞的名义发布了一则讣告,邀请亲朋好友三日后前往帝苑,与赵秋实先生做最后遗体道别。
赵归璞简单浏览了一遍这些信息,又匆匆大致扫过今日其他新闻,一共只用了五分钟——
赵秋实的去世都能放在头版头条,想必昨日也无其他大事发生。
甚至因为北约与斯洛克断交对国内影响不大,反而被放到了国际版的角落里。
放下报纸,赵归璞又开始处理邮箱。
在邮箱里那一堆来自欧盟国家与斯洛克的船只租赁请求信件中,他翻到了赵秋实的遗书。
遗书是远在英国的赵秋实的生活秘书用手机拍下发过来的,因为遗书非常老派,是用钢笔手写——
赵秋实固然是个绣花枕头,但不是全无优点,他至少练得一手好字。
书信洋洋洒洒写了两页纸。
赵归璞花费了一个早餐的时间匆匆浏览了一遍,并做出一些总结——
一:赵秋实过度思念逝去的夫人,早些年确诊了重度抑郁症,此番前后他日日夜夜沉溺在过去与心爱之人的记忆中无法自拔,那一本老旧的相册已被翻至脱页,不得不拜托秘书送去重新订装。
二:最近数月,赵秋实已经产生了幻觉,盛夏时分,某日赵秋实遵照医嘱在阳光下坐着发呆,他却在院中嗅到了大马士革玫瑰的花香……大马士革玫瑰优雅美丽,是赵归璞的Omega母亲的信息素气味,而事实上曼切斯特的日照条件与大马士革玫瑰并不匹配,春日为数不多绽放几多也挂不住花早已败落,赵秋实坚定认为是夫人的信息素在呼唤他团聚。
三:赵秋实要落叶归根,请求赵归璞安排专机送他与夫人骨灰回国,入土安葬。
四:终其一生,他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好的企业家,赵家在他手中颓败趋势愈发明显他从未想过拯救,与此同时,他也从未能尽到父亲的职责,赵秋实真诚地向两个儿子道歉。
五:赵秋实决定在夫人祭日这天,了结生命,早些与夫人地下于团聚,并为此欣喜若狂,请儿子们莫哀莫念。
浏览完遗书内容,赵归璞合上电脑,对于方才自己认真阅读过一遍的东西,他的评价是有些浪费时间,早知如此还不如好好吃他的早餐。
尽管如此,赵归璞还是在出门照常去公司上班的路上,让秘书着手安排,尽量插队申请到私人飞机航线,帮助父亲完成“落叶归根”的遗愿——
“先生,那葬礼方面……”
白色宾利后座,同样是西装革履的秘书微微侧身小心翼翼半弯腰在男人身边,保持着上下级社交距离。
秘书叫蒋尾,男性Omega,已婚多年已育,三个崽最小的上幼儿园。
他拥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他来赵氏面试那天,除了递上自己的生辰八字时高呼自己日柱庚金,与航运公司正是“秋水长天涌金浪”,还强调自己的名字来自于尾生抱柱的典故,说明他是一个与公司八字相旺,脚踏实地、诚实守信的老实人。
简直天选秘书。
难得赵先生也是信了他的邪,从这人大学毕业就带在身边,一用用了许多年。
此时的赵归璞已经开始浏览早上邮箱里收到的那些船只租赁申请邮件。
复制黏贴拒绝模板,顺手回复一个他认为作为合作者人品和信誉都不太合格的友商,赵先生头也不抬地说:“就按照应该有的规格,白事吊丧贴按照名单发出去。”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