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墙角还放着一些锄头镰刀,地上堆着一些看起来像是垃圾的杂物。
整个屋子里大概唯一看着比较像样的东西就是那张八仙桌,但也被单宿踹掉了一条腿。
他面无表情的把怀里还在睡觉的小黑牛扛在了肩上,转头看向一左一右的两间房。
“点兵点将,点到谁……”
单宿向着左边那件背光的房间走了过去。
结果刚推开门他就看到两张正对着门的遗像。
他猛地把门关上,心脏扑通扑通的乱跳。
“吓我一跳。”
他烦躁地皱起眉,转身向着另一间房走去。
而在他转身的那刻,他垂下眼,一晃而过的阴影挡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推开门,右边是很寻常的卧房,很宽敞,光线也很好,正对着外面的桂花树。
里面有一张对着窗的书桌,一张有靠背的椅子,还有一张看起来很结实的床。
靠墙还有一个实木的衣柜,上面雕刻着很老的花纹,可衣柜整体看起来很新,是这个房间里最新的东西。
单宿站在门口沉默了很久。
随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打开大门,绿油油的田地散发着泥土的腥气,也送来了清晨凉爽的风。
趴在他肩上的小黑牛醒了,蹬着蹄子想要下地。
单宿不耐烦地拍了下小黑牛的屁股。
“别动,我正在感受。”
感受什么。
感受这个陌生的地方能不能唤起他那么一丁点所谓的乡情。
可惜,没有。
小黑牛还是蹬着腿想要下地,从医院到现在,单宿就没把小黑牛放开过,小黑牛都快忘了四个蹄子该怎么用了。
单宿烦不胜烦,他一把将小黑牛拎到面前,盯着小黑牛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烦躁地说:“我不是说了地上很脏吗!”
小黑牛眨了眨眼睛,比起单宿的狼狈和疲惫,小黑牛还是那幅油光水滑的样子,四个蹄子戴着金光闪闪的金刚圈,耳朵上一对红宝石耳钉,脖子上一串洁白的珍珠项链,那样子比宫殿里的贵妇还要贵气。
单宿的情绪从昨天到现在一直都很糟糕,他生气地说:“你以为我很想抱着你吗,还不是地上脏,别以为我抱着你是舍不得你,现在是你离不开我,不是我离不开你……”
说着说着,单宿的声音小了下来。
随后他把小黑牛抱进怀里,小声说:“你最好不要不知好歹。”
他沉默下来,那些激烈的情绪也像这个落后老旧的地方归于沉静。
昨天的年轻男人看着一个人站在门口念念叨叨的单宿,正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单宿已经看到了对方。
他把小黑牛往腋下一夹,控制住对方想要奔向自由的四个蹄子,转身走进了门。
没一会儿,他拿出昨天的手电和包,对着年轻男人说:“过来。”
男人带着大黄狗走了过来。
他拿出一叠钱交到对方手里,面无表情地说:“找几个人帮我把房子打扫干净,再给我一套干净的床单和被子。”
年轻人看着手里的钱,瞬间觉得无比烫手,连忙把钱往单宿的手里推。
“不用不用……”
“嫌少?”
单宿又拿出一叠钱,少说也有个两万。
他总共也就八.九万,但他完全没有要节省的意思。
况且比起自己动手做那些事,他更愿意花钱解决问题。
“不是不是,不用钱,这都是小事。”
男人把钱推到单宿手里,转身跑了。
单宿看着手里的钱,皱着眉说:“怎么回事,连钱都不要。”
没一会儿男人提着东西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又黑又瘦的小孩。
看到单宿,男人放下东西说:“这些被子是新的,是去年我姐准备结婚买的喜被,还没用过。”
说完,他接过两个小孩手上的工具,转身进门给单宿打扫起来。
而两个小孩仰着头,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单宿。
单宿垂着眼和两个小孩对视了片刻,转身走了进去。
两个小孩也急急忙忙地跟在了单宿的屁股后面。
“你儿子?”
男人笑了笑,“不是,我堂哥的孩子。”
单宿看清了男人的脸,这才发现对方比想象中的年纪还要小,不应该称之为男人,应该说是少年。
“你多大了。”他托着小黑牛的屁股抱在了怀里。
小黑牛趴在他的肩上和后面两个小孩大眼瞪小眼。
“十八了。”
“不上学吗。”
“成绩不好,再上也没用,浪费钱。”
单宿第一次听到上学浪费钱的说法。
“成绩不好也可以念,读书的好处不止是课本上的东西。”
少年转头看着他,笑出了一口牙。
“你和兰爷爷兰奶奶真像。”
少年收拾起地上的东西,单宿这才发现那些东西不是垃圾,是一些工具,只是它们太旧了,旧到没有了使用痕迹,看起来就和垃圾没有区别。
“兰爷爷也说好好念书,不是为了考多高的分,是去了大地方能长见识,知道外面有多大,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单宿没有说话,看到对方打开了左边的门,不知道为什么,在门打开的那一刻,单宿转过头没有看那两张遗像。
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关上了门,转头去收拾另一间房。
他语气轻快地说:“这个衣柜是几年前元叔考上大学打的,里里外外都还很新,这张书桌也是,元叔上小学的时候,兰爷爷亲自做的,还有这张椅子上的靠垫,是兰奶奶担心冬天太冷,亲手给元叔缝的,本来元叔考上大学之后,兰爷爷和兰奶奶就准备回来不走了,他们年纪大了……”
少年的声音渐渐的小了。
可直到最后也一直没有回来,再回来就是几个月前单元带回来两个骨灰盒,留下一句自己不是兰家的亲生儿子就走了。
而村里的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给自己提前照好遗像。
兰父兰母尽可能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自己的孩子。
原本他们只是两个普通的农民,可单元要去镇上上学,他们就陪到镇上。
后来单元去了市里,他们也陪到了市里。
没文化的他们只能做些力气活,却也尽可能的在供养他。
可直到最后去世了,单元也没有把那两张遗像从角落里的灰拿出来。
少年深吸一口气,声音重新恢复了活力。
“外面的桂花树有个秋千,是兰爷爷在元叔小时候做的,我小时候可喜欢玩了,没想到这么多年都没坏。”
少年看着单宿,眼睛明亮地问:“大城市里的秋千很漂亮吧。”
单元的成绩很好,考上市重点高中之后就去了市里。
少年去过最远的地方却只有兰花镇。
而兰花村相比其他村落更穷也更落后,人口少,老龄化还特别严重,村子里连个小学都没有。
从兰花村到兰花镇走路一个多小时就能到,距离不算很远,可这一个多小时走的都是山路。
“不知道。”单宿淡声回答。
他没坐过秋千。
少年又问:“城里的游乐园是不是很大。”
“不知道。”
“那……那动物园呢,是不是有很多动物。”
“不知道。”
少年渐渐的不说话了。
而单宿侧过头看向了窗外的那两棵桂花树。
昨天他就看到了那个秋千。
看到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那是为单元做的。
他觉得心烦,不想仔细看。
今天看清了,才发现那个秋千做的很好。
他没有坐过秋千,也不知道x市儿童公园的秋千有多漂亮,但他知道那两棵桂花树下的秋千一定很结实。
这么多年都没坏。
可见做的时候一定很用心。
少年一边打扫,一边偷偷看向单宿的脸。
原来有钱人的日子也没多好。
他充满惋惜地摇了摇头。
连秋千都没坐过,真可怜。
重新打扫干净的屋子还是有一股阴冷潮湿的味道。
但比之前好了很多,起码有地方能下脚。
少年帮他把断掉的电线接好,又帮他把后院的井水清理好,里里外外的全都弄干净之后还给他送了午饭和晚饭。
虽然单宿很想对这里的食物发表意见,但他太饿了,还是一声不吭地吃了个干干净净。
单宿勉强用冷水洗了个澡,洗完把小黑牛也放进了盆里。
山里的井水很冷,这里没有热水器,单宿也不会用柴火烧水,他自己冷的脸色发白,小黑牛也对冷水发出了抗议。
现在的小黑牛就是一个没有开智的动物。
它完全不讲道理,在盆里折腾了好一会儿,澡没洗干净,反而把单宿弄了一身水。
单宿所有在心里积压的情绪彻底在此刻爆发。
他把用来擦洗的衬衫丢进水里,生气地说:“我都没有嫌弃,你嫌弃什么!”
小黑牛站在水里,用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我不知道水很冷吗,可冷又有什么办法,这里没有热水器,没有洗衣机,帮你洗完澡,我待会儿还要洗衣服,不洗就没有衣服穿,可解决了今天还有明天,我还要为明天吃饭的问题想办法,总不能为了一口饭,我要走一个小时的山路去镇上!”
单宿越说越失控。
“还有你,你知不知道你有多重,抱着你有多累,可我又不能把你放在地上,要是……”
一阵鼻酸突然让单宿所有的声音都哽在喉咙里。
要是连撒拉卜也不见了怎么办。
他根本就不敢松开它。
只有将它紧紧地抱在怀里,他才觉得还有什么东西在支撑着他。
他仰起头,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
结果看到小黑牛那双清澈又愚蠢的眼睛,他刚消下去的火又冒了出来。
“看什么看,别以为你长得可爱我就不会拿你怎么样!”
突然一声幽幽的叹息让单宿止住了声音。
“什么东西。”
【宿主你好,男妈妈系统7008竭诚为您服务,本系统致力于……】
“想起来了。”
在召唤出撒拉卜的那段时间,他脑子里好像有只苍蝇一直在嗡嗡嗡地叫。
他当时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撒拉卜的身上,心情又烦,也就没在意这只苍蝇。
但他记得这只苍蝇和撒拉卜一样,可以帮他完成心愿。
“无论我有什么心愿你都能帮我完成吗。”
7008眼睛一亮:【是的,宿主】
这位宿主终于能好好和他说话了。
“好,那你现在帮我夺回单家。”单宿眼神阴鸷,阴测测地说出一句话,“顺便让单元死。”
7008:【……】
【抱歉,宿主】
单宿烦躁地说:“你不是说可以帮我完成心愿吗!”
【我只会帮宿主完成最真实的心愿】
“这就是我最真实的心愿!”
7008没说话。
单宿觉得自己被愚弄了。
“你和撒拉卜一样,都是骗子!”
【我只会帮宿主完成最真实的心愿】
单宿无比烦躁,“难道你比我自己更清楚我想要什么吗!”
7008没有说话。
单宿眼神阴冷地说:“你们都在敷衍我,对吗。”
【宿主,你已经受到宇宙的优待了】
要不然单宿在那场火里就要付出他前二十年生活优渥的代价。
宇宙的规则很冷漠,对公平的评判标准也很苛刻。
即便单宿坚持自己没有错,可事实就是单宿享受了单元前二十年优越的人生。
他必须要矫正这两条不该相交的平行线,回到他应该回的地方。
“优待?”单宿发出一声冷笑。
【是的,宇宙对你已经很宽容了】
7008看向了小黑牛。
空气安静了下来。
单宿没有说话,只是带着满身的水沉默不语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久之后,他重新坐了回去,把洗干净的小黑牛抱在怀里仔仔细细地擦干净,再为它戴上漂亮的宝石耳钉与洁白的珍珠项链。
然后坐在昏暗的灯泡下,他紧紧的将小黑牛抱在怀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就像在抱着黑暗与孤独中唯一的慰藉。
晚上单宿躺在全新的喜被里, 看着房顶那个漏风的洞。
虽然这间房里里外外的都打扫干净了,但单宿还是觉得到处都是腐败潮湿的味道。
而垫了一层被子和床单的床板也很硬,新被子还有种在柜子里放了很久的发霉的味道。
这里没有香薰, 没有湿纸巾, 连水也不是纯净水。
少年说井水很干净,和清冽甘甜的泉水一样。
但单宿不敢多喝, 一是怕有细菌, 二是担心上厕所。
虽然这家的厕所意外的干净, 但想到可能是为了单元,他的心情又变得糟糕起来。
既然没有贵公子的命, 为什么要按照这么高的标准来养育。
单宿突然有些责怪那对父母。
如果不是他们对单元太好了,单元也不会变成一个白眼狼。
单宿翻了个身, 抱着小黑牛面向墙壁。
没办法,头顶的月光太亮了,照的他睡不着。
可面向墙壁,他又闻到了那股潮湿的霉味, 身体和心里又难受起来。
他再次翻了个身,这次面对着那扇破破烂烂的窗, 看到了外面在月光下的两棵桂花树。
“撒拉卜……”
他发出声音,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小黑牛。
熟睡的小黑牛没有任何回应。
他再次出声:“撒拉卜……”
宁静的黑夜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
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单宿突然生起气来。
他辗转反侧的睡不着, 凭什么撒拉卜能睡的这么好!
他一个翻身坐起来, 一巴掌打上小黑牛的屁股。
“睡什么睡, 不准睡!”
7008:【……】
小黑牛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棕红色的眼眸水汪汪的泛着湿意,看起来很没有精神。
单宿沉默下来,又抱着它说:“睡吧。”
7008:【……】
小黑牛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着窗外那个秋千。
片刻之后, 他出声说:“跟我说说话吧。”
【说什么】
单宿面无表情地开口:“随便。”
7008看了眼在黑暗中孤零零的单宿,说道:【那我给你讲几个故事吧】
“好。”
单宿在床上躺了下来。
他把小黑牛放在身边,用被子仔仔细细的把小黑牛盖好,再把小黑牛抱进怀里,像个听晚安故事的孩子。
事实上他从未在小时候听过晚安故事。
他只有独自在黑夜里无尽的等待。
不知道在等谁,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只是总在期待和失落中幻想着有谁能来陪陪他。
小时候的他其实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只是一个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他很难过,却又哭不出来。
后来他把枕头紧紧地抱在怀里,就像有个人在拥抱他。
找到方法的他不再辗转反侧的无法入眠,可当他年纪再大一点的时候,那个枕头就被丢掉了。
后来他又开始整晚整晚的睡不着。
也是那时,他才知道,原来那种心情叫害怕。
再大一点,他就知道了那种害怕原来是孤独。
7008的声音就在耳边,起初单宿听的很入神,直到听到7008说一个少年的初恋在阴暗的地下实验室被改造成了怪物,两人分开了近十年,再见一切已经是物是人非之后,他突然睁开了双眼。
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接着7008又说起了人类世界迎来末日,动植物全都变成残暴的异生物,作为救世主的男人却遭到了同类的背叛与利用……
好像越来越不对劲了。
他一边被迫唤醒了意识,一边又不受控制地合上了眼皮。
最后他还是在疲惫中被困倦占了上风,在意识拉扯中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7008问了他一个问题。
【其实你可以不用回到这里,你为什么会回来呢】
为什么呢。
渐渐陷入沉睡的单宿和小黑牛依偎在一起。
大概是他也想看看曾经单元生活的地方,也是他应该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吧。
星星眨着眼睛,月亮也悄悄在单宿的脸上洒下一层柔和的光。
看着熟睡的单宿,7008面对着外面的月光,一脸平静地抽了口烟。
它吐出一口烟,忽然低着头嘿嘿笑了两声。
原来这就是哄孩子的滋味。
第二天一大早,单宿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看到身边空空荡荡的枕头,他的脸瞬间变得面无血色。
来不及穿鞋子,他跌跌撞撞的下了床。
“撒拉卜,撒拉卜……”
没有,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
他被门框绊倒在地上,又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根本顾不上疼,也顾不上地上有多脏。
最后他赤着脚一脸惊慌地跑出门,才看到小黑牛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从外面走了回来。
看到小黑牛的那一刻,他立马脱力地扶着门框,手背上青筋暴起,眼睛也红的不像话。
随后他咬紧牙根,气势汹汹地跑了过去。
跟在后面的少年脸上一惊,想说“别动手”,却见单宿用力将小黑牛抱在了怀里。
单宿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小黑牛,将脸埋在小黑牛的背上。
手上拿着早餐的少年松了口气,轻声说:“早上我过来的时候你还没醒,只有它自己站在门外面,好像是要去散步,我怕它走丢就把它带回去了。”
单宿的身体还在轻微地颤抖。
片刻之后,他才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谢谢。”
“不过你的宠物长得还挺别致的,我没见过个子这么小还长得这么好看的牛,它是个女孩子吧,我堂哥家的孩子也喜欢给我家大黄戴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
单宿抬起头,眼睛很红,看不出是哭还是没哭。
他没说小黑牛身上那串珍珠项链要八百万,也没说那对鸽血红的耳钉更是价值一千两百万。
他只是紧紧地抱着小黑牛,发白的唇还没恢复血色。
见他不说话,少年也慢慢收了声,把手上的早餐递给他说:“我姐早上煮的面,还热着。”
单宿沉默片刻,转身回去拿了一叠钱。
少年一惊,连忙推拒着不要,单宿却把钱塞到对方手里,一句话都没有说。
看到紧闭的门,少年站在原地局促了好一会儿,最后转身跑回了家。
而单宿把早餐往桌子上“嘭”的一放,眼神阴郁地看着还想下地的小黑牛。
“给我站好!”
听到他的声音,站在桌子上的小黑牛立马收回了蹄子。
单宿双手紧握,浑身都在颤抖。
“你为什么要自己出去!”
说出这句话的单宿好像在失控的边缘,浑身都散发着压抑的气息。
他无法告诉对方他做了一个很可怕的噩梦。
梦里撒拉卜不见了,准确来说,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就好像撒拉卜出现之后的一切都是他陷入绝境之前的幻想。
在被发现不是单家亲生孩子的那天,他就被赶出了单家,孤立无援的他独自回到这间旧房子,一个人收拾好整间屋子,再在夜晚到来时躺在满是霉味的床上。
梦里并没有发生特别激烈的事情。
没有撒拉卜,没有火灾,什么也没有。
只有好像黑白默剧一样的孤独比恐怖片还要可怕。
当他醒来发现撒拉卜不在身边的时候,他以为梦里的画面成了现实,整颗心脏几乎都停止了跳动。
那一瞬间,他差点疯了。
“我不是说了地上很脏,让你不要下地吗,我不是说了让你听话不要离开我身边吗,你为什么要自己偷偷出去,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
单宿哽咽了一下。
“要是你出去再也回不来怎么办!”
单宿的眼睛红的吓人。
他无比害怕梦里的那一切才是他原本应该经历的现实。
他害怕撒拉卜真的不存在。
“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你不见了,我该怎么办。”
单宿喉头一哽,眼泪掉了下来。
此时他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凌乱不堪,爱干净的他更是赤着脚站在满是灰的地上。
他从未这样狼狈过。
哪怕前天走了一个小时的山路来到这里,他也尽力保持着体面和冷静。
可今天发现撒拉卜有可能不见之后,他真的崩溃了。
那种恐惧不亚于全世界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的彷徨与无助。
单宿捂住了自己的脸,泪水从他的指缝中溢了出来。
“你为什么不听话,要是你不见了,我该怎么办。”
他真的很害怕。
哪怕有一秒钟没有看到撒拉卜他都会感到恐慌。
这种恐惧他无法排解,只能时时刻刻把撒拉卜带在身边。
可他依旧无法得到放松,神经绷到了极点。
自从撒拉卜变成这个样子之后,他心里没有支撑的恐惧与紧张就一直在持续发酵。
只是他不想表现出自己的脆弱与无助。
可敏感的神经还是轻轻一挑就断。
在发现撒拉卜不见的那一刻,他真的很绝望。
突然,单宿感觉到脚踝有些发烫。
他放下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踝,上面那个黑红色的烙印微微的发着光。
他一边哭一边笑了起来。
可笑着笑着他又无比的愤怒。
“混蛋,都怪你!”
说好了会一直陪着他,现在却变成了这幅蠢样子。
也是直到现在,单宿才发现其实他的内心并没有那么强大。
他需要有个人站在他的前面,或是跟着他的身后,或是陪在他的身边。
一个孩子只有得到足够的浇灌才能茁壮成长。
而二十多岁的单宿却有一部分留在了小时候,没有得到浇灌,也无法长大。
那株孤独的幼苗张牙舞爪,却又孤立无援。
单宿看着脚上的烙印,心里的恐惧和彷徨逐渐消失。
之前他最讨厌的脏东西,现在却成了他的精神支柱。
只要这个烙印在,撒拉卜就还在。
他伸手擦去了眼泪,看到小黑牛那双清澈愚蠢的大眼睛,又是一肚子火。
“看什么看!”
他一把掐住小黑牛的耳朵,恶狠狠的威胁道:“下次你再乱跑,我就把你用链子栓起来,再把你的腿打断!”
小黑牛被掐了耳朵也不反抗,更不知道生气,依旧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单宿。
发现单宿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之后,它向前走了两步,把身后的尾巴甩了起来。
一捧五颜六色的野花就这样呈现在单宿的眼前。
鲜艳的野花被尾巴卷着,花瓣上还挂着清晨的露珠。
单宿猛地愣在原地。
他看着小黑牛的眼睛,刚擦干净的眼泪又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撒拉卜……”
他捧着小黑牛的脸,哽咽着弯下腰,抵着小黑牛的额头。
片刻之后,他抬起下巴,在小黑牛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哭着笑了起来。
“以后不要离开我身边了。”他哑着嗓子出声。
而此时跑回家的少年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好像忘记告诉单宿,小黑牛早上散步是去给他采花了。
应该没事吧。
单宿抱着小黑牛坐在堂屋唯一一张完好无损的凳子上,看着对面的一家四口。
不健全的父母,看起来像能扛事的姐,还有局促不安的弟。
哦,还有两个跟过来的小萝卜丁。
小萝卜丁那两双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怀里的小黑牛,手里拿着各种五颜六色的卡子和野花。
而趴在地上吐着舌头的大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能下手的地方了。
他面不改色地看着前方,手上却默默的加重了力道,将小黑牛抱的更紧了一点。
他早就说了,外面的世界很危险。
个子不大的姐一巴掌拍在人高马大的弟头上,看着单宿说:“小孩不懂事,那些钱我们不能要,你收回去吧。”
后面不会说话的父亲也比了比手势。
而腿脚不便的母亲又拿了一篮子山上摘的野果放在单宿的面前,笑容很和蔼。
“小时候没见过你,但你的眼睛长得和桂婶真像,既然都是兰花村的孩子,那互相帮衬是应该的,我们不能要你的钱。”
单宿看了眼篮子里的野果,少年一边摸着脑袋,一边小声说:“很甜,很好吃的。”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一家四口。
“你们把钱拿走吧。”
小个子姐姐眉一皱,看样子又要揍自家的弟出气,却听单宿说:“我不差这点钱。”
他站起来,高挑的个子与那身养出来的贵气在这个朴素的地方格格不入。
他是兰花村的孩子,却又不是兰花村的孩子。
“就算没有你们,我也会花钱让别人来帮忙,这些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这句话听起来并不好听。
甚至有种上位者的居高临下。
很冷漠,也很刺耳。
对面的一家四口看着他,忽然沉默下来。
不知道空气安静了多久,最后还是姐姐上前把钱拿走了。
气氛变得有些凝固。
少年也低着头不再说话。
单宿看了他们一眼,淡声说:“麻烦你们这两天继续给我送饭,过几天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吃饭的问题。”
腿脚不便的母亲开口想说什么,却被姐姐拉了一下。
这个贫困的家庭大概是这个瘦削的女人在持家。
她的眼中有着父母没有的明亮,也有着弟弟没有的成熟。
单宿和对方对视了一眼,随即冷淡地移开视线。
能把结婚用的喜被送给他,可见这个女人的婚没有结成。